一世牵(生子)中——夜笼纱
夜笼纱  发于:2013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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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之中,天高月明,赞善使出上乘的轻功急速向前掠去。风中传来他隐约的话语:“算老子欠你个臭小子的。罢了罢了,拼着老脸不要了,与你去走一遭。又要让那个死丫头好一顿骂了。”

连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在一处拔地而起大山脚下停住了。

此时,玉兔西坠金乌东升,将那冰雪世界照得晶莹剔透,如仙境一般。赞善对此无心观赏。一面哀叹自己命苦,一面瞅见不远处有个大树洞,立时两眼放光,比见了如来爷爷还亲,飞身扑了上去。先伸掌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见里面没有野兽,这才跳上去盘膝坐好。约一个时辰后,他睁开双眼,全无一丝疲惫之态。活动了下手脚,如猿猴一般,轻盈的在陡峭的石壁间攀爬而上。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终于到达了山顶。阳光射在他光洁的秃头上,烁烁生辉,竟比那日头还要晃人眼。他俯视着山脚下,银装素裹间,诺大的一片庄园,心里竟有些七上八下,惴惴不安起来。踌躇了半日,又骂了声娘,这才咬着牙,小心翼翼的朝山底滑去。

穿过了用奇门遁甲之术布的巨石阵,赞善直接坐在了人家的大门口儿。

少时,一个小厮拉开门走出来,看见他坐在那儿,立时便皱起了眉毛,将拿扫帚一顿道:“你这和尚,怎的又来了?还没让我们姑奶奶打怕吗?”赞善懒得理他,起身便往里闯。小斯扫帚一横,将他拦住道:“哎,你几十岁的人了,竟不懂礼数吗?”赞善回头斜了他一眼道:“你打不过我的。”小厮道:“我打不过你没关系,我家姑奶奶打得过你就行了。”赞善将身子靠在大门上,抱着手臂道:“‘姑奶奶姑奶奶’,还不去通报!”小斯不屑的瞟他一眼道:“姑奶奶说了,若再看见你来,立刻打出去。”赞善瞪着眼道:“我有急要紧之事,人命关天,若是耽搁了,你家姑奶奶还不是拿你撒气,到时候,别吃不了兜着走。”那小厮略想了想,哼了一声,放下扫帚进去通报了。

赞善望着大门内的影壁墙,竟生出无限的感慨。这里从前,就如他自己的家一般。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要不是自己多管闲事,错保了媒,害得人家好好儿的一个女子,嫁给了衣冠禽兽。以至于香消玉殒。正抱着光头难过,方才的小厮一路小跑儿的过来叫他进去。

