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爸爸……”李望翔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以前出卖了我，从而……让我很多好兄弟送了命。我很恨他。”

李望翔停下来，闭了闭眼，又续道：“我杀了他之后，又收养了你。我……其实也很恨你。”

林童张了张嘴唇，愣愣的，眼眶湿润起来。

“所以我一直对你不好，还……强暴了你。”

“我……”小童发出一个音，但李望翔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你很乖，很听话。但是你……你从小就在我这里长大，不太分得清，谁对你是好还是不好。”李望翔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有些混乱，但是其实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因为你，根本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还从没有过机会，去过正常的生活。”

李望翔笑了笑，为小童拂去脸颊上流下的眼泪，续道：“前段时间，我偶然遇到一个故人，我才明白……当年的很多事情……祖荣，你爸爸他，做了错事，但他也有苦衷……他已经死了，也算是……赎罪了。我也不该……一直仇恨下去，你是无辜的。”

他用大手摸摸童的头，道：“你是个好孩子。之前，对不起。”

林童抬起头，他黑色的眼眸被泪水浸过，显得分外清澈。他一字一句地道：“望翔，这是什么意思？”

李望翔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话。林童身体向前倾，紧紧抱住他的手臂，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吗？”

李望翔有些无力，道：“小童，不是这样。你还是我的养子，就是这样而已，你应该有自己新的正常的生活，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对不起，是我的错。”

“望翔，无论怎样也好，你不要丢下我！还和以前一样好吗？我听你的话，我一直都听你的话的！你是我的养父，也是我的爱人！！我喜欢和你上床！永远都是！”

“啪！”

李望翔打了林童一个耳光，少年激动而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小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

李望翔动手之后也有些后悔，道：“你……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我所说的话，你试着尝试之后，会喜欢上另一种生活的。我会给你安排。”

李望翔站起来，林童一直低着头。他觉得自己可能太急促了些，却也没有想到小童这样固执。想到这一切的由来全是自己一手造成，心里又不禁一阵酸楚。

“我不要……”

他走了两步，忽听得林童的声音，带着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决绝和倔强。

“我不要你的安排！”林童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神情中却极是坚定，生平第一次，他站起来，仰头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勇敢地说出心里所有的话。

“你从来没有真正地看过我，你一直把我当孩子，但孩子的感情也是真实的！我所有的感情……都是真的！你可以很恨我，又可以忽然不恨我了；你按着我上床，一会儿又跟我说分手吧！那我呢？！你问过我心里的感受吗？望翔，不管你恨也好，不恨也好，要做也好，反悔了也好，我自始至终……自始至终……”林童哽了一下，用手狠狠抹了下满脸的泪水，凄声道：“我自始至终都爱着你啊！爱着你……从来，从来没有变过！！”

李望翔看着这样的林童，也有些动容，他深吸一口气，道：“我说过，你只是从小和我生活在一起，没有接触过其他……”

“要接触过全世界所有的人后，才能有真正的爱情吗？”林童打断他的话，“我只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如果想到要离开你，我的心就像要裂开一样，我不能控制自己，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少爱你一些……可以让心里不要那么痛的话……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喜欢你……”

林童上前两步，想再拉住望翔的手臂。但李望翔推开他。听到这一大堆稚气的告白，李望翔只觉得心里烦闷难抑。

“够了！不要再胡说了！你这几天在家里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林童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用带着哭音的声音道：“你对我真的毫无感觉吗？”

李望翔拉开门的手一顿。

“望翔，你就……你就没有一点点的……喜欢我？”

李望翔在门边静默了一会儿，听着身后孩子压抑的涰泣声，终于，他平静地道：

“是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他听得身后哭泣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息，却并没有回头。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2

李望翔让人去办林童的复学手续，他读的是很好的公立学校，当时说不去便不去了，现在手续便有些麻烦。好不容易打通了学校的关节，原来班级的班主任却说什么也不要他，只得自行再联系其他的班主任。小小的一件事情弄了几天也没有办好，李望翔有些挫败，想到当初自己做的荒唐事，却是一肚子气不知道往哪里发。

