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我清白 上——釉里红
釉里红  发于:2013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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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那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再端到陆仁嘉面前时,他扬起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这个丫鬟的脸,低声道,“我怕烫,你且帮我抿上一口,试下温度。”

那丫鬟听陆仁嘉这般说来,连忙另拿了汤勺,毫不犹疑的舀起喝了,道,“温度适中不烫的,公子喝了吧。”

陆仁嘉眯起眼,狐疑的审视着她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戒备的推开那碗汤药,“你放在那,我等等喝。”

“嗯。”丫鬟也不再多说,将汤药放在圆桌上,便退了出去。陆仁嘉见她走以后,冷笑着将那碗药,缓缓的倒入屏风后头的痰盂当中。看来她不知情,下毒另有其人,到底是谁竟要谋害自己,陆仁嘉困惑着思考着。

这一幕却让偷偷跑来看望他的知秋见到,急急跑到他身边,疑惑不解的望着他,“公子,你这是……为何要倒掉救命的良药啊?”

陆仁嘉唇边勾起一抹苦味的讽刺,哑着声音痛心疾首道,“我若不喝它还有一线生机,我若喝下它必死无疑。”

知秋瞪大眼睛望着那痰盂里黑漆漆的药汤,身体无端打起一个冷战,难道……

“不过是淋雨伤寒,我自己也纳闷怎么会这么严重,原是这般……”陆仁嘉有气无力的叹息着,用那双被病痛折磨得深陷的眼,迫切的望着她,“知秋,这个院子里我唯一可信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个。当日你助我逃离,奈何……奈何今日……我……”

“公子。”知秋深深的望着他,心脏仿佛被发狠的拧了般一阵揪痛。却听陆仁嘉无奈的继续道,“我曾对你许过诺言,会为你赎身,而今我竟然又沦落到此,我有愧于你。”

“公子切莫这样说。”知秋再也忍不住眼泪,抓住他消瘦的手臂,“一切都是奴婢是自愿的,奴婢只望您再不回来,如不回来,也就不会有今日了。”

“呵呵。”陆仁嘉笑得惨淡,“命数,全是命数么?”

“公子眼下应当即刻告知将军……”

知秋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陆仁嘉急急打断,紧紧的拉住她的手道,“不可,不可告诉他!他若知道了,我的命数也就尽了……”

“公子?!”

“我要离开这。”陆仁嘉期盼的望着知秋,原本枯燥灰白的脸因为这剧烈的企盼而漫上了些微的红晕,精神看上去反倒好了许多。

“……”

“我的病,将会是一次莫大的机会。知秋,你可千万要帮我,我就你一个人了。”

第三十四章

“什么!”过度震惊,手掌中的杯爵受不住这样用力的挤压,爆裂。碎片扎进掌心,鲜红的血液似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而听者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寒星般的眸死死的盯着身前那颤抖的小厮。

来报的小厮被司徒宇的剧烈的反映下了一跳,哆嗦“噗通”跪下身,生怕对方一个雷霆之怒发泄在自己身上,用颤抖的声音继续道,“小的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就在昨夜间,七公子一直呕吐不停,小的原是要来禀报将军,七公子却阻拦。道,夜已深,恐将军已经歇息,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小的不敢造次,听从了他的建议。哪知今早小的去给他送汤药,发现他的手背上,长出了大片红肿透明的水泡,小的看七公子浑身发烫,脸色却异常惨白,知大事不妙,立刻请来了大夫,结果却说……却说染上瘟疫了……”小厮越说越小声,惊惶不安的伏在地上,单薄的身体簌簌发抖。

司徒宇还是不敢相信,不过是一个月前,淋了场雨……几天前去看过他,脸色虽不大好,可精神还是可以的,还能嬉皮笑脸和自己玩笑,怎么就……

“我去看看他。”司徒宇急迫的抬脚就要往门外走去。

“将军,您的手。”候在门外的小吉,连忙跟上,不忘提醒,“伤口要是不包扎,万一要是感染了可如何是好。”

