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我，目光迷离，而後便闭上了眼睛，陷入昏沈。

元宝拿伞为我们撑著，我转身抱起沈雨清道：“回宫。”

32.等闲却变

我把沈雨清抱在怀里，才发现他的身子极为冰凉，发丝贴在脸上，遮住了眼睛，我不自觉的帮他拨到一旁，露出他清秀俊美的面容，那俊容此刻却有些苍白和难看。我忍不住心中一疼。沈雨清，三个字划过我的心脏。

“元宝，快点。”我低声说道，元宝应了一声。

到了圣阳宫，我抱起人便往里面走，刚直前门，便看到苏湘、纳兰若夕、风潇兮和离若在前厅喝茶，看到我们的样子都吃了一惊，我身子顿了下，把人递给元宝道：“找间房子安置他，让苏湘看一下。”元宝不敢看我的脸色。忙接过人走了。

“怎麽衣服都湿了，快点去换了吧，身子刚好，别又病了。”离若走了过来说道，这个时候，在场的人中，也只有他开口最合适，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苏湘去给沈雨清把脉去了，纳兰若夕这时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既然回来了，那我也先告辞了，三皇子多保重。”

我看著他笑了下道：“天气不好，我让元宝送你回去，免得淋雨病了。”纳兰若夕看著我微微一笑道：“不用，拿把伞就成。”我亦没有坚持，让明月把我常用的那把渡了金边的油纸伞拿了过来，送他出圣阳宫。

门外，纳兰若夕上轿，我把伞递给他道：“拿著总是好的，免得淋湿，还有，今日多谢了。”纳兰若夕阳微微一笑：“那有机会三皇子请纳兰喝一杯吧。”我勾起一抹笑点头，纳兰若夕放下轿帘，车夫赶车而走。看著他的马车消失在尽头，我才回去，回到寝宫，离若帮忙换了件干衣，喝了杯热茶，我坐在檀木桌前手捧著茶杯不语不言。离若站在我身後，一言不发的擦著我有些潮湿的头发。

“主子，苏御医有请。”门外传来元宝小心翼翼的声音：“还有，沐风世子来了。”我手中的茶一抖，落在我手上，不知是为了哪句话？

“怎麽这麽不小心。”离若拿了块方巾擦了擦我的手，温和的说道，我看著他笑了笑道：“世事总有不顺心的时候，习惯就好了。”离若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站起身，披了件外衣，打开门出去。元宝小心的看著我的脸色，我问道：“沐风世子在何处？”

“本来在前厅，不过刚听说沈大人也在，便去探望了一番。”元宝低声笑的有些苦涩的说，我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

“沈大人被安排在西厢房，那儿清静，适合病人，主子觉得需不需要改个地方。”元宝在我身後又问道，我沈默了下，西厢房一向没有人住，说清静，倒不如说冷清，元宝定然知道我不想看见沈雨清，所以才会安排了这麽个住处。

“西厢房太过冷清了些，天气不好，照顾他恐怕来回奔波，自己病了倒又是麻烦，待会收拾一下东厢房，也好照顾，还有弄些碳来，他身子弱，不经风吹。”很久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飘渺而淡然。

前往西厢房的时候，经过雪苑，看到炎暮雪一身雪白的站在门口，正在和君沐风说些什麽，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我，微微一别头，君沐风回头看了我一眼，勾起一抹笑，我走了过去，看到炎暮雪穿的十分单薄，人在风中一颤一颤的，我把外衣披在他身上，摸了下他的手，有些凉，对著炎莫道：“怎麽这麽不小心，知道你家主子身子弱，还不那件衣服挡挡风。”炎莫垂头应了声，我看著炎暮雪道：“此处风大，回屋休息会，别著凉了，到时难受的是自己。”

“玄尘倒是十分怜惜人，这倒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大开眼界。”君沐风在我身後爽朗一笑谐趣的道，我回头看著他玩笑似的道：“暮雪身子不经风不经热的，病了又难好，当然要多加注意点。不过话又说回了，沐风堂哥知道，还让他在风中吹，倒是你的不是了。你过两天就回西疆了，到时我找谁负这个责去。”君沐风听了我的话，哈哈一笑，目光诡异，却说不出为了什麽。

