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一趟南洲。”

“公事？”

“不是。”

“怎么这么突然？”

“嗯……是有点。呃，对了……”程世突然想起来“我的车停在车站前面的便道上了，帮我开回去，备用钥匙你知道在哪儿。”

“怎么听着跟逃犯似的。”卓立哈哈笑。

“卓立……”程世犹豫了一下“我和小安在一起。”

电话里一时没声，过了几秒钟，才传来卓立的声音“你什么意思啊，在一起？对了，小安说过他老家离南洲很近。”

“我送他回老家。”

“听不懂，你送他干什么？”

“他和赵可颂有些纠缠，我不放心。”

“他和赵可颂纠缠？想不到你还是雷锋呢。”卓立语气好了很多“吃人嘴短，你瞅，吃了小安一次红烧肉，就当上保镖了。”

“呵呵……”

“我可跟你说噢，送归送，你别想东想西的，我这是引狼入室啊，是不是？”

程世有些愣神。

“程世……”卓立叫他，程世半天才应了一声“你不是真有什么想法吧？”

程世看着外面闪过的黑暗中的麦田，不由得说“我有……”

“程世？”

“说实话，我有，见着他第一次就有。”

“你他妈的对个小时工也有想法？流氓啊？”

“我以前就见过他。”

这下卓立不出声了。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误会他人品不好，害他出了车祸，现在，发现好多事情不是那样。”

“你这是内疚哇。”

“嗯。”程世承认“我今天刚知道一些真相，赶过来火车站的时侯，正好赵可颂又再惹事，我就跟上了火车，我送他回去，看着他安全到家，我就回去。”

卓立嘘出一口气“吓死我，我以为你知道了真相就要跟他私奔了呢。”

“私什么奔，他现在瞅我的眼神，跟瞅赵可颂的差不了多少。”

“原来是单相思。”卓立嗤笑。

没有听到程世的否认，卓立心里有点不舒服，他觉得他和程世进入角色快，构成的模式也不会是多么交心的那种，但是时间久了，可能因为这个人太适合自己，反倒不那么洒脱了，尤其是发现他心里挂着个人的时侯。

“我跟你说哦……”卓立考虑了一下说“喜欢一个人有很多种，一开始被他吸引可能是外形，气质，感觉，但不代表喜欢就是爱，尤其是，你误会他，说明你根本不了解他，现在真相大白，也不代表你就能因为同情内疚爱上他，你自己想想，你和他合适么？就好像，我喜欢一个女孩，但是我不可能和她上床，相爱。”

就着火车的声音，卓立的话流进了程世的耳朵里，他不完全赞成卓立的话，但是有一点，他同意，他并不怎么了解安予禾。

“我先送他回家。”程世说。

“我在家等你。”卓立说。

程世嗯了一声，声音不大。

卓立提高了音量“我等你回来！明天先去搞你那辆车，说不定已经被贴了一车身罚单，要不就是已经被拖走了！我再跟你说一次，你跟小安不合适，就好像吃着烙饼喝咖啡一样！”

“你是啥？”

“你是烙饼，我就是小米粥，你是咖啡，我就是糖！”

安予禾也是忽睡忽醒，迷糊中听到程世的说话声，因为浑身疼，吃了列车员拿来的消炎药，他一直迷糊，程世的说话声，让他意识到，现在，不止他一个人，他猛地睁开眼睛，正好程世正要叫醒他。

“正要叫你，有两个卧铺空出来了。”

“卧铺？”安予禾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我已经换好了，走吧。”程世把安予禾的双肩包背上，然后过来拉他。安予禾站起来，程世拉着他跟在列车员后面往后面的车厢走。

后面的卧铺车厢比前面的好了太多，安静得只剩下铁轨声和偶尔传出的鼾声。

空出来的是软卧，程世庆幸自己带够了现金，他们两个走进去，竟然发现，四个卧铺的小包厢，居然没有人。列车员说，一起的四个人，都下车了。

程世把自己摔在卧铺上，不由得喊了一声“太他妈的爽了，这简直是天上地下啊。”

安予禾还有点局促，坐在卧铺上，瞅着程世“程先生，换到这儿要补多少钱？”

“300多吧。”

安予禾神情一紧“我没那么多。”

程世乐“不用。”他知道安予禾过意不去“就当你陪我睡吧。”然后觉得这句话不大对头，又补充了一句“做个伴儿么不是。”程世瞅着安予禾为难的样子，不由得问

“你是不是挺怕我的啊？”

