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我清白 上——釉里红
釉里红  发于:2013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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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驾……”车夫扬起手上的马鞭拍打在马儿的背上,骏马扬起四蹄,马车飞快的在官道上飞驰,扬起一片厚厚的尘土。

马车行驶快速,车里已经垫了厚厚的褥子,却还是颠簸。怀里憔悴处在半昏睡的人儿,不适得微微蹙眉,有小声的呜咽。袁少磊心下怜惜将怀里单薄荏弱的身体抱得更紧点,握住他纤弱的手腕,将自己的真气慢慢渡给他,望着他近乎惨白到透明,毫无生气的脸,一颗心像是被用力拧过了般疼痛。

“大哥……”陆仁嘉迷迷糊糊感觉到从手腕传来一股温柔的气息,慢慢输入自己身体。

“青弟,到底是何人竟这样伤你?”袁少磊攥紧拳头,发泄不出的怒气堆积在他的胸膛化为点点的无奈、苦涩。

陆仁嘉微睁开眼,漆黑的眼睫似两把小扇子,轻轻扇着,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是我自己。”

“……”袁少磊惊讶的瞪大眼睛,大惑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咳咳……我我……”

袁少磊看着他咳嗽连忙拍抚他的背脊,帮他顺气,疼惜道,“你不要说话,乖乖的躺着。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

“大哥……”陆仁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刚毅的下巴上有些微青色的胡渣。想必这两日他也深陷在进退两难的处境中挣扎,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他,和知秋合起伙来诓骗这个刚正忠义的男人,会遭天谴吧?

回忆起那日自己将头上的发簪递给知秋,告知他袁少磊的住址,要她避开耳目,带着信物去求袁少磊。心里其实也无甚把握,自己和袁少磊相交并不深厚,虽有结拜的盟誓,不过才见过寥寥数面,也只能说话语投机,聊得来。他如何能为自己这样一个半生熟的人以身犯险。

然而知秋却带来了好消息,微笑着与他道,“袁将军答应了。”

“答应了?你如何和他说的?”

“奴婢见他为人厚德忠义,是可以托付的放心人选。但心里恐他忌惮将军,遂即将将军府上的诸多全部隐瞒。奴婢并未告知袁将军您的真实身份害,只说您有大难,如若袁将军不去救援,公子必死无疑。然后大肆渲染了公子困苦的处境,博得同情。奴婢见他听到您的处境岌岌可危,孤身面对时面有哀色,猜他定是心存怜悯。奴婢趁热打铁将袁将军与典故中的忠义之士并列夸赞了一番。见他面有愧色。这才放下心,告诉他营救你的准确地点和时间。”

陆仁嘉想到此处,虚弱的勾起唇角,这样伶俐聪明的女子,合该有个美好的结局。跟在自己身边绝没有任何好处,一直拖累她的还是自己。且他哪里看不懂知秋望他的眼神,普天之下,女子肯这样为一个男人付出,那是什么感情,陆仁嘉自然懂。既然无意于她,何不斩断情丝,放过她。于是将自己从兵工局里捞来的油水,全部转赠于她。知秋何等聪明,又岂会不明白陆仁嘉的用意,接过那袋颇算丰富的财物后,隐忍着双目的泪水,硬是不让它留下来。用力的抱住陆仁嘉道,“公子的心意奴婢领了,以后不能伺候左右,公子万事小心。”

果真不是池中之物啊!陆仁嘉叹出一口气,这会儿那聪明的女子估计已远走天涯,过她想要的生活去了。

赶了一天的车,直到天色昏暗,依旧找不到可以借宿的酒家客栈。好在驾车的车夫是常跑拉人活计的,熟知这一带地形。安慰袁少磊道,“大爷再赶几里路,前方不远的佩俞山脚下有间土地庙,可在那处借宿一晚。”

袁少磊略感安慰,“如此甚好。”

车夫停好马车,拾掇了些干草,找了处还算整齐的空地扑了,生了火,上头架上一个简易的黑铁锅,从马车上取了水,整顿将就着便开始煮粥。

袁少磊将陆仁嘉打横抱起,轻放在草垛上。自己渡了些真气给他,果见他的脸色比之先前好看了不少。鼻尖突然传来一阵米香,车夫粗糙的手上端了碗稀粥,忠厚老实的对着袁少磊微笑,“大爷,趁热先将就着喝了吧。”

