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算尽(出书版)+番外 BY 七草
  发于:2013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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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啸云不敢确定。八年过去,回忆在年复一年的思念中愈见清晰,但现状不确定的事也跟着愈堆愈多。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并不后悔这八年离家拜师学艺,为了雀雀,他宁可忍受这八年的离乡背井,换来自己能保他周全的本事。

「——这真的是太夸张了我说……」旁桌闲聊的声音徐徐飘进他耳里,一直到话中出现「江子舟」三个字,才将江啸云拉回现实。

「——就是就是……」应和的人嗤了声:「这江子舟不就是个不知道表到哪里去的表亲吗?娶的只是北方小武馆馆主的女儿,竟然要用到八人大轿、五乘轿礼,实在是太夸张了……也只有萧九龄那傻子会任人家这么玩,你看着吧,萧家这棵参天大树再过几年肯定树倒猢狲散。」江子舟?娶亲?八人大轿!?

「你们刚说什么?」江啸云转身,不相信地问。

「这位小爷打外地来的吧?」对方猜测。「这可是我们徐州城本月的大事呐,就北大街街底的萧家啊,最近要办喜事了,可这喜事还不是他们自家人呢!是个姓江的表亲,叫江子舟的……」接下来的话江啸云没听进去多少,拎起包袱、将茶钱搁在桌上,移动的脚步像拖着走似的,整个人失了魂地往北大街飘。

飘了多久他没计量,只知道当自己听见嘈杂交谈声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一扇雕工华丽的朱色大门对着自己大开,几个人吆喝的声音从后方经过,往那户走去,肩上挑的,是迭得整整齐齐的红封大礼。

再定睛一看,两盏红得醒目的囍灯就挂在大门两侧,连外头摆设的一对雌雄石狮也应景地绑上红巾,喜气洋洋,一看就是豪门大户为喜事忙碌着。

不该下山,就算下山也不应该想着要回家与久违的家人团聚……一种后悔的情绪没来由地浮上心头。

有什么比为了让自己能守护心爱的人忍受离别苦,却在学有所成准备回到对方身边表情示意的时候,听见对方心有所属,甚至将与他人共结连理更让人痛苦又难堪的?

当初的离开、八年的离别苦、思乡情——一切都是尴尬可笑的自作多情!

也许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离开会好一点,趁没有人发现的时候,江啸云突然转了念,心想着。

反正都八年了——当初怕忍不住回家,所以八年中没写过一封家书、没敢偷偷回龙泉镇看一眼,或许江叔和雀雀早当自己丢了、死了,那——就当那个小虎子真的丢了、死了算了!反正这八年里,江叔迁了家,就表示没再期望他这个离家的孩子有天会回龙泉镇找他,而当年小不隆咚的雀雀也长大甚至办喜事娶妻了,足见他这个离家出走的虎哥哥并没有碍了他的生活。

也是,都八年了呐,没头没脑地离家出走,现在又突然冒出来像什么话,或许还会给人家添乱呢。

江啸云双手捂脸,重重地压了几下,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大吐:「好,就这么决定。」啪!啪!送两记响亮的耳光给自己,就当是自己傻、自己楞、自己犯糊涂,谁教他天真地以为自己什么都办得到,白痴地认定江叔和雀雀会一直等他回家。

师父曾说:世上没什么是一定的,当下才是真。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趁还没有人注意到——或许就算有熟人看到也认不得了,江啸云自嘲,老实说,就连自己都不敢说能认出谁来了。毕竟当时年纪小,现在八年过去,谁还认得出谁,记忆中的江叔和雀雀都还是八年前的样子哩。

江啸云下意识地拉了拉肩上的包袱,转身,无视沉重的心绪,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朝城门的方向走,不知情的人只觉得这个旅人的脚步轻快、神色和悦。

