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轰鸣而下,君宇珩的声音很轻,混杂在风雨之中有些模糊不清,但却隐隐然有种刀刃横空出鞘般的锋冷
寒意。纵然是那样倾注而下的骤雨亦是无法冲刷掉此际弥漫在他周身的浓浓血腥与杀气,仿佛那血腥与杀气就是
发自于他的心底,那一刻的君宇珩象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散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夺人气势,显得从未有过的
冷酷无情。
可是不知为何,就在那样决绝冷然、仿佛坚不可摧的表层之下,君宇琤却是可以感觉到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悲怅还
有已经痛到了极致的哀伤。强势与脆弱,明明是相互矛盾的,但此刻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却是同时出现在了君
宇珩的身上。在为达目的而甚至不惜牺牲一切的强势之下,有的却是仿佛一碰即碎的脆弱。
此刻的君宇珩,再不复往日那仿佛远在云端的悠然物外还有风清云淡,看着这样的君宇珩,君宇琤的心仿佛被一
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一时间竟是痛得无法呼吸。
然而就在那一刻,长久以来一直纠结于心,时时将君宇琤的心绪搅得纷乱不已,连他自己也不甚明瞭的复杂情感
,却是忽然间地沉淀了下来,变得清晰可辨。
为什么自己的视线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风姿卓绝的身影?而一颗心又会为了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而起起伏
伏、或喜或悲?
事实上,君宇珩与沈静两情相悦一事极为隐秘,然而他却是一眼就从俩人的神情举止之间看出了异样。当他悄然
注视着在人前淡然如常的俩个人,偶尔捕捉到他们之间那外人无法察觉、只有彼此才会明瞭的一个注目或是一个
眼神交汇,思及俩人在无人时又会是怎样的亲密相对,这时,他的心中便会有如被毒蛇在狠狠地噬咬着。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那种难言的痛楚原来就是嫉忌。
所以,他才会那么地恨沈静,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地要除掉沈静,而且还一定要让沈静死在君宇珩的手上。
只因为,他早已在自己还不自知的时候,就已经是无法自拔地陷入了对自己亲生兄弟无望的苦苦爱恋之中。
“我会帮你的。”君宇琤抚平了自己紊乱不已的心绪,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出。
尽管是做出了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决定,也尽管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就意味着他注定要背弃伦理、亲情以及
其它的许多东西,但是这一刻忽然明瞭了自己的心意以及自己心中真正所想要的之后,他的一颗心不再烦躁彷徨
,反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平静。
那时听了他的这句话,君宇珩却是神色冷然地看着他,言辞显得讥诮而且尖锐,“帮我?不惜背叛你的兄长与母
后吗?为什么?”
象是没有感觉到君宇珩那尖锐的讥诮,君宇琤的回答却是很淡然也非常的简单,“因为你想要。”
只因为这是你想要的,所以就算是不惜一切,我都会帮你去得到。
这句君宇琤没有说出口的话,正是他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君宇珩是绝不会相信的
。
那个时候的君宇珩的确不相信,也无法相信。看多了皇族之中的勾心斗角、相互倾轧以及手足相残,教他又如何
能够相信,君宇琤真的会放弃皇位的争夺转而来帮助自己,并且倾力相助的理由就只是如此的简单?
只是他也想不出来,若是君宇琤对自己确实另有所图的话,那么大可不必费尽周章地助自己去夺取皇权,因为做
为一个在皇权争斗之中败落下来的皇子,其结果可能比普通人更为惨淡不堪,而要摆布这样一个失势的皇子岂非
是更为的容易?
六年前的君宇珩,或许无法相信君宇琤的回答,但此刻的他,却已不能不相信。
如果说那时候的君宇琤是在欺骗自己,那么到了此时此刻,已然是掌控全局、占尽上风的君宇琤,又有何必要再
继续地欺骗下去呢?
