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铜一个

“小王爷，等等小的，小王爷这是要去哪呀？”

“你跟着来就是了。”

秦煌给了身后那个慢吞吞的小厮一个白眼，脚步却不停，走得越加的快，走了好一会，见身后没了声音，也只能停下脚来，回头就是一个怒喝，“早上没吃饭吗！”

“小……小的吃了。”

薛立气喘吁吁的赶上来，抹了额上的一把汗。

周围的行人见怪不怪的投以同情的目光，谁都知道，安王府的小王爷，那可是一个刁钻的人物，虽然生得俊俏，但骂起人来，可是没留一点情面。而偏偏他又是安王爷心头的宝贝肉。安王爷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对这唯一的儿子溺爱有加。小王爷因此越加放肆，谁都不放在眼里，所有的人，见了他，没有一个不绕着走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炮灰。

正因为如此，纵使王爷给了更高几倍的价钱，小王爷身边的小厮位置仍是鲜少人问津，好不容易征来几个，却没有一个能忍受得了小王爷的脾气，不满一月自相辞退，这可把王爷愁上了天。好在，三月前，薛立跪在王府门前卖身葬父，王爷大手一挥，这个少年便成了秦煌的随身小厮。

薛立性格怯懦，王爷脾气刁钻，两人在一起相处了三月，竟也相安无事，人人都觉得惊奇，见到这个瘦弱的少年，无一不投以同情的目光，而现在这样的情形，只要是本城的人，没有一个不习以为常的。

“小王爷究竟上哪去？”薛立畏畏缩缩地问。

秦煌秀眉一挑，红润的唇边勾起一抹的笑意，直笑得这个可怜的小厮栗栗发抖，怎么也搞不明白自家的小王爷又有了什么新的点子。手中的折扇忽悠的转，那双黑眸突地一亮，让薛立心惊胆战，“我们去莽苍坊。”

莽──莽苍坊？

薛立打了个寒颤，苦兮兮的说，“小王爷……王爷那时候还吩咐过──”

秦煌折扇一收，啪的一声敲上那个小小的脑袋瓜。薛立忍不住痛哼一声，声音戛然而止。

“既然爹把你交给我了，你就是我的人，只要听我的话就对了！”

秦煌微眯着眼睛，威胁的转动着折扇，“嗯？”

“是……”

薛立冷汗淋漓，乖乖垂下头。

莽苍坊，那是武林高手云集的地方，只要是本城中的人，想要决斗，往往就挑此处，所以，几乎每天，斗台上都是刀光剑影，拳影纷纷，只要是手脚痒了，到了那里，总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物来大打一场，有时三天三夜都不罢休。小王爷武艺粗浅，武林人又大都直来直往，谁还讲究你的身份，几番下来，鼻青脸肿，小王爷又闹了脾气，非要把那个胆敢伤他的人惩戒一番才肯罢休，这样久了，那些武林人，见到了小王爷，没有一个不轻手轻脚，生怕弄伤了他一根毫毛，这又大大助长了小王爷的脾气，在温香花语里处的久了，总爱到风雨剑影的世界里去闹上一闹，直让莽苍坊的人叫苦不迭。出手重了吧？又怕遭到报复，出手轻了吧？又失了面子。莽苍坊的老板，已经到王爷府明里暗里提了多次，王爷愁上心头，早把莽苍坊设为小王爷的禁地，可奈何小王爷就是不听劝。

薛立苦着脸，想着回去该如何向王爷交待，没留意脚下，哎哟一声，扑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

前头的小王爷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你没事吧？”

原来却是薛立一不留意踩着了坐在地上的一个人的腿。那个人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脸上，只有薄薄的嘴唇看得分明。见薛立倒了，他连忙站起身子，伸手去搀扶，声音低沉低沉，不算洪亮，却颇清晰。

薛立抬起头，连道，“没事没事。”说罢，挣扎着就要站起来，那人帮他拍去身上尘土，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没事就好。”

“薛立，怎么回事？”秦煌回身走来。

薛立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那男子帮他回了一句，“是我不对，我方才没注意，把这位小哥绊倒了。”

“我没问你！”秦煌眉头一挑。

男子一愣，便没了声音。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秦煌也没怎么在意，见时候不早，便催着薛立快点离开。哪知前脚一动，转眼却发觉地上几个小巧的匕首很精致，不由俯下身来，拿了一个在手心把玩。

一见他拿起匕首，被骂得了无声息的男人呵呵一笑，白牙闪闪发光，“要买匕首吗？五铜一个。”

五铜？倒还真是便宜。

秦煌向薛立使了个眼色，薛立会意，掏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不用找了。”

见男人摸索着找零。秦煌随手将扇子往腰间一插，把玩着匕首慢悠悠的向前走。

哪知走不出几步，感觉手腕一紧，已经被紧紧抓住，他心下大惊，回过头去，却仍是那个男人，见他皱眉不悦，男人收了手，大掌摊开，将手心里的现钱送了过去。

“我说不要，没听到吗！”秦煌恶声恶气的骂。然后不等男人反应，甩手就走。

“啪。”