其间一个资质很老的兄弟要退下来，刘大志在城里最贵的酒店办了十几桌做送别宴，李望翔也去了，很是热闹了一番。

德叔是很早便跟着他们的兄弟，虽然年龄比他们大，却很是忠心，十几年下来，为帮派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年龄实在大了，加之儿子孙女一直想让他移民出国，家人团聚，便退了下来。

李望翔跟他喝了几杯，德叔也很是不舍帮派里的兄弟们，又念叨着去日本后人生地不熟的，虽然有儿孙围绕膝下，但鸟语也听不懂，也没地方喝早茶打麻将，气候听说也冷得很，实在是很郁闷的事情。

李望翔忽地心里一动，道：“你刚说你孙女在学校当老师？”

“是啊！”德叔酒量很好，虽然喝得醉眼朦胧，神智也十分清醒，“听说日本的学生升学压力也大，她所在的高中在当时还算小有名气，我孙女婿也是同校老师，小俩口日子过得不错。”

李望翔心里忽地浮现出一个念头，越想越觉得可行，道：“学校收外国的转学生吗？”

德叔道：“不太清楚啊……应该要吧，听她说过有跟着父母移民过来的学生，如果不会日语，要先读半年的语言班。”

刘大志坐在旁边，闻言看了望翔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李望翔叫来了德叔，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德叔知道李望翔收养了一个孩子，却不清楚内情。听他说完，德叔便很爽快地答应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照看好林童。

李望翔又让人问了问签证的问题，答复是正常途径有些麻烦，但是花点钱可以解决。

他觉得心里了却一件大事，有些高兴，但回想起那天林童哭泣着的样子，又觉心里有些堵得慌。他摇摇头，不再去想。

下午刘大志来了公司，他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刘大志没什么反应，只淡然道：“这样也好。”

望翔看着他平静的神色，终于忍不住，道：“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你还好吧？”

刘大志愣了愣，笑道：“是啊，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就一天天过呗。”他是极聪明的人，又一想便似乎有些明白李望翔的意思，道：“我对林童，从来便没有什么迁怒。当初我反对你收养他，只是不想看到他而想起……想起林祖荣罢了。你都放下了，我也没什么想不开的。”

李望翔听他说出这些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能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快乐，当年……当年阿海让我照顾你，我……却是没有做到。”

刘大志笑笑，道：“他只是孩子话。我自己一个人惯了，真要有人在旁边叫我这样那样，才是不自在。”顿了顿，又道：“再说不快乐，你还不是一样。”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刘大志道：“有些事情，……算了。”他欲言又止地摇摇头，站起身，“我待会儿还有事，先走了。”

林童的手续要一周后才能办好，因为难以预计准确时间，德叔便没有订机票，等到他手续下来再订。

李望翔打了个电话问阿珊林童的情况。阿珊语气有些不太自然，说林童这几天情绪很不好，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

李望翔知道女仆是在怨怒自己，看来林童的情况确是不太好。但经过这几天，林童应该已经要冷静一些，他决定再和他好好谈一谈。

李望翔刚把车子开到院子里，林童便跑了出来。他看着少年和往常一样的欣喜的眼神，只觉得心里阵阵刺痛。

林童穿着家居服，脸色略有些苍白，精神却不是很糟。他看着望翔，和以往一样绽出一个羞怯的笑容。

“望翔。”

李望翔见他情绪正常，也觉欣慰，道：“到书房，我有事情跟你说。”

林童乖顺地跟着望翔到了书房，黑黑的眼睛一直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李望翔道：“上次我说的话，你……”

林童忙道：“我有好好想过了，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李望翔没想到他真的想通了，倒略略有些吃惊。林童又道：“我们就恢复到最初的样子好吗？你还是常常来看我，我……我会听你的话，我会去接触很多人，但是你……你还是要来常常看我，好吗？”