安予禾一楞，随即小心翼翼的问“说实话么？”

程世恍然“那就是怕了。”

“嗯。”他倒是不撒谎。

“怕我什么啊？”程世问。

“我也说不清，觉得你随时就会发火，而且，你也确实骂过我几次。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好像又觉得虽然怕，又觉得你是对的。”

“对的？”

“总觉得，你骂我好像也是为我好，别人骂我，就是想骂我……”

“真的这么想？”程世有点高兴。

“嗯。”

“你躺会儿呀，卧铺上还坐着，多亏啊。”程世说。安予禾慢慢躺下，盖上被子，的确有种进了天堂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回老家？”两个人都平躺着。

“想看看我妈，就看看。”

“然后呢？”

“然后找个工作，重新生活。”

“为什么说重新？”

“嗯，重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强调了‘重新’那两个字。

“冯至翔……”程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不值得。”他说。

安予禾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上次……你出车祸……旁边那车，是，我……开的。”程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呵……真的。”

“真的？”

“我好像看见你了，但是不敢确认，我从车里摔出去，好像有个人在叫我名字，问我怎么样，我依稀好像看见你。”

哦，原来。

“对不住了。”程世说。

“没事。”传来安予禾轻描淡写的声音。“我不是没事么。”

程世在黑暗中感受着安予禾，听他这句话，他不怎么释然，他没事，只是因为，别的事情，让他更伤心吧。

“小安？”

“嗯……”

“你爱别人，要先爱自己。”

安予禾没有说话，却觉得有些热热的东西，顺着眼角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他不想在程世面前哭，可是，这句话，让他没有办法控制。好在，眼泪纵横可以没有任何声响。

第二十四章

火车一直运行着，黑暗也在一点一点地远离，苍茫的夜色慢慢像被被抽去黑纱，耳边轨道声是那么接近，咣当咣当地像是一种协调的节奏，程世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股香味儿吸引着醒了过来，张开眼，看见安予禾正把热水瓶放到桌下。

程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到桌子上有两个‘康师傅’的碗面，已经在用热水泡着，上面压着一双筷子和一根火腿，程世抬眼看着安予禾，笑了一下“闻着真香啊，我都好久没泡过面吃了。”

“也没什么别的，这个比较暖和。”

“嗯。”程世坐正了，拿起筷子，掰开，准备掀盖吃。

安予禾赶紧说“刚泡，面还不软。”

“那我先把火腿吃了，我还真饿了。”说罢，开始撕火腿。

安予禾看着他，程世觉得他有什么话说，“怎么？”

“如果把火腿掰进面里面，更好吃。一会儿还可以把榨菜也放进去。”

“噢？”程世听了，真的把火腿撕开外皮，掰成一块一块的扔进去，然后又倒了半袋榨菜，等了两分钟，掀开了盖，吸流吸流地吃起来，夹一块火腿，配上榨菜和面，真的味道不错。他抬起头瞅着安予禾“还真的不赖。你还真有吃东西的天分。”

安予禾笑“这算什么天分啊。”

程世看着他由衷的笑脸，有点欣慰。

吃完了，俩人各自靠着包厢的墙板，程世问他：“怎么会遇到冯至翔？”

安予禾已经觉得程世亲切了很多，被问到这个的时侯，也已经不是以往的难堪，但是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有一种刹那失落的感觉。他盯着桌面，慢慢说“也是在火车站。我那时把仅有的5块钱，买了一盒盒饭，想用7块钱卖掉，后来盒饭都凉了，也没有人买，那时大哥就出现了，我问他要不要买盒饭，他掏钱买了，但是他没吃，却请我吃了热馄饨，还问我要不要跟他回家。”

他抬头看着程世“就是这样。”

一个除了一个冷盒饭没有任何东西的无家可归的小孩，这样被一个大哥‘拯救’了。赵可颂说的没错，冯至翔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要找一个不惹是非的小情人。

“你一直喜欢男人？”

安予禾低下头，好久没说话，最后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为什么知道冯至翔有家，还那么……执着？”

“我没想那么多，我其实就是不想再被扔掉。我知道我不对，大哥早就说他的家庭是最重要的，他跟我说过好多次。”他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声音很低，程世肥了很大力气才听清了他说什么。

“小安，其实，这样不是挺好么？你才20，什么不可以重来？”

