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就将人劫了去。”
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当成幌子利用了一回,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杨晋之的心中也不禁有些悻悻然之意,看着狄霖
双唇紧抿、一言不发的样子,他又接下去道,“此地乃是端王在西疆的秘密据地,极为隐秘,我也是颇费了一番
力气方才寻到这里。若有什么话,我们还是等安全出去以后再说,你的意下如何?”
“好。”狄霖垂下眸,已是有了计较,又很快地抬起,“你先帮我解开功力的禁制。”
杨晋之似乎微是一怔之后,就点头示意让岑无忧走了过去。
岑无忧替狄霖略一把脉之后,就从囊中取出一粒药丸让狄霖先服了下去,再又取出数枚银针,双手连动,迅快地
刺入狄霖胸腹间的几处穴道之中,虽是隔衣施针,却也是运针如风、认穴奇准。
岑无忧再轻轻捻动银针,狄霖只觉得每根银针刺入体内,都带来一阵闪电般炽热无比的灼痛,当数个穴道都刺入
银针之后,那种炽热竟似是连成了一条无形的火蛇在经络间缓缓游动。
再过片刻,岑无忧又将银针一一拔出,狄霖稍作调息之后,从床上站了起来,已是能够感觉到丹田中有一股真气
上行,转瞬间充盈体内,只是比起平时似乎是减弱了许多。
“目前最多也只能恢复到三成功力,过一个时辰之后大概能有五成。”岑无忧看出了狄霖的疑惑,轻声道,“要
完全复原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再说。”一旁的杨晋之也并未闲着,将那已死的黑衣人提放在床上,再用锦被
整个盖起,然后伸手递给狄霖一套黑衣,正是他刚才自那个黑衣人身上剥取下来的。尽管此刻屋里光线甚是暗淡
,也能看出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想必以他的身份地位,这一辈子都未曾做过这种事情。
狄霖接过,也不多说,很快地穿好,再拿起黑巾将脸面蒙起,这样乍一看上去就与端王手下的那些黑衣人一般无
异了。
随即,他们三人就走出了这间石屋,走在最后的岑无忧按照之前那黑衣人的手法,在外面墙壁上某个极不起眼的
凸处轻按了几下,顿时,石门在他们的身后又缓缓地闭合了起来。
石门闭合的声音低暗而且沉闷,虽然并不响,但在这个异常宁静的环境之中听起来却是非常的刺耳,三个人一时
间都顿住了脚步,凝神细听去,周围依然是平静如初,似乎并未受到惊动,他们方才又加快脚步沿着石门外的那
条狭窄的甬道逐级而上。
只不过数十级的台阶,很快地就一掠而上来到了尽头,然而站在石阶尽头处的狄霖,却是不由得怔在了那里。
眼前忽然间变得极为开阔而且明亮,可是却完全看不到头顶的苍茫天空,代替天宇之中万千星辰熠熠发光的是那
些垂悬在高高穹顶之上的无数明灯,明亮的白色光芒将映入眼际的这一大片华美城阙映照得灿烂辉煌,似真似幻
。而且在这片偌大的空间里,冷而微湿的空气仿佛是凝固、不流动的,竟是感觉不到有丝毫的风吹拂过来。
狄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城阙,感觉象是在一场离奇的梦中,就算明明是此刻自己亲眼所见,他仍然无法想象这样
一片壮观富丽的城阙竟然是建筑在深深的地底之下的,这简直就不是人力可为之的。
“这里应该是一座在数百年前沉没于风沙之中的古城,也不知是怎么被端王发现的,就被他当作了秘密据地。”
立于身旁的杨晋之轻轻地说道,当他刚进入到这座地下之城时,他也有着与狄霖相似的极大震撼与无法置信。
狄霖知道杨晋之说的并不错,因为他随即就发现了那些屋宇的材质式样以及廊柱窗阁的雕纹全都是古色古香,并
非是本朝当代之物,而且上面多有被岁月风沙侵蚀所留下的印记,还有许多后来修葺复建过的痕迹。
“出口在那边,我们快点,外面有人接应。”杨晋之看狄霖立着不动,忍不住轻轻出声提醒。
狄霖并没有动,反而是抱拳向着他们俩人一礼,缓声道:“狄霖在此多谢两位相救之情。”
杨晋之先是不觉一怔,但随即就明白了狄霖的用意,温润如水的脸容突然冷凝如严冰,仿佛有什么在胸臆间急遽