又吩咐了炎莫几句，我才和君沐风一起到西厢房偏院。

“玄尘，这个沈大人就是当年那个和曲桦一起把我的头打破的沈雨清吗？当初沈雨清为你的侍读，曲桦也是武侍，这些年不见，到有些认不出了呢，只不过，如今，沈雨清是兵部侍郎，曲桦又贵为大将军，都不见当日的莽撞了，位高而多寡，看你们的关系也不复当年了，想当初他们两个和九弟可是把你保护的滴水不漏，生怕我对你做什麽似的，话又说回来了，当年我们都还是小孩子，能做什麽。”君沐风啧啧两声说道，我咳嗽两声干笑不语，当年君沐风来京城，非要和我争个高低，还有一次不知为何，非要亲我，正好被曲桦和沈雨清看到，他们冲上来便把君沐风的头打破了。後来被君沐风在父皇面前诬陷一通，二人还被打了十大板……想到这些，我心思一沈仰头道：“到了。”君沐风看著我抿嘴轻轻一笑。那样子到有十分的嚣张。十分的挑衅。

元宝忙为我们推开门，正好碰到要出来的苏湘，苏湘看到我们行了个礼，我挥了挥手，向内室看了眼道：“怎麽样了？”

“感染了风寒，又在雨中停留过多，感染了些潮气，这些日子最好多注意保暖，莫发热。现在人还没有清醒，醒後会很口渴，需要多喝茶水。”苏湘恭敬的说道。

听到人没有醒，我心中微微一动，看向君沐风道：“沐风堂哥可还要去看？”君沐风朝我微微一笑道：“这到不用，我和沈大人不算熟，来此，只是为了看看你。”我干笑，苏湘看著我，眼神微忧，而後垂下头。

“玄尘不送我回去？”君沐风又说道，我愣了下道：“当然，只是沐风堂哥现在就回去？不留下用膳？”

“你真想留我？”君沐风勾起嘴角，有些邪气的看著我，说实话，这次我是真的有些愣了。君沐风看著我，摇头一笑，朝前走去，我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君沐风一路含笑的看著我，走到雪苑的时候停顿了下道：“玄尘对炎国质子倒是挺上心的，莫道日後伤了自己，又後悔不已。”我干笑不语，炎暮雪恨我欺辱他，这是肯定的，日後的事情谁能知道。

我送君沐风出了门，看著他离开，我才转身，心中有些郁闷和憋屈，这人来干嘛的，莫名其妙。

我转身回到前厅，苏湘在那里，我走了过去，看著他前面微微乱了的发丝，轻轻帮他拢到耳朵上，苏湘耳根一红，瞪了我一眼，却没有躲开，我笑了笑忍不住靠过去。眼看就要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苏湘微微一笑，身子往後飘动了下，我懊恼的看著他。

“不看看沈大人？”苏湘轻声说道，我顿住，想了一下道：“看有什麽用，关键是你的医术。”苏湘对我的话摇头失笑，我上前攀上他的胳膊道：“湘，你说沈雨清的病夜里如果没有大夫在这里，会很麻烦吧。”

苏湘脸色微微一红，拿眼瞪了我下，却是含羞带嗔，我十分喜欢。

不过苏湘却给了我一个雷劈：“我可以留下，不过我要睡到沈大人所住地方的偏厅。”

“为什麽？”我有些不满的问道，和苏湘两情相悦後，我还没有好好的跟他在一起过呢。

“沈大人的病，需要细心照料，要不，我留下作甚，”苏湘正色道，最後看著我的脸色，面上浮起心软的表情道：“玄尘，过些日子……”我猛然拉住他的手道：“我开玩笑的。”心中为他的容忍有些心疼。苏湘看著我，而後淡淡一笑。