君宇珩忍不住深深地望入君宇琤的眼中,他发现,君宇琤直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眸,明亮清朗至极,此刻没有了任
何的掩饰,几乎可以一直看到那里面的最深之处。
那眼眸深处,清清楚楚的,是最为纯粹、最为真实的,不掺夹任何杂质的情感。
而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并不是不知道这双眼眸一直在身后追逐着自己的身影,但他却一直从未认真地去看过
这双眼眸。
直到这一刻,他方才知道,君宇琤对于自己,其实从一开始,直至现在,无论其间经历了多少时间,又经历了多
少波折,无论是被自己当做复仇的工具无情地利用再又抛弃,还是有数年的时光被自己视为陌路而完全的遗忘,
君宇琤的心,一直就没有改变过。
在这一瞬,君宇珩也不由地被深深地触及,他那仿佛总是带着亘古不变的沉静与淡定的脸容,似乎被什么悄然击
碎,泛起了一阵微漾的涟漪。
只是这般的执着不变,还有这般的倾心以待,虽然深受触动,却也是自己无法接受、无力背负,亦是无以回应的
,这样的纠葛如果再延续下去,对于彼此之间都只会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君宇珩轻轻地闭了闭眼,再又睁开时已是清冷如初,就仿佛那眼中微动的波澜从未有过似的。
“你可知道,”他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唇边忽然掠过一个极其冷淡的笑意,“那个时候,我只不过是把你当做
向你母后复仇的工具,仅此而已。”
一直凝视着君宇珩的眼睛,尽管那眼中的微澜只是一闪而过,却也让君宇琤的心因为油然生起一线希望而欣喜地
微颤着,就仿佛是一个人在长久无望的等待之中,忽然间看到了一丝模糊的光亮。然而很快地,君宇珩接下来那
淡漠无情的话语又让他的心冷冷地收缩了一下。
“我知道。”虽然无比苦涩、无比艰难,但君宇琤还是缓缓地说道。
他身为长孙皇后的嫡子、皇太子的同胞兄弟,这个身份本身就使得君宇珩向皇后复仇的整个计划更具有戏剧性和
震撼力。事实上君宇珩从未将自己看在眼中,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而已,这一点,君宇琤又怎会不清楚?然
而此刻经由君宇珩亲口说出,却更是令他觉得有说不出的难堪与刺痛。
“难道不恨吗?是我利用了你,害死了你的母后与兄长。”君宇珩绝美的脸容平淡如昔,清冷的声音却是尖锐如
冰刃般轻轻划过。
应该是恨的吧?
从小相亲相敬,待自己温厚如父的兄长,正是因为自己的无耻背叛而含恨早逝,这是自己永生难忘的深痛和注定
要一直背负到死的罪孽,这种认知时时地将他折磨至崩溃的边缘,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当年皇兄得知真相时望向自
己的眼神,还有母族被诛灭时族人们的哭骂与哀号。所以,在那之后的将近一年时间里,他就象是生活在地狱之
中,终日只能靠“沉梦”来麻醉着自己。
但是他却还是无法因此而去恨君宇珩,与其说是恨君宇珩,不如说是更恨自己,因为当初选择背叛的人正是自己
不是吗?