涌起,若非他强自压下,几乎就要一触即发,他压低了声音,道:“这地城之中道路复杂,形势未明,你就算去
找也未必能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以你此时的功力连自保尚不可为,又怎么救人?”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狄霖虽然知道杨晋之所说的是事实,但他却并未理会。
杨晋之忽然发现,自己一向颇为自傲的自制力在遇上狄霖的时候就会顿时化为乌有,狄霖那淡淡的语声更是倏地
触发了他强自压下的激烈情绪。
狄霖正欲转身之际,就发现杨晋之已是闪身逼至了自己的面前,他随即身形一错,飘身向后,只是功力并未恢复
,终是未能避开,被杨晋之一把紧紧地抓住了肩头,双肩一阵剧痛。
杨晋之的心中正被一股无名的怒火或者说是妒火所充斥着,正欲不管不顾地发力将狄霖震晕带走,就听到狄霖那
冰冷到极至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放开。”
杨晋之心下不由一惊,他觉出了狄霖语声之中的异样,凝神看过去时,却发现狄霖反手紧握着一柄不知从何得来
的短匕,而那锋利的刀刃正指向狄霖自己的胸口,刃尖想是已深深入肉,因为那黑衣上已有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在渐渐地扩大。
说不清是因为狄霖那冰冷无情的语声、冷厉坚决的眼神,还是因为他这般决绝的举动,都令杨晋之不由自主地想
起了狄霖自戕时的那一幕,突然间,杨晋之满腔的愤懑如同冰雪般消融,只是却化作了无尽的惆怅与苦涩在心中
缭绕不去,他几乎是有些颓然地放开了对狄霖的钳制。
狄霖紧握着短匕,全身戒备着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看着狄霖修长的身形慢慢地退后,再猛地一个转身,向着远处飞掠而去,消失在了眼前,杨晋之的脸上悄然浮现
出了一片无法言喻的落寞之色。
与杨晋之分开之后,狄霖迅速同时也是极为小心地这座地下之城中穿行着,正如杨晋之所言,这古城之中各条道
路错综复杂,此刻看上去虽然形如一座已经空置多年的废城,但狄霖还是能够敏感地觉察出到处都有隐隐的杀机
潜伏着。
狄霖正在观察着地形,思索着该走哪条路时,忽听得身后有一阵衣袂带风的轻响,虽然很轻,但在这空气仿佛已
凝滞不动的空间里却还是带起了一股极轻的微风。
“是我。”
狄霖凌厉的反击都因这轻轻的两个字而生生顿住。
“你?”狄霖迅速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带着些疑惑与戒备望向杨晋之,只有杨晋之一个人站在那里,而岑无
忧却不在他的身旁。
“我和你一起去。”很是难得的,杨晋之冠玉似的俊美脸容上没有带着笑意,也看不到其它任何的表情。
狄霖顿了一下,似是有些艰难地说道,“你根本不必这么做的。”
“你不必说了,”杨晋之却是淡淡地打断了狄霖的话语,“你有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想要做的事情。”
狄霖不再说话,只是一时之间涌上心头的却也不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此刻的他不想去多想,转身掠了出去,很
快地,杨晋之从后面跟了上来。
他们经过一番细细地探查,终于发现有一处地方,虽说是极普通而不起眼的,但其周围的防卫却偏偏是最为严密
的。俩人很快地对视一眼,心知所要寻找的人应该就在此间。在旁静伺已久,终于趁着两批黑衣护卫交班的短暂
空隙悄悄地潜了进去。
此间外表看起来虽然是极其普通、毫不起眼的,但里面却是典雅精美、独具匠心。只见雪白的四壁用银粉细绘着
精致已极的兰草图案,而地上则是铺着雪白的长绒厚毯,另外有一重重雪白的轻纱帷帐如同云烟薄雾般轻垂着,
虽然无风却也飘逸袅娜。
这屋内所有的器具皆是用上好白玉制成的,玉床、玉桌、玉椅以及玉几。虽然都是用坚硬冰冷的玉石制成,但却
奇怪地并不觉得清冷生硬,反而给人一种温润柔和的美好感觉。屋内散放点缀着数颗夜明珠,用几乎透明的轻纱
笼着,透出极为柔和的淡淡莹光。