我食不下咽的吃了些东西，招呼元宝到身边，张了张嘴，又闭上，来回几次，元宝终於不耐烦了，让服侍的人退下开口问道：“皇子，你是不是想让元宝到丞相府去？”我看著他圆溜溜的大眼，点了点头，元宝踌躇了下又道：“但皇子有心结又不想让元宝去？”我无奈的又点了点头，在元宝面前有时不需要隐瞒什麽。元宝最後闭上眼睛道：“可是皇子也不喜欢沈大人留在宫中，所以不停的犹豫不定？”我再次点点头。

“皇子，这天都快黑了，再去恐怕也来不及了，何况，沈大人的病吹不得风，要是在严重些倒是我们的罪过了，要不，明儿沈大人身子恢复了下，元宝立马派人去通知沈丞相可好？”元宝最後小心提议道。我看著他，直到元宝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才开口道：“元宝，你的脑子终於不再是装著棉花了，我高兴。”元宝抬头瞪大眼睛望著我……傻了，我乐了，笑两声。

是夜，我独个睡在寝宫，睡得十分安稳的时候，被吵闹声惊醒，元宝把我的门敲得忒响，我从床上坐起身，好大一会才从懵懂的思想中回过神来。披了件外衣，开门，面无表情的看著元宝。

“主子，苏御医让我请主子到东厢房去，沈大人吐血了……恐怕是发热了。”元宝焦急的说道，我愣了下，有些不耐的道：“发热救治啊，找我有什麽用。”虽说这麽嘀咕，可是我还是走出门。

“明明担心，干麽还装作不担心的样子……”元宝在身後笑声嘟囔一句，我猛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元宝看著我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道：“主子恕罪，原谅元宝的胡言乱语。”

我回头冷冷的看著他，元宝低头不语。我哼一声，甩袖而去。

到了东厢房，里面灯火辉明的，流云明月彩霞清风四人都在，热水一盆一盆的往内室送去，我皱眉走了过去。

“怎麽披著衣服啊，小心著凉。”苏湘看到我，匆匆这麽说了句又回头替沈雨清擦汗，我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没有穿好，忙扣好扣子，束好腰带。我走过去，看到沈雨清脸色苍白，唇却是殷红，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迹。衬著苍白的脸颊显得十分的诡秘。

“怎麽会突然这麽严重？”我说。

“也不是突然，一开始有潮气，喝了的药不顶用，寒气侵入心脉，现在又灌不下去药，人又昏迷不醒，实在难办。”苏湘有些皱眉的说道，我看著床上的沈雨清道：“是不是灌下药就可以了？”苏湘抬头看我，又垂下眼眸：“不一定，不过灌下药，我就有办法。”苏湘说完坐了起来，把位置让给我，我看著他，他转头不语，神色有些忧伤，苏湘了解我，所以才让我来的吗？我心中一痛，看向床上的沈雨清，走了过去，粗鲁的掰开他的唇，把药灌了进去，看到药从嘴里留了出来，用双手猛然合紧他的双唇，又在他喉咙上点了下把药送了下去。做这些的时候，我十分粗鲁，沈雨清的双唇破了，血迹从上面显出，我心一阵恍惚，用手擦了下，又想起了长乐和以前，猛然站起身子道：“好了，你继续，我到外面等你。”我没有看苏湘的脸色，匆匆走了出去。

坐在外厅，元宝流云几人看到我，互相看了一眼，都悄然离开，留下我一人面对著红烛。

我坐在那里，脑子里不停的想到长乐，想到沈雨清，想到长平，最後总是回归到十年前，我总想到我、沈雨清、曲桦、玄风四人在一起胡闹的日子。那些日子，回想起来，总觉得天边的云都是明亮的。

今日，君沐风在我耳边的那些话，声声深入骨髓，让我几度失控。

原来，我终究不若自己想的那样滴水不漏，刀枪不入。

不知何时，我肩头上一阵柔暖，我回头一看，是苏湘，站起身，对著他，苏湘放下手道：“沈大人没事了，今日幸好遇到了你，要不恐怕……”苏湘眼中带了些许的疲惫之色，我上前扶著他道：“累了吧，折腾了一夜。”苏湘看著我，摇了摇头，想说什麽最後什麽都没有说，把脸埋在我的胸前道：“我有些累了，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听了苏湘的话，我忙抱著他的身子，後来很多年，我都在想，如果当时我明白苏湘所指的累，是心累了，我会怎麽做？我还会一直做著那种再不自觉中上了他的事情吗？我会吗？我望著夜空问，但夜空满满的都是寂寞，我那时所拥有的都是寂寞。

