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会意。

错愕的说不出话，浩钧按住自己的前发，接着便如释重负的轻笑出声。

「居然没想到！」似乎有点赌气，用力踢了一下脚下的沙子。

季饶也笑了「得剪掉吧。嗯……大概只能留这样。」他比个手势。

浩钧十分惊讶的望着他。

「原来如此。」看看季饶，又低头思索一下「学长居然会发现，可是哥……对了，很明显吗？」

因为他的问句，季饶将那打量自己的双眼中闪烁的好奇，解释成疑问而露出苦笑着。

「头发的长度。至少我看得出来。」

听到这句话，浩钧露出的神情是沮丧而不是生气。

哥哥的意见的重要性，远大于这件事是不是会被人发现吧。

「你哥哥……浩禹他、应该还是了解的……」季饶的话语断掉，他没办法接下去，他完全无法推测同学对这件事的意见。

「对。他明明就知道的。」还是困惑着。

哥哥虽然没有表示反对，但是却冷眼旁观，以他的敏锐，一定早就留意到了，为什么什么也没说。

他不再被过度保护是上小学之后，那时，哥哥私底下并没有按父母的吩咐下课去看他、跟在他身边。

浩钧认为，那是因为哥哥相信他的缘故。

浩钧和哥哥的兄弟情谊不只是儿时玩伴，他相信哥哥会帮助他，一如浩禹相信弟弟能够证明，其他人做得到的事，弟弟当然可以做得到。

「这样啊。」

浩钧单纯神情及赌气的声调，让季饶以为那心结有些孩子气。

不过，即使微不足道，浩钧的确万分介意，即使一起长大、互相了解的兄弟，也无法替他分担。

他很想知道几年后学弟们毕业入伍时，浩钧会怎么办。

也许己经不在乎了，也许绝口不提。

「不过，哥哥说告诉学长没关系。」留意到季饶认真的替他烦恼，浩钧微笑着站起来，伸手扶起车子，转移了话题「好像说中了。」

「他这么说？」哑然失笑。

这位同学，是秘密主义者，还是表达能力有问题呢？

「当然没关系。」季饶叹口气。

因为，杨家父母考虑过的事，自己的父母也一样会考虑。

季饶最近经常往这位同学家跑，原因就是，只有他们两人能在毕业后立刻出国留学而己。

季饶说完，就发现浩钧盯着他的样子，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然后，很高兴的笑了，又再看了一眼，开始推着脚踏车往前走。

季饶先是困惑，接着就恍然大悟。

「啊……」

这种眼神，是真正注视着。

透露的讯息是：以后会留意到这个人。

那眼神也包含着一股自信，知道季饶一定会跟上来。

「你要去哪里？」虽然不甘心，仍旧忍不住开口。

浩钧的手抬起来，指向穿过广场的另一边。

弧度就如同他微眯的双眼，长睫毛在阳光下眨了几下，眸中有着夕阳的金色波光流转。

在夏日的墨绿树影间，有一栋反映着白色光茫的公寓。

「学长你不知道吗？我家就在那边。」

虽然有管理员，多半时候只是无语坐着，季饶抽出看不惯塞的广告信丢进电梯间的垃圾筒，他只将写有同学姓名的邮件拿上楼。

最近对这栋公寓己经很熟悉了，那是因为，浩钧虽然喜欢户外活动，然而却懒于「出门到某地方」，按了电铃等待开门，听到浩钧边说话边走到门边，他大概在和哥哥讲话吧。

浩钧开门的动作慢，因为他很喜欢门上的眼洞，总是会瞄一下确认来人。

门后金属锁链发出卡卡的地响，季饶因此完全确定同学在家。

一回家便随手挂上门链，看来有点神经质，却是一起住在宿舍时养成的习惯。

「学长。」浩钧一脸期待盯着他瞧。

季饶无声的笑起来。

「哼。过份。」马上捂住耳朵，连那里的头发也削得短短的。

「抱歉。」其实不难看，况且并没有短到可笑的成度，只是少了份文雅，一下子变小变活泼了。

浩钧一脸赌气，嘀咕个不停，转身往厨房走。

经过哥哥的房间的时候，轻轻敲了一下门扇。

「哥。是季饶学长。」

「啊？」

回应的声音意外的清楚，季饶正想着他今天没有沉迷在电路板中，房门便喀地打开了。

「季饶。」

同学正要出门，必定是家里的事，穿着整洁的上衣并且打了领带，左手臂上挂着西装外套。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你真的─。」