有一个人背对着立在那里,一身如雪的轻衣,更显出那散在身后的长发乌黑如流墨,而那身影远远望去轻逸如修
竹,虽然没有风,却又给人一种直欲乘风而去的感觉。
当那模糊的身影刚一进入眼帘之际,狄霖就认出了君宇珩,而在他身旁的杨晋之随即从狄霖的反应之中知道了这
一点,眼神不禁黯淡了一下。
杨晋之突然出手按住了想要上前去的狄霖,在他的耳边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有人来了。”说着就拉着狄霖隐
到了一边。
狄霖只略一挣扎就停住,刚才的那一刻他的确有些冲动而忘乎所以,现在他也听到了一阵远远而来的脚步声。
只是轻轻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却是停顿了下来。
来人正是端王君宇琤,不知为何,他匆匆而来,走到了门边却是没有进去,而是远远地望着,那个清泠如水的人
儿正背对着自己立在那里,一袭白衣胜雪,却又仿佛弱不胜衣。
过了许久,君宇琤方才走了进去,却不是走向君宇珩,而是先走到了玉椅边,伸手从椅背上拿起一件素缎面的薄
绒外衣,然后才走到了君宇珩的身后,将衣服轻轻地披在了君宇珩的肩头。
君宇珩似乎早已知道来人是谁,既不言语,也不动,就任由那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
“这地城之中寒气颇重,你的身子骨一向不大好,若是受凉了可怎么好?”君宇琤眼望着那件衣服轻柔地将君宇
珩的全身包围,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当真有几分羡慕这可以一亲芳泽的无知之物。
杨晋之并不知俩人的过往,但也觉出其中大有深意,不禁有些讶然地去看了看狄霖,只是在暗处,哪里看得清狄
霖脸上到底有没有表情、又是何种表情。
“四皇兄此番与那风雨楼杨晋之应该并非只是简单的合作吧?”君宇珩连头也没有回,只听到清泠如寒冰轻叩的
声音悠悠然地传来。
“当今清明昌平之世,又岂容这些江湖草莽肆意胡为?”君宇琤英挺的脸容淡淡的,却似乎有种奇怪的神情一闪
而过,“对他,我只不过是稍加利用而已,现如今狄霖已在我的手中,不愁这杨晋之不会前来自投罗网,到那时
候自然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成擒。”
一向自视甚高、心高气傲的杨晋之又何曾被人这般无礼轻视过?紧靠在他身边的狄霖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色,但却
可以感觉到他那渐渐深沉下去的气息。狄霖忽然想到,以杨晋之这般狡诈精明如狐,上过一次当之后,又怎会料
不到对方是想要引他上钩呢?他既然明知如此却还是亲身犯险来救自己,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一时间曾经有过
的那种很奇怪的感觉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而君宇琤自口中说出了狄霖这两个字之后,就双目一瞬不瞬地,紧紧地凝注着君宇珩。
然而君宇珩却象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似的,没有任何的反应。
只是这种表面看似不闻不问的漠视与忽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用心良苦、不是一种关心与保护呢
?因为距离极近,君宇琤没有忽略掉君宇珩那一瞬间肩头的绷紧,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这一刻君宇珩心中的震
惊与撼动。霎时间,愤怒与悲哀,这两种明明截然不同的情绪混杂着袭上了他的心头。
九、难释心中结
“四皇兄当真是深谋远虑,先是借我之手清除了朝中的外戚势力,现在又正好可以除去碧涵山庄和风雨楼的余孽
。”君宇珩极为优雅地缓缓转过身来,却并没有去看站在对面的君宇琤,而是低垂下手去轻轻地抚弄着玉几上的
白色幽兰,含苞欲放的兰瓣如初雪,而他纤长的细指似莹玉,“四皇兄处心积虑,隐忍至今,就是想将我终生禁
锢在这阴冷的地下吗?”