他「轻快」地走着,走出北大街转右往西城门去,转弯的时候还跟两个捧着红色礼包左转北大街的人擦身而过。

轻快的脚步突然变得急促,快到额头都冒了汗。满脑子想着要尽快离开徐州城的他没注意方才擦身而过的两人中有一人突然停下脚步,甚至转身弯回西大街。

「怎么?」另一个人跟着走了回来。「看到什么了?」被问的人眯眼了会,沉沉的声音像是从胸口发出来似的,带着一种久积欲发的殷切期盼:「小虎子!」

三个字,让人潮中的某一个像被点穴似地定在原地,一会,动了动,脚尖似要往前跨,却忽然很勉强地转了个弯,把自己向后转,看着叫住自己的人走来。

不迎上去好像不太好吧……江啸云心想,不得不迈开步伐,主动拉近距离。

「叫大哥!」他扬笑,「愉快」地说着:「我说萧焄璋,好歹也是歃血结拜的兄弟,懂不懂礼貌啊你——哎呀,这不是雀——啊,我忘了,要改口叫子舟了对吧。」圆眼故作惊讶地看向走在后头的人。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十八岁的江子舟、他的雀雀,一见即知非凡人俗物,小小的圆脸削了尖,褪去孩提时圆润的娃气,多了男子气概的凛然,踱步而来的从容优雅、翩翩君子风,一袭淡蓝儒衫衬得他俊美尔雅,超凡脱俗。

怦咚!忍不住心动,却也在同时感到刺痛。

这样的人儿,不会属于他,永远不会。自己能拥抱的只有小不点的雀雀儿……俊美的面容因为认出对方,漾出惊喜:「大哥,真的是大哥!」江子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废话,这世上除了你大哥我,还有谁能长得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浑然不觉旁边深探的目光,江啸云自我调侃。

江子舟明眸如星,打量阔别八年的大哥。

记忆中总是领着他们一群孩子带头作乱的大哥有着俊朗的外表,一副「天下我最大」的嚣张样常惹得大人好气又好笑,可在他们孩子的心目中,这大哥真的就是大哥,有什么好的,这个大哥二话不说全给了他们,特别是自己。

分别八年如今再见,大哥依旧还是一身浅麦肤色,五官更加出色,毫不做作的率真坦直更显得丰神俊朗。

那一骨子热情的喳呼和亲切依旧,江子舟想这样火热热的性情大哥是百儿八十年都不会变的了。

江啸云很大哥地拍了拍么弟的肩膀,皮笑一声,露出的虎牙时不时擦过下唇唇角:「雀——啊,又忘了,长大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叫浑名了——真是的,怎么会从龙泉搬到徐州呢?还好那客栈掌柜知道你们的下落,我才晓得要来徐州找你们,说到这——呐,我一进城就听说了,想不到以前小不隆咚的雀雀已经要娶媳妇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还愁着找不到萧家哩,没想到就遇上你们。」「江叔见到你一定很高兴。」江子舟温笑道,空出手握住江啸云的肘往萧家走。「再过几天,他和萧叔就回来了。大哥一定不知道,你离家之后我们遇到什么事——江叔很担心你,心里惦念着要去找你,偏偏客栈的事没办法放,好不容易得空闲,风叔那却出了事,就因为这样,江叔不得不先放下找你的事,之后为防后患,他听了萧叔的建议举家搬来徐州跟萧家一块住,也好彼此有个照应。等定下来以后就立刻动身去找你,萧叔不放心,干脆也退下来,把家里的事交给九爷,陪江叔出去找你……」「啊?啊啊?」江啸云傻了。没想到他走了之后竟然发生那么多事,更想不到的是视若亲爹的江叔竟为了他——「我、我都留书说去拜师学艺了……而且还是书院的黎先生带我去拜的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真是……」「不要以为只有你可怜。」另一侧飘来平板的冷调嗓音。「多替因你离家担心难过的人想想。」江啸云这才注意到方才认出他、叫住他的结拜大弟。「你——」「二哥。」以为两人就要起争执,江子舟轻扯萧焄璋的袖子,忙打圆场。「别这样,大哥回来,我们该高兴。」「回来么?」垂视的目光多了点发现什么的精光。