疾步向前的人却充耳未闻,大步离去,态度甚是坚决。小吉无奈,跟着他的步伐一路小跑,才免得不至于落下。

他自己也不大明白对这个陆仁嘉是存在了何种心思,平日里最讨厌的便是他那副低眉顺眼的谄媚,奚落他嘲笑他在所难免。可这时听见他生命垂危,心里无端发紧,还有些难以置信。那样一个无赖狡诈的人,怎么突然就病重了?不能排除去看他,除了稍有的一丝可怜以为更多的却是怀疑。可真进了进了那异常冷清的院落,空旷的庭院里秋风吹扫着枯黄的落叶,飘飘洒洒,看着甚是萧条,脚步踩在那毫无生意的叶子上,碎裂的沙响声,让他的心脏无端缩紧。胸膛被那灰暗的气息被压抑着,异常难受。他仿佛又回到了19岁那年,弥香为他诞下子嗣难产而死的那一刻。

陆仁嘉受不得风吹,遂将门窗都紧锁,屋子里头异常昏暗,司徒宇抬脚进了内室,视野一片灰蒙,鼻腔被一股浓重的药味充斥,耳边听着里头的人压抑的咳嗽声,这死气沉沉的气氛,让他英气的眉宇不由皱起,发现里头竟然没有随身伺候的仆人。顿时一阵火起,冷声斥责道,“今日七公子身边当值何人!”

身后的跟随的两人,被司徒宇凉冽的低吼声一震,连忙跪下。先前去通报陆仁嘉的小厮,身子抖得跟风中秋叶般,汗如雨下惶恐至极,结结巴巴道,“是是……小的和一个叫丽桃的丫鬟。”

“哼,将那丽桃拉出去斩了。”司徒宇脸色铁青,不顾身后吓得瘫软在地的仆人,拂袖进了内屋。

陆仁嘉迷糊间已听见司徒宇满是怒气的话语,挣扎着坐卧起来,无力的靠在床榻上。枯燥的发丝随意的披在脸上,憔悴深陷的眼眶下满布黑灰,脸上的皮肤被一沉蜡黄的死气笼着,安静的望着他,没有说话。

司徒宇有些难以置信,大步走上前,望着他这幅惨淡灰败的样子。见他伸手捂着嘴,闷声咳嗽着,消瘦单薄的肩膀一缩一缩,可怜极了。

司徒宇从来不是有什么同情心的人,但此时见他如此,心里竟泛起酸,走到他身边,僵硬的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背部,帮他顺气,身边的小吉连忙端了温水递过去。

司徒宇接了,想要亲自喂他。陆仁嘉摇头,拉起袖子,一截布满水泡红肿不堪的手臂暴露在司徒宇的视线里,有气无力道,“将军切莫靠我太近,恐疾病会传染。如若有个好歹……咳咳……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司徒宇哪里理他,摁下他的手,手指扣住他的脉门,感受到那游丝脆弱的脉搏,心里一惊,再望着他枯槁的容颜,胸膛里空荡荡的。倒有几分信了,眼前这个活脱无赖的人,命不长矣。有听他沙哑苦涩的话语仿佛似长了尖锐的钩子一般,狠狠的勾住他放软的心脏,肆无忌惮的折磨着,司徒宇闷闷的,有种被勒住脖子透不过气的感觉。固执的坐在他的床边,毫不顾忌对方身上的疾病,将他揽入自己怀里,将温水一勺一勺喂入他的嘴里。

陆仁嘉受宠若惊的呆愣着望着他,眼里有竟慢慢汇聚了些水汽,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司徒宇感受着他气若游丝的呼吸,只想将他抱得更紧点。陆仁嘉从未像今日这般温顺的偎依在他怀里,感受他的体温,沙哑道,“我从不知将军……竟肯这样待我……”

司徒宇怜惜的抚着他的苍白近乎透明的脸,小心翼翼的仿佛捧起的是颗易碎的水晶,温热的呼吸轻轻拂在冰冷的脸上,陆仁嘉在那刹那间,突然有种被珍惜的感觉,意识到这,唇边又泛起一阵自嘲的苦涩。

“我不会让你死的,今晚我们便启程,前往药王庄。”

陆仁嘉无力的摇头,“我已是油尽灯枯,朝不保夕之态。何苦又要拖累将军车马劳顿……命该如此吧……咳咳咳……”

司徒宇不免为他的消极心酸,强势道,“我说了不会让你死,你便死不了。好好给我活着!”