手腕又被抓住了。

秦煌奋力的挣扎，却不知怎么的，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他暗暗惊奇，再次回头，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足足高出自己大半个头，小麦色的皮肤，破旧的长衣，只有一口牙白的耀眼。目光下移，他看到男子的腰间，别着一个模样奇特的短刀，顿时起了好奇之心，下意识探过手去。男子错开一步，堪堪避过，“这个不能碰。”

秦煌听罢，也不稀罕，只是趁着男人松手的时候，后退几步，却还未及转身，手再度被抓个结实。那个人执意的将现钱塞到他的手里，“匕首只要五铜一个。”

秦煌捏着一把的碎银子，只觉得胸膛一股火冒得欢。

瞪了半天的眼睛，却突见那男子咧唇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仿佛被蛰了一下，怒火顿时堵在了喉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低声咒骂一句，他转身离开，手中的碎银子随手一丢，搁到一个乞丐的破碗里。

“真是个怪人。”秦煌厌烦的轻哼。回头见到小厮在一边傻站着，眉头皱了皱，“薛立，走了！”说罢，袖子一甩，也不等薛立反应过来，当先朝前走去。

薛立满脸歉意，对男子一拱手，“小王爷多有得罪，见谅。”

他见此人一身武林中人打扮，风尘仆仆，便生了几分敬意。王爷曾说，得罪什么人都好，就是不要得罪江湖人。虽然，他怎么看眼前的人都不像是什么高人，但真人不露相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哪知男子似乎没听到他的话，愣了半天，瞅着乞丐碗里的银子，突然感叹了一句，“你家的主子真是好心。”

听了这话，薛立脖子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见他神情认真，便知他说的是真心话，顿时傻了眼，瞪起眼睛将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有人说小王爷好心，这可是头一次遇到。

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他唏嘘一阵，见小王爷已经走远，便也来不及说上一句告辞，匆匆的跟了上去。

第二章：一个玉佩引发的姻缘

直到太阳落山，小王爷才姗姗回到王府。

白皙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好不壮观。王府的下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王爷登时大怒，“看什么看！都给我转过头去！”说罢，瞪着双眼扫视一圈，直到再没人敢回头张望，这才在薛立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回房。

“薛立，动作轻点！”在包扎伤口的时候，他又闹了脾气，拿着没受伤的脚狠狠的往地上蹭，倒抽了一口气，忍不住呻吟一声，“疼……疼死了……此仇不报非君子，气死我了！”他嘟嘟囔囔，恶声恶气的诅咒，似乎要把胆敢伤他的人大切八段才肯罢休。

薛立听得冷汗淋漓，只能低声的劝，“小王爷，还是……”

“去！把凌阳给小王找来！”

小王爷根本不听，想到自己此刻的狼狈都让人见了去，一时怒火滔天，啪的将新买的匕首深深的插进紫檀桌心，那份狠劲，便乖乖的让薛立将未出口的话一个不留的吞回肚子里。

薛立心中哀叹一声，领命而去。

凌阳是王爷府中的武师，天下第三高手，以凌厉的内劲闻名，与其他武林高手一般，他终生追求的，是武学上的最高境界。在三年前的天下比武会上，他以一掌之疏忽，被现下第二高手青面鬼击成重伤，幸是当时王爷奉出祖传灵药圣行丹才免于一死，为了报恩，他答应为王爷效命三年，直到下一届的比武大会召开。谁都知道，财富对于江湖中真正的高手而言，根本毫无意义，更何况是十大高手，更是有钱也招不来的。王爷获得凌阳的承诺，着时让一些人眼红了好久。

以往小王爷在莽苍坊受到了挑衅，帮他报仇的，也总是凌阳。虽然凌阳对于小王爷好记仇的个性颇有些不屑，但承诺在先，也不得不依命行事。所以，一见到薛立，凌阳便知其来意。

薛立道来原委，凌阳问道，“那位武林人可是本地人？”

薛立摇头，“不是，看他穿着打扮，似从外地而来。”

“他可有说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姓王，单名一个虎字，人称──”

“虎王？”

薛立点点头，却见凌阳脸色赫然一变。

“告诉小王爷，这个忙，我不能帮。”

凌阳抛下这么一句话，也不顾薛立反应，径直起身，倒了一杯茶，悠然自得的喝起来，这可把薛立急坏了。

“为什么？”

“你可知虎王是谁？”凌阳修长的眉宇微微一挑，“他是武林第五高手。”

薛立咂舌，“可……可你是第三……”

凌阳摇头，“当年，我与他，只有八成胜算，三年而过，说不准又有了什么变化，武林大会将至，请恕我无法冒这个险。”