我把苏湘抱回寝宫，苏湘已经闭著眼睛睡著了，呼吸绵长而均匀，只是眉间微皱，我看著他，轻轻抚摸著他的眉间，有些疑惑，这眉好像一直都是皱著的，但那日我到苏家，看到的却是十分灿烂。而後，我没有多做他想。便来过锦被，把苏湘抱紧在怀中，睡下了。

翌日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怀中已经没有任何温暖了，我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清风服侍我穿戴好，偷偷觑了我一眼道：“主子，曲将军来了呢。”我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抚摸著手掌道：“什麽时候来的？”

“早就来了，苏御医先到前厅了。”清风帮我整理著衣襟说道，我哦了声，慢慢吞吞的走出房门，慢慢吞吞的往前厅走去。

“三皇子。”曲桦看到我，忙站起身，行礼，而後抬起头，目光有些拘谨的看著我道：“三皇子，听闻表哥沈雨清昨晚雨天承蒙三皇子收留，今日特来感谢，顺便接回表哥……”看到曲桦这麽拘谨的样子，我实在难以想象他在战场是是怎麽样的？

心中暗暗摇摇头，我站起身来道：“曲将军稍等。”

我到东厢房，沈雨清还在沈睡中，经过昨夜一夜的折腾。脸色差的可以，我摇了摇头，伸手抱起他，微微皱了皱眉，很轻。昨天情急没有感觉，今天倒是有所感，不知何时，我可以轻松抱起这个曾经挡在我身前的男子了。

我把他抱到前厅，曲桦看著我，目光微微一顿，我走过去，准备把人递过去，这时沈雨清微微动了下身子，缓缓的张开眼睛和我相对，温润的眼睛，柔和的目光，苍白的面颊，我手一紧，看著他，心中一疼，这种疼是活生生的像是有人拿针在扎。想要追寻，却不知到哪里寻找，沈雨清张口想说什麽，却没有说出来，我把他放到曲桦手臂上，转头对著元宝道：“把苏御医开得方子拿过来。”元宝应了一声，撒腿跑了。

“今早的药还没有吃，你回去给他吃了，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再受寒气……”我对著曲桦轻声说道，曲桦抱著沈雨清点了点头，气氛有些沈寂。沈雨清转头看了我一眼，低声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让我双手紧握。元宝跑了过来，把药方拿了过来，曲桦命人接了，向我又道了声谢，走了。

我看著他离开，耳边却还在萦绕著沈雨清那句很轻，轻的几乎像是没有说的对不起。我要你的道歉作甚，难道你道歉就可以让长乐回来，就可以让我们这些年一笔勾销，就可以让我忘了一个人过的那段日子吗？这辈子我最不需要的就是道歉。我们谁也不欠谁什麽，也无需道歉。

“啧啧，真看不出，你还有如此感人的时候。”我身後传来风潇兮有些嘲讽的语声，我回过头，他看著我，抿了抿嘴道：“说实话，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蛮有人情味的，比著往常到要好上几倍。”

“是吗？”我笑了笑，苏湘走了过来行了个礼道：“三皇子，如果没事，苏湘现行告退。”我点了点头，苏湘对风潇兮抱拳，而後离开。

这年的秋就这样过去了，我望著风潇兮有些透明的脸，这麽想到。

33.除夕（1）

长乐走後，我病了一场，很久没有去上朝了，等待病好的时候，是圣华今年下的第一场雪今天，君沐风这次真的走了，回到了西疆，走的时候来看了我一眼。现在想想倒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梅林盛开的雪中，我问元宝何时了，元宝说快到小年了，我才意识到，原来又是一年到头了。原来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