这时有小丫鬟端着汤药上来,徒然见到司徒宇如何不惊,连忙恭敬的矮身请安。将药碗递给司徒宇后,安静的退到一边,垂首立着。

“张嘴。”司徒宇命令着,盯着陆仁嘉干裂的嘴唇,“不吃药怎么会好。”

陆仁嘉无奈张嘴,岂料被到嘴的汤药一烫,俯身要吐,却不小心将司徒宇手中的汤药撞翻,乌黑的汤药洒在地上,铺着灰白地砖的地板无端起了一层诡异的黄色泡沫。

陆仁嘉望着眼前的一切,干枯的手指死死的抓着褥子,用力至骨节发白,紧咬着下唇,死死的盯着那地上残留的药渍。

司徒宇瞬间黑了一张脸,转过身利箭般的眼直射向那端药的小丫鬟,抑制这心底滔天的怒火,寒声道,“这药可是你亲自煎的?”

那小丫鬟几时见过司徒宇这般阴沉恐怖过,当下吓得红了眼眶,软了身子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是奴婢,奴婢只负责端药,药是膳房管事的负责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将军饶命啊。”

“来人,给我将这个贱婢拖下去。”司徒宇铁青着一张俊脸,厉声命令道“将膳房一干伙计管事统统羁押,待我亲自审问!”

再转过身,见那床上的单薄身体,好似失了魂魄般,空洞的眼了无生机,紧抿的唇线浮起一抹苦涩的自嘲。司徒宇被眼前的人扎的眼睛一阵刺痛,轻轻将他搂入怀中,郑重而坚定道,“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哈哈哈……”陆仁嘉莫名的笑了起来,笑声无端觉得凄惨苍凉。伏在他怀里的身体不断的颤动,司徒宇心里不忍,拉住他想要安慰,哪只陆仁嘉突然捂住胸口,呕一口血来,接着又开始没命的咳了起来。

候在身边的小吉连忙窜上前,将司徒宇拉起面有忧虑,焦急到,“将军,切莫靠太近,恐恐……真是……”

司徒宇锐利的眼瞪着小吉,斥责他的莽撞。小心翼翼的将陆仁嘉平放在床榻上,深邃漆黑的眼凝视着他,那样霸道强势的人竟也会露出伤心与无助。陆仁嘉被他这样望着,心里清明他多少是信了,可为什么自己竟然开始觉得有点小内疚。害怕被看穿心思,逃避也似的扭过脸,将被子用力上拉,遮住大半边脸颊。

司徒宇临走时不忘看他一眼,低沉道,“你不会有事的。”

司徒宇离开那院落,整个身体仿佛被笼罩上一层灰雾,觉得使不出力气。命人将府上珍藏的一颗千年人参炖了,只希望陆仁嘉喝下,还能吊上一口气,姑且还能撑到到达药王庄的时刻。府上诸多事物交给了昭华打理,又将公门的大小事务安排妥当。一番安排下来,天色已昏,日暮西辞,司徒宇备好马车,正要动身往陆仁嘉的院落行去。

不远处传来嘤嘤的啼哭之声,司徒宇定睛一看,是一名丫鬟正惶急的朝自己奔来,他的眉头紧蹙,不好的预感在心头一点一点的凝结。

丫鬟跌了一跤,也顾不得身体疼痛,跪倒在司徒宇脚边,呜咽道,“将军……七公子他……他死了……”

第三十五章

将军府上下皆知七公子染病,恐命不久长,但也没想到竟会死得这般迅速,再者有传言七公子是染瘟疫死的,这会儿一干仆人都是信了十足十,也只有那骇人听闻的瘟疫能在片刻之间夺人性命。守灵堂的奴才丫鬟们,个个心下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在灵堂里多待一刻,下一刻便染上瘟疫。