暖阁的贵妃榻上,坐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少妇。只见她细眉细眼,头梳百合髻,身着素绒绣花袄,下穿一条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手里拿着花样子,正与一旁的大丫头说笑。赞善立在那儿好半天,竟没一个人搭理他。屋子里的小丫头们,捂着嘴“叽叽”的笑着。赞善见满屋子竟没有一把椅子,连个秀墩也没有,暗道:“我在先帝面前,尚还有一席之地。到她这里,连个小厮也敢与我脸色看。也罢,横竖是没脸了,索性便不要了吧。”于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丫头们再忍不住了,皆大笑起来。那少妇这才抬头道:“你来做什么?莫非又要与我做媒?我姐姐拜你所赐,早登极乐世界。你打算再害我一回?我看你是和尚做烦了,想做冰人吗?”赞善等她说够了,这才开口道:“我与你父义结金兰,是真把他当亲大哥看待啊。唉,都怪我瞎了眼,害得大侄女……”少妇打断他道:“谁是你的大侄女?”赞善起身道:“你如今便是拿刀剐了我,丽姿也活不转来了。”那少妇眼圈儿微红,侧过头去不说话。身边坐的大丫头轻轻起身,向那几个小丫头使了个眼色,都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赞善上前道:“这笔账,你以后留着慢慢算。我如今有件要紧之事来求你。”说罢,便将事情据实相告。那少妇不动声色的道:“如此说来,那位云公公是你们家的人喽?所以,你便要硬抢吗?”赞善急忙摇头道:“我若是存了那个心,又何必当面找你了?我是想,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上一次冒怎么大的风险,将他医好。这一次,也只看着孩子的份儿上,再救他一救吧?”那少妇沉吟道:“几次三番的,万一泄露了行踪……”赞善极力保证道:“你放宽心,我不会说的。”少妇最终点头道:“好。当日我拿了他一件衣服,就把它带去吧。”忽然又道:“你要亲自拿给他吗?”赞善道:“自然不能。你放心,我有办法。”那少妇方要叫人,被赞善拦住,犹豫半响才道:“韵姿,你容我见见那两个孩子吧?”韵姿脸色微微一变,冷冷的道:“休要得寸进尺,你在打什么主意了?”赞善慌忙摇手道:“你莫要误会。我只是想见见他们,没别的意思。”韵姿笑道:“痴心妄想,出去!”赞善躬身陪笑道:“好侄女,你只当是可怜叔叔吧。我对不住他们,你让我见见,心里能够好受些。哦,你是怕我多嘴多舌吧?我悄悄的看,不让他们知道。”见韵姿不松口,连着向她作揖道:“你横不能让我跪下吧?”一面说,一面眼珠乱转的,扫了一下四周,待确定无人后,掀了衣摆,直直地跪了下去。韵姿比他快,早闪到了一旁,忍着笑道:“没见过你这样做长辈的,连我也替你害臊。既要看,便随我来吧。”赞善一跃而起,跟在后头,直夸她是观世音菩萨。韵姿回身,斜了他一眼道:“你骂谁了?”赞善很狗腿的道:“阿弥陀佛,贫僧是在夸女施主了。”韵姿哼了一声,自顾往后宅去了。

二人躲在假山后,正望见廊下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真个是,雪做肌肤花为貌的妙人儿。尤其两眉间,米粒儿大小,粉红凸起的肉痣,越发显得艳色无边了。另一个是八九岁的女孩子,被那少年抱在怀里,两人正在和看一本书。一旁炭火融融,四周红梅怒放。少时,有丫头捧了琉璃盏出来,里面盛着羊乳。少年接过,试了试温度,慢慢与小女娃喂下。又拿了手帕,温柔的擦净她嘴上的残留。那女娃忽然小嘴儿一张,轻轻的咬住少年的手指,一双眸子望着他眨呀眨呀。少年嗔道:“宝宝,你这咬人的习惯,几时方能改掉?”丫头笑着将琉璃盏收拾下去。那女娃松开口,嘴里哼哼着,小脸儿在他胸口上蹭了蹭。少年微微有些脸红,轻拍着她的背道:“好生坐着别闹,咱们继续看书。”女娃在他怀里使劲儿的拱了拱,这才坐好。一面看一面道:“大哥哥,海外真的有大明国吗?”少年微微点头。女娃又指着一行字道:“这上面说,他国取表字是用与外人称呼的。哈哈,倒与我们这边相反呢。我们这边的表字,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可叫了。”不知又看见了什么,问道:“好奇怪啊,我们这里男子通婚,在他那边怎的叫……叫什么‘断袖’,‘分桃’,还有还有,‘龙阳’。大哥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少年道:“各国风俗不同,没什么好奇怪的。”女娃合上书,偎在他怀里道:“等我长大了,就带着你,还有……爹爹,我们三个人到大明国去玩儿。”少年听她叫“爹爹”,微微一怔,暗自叹了口气道:“她果然还是不曾忘怀。”

那边厢,赞善同韵姿悄悄的退了出去。

第44章

天刚一放亮,魏允之便坐在了云修儒的帐内。郤知县亲自带了自己的幼女并乳母,也走了进来。殷勤的向王爷请过了安,又朝柳春来,汲庆祥拱手一揖,轻声道:“云公公可好些了?”柳春来一面与云修儒净面,一面愁眉不展的摇头。郤知县牵了女儿的手,在榻旁站定,一句一句的教着她说。汲庆祥忙端了秀墩过来,请他坐下。

骆缇昨日先找了此间的县令,本想让他派人跟自己一起去,免得百姓误会。谁知郤知县有他自己的打算。此一去能见到,当朝的两位顶级人物,说不定就此官运亨通,远离这座边陲小镇。于是,他毛遂自荐,将自己九岁的女儿,牵到骆缇面前。骆缇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见那女娃还算乖巧。尤其是声音,甜甜糯糯的,倒有几分像云娃。遂带他父女到了军营。

那女娃出奇的有耐心,在云修儒耳边反反复复的叫着“爹爹”,听得柳春来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想着,若是姑娘在,也该有她怎么大了吧?

