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如烟逝 上+番外——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下谁人不识君  发于:2012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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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王。”

撒利耶看着贺延离去,他没有察觉也不会关心贺延那用力挺起的有些僵硬的肩背,他只是无意识地揽过靠在身边的少年,心中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左右、所涨痛。

那个人……真的会来?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而来,但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放手的。

******

狄霖端坐在窗前,他面前的桌上平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

他被幽禁在这个独立的院落里已经是第三日了,每日衣食丰盛,甚至还有专人服侍,礼数更是丝毫不缺,除了半步不得离开之外,他简直就是被当成贵宾来对待的。闲居无事时,就看看书、写写字,聊以打发时光。

写着写着,狄霖不觉停下笔,目光投向了窗外。

北地的建筑风格粗犷豪放,乌木的窗子结实而且宽大,一眼望出去,整个天空都尽在眼中。

此时日已将西斜,满天里霞蒸云蔚,灿烂的云霞辉映得碧蓝的天空仿佛象是要燃烧起来似的。

原来不知不觉地,一天又将要过去。

自那日雪暴之后,已是倏忽过去了十天,也不知道边关的情形如何?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并没有死?还有那个人……

在自己的思绪将要滑向无法控制的边缘之前,狄霖猛地将自己的思想拉了回来。

他用力地甩甩头,排除杂念,全神贯注地写满了一张纸,方才放下了笔,就着窗前落日的余晖,细细看去,笔力虚浮,起承转折间毫无力道可言,他终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数日来的调理已让他的身体机能逐渐恢复,但由于内息被药物强行压制,他反倒比普通人更为虚弱无力,有时多站一会儿都会发晕,这让平日里英挺矫健的他懊恼沮丧不已。他也曾试过打坐调息,但全然无用,也只得作罢。

这时,他忽然听到外面的院门被推开,一个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狄霖缓缓地将手中的纸笔收起,他知道来的人一定是贺延,瀚达尔王一直都未曾召见他,反倒是贺延频频前来,与他或是品茶下棋,有时说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话。

他站起转身望去。

贺延站在门边,只是今日的贺延全然不是平日里的模样。一头披散的长发直垂腰际,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珠,湿透的头发这样看去原来并不是纯黑色的,而是海藻一样泛着幽蓝炫丽的光泽。他披着一件火红的狐皮裘,却益发衬得脸容苍白如纸,隐在浓密眼睫下的冰蓝色眼眸涣散而且茫然。此时的他看起来就象是一个美丽到极点的精致人偶,虽然失去了灵魂,但却反而更是充满了致命的魅惑。

一股浓浓的酒气直冲而来,令狄霖忍不住皱起了眉,刚想开口,却看到贺延茫茫然地似乎想要走过来,忽然一个踉跄,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狄霖顿了一下,上前去用力将伏倒在地的贺延拉了起来。似乎碰到了某处,贺延轻轻倒抽了口气,身子抖了一下,又静了下来,任由狄霖扶着。他很轻,软软地靠在狄霖的臂弯里,如若不是浑身的酒味,狄霖几乎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狄霖正想扬声让外面守卫的武士将酒醉的贺延送走,却突然被贺延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就象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得那么用力,他的手竟是冰冷的,仿佛里面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冰水,冰得狄霖不由得一惊。

“从小,他就是我心中唯一的王……”贺延微侧着脸,那双变得极淡、几乎没有了焦距的眼眸,似乎在看着狄霖,又似乎在看着某个不知名的远处,喃喃地象是在自语着,又象是在问着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如此待我……”

由这番话语,狄霖可以大致猜出贺延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但他既不想知道亦不愿多问,“不要再说下去了,你只是醉了,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你就会忘记了。”

“醉?为什么我不醉?我要是真的能醉……就好了……”听着狄霖明显有些言不由衷的劝慰,贺延居然轻轻地开始笑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打着颤儿,然而说着说着,喃喃的低语最后却转成了抑制不住的啜泣般的呜咽。

而狄霖这时候才发现,贺延其实并没有醉,因为翻洒在他衣服上的酒比起他喝到肚里的酒显然要多得多。

只不过有种时候,真的是宁愿沉醉也不愿清醒。没有醉、不能醉、醉不了要比烂醉如泥痛苦得多,这一点狄霖也曾经品尝过,所以他深深地了解。

但也正因为深深了解,所以当他看着被这样的痛苦所折磨着的贺延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从一开始我就喜欢他,喜欢了整整十六年……”贺延的声音极低极低,轻得象是不愿惊扰了一个虚幻的美丽梦境,“但是……为什么他的眼中从来就没有我?”

不觉被贺延的语声里无望的执著微微震动了一下,狄霖忍不住出声问道:“既是这样,你,为何还要帮他将睿王引来?”

“我愿意为他去做他任何想要做的事情!”贺延的声音低而坚定,但眼神却忽然变得更加迷惘了起来。

“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地一直待在他的身边……”贺延忽然用手掩起了自己的脸,凌乱的发丝夹杂在指缝间,细长白皙的手指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就这样看着他就可以了……”

“就算明知道……他抱着我的时候心里面想着的却是别人,我也可以不在乎。”

贺延咬着牙一字一字艰难吐出的话语,却仿佛将狄霖深埋在心底、连自己也不敢触及的伤疤一下子无情地掀开,露出里面的鲜血淋漓。那样深情交融的缠绵欢爱之中,那声无意识的呼唤,曾经将他从云端直接打入最深的地狱,此刻,又仿佛在他的耳边回响。原来,就算是远远地逃避到了千里之外也没有用,因为一个人又怎么逃得过自己的心呢?