这家伙——江啸云火大极了,转头狠狠瞪对方一眼。

他也只能看这么多,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醒目的红色囍灯已经占满眼睛所及的视野。

「到家了,就是这儿。」江子舟人逢喜气精神爽,愉快地说。

摇曳的红色囍灯,刺眼地像在嘲笑才落荒而逃又被拎回来的江啸云。

世上没什么是一定的,当下才是真。

再一次,江啸云切切实实体悟师父常挂在嘴上的这句话。

萧家府门的大红灯笼是真,府里贴了满门满墙满窗户的囍字是真,布置妥当的囍房是真,龙凤红烛是真,萧家上下忙进忙出的家丁更是真得不能再真。

人人喜上眉梢,个个神清气爽,好像要娶媳妇的是自家人似的。

再三天,就是江子舟娶亲之日,听说这位将进门的媳妇会在明日抵达徐州,为了避嫌,会先住进有间客栈,等待吉时迎进萧府。

他这个离家多年的大哥倦鸟归巢,对江家来说更是喜上加喜。

至于本人是不是这么想,倒没几个人注意。

八年啊……甫清醒的江啸云懒在床上,甩了甩头,神志如置身梦境,还恍惚着,不知道过去离家的八年是梦,还是现在刚醒的自己才是在作梦。

虚虚幻幻,不切真实,直到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虎哥哥醒啦!」精神饱满的招呼成功驱走缠住江啸云吵着要下棋的周公。有着一张可爱圆脸的小童捧着一盆水,右臂挂着干净的布巾,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记得吧,我小七,给哥哥送水梳洗来啦。」说话时,不忘手边的活,忙着。

小七……江啸云一边套袜穿鞋一边想。

啊,对了,昨天回来的时候才知道。真不愧是「吃亏不计较,好人做到底」的江叔,这些年朝廷政纲日败,战火不只在北方,西南、东海一带也开始作乱,加上天灾人祸不断,小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苦了。

好人如江叔,怎么可能遇到有人落难却不出手帮忙,就这么个照顾帮忙之下,不知不觉间,身边多了十几二十个毛孩子,有时候还高达三十来个,这其中有的后来找到亲人一家团圆,有的忘恩负义摸了几把银子趁夜逃跑,一直到从龙泉迁来徐州,真心跟着想一起过日子的,不多不少,十九个。

短短八年,他多了十九个兄弟,因为人数太多,为了方便点名,就从江三一路取名到江二十一。为什么没有江一、江二?

废话!江一是他,江二是子舟,早占了排行的。

这是孩子们私底下的默契,大伙说好了的,不论年纪,只看先来后到。

好心收养他们的江叔没有想要占他们亲爹的名分,只是单纯地希望能照顾他们,虽然如此,留下来的孩子心底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认定江叔比亲爹还亲,地位比亲人更重要。

一想到离家八年的自己占着江一的位置,江啸云就有点不好意思。

「虎哥醒了?」江十五从门口探头,露出傻憨的方脸,虽然排行十五,却比小七要大两岁。「用膳不?」是询问没错,人却已经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咳,我说你们——别当我是客人伺候啊,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客套。」他赧然道。「我还要谢谢你们哩,陪在江叔身边——」小七嘻笑,「客气的是虎哥哥吧?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大伙早想着见虎哥哥了,总是听舟哥说虎哥哥多厉害多厉害的,在龙泉镇的时候,还整过那赵大人的儿子是不?」这么糟糕的事也说啦?「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哪儿的话,虎哥是为了救人。」江十五一双豆子眼发出崇拜灿光。「英雄救美,好厉害的。」「呃,哈哈、哈哈哈……」被两个刚认的弟弟逗得大笑,江啸云抓来包袱,从里头摸出两项物事。「冲着你们叫我一声哥哥,呐,给两位弟弟的见面礼。」两人各拿了一件,揣在手里看。