骆缇掀帘而进。金生手里端着熬好的药,递给了汲庆祥。向王爷请过安,又与郤知县点头致意后,骆缇将目光移至云修儒脸上,轻声问道:“还不曾醒吗?”柳春来摇摇头。汲庆祥过来与云修儒喂药,郤知县父女退到一旁。柳春来忙将云修儒的头微微撑起。汲庆祥连喂了两勺儿,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柳春来哽咽道:“爷千不念万不念,只念着姑娘吧!”这话方说完,只听云修儒低低的叫了声“云娃”,那边郤知县的女儿立刻回道:“爹爹,我在了。”骆缇连忙将她拉过来,催着她继续叫。那女娃又连叫了几声,众人惊喜的发现,云修儒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魏允之见他们尽显期盼之色,也顾不得郤知县在场,几步跨过来,目光锁定在云修儒的脸上。郤知县以陪同女儿为由,将耳闻已久的人美美的饱看一顿,得出结论,秀色可餐,名不虚传。

片刻后,那两片蝶翼果然缓缓打开,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云修儒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明明听见有人在唤“爹爹”,怎么又没有了?方要将眼睛阖上,一个小女娃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在耳边,连着叫了几声“爹爹”。这一次,他彻底的被惊醒了。眼珠微微转动,见身周围了好些人,都盯着自己看。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是泪光闪动。那女娃又唤了一声,成功,的将云修儒的目光引至她身上。汲庆祥迫不及待的指了指手里的药碗。那女娃聪明得很,忙接了过来,对云修儒笑道:“爹爹吃药吧。”云修儒呆呆的望着她,心里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是她在叫我爹爹吗?她是云娃?云娃回来了?都长这般大了?不对,她不是云娃,她不是……虽然怀疑,但还是忍不住张开了嘴,任那女娃一勺一勺的将药喂完。魏允之扯了郤知县到一旁低语道:“云公公若是好了,令千金便是头功呢!”郤知县慌忙躬身道:“不敢不敢,这都是臣该做的。” 众人正自欢喜不迭,李放带着药童走进来。见云修儒清醒过来,也自长出了一口气。汲庆祥喜滋滋的,赶着去与廉松风报信了。

李放请了众人出去。在榻前坐下,看了看云修儒的脸色道:“公公总算是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云修儒比先前,似乎又清醒了些,认出了眼前之人,只是没力气说话,朝他微微的点了下头。李放捧了他的手出来,仔细为他诊脉。柳春来有些紧张的盯着他的脸,想看出一些端倪。可直到药童收了引枕,那张脸依旧是平静无波。不由自己安慰道:“只要他不皱眉,便是无妨了。”李放轻声道:“我与公公换药吧?”说罢,伸手卷起云修儒脚下的被子。虽然帐中两三个火盆烧着,赤裸的皮肤一旦接触到了空气,还是引起了云修儒的警觉。他脸色大变,剧烈的挣扎起来。几乎是带了哭腔的求道:“别,别看……求你……”李放慌忙按住他道:“公公莫急,这药我就留在这里,以后都让柳哥儿服侍你上吧。”一面说,一面将被子与他掖好。又叫了柳春来到一边,将药交付与他,细细说明先上哪样,后上哪样。都安排妥帖了,这才像云修儒告辞,回自己住处熬药去了。