李望翔看着那双期待的清澈的眼睛，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

林童乖乖地坐着，听到望翔的话，他露出一个像是高兴，又像是要哭出来般的表情。

李望翔心里有些乱，没有留意他的表情，径直道：“我想给你换个环境。我有个朋友，他家人在日本，你可以跟他过去，会有人照顾你，学语言，读书，将来读大学或是工作，你都可以在那里过得很好。”

李望翔说完后，很久都没有反应。他抬起头，看着林童迷惑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嘴唇有些哆嗦道：

“你……你说什么？”

李望翔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林童有很长的时间都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然后，他眨眨眼，豆大的泪水就从睫毛上滚下来。

“为……为什么……”他颤声道：“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我们只是不上床……我们……我们还可以见面的……为什么……你……你要赶我……赶我到日本去……”他站起来，抓住望翔的手臂，凄声道：“我已经答应你了啊……我之前错了……我不跟你顶嘴了……我……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

“小童！”李望翔按住他不断颤抖的肩膀，厉声道：“我看你根本就没有想清楚！我不是赶你走，只是让你换个环境，换个没有我的环境！这样你就可以好好的过你自己的生活！去过正常的生活！”

“我不要过没有你的生活！！”林童泪水模糊了整个小脸，他凄声大喊道：“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不要赶我走！求求你，望翔，求求你！！”

李望翔对他这样的歇斯底里又气又急，完全无法沟通。他转身又想先行离开，但林童紧紧地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的，紧紧地抱住他。

“望翔！望翔！求求你！求求你！！我没有办法……我是那样……那样爱你……”

李望翔听着孩子痛哭的凄楚声音，推开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疑。

哭得快要脱力的林童仰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他将嘴唇贴近面前这个紧紧拥抱着的男人。

李望翔感觉着那带着咸味的，冰冷的双唇，仿佛鬼迷心窍般，他回应了这个怯弱的吻。当两人的舌尖交缠在一起时，仿佛腾起从灵魂深处契合的火焰。但那火焰也是冰冷的，冰冷得虽然这样紧紧地深吻着，两人却同时感觉到了绝望的灰烬。

李望翔下意识地按住林童的头，辗转反复，唇舌紧紧交缠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分开时，看着林童喘息着的小脸，李望翔的眼中却是一片漠然。

“望翔……望翔……”林童看着他眼中的决绝，心痛如绞，紧紧抱着男人的身体，凄切地乞求道：“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也许……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你就会有一丁点的喜欢我了……我会很乖的……求求你……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许你真的会开始喜欢我……喜欢我……”

李望翔心乱如麻，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又有一种力量，让他冷硬如铁地掰开林童的双手。

“望翔……求求你……”林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男人的力量是如此大，他紧紧抱住他的手被强硬地掰开，绝望地哭求：“离开你……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求求你……”

最后李望翔完全推开了身上的孩子，他站起身，强迫自己不再去听那一声声凄烈的哀求和哭喊，再次逃一般的，离开了房间。

李望翔心里隐隐有个答案，但他不敢去想。一切还好，还能控制住……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不能再去见林童。对彼此而言，见面都不是个好主意。于是他只能让刘大志去帮忙办这件事。

第二天，他对刘大志说，带林童去德叔那里，让他们先熟悉一下。如果林童不去……那就打昏了拖过去。

交待下这件事后，李望翔心里一直堵得慌，坐立不安地到了下午，他打电话问刘大志情况如何。刘大志说，林童很配合地过去了。

李望翔放下电话，心里不知是悲是喜，一瞬间，又像是空落落的，什么也不剩下。

一周后，林童的手续办下来。李望翔也一并让刘大志去办接下来的事情。他知道大志会在某一天给他回个话，然后，这件事就算是彻底了结了。

所有的一切，都了结了。

他躺在办公室的大班椅上，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失笑。这样也好，终于一身轻松。

这样也好。

3

秘书通报刘大志，大厅有人找，竟然是德叔。

刘大志有些诧异，林童的所有手续都已经转交给德叔，算起来，机票也该订好，就在这两天便要出发了。

德叔是第一天来刘大志开的这个分公司，显得有些陌生。他坐在沙发上，嗫嚅道：“这件事……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