袁少磊接过,放在一边,伸手又去试探了下陆仁嘉额上的温度,已经不烫了。

车夫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对兄弟倒是难得的情深,不免有些同情重病垂危的弟弟。

眼看着袁少磊要亲自喂陆仁嘉喝粥,陆仁嘉面上霎时飞上一抹粉色,急窘道,“我自己来,这个就无需劳烦大哥了。”

袁少磊见他这发话,也就将碗递与他,站起身走到小铁锅处,盛了一碗,坐在篝火边,悠闲的喝着。

漫漫长夜,漏洞破旧的屋顶,依稀可见点点繁星。陆仁嘉深中水仙之毒,头脑昏沉,又腹痛难忍,看样子又要腹泻了。望着沉睡在篝火边上的袁少磊,去唤他,自己一个大男人未免也太娇弱,而且还是去拉屎,他没脸开那口。陆仁嘉咬牙硬是折腾着软绵无力的身体爬起,摇摇晃晃的向土地庙外头走去。

深秋夜间的冷声拂面,陆仁嘉挣扎起来身上本有细汗,冷风一吹,结结实实打个寒颤,又开始细细碎碎的咳嗽起来。

本想找块植物茂密的空地方便,身后却传来几声沉稳的脚步声,陆仁嘉猛地转过脸,惊见袁少磊那张略带担忧的脸,“你这是去哪?”

陆仁嘉捂着肚子,眉毛都扭在一起,急道,“拉稀。”

袁少磊一怔,马上反映过来连连点头,催促道,“快去吧。”

待陆仁嘉被那肚子折腾完,提着裤子,从草堆里出来,双腿发软哆嗦不止。

袁少磊对于陆仁嘉境遇多少知道些许,应该是和一个颇有势力的人结下了仇怨,被囚禁。万般无奈之下,出下策饮下水仙之毒,诈死得以逃脱。在把他从棺木中救出后已经喂他服用过解毒的丹药,奈何他中毒颇深,岂是寻常解毒丹药能救。又不敢明目张胆在宣州城中求医,只怕招来耳目,反倒害了他,一番打算下来,只能将陆仁嘉带去尚阳的修灵寺,寺中的主持方丈善能法师,颇精通岐黄之术,常为附近百姓医病看诊。将陆仁嘉藏在修灵寺,乃眼下最好的去处,不仅可以解去他身上的水仙之毒;再者修灵寺地处偏僻不易被寻到。

眼看着他就要栽下去了,袁少磊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起,拿着衣袖将他脸上的虚汗擦掉,“还能不能走?还是我抱你进去。”

陆仁嘉有些不自然的抽搐下嘴角,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虚脱道,“应该能自己走进去。”

袁少磊小心的将他搀扶进土地庙,温暖的火光充满小小的庙宇。陆仁嘉深感温暖不少,安静坐在篝火边上,拿着瓢喝着锅里的冒着热气的开水。

外头天黑,袁少磊未能看清他的颜面。而此时庙内火光明亮,袁少磊蹙着眉头,满脸的狐疑,紧紧的盯着陆仁嘉的侧脸。伸手,不敢相信的摸上他的左眼眼眶,呢喃道,“青弟,你脸上的青斑……不见了。”

第三十八章

火焰兀自的燃烧着跳动着,偶尔会发出细微的“毕啵”声。火光中两人对坐着,身后的影子互相重叠,组合,貌似亲密。陆仁嘉巴巴望着那一片组合而成的倒影,攥紧的拳头,仿佛在蓄积身上微弱的力量,心里挣扎良久才有勇气,回过脸正视袁少磊,见他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自己的释然的身姿。微微一笑,摸上自己的脸,语气甚是平静,“大哥肯在我危难之时出手救我,我又岂敢隐瞒。我的脸……你现在看见的便是我的真面目。”

“你……为何?”袁少磊还是不能明白,静静的望着眼前这个突然蜕变,容貌清丽俊美的男子,他的身上笼罩着太多太多灰白朦胧的秘密,自己根本不能看透。这个人……这个人已经越来越不像自己当初认识的穆大青了。意识到此,才猛地醒悟,也许自己决定搭救他的那一瞬间便陷进一个灰白的旋窝当中,可如今与陆仁嘉那双明亮满是期待的眼对视着,他的心里却没有半分恐慌,或者后悔。

“你不觉得看着我眼熟?”陆仁嘉提醒着。

袁少磊借着火光认真的端详着他,猛的睁大眼,惊讶道,“你是陆寒声!”