「我在想……」

当然，也一起刹住话语，他们听到浩钧敲碎冰块的声音。

「你先说。」季饶微笑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我正要出门。我在想，你今天有没有空？」

他转动手中的钥匙「麻烦你开我的车帮浩钧载他的脚踏车过来。」无奈而困惑的收窄双眼「一直拖着后天就开学了，可是今天我有事……搞不好明天晚上才能回来。」

季饶正要点头；端着放了三个玻璃杯的拖盘，浩钧由厨房走出来，远远的就抗议了。

「那台不行。学长请用茶。」三个茶杯都离开了拖盘，终于不需要维持平衡，浩钧松口气，继续说「那台在学校里骑还得了，马上会被偷的。」

「这倒是。」季饶同意。

淡淡瞄了季饶一眼，浩禹望向浩钧「那下午叫你去买，你又不肯？」原以为，一般的脚踏车弟弟看不上眼，才顾左右而言他。

「……」浩钧仍旧反抗「又不是每个人都要骑。」

「你——」浩禹死命用力瞪了一眼。

季饶连忙开口「没关系，我看——」

老旧电话声音很大，突然响了起来，浩钧抢先一步接起话筒。

「哥。接你的车子在楼下了。」

「知道了。」烦乱的掠了下头发便准备下楼「那就回来再谈。」

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对了。季饶你刚才想说什么？」一面问一面穿上外套。

季饶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说你真的很适合穿西装。」

一听露出无力的神情，浩禹摇摇头吩咐浩钧小心门户，便掩上门扇。

不久，待电梯开启的声响消逝，浩钧走过去挂上门链，便重重落坐在沙发上时，偷偷叹了口气。

气氛一时开朗不起来，浩钧露出努力振作的神情，他用力抬起头。

「对了。学长。」

「嗯？」吓了一跳。

「我听哥哥说你会下棋。而且还很厉害对不对。」

「普通而己。怎么了？」

他还没说完，浩钧便很快的由沙发上站了起来，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盒西洋棋。

「啊。」季饶忍不住露出微笑。

「尺寸很小吧？我小时候，爷爷替我挑的，每个棋子都是手工的，本来……」

想到不该只谈自己的事，而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却接收到季饶鼓励的眼神。

「哥哥他们都没时间学，爷爷很高兴我喜欢，所以才送我，本来我挑的是木头刻的……」

浩钧那么听话，小时候应该是乖巧又很有老人缘的孩子吧？

眼前的棋子，若是刚好适盒小孩子的手握住推动，便可以猜测浩钧那时才几岁而己。

正是有破坏力的年龄，雕功细致的棋子却没有破损缺角，可见他有多么珍惜这盒棋子。

拿出孩提时代受宠而得到的礼物、至今仍感到骄傲的那份坦率，更是可爱得不得了。

「我想说学长会下，昨天就回去拿了。」

「嗯。」季饶想了一下，突然笑开。

今天，他是因为浩钧二年级的直系学长姊抱怨找不到学弟，晚上六点半的迎新会不知道怎么办，他才跑来这里接人。

不过，浩钧这么一说，他也比较想下棋，不想出门了。

浩钧一听露出讶异的表情。

「那学长知道我的学长是谁罗……」低下头想了想「那你自己的学弟妹呢？」

「不知道。」简洁利落的回答。