「这是什么?」异口同声问。

「防身用的小玩意。」江啸云又掏出一个示范。「喏,看见这三个榫头没,蓝红黄,每个颜色代表一种功用,蓝色是用来迷昏坏人的,只要按下去,像这样——」咻!似乎有什么划破空气,随后,小七和十五就听见「得」一声,仔细一看,声音来源处有根细不可见的针。

「针上抹的是迷药,不会死人的,只会让人睡上几个时辰,一管装了十支,省着用。红色呢,是火折子,按下去,后头的盖子就松开,只要打开就能用了。」两个孩子惊讶地看着手中不过一根手指长的见面礼,啧啧称奇。

「那、那黄色呢?」小七很兴奋。

江啸云起身,简单梳洗之后,端着水盆,领着两个弟弟往外走。

一出门,就是院子,除了石板小径指路外,四周种植各式菜蔬,井然有序。

他找到一块荒地,开始示范。「最后这个呢,是人多又逃不掉的时候用的,按下去之后就要马上丢掉,像这样。」江啸云按下黄色榫头,立刻丢向荒地。

只见木管落地,发出「嘶——」的长声,木管两头立刻冒出白色浓雾,几乎同时,江啸云将水盆里的水往那方向泼去,阻止浓雾密布。

「这是用来欺敌的,趁对方看不见、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快跑,不过因为按下去之后整支就算玩完了,所以不到紧要关头千万别用。哦,对了,记得要站在上风处用。」「哗哗哗!」两个小屁孩看得眼睛都快突出来了。

「还有,这是给你们防身,可不是拿来欺负人的,让我失望不打紧,让江叔伤心的话——别怪我这个做大哥的心狠手辣啊。」话是狠没错,可惜说话的语调太慵懒,一点威胁的劲道也没有。

但也够唬两个小毛孩了。

「嗯嗯!」两个孩子用力点头。「我跟十五很乖,会乖的!」「那就好,记得随时带在身上,去吧。」挥挥手,送走两个孩子,一转身——就看见一张表情木然的脸,那脸上最出色的凤眼正牢牢锁着自己,冷冷的,不带一丝情绪。

还是这么没表情……

「早啊,义弟。」

「……不早。」萧焄璋顿了下,补充道:「快午时了。」「哦。」那又怎样?江啸云耸肩,往房间走去。

「子舟的妻是无极门门主之女。」江啸云沉默了会,笑出声:「那不是很好吗?那一定会武功,能保护子舟。」「他娶她是真心。」

「那更好啊。」江啸云仰头大笑,一边说:「想不到呐,哈哈……竟然是年纪最小的他先娶媳妇,不是长幼有序吗?再怎么样也应该是我先——」「你会娶妻?」毫无起伏的语调像是一种夹带恶意的嘲弄。

果然,前一刻还开怀畅笑的男人瞬间脸色大变,右臂一抖,暗袖滑出一截木管,指向萧焄璋。

咻!咻!咻!细针破空,一次三发。

另一厢,萧焄璋似无所觉,没有任何动静。

但,这个没有动静不过是普通人肉眼所见,真让高手的火眼金睛一瞧,定会看出细针飞出的瞬间,萧焄璋身周曾出现三道黑影,一影一针,打落在地。

「小人行径。」

「没办法,谁叫我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江啸云凝视落在萧焄璋左侧地上的细针,不以为意地说着。

萧焄璋启唇,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沉默了半晌,决定只说出一半的来意:「子舟找你。」「啧,干嘛不早说。」江啸云白了他一眼。「还不带我去。」萧焄璋转身,似要带路,走了几步突然停下。

「你干嘛?」这家伙怎么长愈大性情愈古怪?「走啊,怎么还不走?」「他想请你当伴郎陪他迎亲。」

静默,在这句话之后,无声无息地笼罩在一前一后的两人身上。

半晌——

后头的江啸云绕过萧焄璋往前走。

「这是一定要的嘛!」笑声朗朗,如无云晴空,不见一丝阴霾。「我是大哥哩,小弟娶妻不帮衬点怎么做人家大哥!接下来往哪走?左边右边?还是前面?」「……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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