“不,我不是他。”陆仁嘉断然打断他的结论,有些无奈道,“我只是长相酷与他相似,乔装打扮也正是为此……此人是朝廷与武林共同讨伐的对象,大哥身为朝廷官员,与我在一起,恐日后……”

“我不在意!”袁少磊抓住他冰凉的手掌,不许他怯懦与逃避,目光坚定,笑道,“我眼里你只是我结义的青弟,再无其他。”

“大、大哥。”陆仁嘉又刹那失神,望着他刚毅的脸,突然大声笑起来,“此生能遇上大哥这般英杰,也不枉来世上一遭了。”

袁少磊听着豪言壮语,一拍大腿道,“哈哈哈,若不是青弟,身子染恙,我真想与你通宵畅饮一番。”

陆仁嘉有些后怕,自己那酒品……还是算了吧。尴尬的挤着笑容道,“天色不早,明日还要赶路,歇息吧。”

“嗯。”袁少磊也不避讳,就着篝火边上干燥的地板,躺下倒头就闭上眼睛。

陆仁嘉睡在他身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身下睡得明明是干枯毛躁的稻草却比在吟苍居里柔软的蚕丝被褥更舒服,更容易使人入睡。陆仁嘉最后望一眼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的上扬,闭上眼,心里是少有的安宁。

在马车上颠簸三日,三日中袁少磊担心陆仁嘉体弱,不惜几次将真气渡与他。陆仁嘉虽不懂武学,但也知晓练武之人的真气是非常珍贵的,而这个傻大哥,却不惜自身三番两次将真气渡给他。蒙他所赐,一路上除却偶尔还有昏厥恶心的现象,倒极少再腹泻难受。

总算到了尚阳的修灵山下,山路崎岖,马车不能行。袁少磊给了车夫应得的工钱,又打赏了车夫不少的小费,两相欢喜。

此地苍凉与宣州城中的青山绿水大相径庭,陆仁嘉反倒欣喜异常,看来此地与宣州果然相距甚远。他用手遮在额头,烈日下望着这座朴拙的的深山老林,见其植被林木稀疏,岩石外露,色做土黄。细细品来,倒有几分神似中国画中“斧劈皴”的技法表现效果。

一路上两人相扶行走,道路陡峭坎坷。陆仁嘉额上已布满大汗,汗湿的衣服贴在背上,黏腻的难受。袁少磊想要开口劝他休息,岂料却遭对方轻笑,“我看上去就那般娇弱,大哥莫要将我与女儿家一同看待了。”

被陆仁嘉这样一句堵,袁少磊也不好再开口说他了。

正午十分,总算到达了修筑在半山腰的修灵寺。寺庙外头有一空坪,连着小半边的悬崖,崖壁上倒挂着一株盘虬卧龙的苍劲古松。

两人进了寺庙之内,寺庙大堂一尊石雕的观音,盘腿坐于莲花之上,虚展开的手掌中静放玉露瓶,面容祥静慈蔼。陆仁嘉合掌虔诚的对着寺庙中的观音像行一个跪拜礼。

这时从寺庙的侧门出来一位年过六旬的葛衣矮胖僧人,身边携有一小沙弥。见来者是袁少磊颇感意外,满布皱褶的眼遮掩不住的喜悦,沙哑着声音问道,“来人可是袁家阿狄。”

袁少磊双手合十,恭敬道,“正是阿狄。不瞒大师,阿狄此次前来有要事相求。”阿狄乃袁少磊乳名,袁母一生坎坷多磨,原是千金小姐出生,奈何看走眼私奔嫁与负心汉。丈夫嗜赌如命几次想要将他母子典当还债。当年袁母携带着5岁的袁少磊不堪受辱逃避其父,避祸至尚阳,本以为会饿死修灵山,得上天垂怜,让这修灵寺的主持善能法师收留、帮助。