怔了一下摇头喃咕着不能这样，浩钧坚持一定要参加，他将西洋棋摆在桌上，换了套衣服便拉着季饶出门。

虽然很有耐性，全身散发出稳重可靠的气息，但是季饶学长话不多、又好像有点温和过度，浩钧一直小看了他受欢迎的程度。

一走进举办迎新会的简餐店，就听到有人呼唤季饶的名字，很普通的店约有十几张四人桌，铺着黄色向日葵桌布的桌子依照家族的大小，好几张并在一起。

穿过错落的白色的藤椅，季饶带着浩钧找到直系的学长之前，被拦下了四五次。

人多而有些吵杂必须提高声调说话，每次季饶都不忘记介绍浩钧，有时候会加一句这是杨浩禹的弟弟，有时候不会。

终于在学长姊中间坐下来，浩钧看见同桌对面也坐了一个一年级新生，似乎是因为学长姊注意力终于分散了，便露出安心不少的微笑。

学长姊先开口自我介绍，大概也是哥哥的朋友，一面调饮料，一面亲切的问候。

「杨浩钧。我叫你浩钧吧？你哥哥最近好吗？」

「你说我才想起来。你当年也是和浩禹一组写报告的吧。」季饶刻意插嘴，他并没有坐下来，有点担心便稍微提示一下浩钧。

浩钧的学长干笑两声「托福托福。」

「啊。」浩钧马上想起来了「学长好。」

看他没问题便要离开去自己那桌，浩钧顿时露出有点慌张的不安神情，季饶怔了一下，手臂突然被用力抓住。

转头，是自己二年级的直系学弟妹，比较矮小的缘故，抓住他的手肘往下拉。

「学长——」声音拉得长长的「你这一阵子到哪里去了，我们上星期家聚，找不到你。」

「我要补习啊。」微微笑着，瞄了浩钧一眼。

听到他们的对话，浩钧似乎冷静下来了，由季饶每天都和他待在一起的事实，他得知自己受到特别的喜爱，光是这样，就让他的嘴角露出了神秘而有信心的微笑。

帮助季饶摆脱学弟妹的是另一位学长，他拿着饮料走向季饶问起系学会的款项，说着两人便走到别处。

一下子看不清他们跑到哪一张桌子，但是半晌后，店员端着一杯喜欢的果汁送到眼前，浩钧知道，季饶一定会回来接他。

坐在可以看得到浩钧的位置，季饶确认浩钧很高兴的喝着果汁，他那桌人口密度很低，前面和旁边是系学会会长及二年级班代。

想到什么，偏了下头「对了。」要趁学弟妹在学长姊不好意思赖皮的时候「没交齐的系学会费今天顺便收一下吧。」季饶一面说一面露出怨恨的眼神。

身旁的同学噗地笑了起来，无视二年级学弟一脸惶恐，接过季饶随身携带的名单，就在此时，浩钧那桌传来一阵笑声。

浩钧己经和学长们很热络了，他手里拿着笔画着什么，很专心挑起眉毛，双眼闪烁着神采，脸上也微笑着。

而他的学长姊及同学，围着桌子几乎是头碰头靠近，六个人看着纸张嘀嘀咕咕，接着一阵愕然、又笑成一团。

那种笑声炒热了气氛，浩钧的脸颊微微的泛红，而季饶留意到隔壁桌的几个小学妹伸了伸舌头，凑在一起说了悄悄话，又一起回过头去看着浩钧。

那阵喧闹之中，同桌的同学推开椅子，语意不明的自言自语「啊啊。是浩禹的弟弟吧。」说着，就拿起杯子续杯去了。

留下来的二年级学弟一脸疑问，季饶只能苦笑。

他们喝完饮料便站起来分散各自开始忙碌，浩钧看见季饶终于出现在视线内而有些高兴，但是季饶并没有留意到他。

站在靠近公用电话的地方，和一位穿着白色短袖上衣的女生交谈着什么，偏着头思索的神情十分专注。

过了一会，就走到另一张桌子去了。

在九点左右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可是，他们一直留到最后，才和有意续摊的同学们一起走出店内。