今日顾观仪大宴三军。洪巍,咸宗,暴莨,还有夏百年父子,齐齐来到廉松风帐中。见他正满面喜色,两眼带泪,双手合十的祷告上苍,忙问缘故。汲庆祥在一旁代为转达了。众人一听,皆向他道贺。他们至今也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柔弱的人,竟会手刃百里安平与剑下。夏百年伸着大拇指道:“云公公真是条汉子,我从今以后服他了。以前听了他们的话,错怪了云公公,还对他动粗……唉,待他好了,我定要去负荆请罪。”洪巍想起了正事,拉着廉松风要去吃庆功酒。廉松风此时哪有这个兴致,再三的推脱不去。却怎禁得众人百般的相劝,甚至拖拉起来,只得从命。回头嘱咐汲庆祥,那边若有什么,立刻来回。这才随那几个往中军帐而来。

夏桑植远远的落于人后,没精打采的走着。夏桑林故意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夏桑植底垂着眼帘,冷冷的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就不怕被他看见?”夏桑林皱眉道:“你这孩子,怎的越发的没有规矩了?有这般称呼自己父亲的吗?都过去好些年了,怎么还耿耿于怀?”见兄弟紧紧地抿着嘴唇,不由的放缓了生气道:“父亲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爱面子,气头上又不肯服软。他心里已经知道错怪了姨娘,只是不肯说出来。我们为人子女,又能如何了?我前儿一来便听说,你为了救父亲,日日去敌营讨战,急得了不得,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吗

?满以为你们冰释前嫌了,却不料,见了面还是这般冷淡。你们到底还是不是父子啊?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罢手?”夏桑植忽然停下脚步,直直的望着兄长道:“我这个娘娘腔,原不配做他的儿子。只有你,才是他的长房嫡子,也只有你,才配做他的儿子。既然那么不待见我们母子,为何还要娶她,还要生下我?”说罢,眼圈儿已然红了。夏桑林方要说话,却见夏百年停住脚步,回头道:“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了?”众人也都望着他们。夏桑植立时将身子背了过去。夏桑林道:“父亲情先去吧。我们兄弟数年未见,想好生说会儿话。”说罢,躬了躬身,拉着夏桑植往另一边走了。夏百年怫然不悦起来,大声道:“什么话要背着人讲?把你放在军营这些年,怎的还是这般小娘像。”夏桑植几次欲回身理论,都被兄长抓紧了手腕儿道:“想让外人看笑话吗?”一路将他拖至僻静处才停下来。

夏桑植双拳紧握,死死的咬着牙。夏桑林抚着他的肩道:“父母家人是无法选择的。为人子女者,只能从旁劝谏,岂有犯上之理?为兄往日只顾着自己的事,从今以后,我会多多照顾你的。”夏桑植俊眼微挑,连笑了两声道:“你也把我当妇人吗?哼哼,我何用你来照顾?”夏桑林叹息着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无比诚恳的道:“你是我的兄弟,我不该照顾你吗?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为兄来补偿你。这次你便跟我一同回去,咱们家也该团圆了。姨娘想念你的紧了。”夏桑植听他提到自己的母亲,脸色逐渐缓和下来,轻声道:“她老人家还好吗?”夏桑林点头道:“姨娘身子还安泰,就盼着你回去了。”夏桑植微微垂了头,半响方道:“回去做什么?找气生吗?”夏桑林捧了他的脸道:“你就真狠得下心,不回去看看姨娘吗?”夏桑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约莫快未时了,廉松风正被其他的将军们拉着灌酒,汲庆祥一头撞进来,扯着他的手道:“云姑娘把衣服,衣服……送回来了。”话虽是没头没脑,但他知道,云修儒那边一定出事了。不及相中人告罪,便飞奔出去。

第45章

廉松风刚刚赶至云修儒帐外,便被随后追来的魏允之一把扯住道:“你先不忙进去。”说罢,同夏至掀帘而入。

里面,云修儒才被救醒,双手死命的抓着一件贴身穿的小衣服,咳喘成一片。众人见王爷进来,都上前请安。魏允之道:“这是怎么了?”骆缇扶了金生的肩道:“奴婢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快。正躺着了,不知是谁扔了个包裹进来,就是修儒手里的那件衣服。还有个纸条儿,写着‘云修儒大人收,不孝女云娃顿首拜上’。”高智远接话道:“若非奴婢过这边来,说不定便抓到他了。”魏允之脸色凝重,摇头道:“青天白日,他在这军营之中如履平地,来去自如,你不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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