善能方丈看了眼袁少磊身边,面色憔悴略有病态的陆仁嘉,眉目间尽是慈爱,平静道,“不碍的,两位远道而来,身体定是疲惫,且移步到后院说话。”转而嘱咐身边的小沙弥道,“净悟,去端些茶水。”

陆仁嘉伸出手腕,善能十指短粗糙黑,搭在他玉白的手腕上甚是突兀。

“施主原是中了水仙之毒。好在毒为渗入五脏,此时医治不会落下病根。”将他的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几点红色的暗斑,“这些红肿的迹象貌似漆树汁液感染所致。”

陆仁嘉对着眼前这个黝黑矮胖的僧人,顿时刮目相看,连连点头道,“大师慧眼,正是漆树汁液所致。”

善能微抬眼角,祥和的眼望着他清丽的俊颜,陆仁嘉有种被动洞穿所有心思的感觉,脸色有些不自然。却听方丈沙哑的声音缓缓的吐出,“身体发肤受制于父母,本应当好好珍惜才是。”

陆仁嘉顿时脸上漫上一丝窘迫,恭顺道,“大师教训的及是,弟子记住了。”

当日夜间袁少磊留下住宿,两人用过晚饭。踱步前往寺庙外头的悬崖边上,望着苍劲的古松上头,一轮残月当空,他要说的话,陆仁嘉多半已经猜到。任由飒飒秋风吹动发丝衣摆,等待着身边欲言又止的袁少磊开口。

良久身边的男人终于开口道,“青弟,我已送你至此,明日便要动身回宣州。”

“我知道。”

“嗯。”袁少磊望着他,月光下陆仁嘉单薄轻盈的身姿,大有乘风欲飞之态,见他眉目如画,双目带笑。袁少磊不免有些心惊,原来他竟生得如此……好看。

“临走我有一句话嘱咐。”

“青弟但说无妨。”

“大哥需紧记,穆大青已死,这世上已再无这号人物。”

袁少磊哈哈大笑,“这我自然懂得,没想到你竟心思细密至此。放心吧。我不会将你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

第三十九章

袁少磊一走便是两个月,中有捎信告知陆仁嘉,南方战急,他已随司徒宇出征,勿念。久居山林,陆仁嘉也不觉无聊,一身的病痛尽去,反倒活得滋润乐得自在,大有“山中无岁月,春尽不知年”的意味。

修灵山地处西北,地势高寒,气温骤降的厉害,仅是11月末的天气,灰蒙蒙的天空已落下米粒大小的薄雪。放眼望去,山林仿佛披上一层白色的薄纱,倒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陆仁嘉最是怕冷,受不得寒。可修灵寺穷且偏,车、轿不能行。香客自然少之又少,也就没有了香油钱的收入,小寺庙破烂,房墙门窗都年久失修。冷风过境,陆仁嘉看着那一老一小,冷被薄褥,深青的棉袄都洗的发白了,还穿在身上,保暖程度可想而知。他们对自己均是有恩之人,他平生最是痛恨,知恩不报的小人,伪君子。自然舍不得见对方受苦,一心巴巴的盼着对方好。他当日出逃,身上带有不少钱两,背着两位师傅,出资唤来了泥匠将小寺庙大肆修补一番,又买了不少炭火,衣物,食物防御寒冷。

主持无奈于他的先斩后奏,望着陆仁嘉送来的物件,只微撇开脸,面有羞意,连道,“施主这……这……真是折煞老衲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陆仁嘉面上嘻嘻挂着笑容,对着善能道,“师傅莫要辜负我一番心意,您若不要,我就把这些全都丢了。那才是真的罪过。阿弥陀佛。”说着抱了净悟,让他试穿自己为他定做的棉袄。

净悟本就性子内心腼腆,瓜子脸上一对黑漆漆的眼珠,望着陆仁嘉有羞怯的欢喜。瞧在他眼里说不出的开心。

“喜欢吗?”

“嗯。”净悟点头。

陆仁嘉望着净悟欢喜的小脸,像是触动某根心弦般,脑子里回想起司徒翎那张粉雕玉琢的明丽脸孔,“你个骗子。”

陆仁嘉失笑,这次又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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