季饶一下子便刻意落后，浩钧也意会，渐渐脱离阵伍，和他并肩走在最后面。

前头的同学们转弯的时候，互望对方一眼，放慢脚步没有跟上去，很有默契的挑了往浩禹的公寓的小路。

幽静的巷道之中，粗大的不成比例的白桦树正飘散着清香，偶尔也闻得到住家佛坛的香火的气味。

远处传来机车急驶而过的声音，然而身边只有耳鸣般轰轰的冷气声响，及彼此呼吸的起伏。

「怎么了。」

「突然觉得好舒服。」浩钧微微笑着。

是因为安静下来的缘故吧？

「要走回去有一段路喔。」

「嗯。有点远。」

「以后上学更远。」季饶想了一下「而且下课时得赶来赶去。」

望了浩钧一眼，后者笑了笑。

「……学长你在校内有骑车吧。你有载过哥吗？」看到季饶一时语塞知道是否定的表示，便微笑了「对吧。没问题的。」

季饶还是试着说服他。

「你哥不让我载，不过，他应该愿意坐你后面吧？有车子的话，你就可以载他了。」

「被发现了啊。」浩钧啧了一声「不过不对喔。哥哥也不会坐我的车的。」

怔了一下，季饶并没有立刻接下去，是这句话，才使他真正发现了什么。

浩钧不肯买脚踏车，似乎是因为，他的哥哥无论是骑乘都不愿意的缘故。

以他上次骑到广场那台越野车的种类及价值来判断，浩钧应该不是完全不感兴趣，而是非常想和哥哥在一起吧。

去同一所学校上课，要他抛下哥哥自己骑车先走，无论如何都不考虑。

「……你知道你哥课表怎么排的吗？」

浩钧毫不犹豫的点头详细说明，顺便连自己的课表都讲了，季饶不禁苦笑。

「就算你们一起出门，也只到校门口为止。下课也不可能一起回去吧？他的系馆……我想他会走侧门。」

「哼。」浩钧露出不满意的神情，季饶意识到，他很可能连同学习惯的路径都问过了。

虽然很注重隐私，然而也很疼爱弟弟，为了避免在宽阔的校园迷路，同学必定带着浩钧绕了校园好几次。

「……你们高中也一起上学？」

「嗯。不过只有一年。」哥哥一上大学就搬进宿舍了，浩钧睁大眼睛，抿了下嘴角，语气很平淡。

他在逞强。

双眼透露的神情，在寂寞之中，夹杂着困惑。

季饶不由自主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还有我在……

确实接收到他的安慰，浩钧轻轻笑了，他开口问季饶，反正哥哥不在，回去下盘棋能不能住下来？

季饶以明天有事拒绝，然后，小心挪开搭在浩钧肩上的手臂。

许久以后，季饶终于能够微笑思索着那晚拒绝的原因时，只能摇摇头承认：他是逃跑了。

即使有了些许自觉及心理准备，初次动摇的时候，还是，感到害怕吧。

搭最早班飞机回来，并且由机场直接回到公寓，浩禹掏出钥匙时，很惊讶的发现季饶站在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按电铃。

「什么事？」

一听浩钧不舒服脸色就变了，进门快步走向弟弟房间，举手敲门却没等回应，直接冲进去。

「帮我把窗帘拉开。」说着便在弟弟床边坐下，轻轻叫弟弟的名字。

浩钧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浩禹伸手拍拍他的脸。

「浩禹。」他紧张的样子，让季饶也跟着紧张起来「他只是喝了酒有点过敏。我想……」

浩禹望了他一眼，浩钧突然清醒，疑惑的咦了一声。

「哥？」眨眨眼，抓住哥哥的手臂，声音有点混浊「你不是下午才回来吗？」

浩禹在晨光中注视弟弟露在被单外的身体，手臂及胸口颜色都很正常，脸色也很清爽。

「别吵。你有吃药了？只是喝酒，没吃其他什么吧？」看弟弟慵懒的神情便松口气，接着就冒火了「到底怎么回事？」

用力摇摇头「拿错杯子不小心喝到的。」顺手笔了一下酒杯大小，口味很淡没注意，再加上弄错了杯子，就只好负责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