原本萧条冷清的院落,挂满了白色的挽纱,知秋跪在灵柩下头的蒲团上,含着泪,麻木的将手里的纸钱一点一点的放入铜盆,燃烧飞舞的纸灰,漫无目的的飘飞在灵堂的各个角落。

司徒翎着一身月白的华袍,让如意跟着,走到陆仁嘉的灵柩前花架边,献上一朵白菊,弥漫雾气的眼望着那口红木灵柩,良久无奈的叹一口气道,“你怎么死得这样快,我都不敢相信你已经死了。我昨儿个夜里还见你笑,说马上就能好了。怎么就死了呢?”话毕,豆大的眼泪止不住滚下眼眶,无限委屈。

如意连忙拿了帕子,小心的为他擦着,看着他哭心里也泛酸,软声安慰道,“小少爷莫哭了,七公子在天有灵,也不愿见您这样,定是希望您快乐的。”

如意一说司徒翎哭得更凶了,指着灵柩中沉睡的人,“他是个混蛋,混蛋。我讨厌他,不声不响的竟然死了……呜呜……骗子……他明知这样我会难过……他是个坏蛋……”

有唱诵的通报声,六公子昭华前来吊唁。那纤尘不染的人物似从画中走来般,芙蓉似的脸上掩不去哀伤,立在灵柩之前,郑重的为陆仁嘉奠酒,点漆般的眸里是淡淡的哀伤,悲痛的诵读了悼词,“人生斯世,命数不定,渺渺冥冥,尽付无常。惊闻噩耗,惧不能信。我心伤悲,言语不能,生之多艰,死亦何辜。薄酒一杯,感君有灵,享我蒸尝。”

陆陆续续又有司徒宇的夫人和公子来吊唁陆仁嘉的亡灵,大家礼貌疏远的说着一些麻木伤心的悼念话语,毕竟陆仁嘉死的蹊跷且又有流言肆虐,都不愿在此久留,早早来了便早早退了。

玉林来时,望着灵堂里苍白的挽联,白幡。唏嘘感叹自是难免。站在那一口沉稳的灵柩前。春水也似眸,微有湿意,轻抬袖子按着眼角的泪痕,伤心道,“哥哥怎么这样命苦福薄,弟弟去探望时曾经多次嘱咐,要哥哥多加注意身体,切莫染上瘟疫。奈何哥哥却还是染上瘟疫死了……”话毕又是几滴煽情的眼泪。视线落在那还未封死的棺木盖上,玉林一惊,连忙小后退两步,大声斥责起奴仆,“你们怎么做事的,难道还不知道七公子是染了瘟疫死的么!居然也不把灵柩封死!你想要让大家都染上瘟疫?!还不给我封死!”

下人被玉林一顿斥责,连忙找了工具,乒乒乓乓的开始了封棺的动作。

知秋无声的跪在一遍,看着三五人轮着铁锤将着那一寸长的棺钉,死死的钉入棺木,完成了封棺。

回忆起陆仁嘉淡然的话语,“府上皆有谣言,我是生得瘟疫。恐疾病散播,死后定会封棺。如此反倒是助我一臂之力,到时将军如不信,要开棺。你便哀求昭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最是心慈,见你如此,定不会袖手不管。若他出面,便无风险。”虽然眼前的一切都在陆仁嘉的意料之内,可知秋还是不免心惊,那巴掌大的空间,唯恐他窒息,可事到如今却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愿上苍有好生之德,神明保佑。

知秋将身边叠整齐的元宝,放入铜盆,看着那绚丽的火焰跳动着火热的舞蹈,她的心却是一片平静。

只要过了今夜,只要能安稳不出意外的过完今夜,那么,一切又将从新开始……

门外突然一阵骚动,丫鬟奴才们恭敬的请安声传入耳膜。知秋回过脸,果见司徒宇那张寒冰似的脸。

玉林与昭华急忙请安,规矩的走到他身后。

“孩儿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

司徒宇这才注意到人群中还站立着身量娇小的司徒翎,见他双目红肿,鼻头微红,满面哀戚。知他与陆仁嘉亲厚最是不舍,如今那人却这样决绝快速的死去,如何能不伤心难过。遂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人生在世,死亡不过是早晚的事,不必太伤心。”

司徒翎抿着唇垂着头,露出的白皙的脖颈,落在司徒宇的眼里竟是那样的脆弱。低声对着他身后的如意道,“深秋时节更深露重,你且带着小少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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