他说着,轻轻抬起了眼,那双带着白云般悠然世外,却又清冷更胜似冰泉寒潭的眼眸就静静地望向了君宇琤。
在这样淡定冷然的目光注视之下,君宇琤忽然间有种无法说出的极其茫然的感觉。
五年来,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实施着。朝中苏家的外戚势力被彻底肃清,对朝廷颇具威胁的
碧涵山庄亦是全面覆灭,最重要的是君宇珩也已恢复了过去的记忆。
现在,明明是已经到了将要落下帷幕的时刻,他也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他却比这五年中的
每一天更觉得彷徨无措?
明明就在自己面前的君宇珩,却依然仿佛可望而不可及,就如同这满室幽兰的清香,明明就在身侧萦绕着,却又
如何能够将之握于手中?
“除了我,四皇兄还想要什么?皇位?这个天下?至高的权力?”
君宇琤从来就不知道,原来君宇珩用如此淡漠的口吻说出的这些话语竟会如此的伤人。
“皇位、天下、权力,这些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六年前,我不想要,六年后,我也同样不想要。”君宇琤慢慢
地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眼,虽然这样做很难保持心绪的平静,但他还是深深地直视着君宇珩的眼睛。
君宇珩也在久久地凝视着他,从他的神情之间可以确定他并没有丝毫的作伪,几乎是微不可察地轻轻怔了一怔。
良久,君宇珩问道:“为什么?”
自从他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令他感到困扰不解,对于君宇琤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他实在无
法确定其真正的目的以及用意究竟是什么。
“你可记得那时候我就曾经问过你,”君宇珩看着他,慢慢地道,“为何不惜背叛自己的同胞兄长与母后,却反
而来帮我?”
“我记得。”这句话君宇琤说得很慢,也很是艰难。
是的,他记得,当然记得,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他又如何能够忘怀多年前的那个大雨如注的夜晚?
因为就是在那个夜晚,他做出了自己人生当中最为重要也是最为艰难的抉择,并且从此以后,他就踏上了一条不
能回头的道路。
那个夜里的每个情景都仿佛已然是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每每在不经意间就会忽然地浮现出来,那种带
着触痛的感觉,清晰鲜明得就象是刚刚发生在眼前似的。
那正是一个盛夏的雨夜,夜深沉而闷热,只有一道道猝然划过天际的闪电不时地撕裂开浓重压抑得令人窒息的雨
与夜的重幕,而将伫立在大雨之中的君宇珩一时间映照得雪亮。
君宇珩独自伫立在滂沱的大雨之中已不知有多长时间,因为全身湿透的他看上去异常苍白而且冰冷,毫无机质得
就如同一尊已然没有了生命的绝美玉像。
“如你所愿,我已经亲手杀了沈静。”看清楚了走到自己面前的人正是君宇琤,君宇珩忽然牵起唇角极轻地笑了
起来,只是如注的雨水从他苍白至极的脸庞上不断地滑落而下,使得这淡淡笑容看起来却有种比哭泣更为悲伤莫
名的感觉,“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我去得到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