薛立站了好一会，见对方实在没有改变心意的迹象，只好告辞，无功而返。

小王爷听到这个消息，大发脾气，“真是窝囊！”他恨声道，随手一掀，檀木的桌子碰倒在地上，茶杯茶壶碎了一地。

薛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捅了马蜂窝。

秦煌闹腾得累了，喘着气坐下来，又牵扯到伤口，皱了眉头吸气，过了半晌，方道，“薛立，把王府的打手找来！”

“是……”

薛立苦叹着领命。

王府的伤药果然不是盖的，在第三天，秦煌已经毫发无伤的走在大道上，几天的养伤生活简直憋坏了他。白皙如玉的肌肤，秀气的眉宇，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顾盼之间，令人忍不住看了再看。这样一个瓷娃娃一般的少年，竟是这样骄纵的性格，每个熟知他的人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小王爷，走慢些！”薛立紧跟着，寸步不离。

秦煌轻哼一声，还不待回话，只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惊叫一声，反应不及，摔到了地上。

薛立赶忙上前将秦煌搀扶起来。“小王爷，没事吧？”

“气死我了！这是什么鬼玩意拌的我！”

秦煌雪白的长衫上染了灰色的痕迹，看起来狼狈不堪。骂了一句，俯身，拾起了地上的罪魁祸首，径直就要抛到旁边的阴沟里，突然，手一停，咦了一声，忍不住对着那个玩意仔细的看了看。

薛立探过头，那却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

质地上乘，隐隐的透着一点流动的溢彩，散发着朦胧的红光。玉大约只有一个么指大小，却是半圆形的，似乎被折断了一半，只是那边角却光滑得很，一点也不像被摔碎的模样。小王爷看了半天，突然发现玉的上头似乎有一个斗大的字，把它举到头上，对着阳光，那字便清晰起来。

……──“姻”

这字是什么意思？

小王爷心下思量，忍不住低下头，寻找地上是否还有另一半。

再次抬头的时候，面前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高大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大手猛然抓了过来，将他的手捧了个结实。

好──好大的胆子！

秦煌还没来得及放声斥喝，那人便激动万分的唤，“媳妇，可找到你了。”

“你叫我什么？”

怒气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小王爷愣了，不敢置信地反问一句。

他仔细的对着眼前的人看了半晌，才猛然发现，此人竟是几天前卖给他匕首的邋遢男子。此刻，男子雪白的牙齿闪闪发光，似乎非常兴奋。

“我找了你三年了，媳妇，总算找到你了！”

男子说罢，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摸索了好一会，从腰间掏出一块同样的玉来，就着秦煌的手拼在一块。

秦煌低头一看，他的那块玉上，也同样刻着一个字。

两个人拼在一起，就是……

──“姻缘”

薛立在旁边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哇，好漂亮的玉──”话声戛然而止，见到小王爷投射过来的视线，他乖乖的闭口不言了。

那男子仍是兴致勃勃的道，“娘和我说，媳妇就住在这个城里，娘果然没有骗我！”他咧开嘴，傻呵呵的笑了开来，“媳妇，我叫云天，是──”

“你的名字又与我有何相干。”小王爷甩开他的手，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看疯子一样的看着他，“我也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别靠近我，不然──”他带着威胁意味的眯起了眼睛。

“媳妇──”男子有些无措地住了嘴，好像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纵使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半张脸，也能察觉到他脸上小狗一般巴巴的委屈。

“小王爷他是男的。”薛立有些同情，小声的在旁边解释了一句。

这不是变相的说他像女子吗！小王爷怒了，“薛立！”

薛立顿时再不敢说话。

哪知，那男子听了这话，抓抓后脑勺，似乎不明白薛立这句话的意思，“男子？我知道媳妇是男子啊！”

主仆二人登时愣了。

“那你还唤我──！”那两个字实在太丢人，秦煌憋红了脸，斥喝，“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可是……”男子说得一板一眼，“可是娘只告诉我，有了这个玉佩的，就是我未过门的媳妇，这个玉佩在你的手里，你就是我的媳妇。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倒完全没有说笑的意思。

小王爷忍住怒火，“这个玉佩是我捡的。”

“可是娘说了，有这玉佩的，就是我的媳妇。”

轰！解释不通，秦煌顿时怒了。他向前走了几步，刚想教训教训这个冥顽不灵的男人，便被薛立拉住了衣角，薛立小声的在他耳边道，“小王爷，王爷今天便会回府，还是不要惹事比较好。”

听了这话，小王爷四下望望，周围的行人络绎不绝，倒真不是发火的好地方。于是，他勉强按捺下怒气，冲男子道，“你给我让开！”

“媳妇要去哪里？”男子傻愣愣的问。

“不用你管，让开。”

男子挡在面前，秦煌狠狠的推了几下，纹丝不动。

他心下恶念一起，用上了自己十成的内力，猛地一拍，石沈大海，了无声息。怎么回事？他大骇，不断的集聚内力，却似打在了棉花上，连回声都没有。

薛立站在旁边，当然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见他们僵持了许久，忍不住道，“小王爷，时候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