“那么你呢?我的母后害死了你的母妃,也害得你终生为剧毒所困。而正是我,害死了你最为喜爱的人,难道你
不恨吗?”君宇琤不知道君宇珩此刻为何要这么问,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有的时候,君宇琤会满心苦涩地去想,他与君宇珩之间的仇与恨由来已久,早已深深植根在了彼此的生命之中,
这如丝如缕、若即若离却又无法割断的复杂纠葛将俩人紧密相联。就算是君宇珩的眼中从未有过自己,可是这纠
缠在彼此生命之中的仇恨也会永远地羁绊着他,让他永远无法忘怀。
君宇琤无比确信这一点,而同时也正是这一点,支撑着他度过了这漫长而又孤寂的几年时光。
可是君宇珩接下来淡淡说出的话语却令君宇琤的心一时间恍然若失。
“我并不恨。”
“你的母后为了保全家族的利益,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最终登上皇位,她所做的一切都无可厚非,这只能说是身为
皇族的悲哀。若是我身处在她的地位,也一定会象她那么做的。”
“而至于沈静,真正陷他于死地的人其实是我。”君宇珩的脸上极为平静,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我知道他根本
就不是皇后的人,他也从来就没有背叛过我。”
“但是那时候他却故意不做任何的解释。”
“因为他知道我内心的彷徨与无法抉择,他是故意让我生疑,以为他是背叛了我的。他这样做既是为了成全我,
也是因为那样骄傲的他,想要知道自己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而我明明知道,却还是赐死了他。”
“他死的时候,其实已是伤透了心。”
君宇珩的脸容平静得可怕,语声低缓,一直不停地说着。
谁又能知道在他平静淡定的脸容之下,此刻正激荡着何样的复杂心情?
那时的年少轻狂,情真似火,总以为可以就这样相携一生,然而转眼间,自己却是背转了身去选择了权力,不仅
生生背弃了两情相悦时的誓言,更让他清楚看到了自己人性之中的阴暗与卑劣。
这是他心中的结,愈去碰触就打得愈紧,最后已变成了无法打开的死结。因此,他在当年几乎是下意识地自我封
闭了这段痛苦不堪的记忆,而在他逐渐恢复记忆之后,亦是一直令他纠结不已,甚至无法去面对自己深爱的人。
这是君宇珩心底连他自己也轻易不敢、不愿去碰触的死结和痛处,然而此刻他却是接连不断地说了出来,他没有
停顿,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来,自己可能就没有勇气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这些在心底已压抑了太久,需要一个迸发的出口,而君宇琤应该是一个最为
合适的倾吐对象,因为他其实和自己一样,身上都背负了深无可赦的罪恶,时时地被悔恨所折磨着。
“所以,我并不恨你,因为你只不过是逼出了我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君宇珩淡淡地看向君宇琤,淡淡地道,
“所以,看清楚一些,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这样的话,或者就可以不再留恋、不再执迷。
这样的话,或者就可以放开手了吧?
君宇琤一边听着,脸上已是完全褪尽了颜色,然而一双清朗的眼眸之中却是渐渐地深黑如墨,他先是震惊于当年
的真相,随即又是一阵浓浓的悲哀袭来。
原本就没有爱,现在却是连恨亦没有了,这样的话我们彼此之间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于我,你竟是连恨都已是不屑了吗?
你又是何其的残忍,就连你我之间这最后的一点牵绊也都要毫不留情地彻底斩断!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斩断我
们之间的纠葛,就可以让我们成为再无交集的陌路吗?
君宇琤看着面前的君宇珩,他终于知道,纵然近在咫尺,这个人依然是自己永远也无法接近的。
然而在这一刻,因为君宇珩的这番话而震惊的人绝不只是君宇琤一个。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所选择的并非情感而是权力。原来,在他的心目中最重要的依然是地位和权力,为了地位和
权力,他甚至可以亲手牺牲掉自己心爱的人,而自己只不过……狄霖那忽然间被说不出的苦涩所涨满的心却是无
法再想下去了。
十、情恨两交织
而就在这极短的一个恍惚之间,狄霖忽然感觉到紧挨着自己身侧的杨晋之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心知不好,一股
凌厉的恨意还有逼人的杀气已是突然如同山洪般自杨晋之的心底汹涌迸发。
狄霖还来不及反应,杨晋之已从腰间抽出暗藏的软剑,手腕运劲一抖,泛动着暗金光泽的细长软剑挺得笔直,再
足尖轻点,人已是飞纵而出,一时间,连人带剑化做一道猝亮夺目的厉光向着君宇珩所在的方向激射过去。
“该死的,我要杀了你!”杨晋之恨然低吼一声,挺剑向着君宇珩疾刺而去。
听到君宇珩亲口承认害死了自己的哥哥,多年来一直纠结于心却又得不到求证的猜测,却是在此刻、如此意外地
被证实了,杨晋之本就对君宇珩抱有极为复杂的心态,此刻更是被仇恨和愤懑所填满,只见他眉宇紧锁,喷射着
怒火的双目微现出赤红色,哪里还复见那一贯的翩翩俗世佳公子的温润模样?