安予禾怔了怔“程先生，你知道么，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生活？从我爸爸去世后，到现在，有7年了，我好像没有做过一件对的事儿，所以，每个人都不想跟我待在一起，我想抓住，却害人害己。我开车冲下去那个时侯，好像一切都解脱了一样，可是我又不甘心，我来了这个世界一趟，难道就只有这些么。如果，我真的死了，可能没有人会觉得可惜吧。”

程世听着，竟说不出话。

“所以，我想回去看看我妈，偷偷看看。然后，其实，我说重新生活，但我不知道怎么重新。”他忽然抬头看着程世“不好意思程先生，我说这些。”

程世忽然觉得那个靠着墙坐着的男孩，是那么的无依无靠，他想过去抱着他，但他知道不行，只有，故作轻松地说

“你叫卓立卓立大哥，为啥叫我是程先生？”

安予禾一楞，“卓立大哥他比较……嗯……”

“他比较好接触是吧？”

“是啊。”安予禾咧了咧嘴。

“带我去你家乡逛逛好不好啊？”

“好……呀。”安予禾有点犹豫。

“我有一个提议。”程世说“你看完你妈妈，就跟我回来。”

安予禾犹疑地看着他。

“其实我和卓立一直就有个共识，觉得你做菜很有一手，我呢，有个餐厅，做的菜实在是不怎么样，如果，把你那禾苗炒饭和安家炖肉给打出去，肯定能火。这个，也算你子承父业的新开始，好不好？”

安予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用急着答复，先回家，好好想想。”程世冲他笑。

安予禾有点手足无措，他看了看外面已经明亮的天，还是觉得眼前像个梦境。

＊＊＊＊＊＊

火车是在中午到达的南洲车站，两个人随着人流下了车，经过一夜的车程，两个人都有点疲惫，尤其安予禾因为之前遇到了赵可颂的纠缠，身上的衣服多少有点狼狈。他的家乡离南洲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要去车站旁边的汽车站坐长途车，程世在车站不远的银行提了些现金。回家乡的车票是安予禾买的，而且他在车站附近的小饭馆请程世吃了一顿中午饭。程世没有推辞。

上了长途车，程世有些昏昏欲睡，安予禾倒是异常精神，从长途车出了市区开始，就一直盯着外面看，程世瞟向他时，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所有景物，似乎在想着什么，眼睛好久都一动不动。

程世想，这大概也是他当时来南洲的路吧，5年之前？

没有打扰他，程世闭目养神，电话却响了起来，是卓立。

“哪儿呢？”

“车上。”

“不是都到了么应该？”

“长途车上。”

“哟，还真送佛送到西啊。”

“……”

“我是告诉你一声，你的车被尽责的人民警察拖走了，我正在去交管所的路上。”

“那您受累了哈。”程世笑。

“没有你受累。”卓立损他，又说“我可以考虑3P哈，小安挺可爱，3P我还没试过，应该也挺刺激。”

“你别胡说八道了你！”程世又好气又好笑。

“我当真的我。”卓立挺认真地说。

“你认真什么认真，赶快弄车去！”程世发现安予禾正看过来，对着电话说“先挂了。”

“慢着。”卓立赶紧接了一句。

“怎么？”

“你真的考虑考虑。”

“你甭来劲啊，赶紧挂！”说着，程世先把手机挂断了。

他看着安予禾，安予禾正给他指着外面的一个地方“这是我上过的那个武校。”

程世探着身子过去看，果然，座落在不远的地方，有个叫‘精武学校’的地方，那里还有着醒目的标语，‘扬中华武魂！’。

“呵！口气够大的。”程世笑。

安予禾也冲他笑“不知道武魂是什么，是武术的灵魂么？武术的灵魂又是什么？”

“扬善除恶，侠骨仁心。”程世随口说。

“我听教练说过，练武，也是练就人性，要懂武术，更要懂仁术。我不懂，我到现在也不懂。”安予禾瞅着已经远离的精武学校，“我能看到的，只是人善被人欺，树倒众人推。强的那个人，永远是最不仁的那个人。我爸爸以前常常跟我说，吃亏是福，我不知道，福到底在藏什么地方，怎么才能找到。”

程世看着陷入深深沉思的安予禾，才20岁的一个男孩，却对自己的人生已经产生了怀疑，这让他不由得心里有些抽动。

第二十五章

长途车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程世是先看到了那条河，才感觉到目的地可能到了。果然，他感觉到了安予禾的紧张，他扭过头看自己，过了前面的小路口，就到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