狄霖只一顿,随即也飞身急纵而出,堪堪在剑锋距离君宇珩身前不足三尺时赶了上来,伸指在那剑身之上运劲一
弹。
“铮”地一声,剑鸣如龙吟,连绵不绝。
只是狄霖的功力并未复原,剑锋只略微一偏,倒是剑身上一股内力涌来,反而将他的一条臂膀震得隐隐发麻。
这一切变生肘腋,只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君宇珩与君宇琤俩人正值情绪激荡之际,等到有所察觉之时,
却已是无法避开。
眼见着那锋利的剑刃已将要刺入君宇珩的胸膛,狄霖连想也没有想,就反手一抓,紧紧地握住了那破风疾刺而来
的剑刃。
杨晋之的这柄软剑乃是用上好乌金加入寒铁锻造而成的,极为薄削细韧,平时均藏于腰带之中,但一旦注入真气
则可以断金截玉,锋锐异常。狄霖的手刚一触上,就感到剑刃阴寒无比,同时一股大力如潮传来,震得他整个胸
腑间有如被巨锤重擂,口中已是泛起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同时那破空挟势而来的剑锋又是何等的锋锐,他的
双手顿时鲜血直流,却还是咬紧牙关紧握住剑锋不放。
杨晋之眼见狄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心下又痛又惊,不过盛怒之下剑势有如雷霆,匆忙间虽已是硬生生地卸去
了剑上的内力,止住了去势,却还是略迟了一些。
“你……”杨晋之伸手一把扶住了眼前一黑就要倒下的狄霖,蒙面黑巾下煞白如纸的脸看上去异常的触目惊心,
那手上鲜血淋漓已是深及了筋络,心中不由得痛极。
“你都听到了,那样的人,值得你这么为他吗?”分不清到底是愤怒、妒忌还是心痛、怜惜,杨晋之对着狄霖惨
白脸容上那双依然清亮如晴朗星空的眼眸,语声复杂的低语着。
这时候,已然回过神来的君宇琤连忙大呼来人,同时揽住君宇珩向后急退。
成年之后,君宇琤就从未与君宇珩有过如此的亲近,适才情急之下就将君宇珩整个人都紧护在了怀中,此刻鼻端
闻到一阵久违的淡淡兰香轻漾,心中也不禁一阵恍惚,一时间竟是舍不得放开怀中的人儿,而君宇珩居然象是望
着什么出了神,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尽管狄霖一身黑衣蒙面,但君宇琤还是从身形上将他认了出来,他知道君宇珩也一定认出了狄霖,但他却无法得
知君宇珩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复杂。
君宇珩最希望见到的人自然是狄霖,但是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却也正是狄霖,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
话被狄霖听到后又会做何感想。
这时,被君宇琤的呼声惊动了的护卫,很快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君宇珩此刻方才省起,轻轻一推,向后退了半步,不落痕迹地与君宇琤拉开了距离。
君宇琤想要刻意忽略这种冷淡,但到底难掩心中的淡淡怅然,抬手指了过去,轻喝一声,“将这两人拿下!”
立时就有几名黑衣人挥剑上前,而其余的一干黑衣人则是训练有素地散开立于外围,亮出了手中的劲弩对准了当
中的杨晋之与狄霖俩人。
杨晋之方才冲动之下暴露了俩人的行迹,此刻神智稍复已知情势对己极为不利,当下将受伤的狄霖推在身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