“你不要说了,我根本就不想听!”狄霖苍白着脸,似乎心脏刚才的那一阵紧缩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已在瞬间流尽了,他冷然地将贺延推开。

而贺延却象是在某种狂乱、迷惘、失控的泥沼中越陷越深,犹如开闸的洪水,集蓄已久、压抑已久的纷乱情绪象是急于寻求出口似地倾泻而出,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口中有如梦呓般地不停诉说着。

“我只能看着……看着他在王庭里建了座一模一样的凌波池,看着他对着面貌相似的少年宠溺微笑,看着他独自酗酒伤情……”

“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

“可是,心为什么还是会痛……痛得无法呼吸……”贺延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用力过猛的手背上暴出了淡淡的青筋。

心真的很痛,也不知道再痛一些的话,心会不会死?死了的心应该就不会再痛了吧?

突然地,贺延仰起了头,凌乱的发丝轻划过他的脸庞,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有如风云骤变般涌起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奇怪神情,他看着狄霖,声音极低极快,“你告诉我……我究竟什么地方比不上君宇珩。”

狄霖没有听清也没有听懂贺延的这句话,但是贺延脸上的奇怪神情令他不禁心惊,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已被贺延抱住,一下压倒在地。

尽管地上铺的是柔软的地毯,但背脊猛地撞在地上,还是令虚弱的狄霖眼前一阵发黑。

等眼前无力的眩晕退去,狄霖发现贺延的双手正抓着自己的衣襟胡乱地撕扯着。

“放开,贺延,你不要发疯!住手,你会后悔的。”猛然意识到了贺延的意图,狄霖不禁恼怒地去推拒压在自己身上的贺延,却在对上他的眼眸时,不觉恍惚了一下。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满是疯狂和迷乱,仿佛在燃烧。

原来,冰燃烧时的样子竟是如此的华丽炫美,是那种极其纯净的幽蓝色,苍白而且静寂无声,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触碰,但在触及时,才会惊觉到被灼烧的痛楚。

狄霖心头一阵恍惚,然后突然一惊,想要推开贺延,但他手足无力又哪里推得开,一时间俩个人就犹如受伤的困兽般翻滚着、撕扯着。

贺延披着的狐裘,几经拉扯已完全散开,里面竟是光裸着的。柔腻、发着淡淡珠光的肌肤仿佛久未见阳光般的苍白,上面密布着大片咬噬的青紫色痕迹,深浅斑驳。这样一具遍布着情爱痕迹的身体,虽然还带着新浴过后的清爽和凉沁,但却掩不去那浓浓的淫靡不堪的气息。幽蓝的湿发藤蔓般缠绕在这身体上,更平添了几分诱人与魅惑,似乎可以引发世人心底深处最阴暗的一面,教人忍不住想要去肆意地蹂躏、尽情地凌虐。

“啪。”狄霖紧咬着牙,拼尽全力地一掌打在了贺延的脸上,用力之大,连手都一阵发麻,而贺延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乌青的掌印。

贺延被这突然的一掌打得跌坐在了一边,怔怔地,一动未动。

狄霖则力气耗尽,喘息未定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贺延伸手掩起了脸,许久许久,他又放下了手。

那些疯狂、迷乱、绝望、无助、伤悲还有痛苦,全然从他的脸上消失了,除了脸颊上指痕尤在之外,他又变成了那个优雅、温文、柔和的贺延,就好象他从不曾在几近崩溃的边缘疯狂挣扎过。

“我是不是疯了?”这句话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他的嗓音本就柔滑有如丝绸,说话的语调中自有一种极其独特的诱人意味,现在带着些轻微的嘶哑,听来更觉别有风情,“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狄霖看着他,看着他将那个优雅温文的面具重又戴在了脸上,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贺延也并不等他回答,慢慢地拉好衣服,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站起来时,狄霖清楚地看到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应该很痛吧,不过最痛的应该不是身上的伤,而是心底的伤。

有时候,只有爱过才会受伤,而伤你最深的往往就是你最爱的人。

情伤又何以堪!

六、挥手自兹去

和每晚一样,狄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今天黄昏时发生的一幕更是令他心事重重难以入睡,辗转反侧了许久,累极了方才朦胧地睡去。

沉睡之中,狄霖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个黑影正向着自己迅速地罩了下来,他猛地一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站在自己的床前,与此同时一缕极为熟悉、永难忘怀的淡淡气息幽然传至了鼻端,这一刹那,他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借着窗外微弱的几点星光,狄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微微仰起头,定定地看向来人。

那个人背对着窗默然地立于床前,星夜的微光里,只可隐约辨出他那颀长完美的身形,脸容却是极其黯淡的一片,融合在周围的夜色之中。

只是那双眼眸,还有那双眼眸之中的神情,狄霖又怎会弄错?纵然是在如此的暗夜之中,那双绝美的眼眸依然清泠幽远,宁静淡然,有如月下冰泉,却还又带着远天上白云的悠然与轻寒。

微甜的暖意其中还混杂着淡淡的酸涩,就那样迅速地充斥了整个胸臆之间,而被这意想不到所突然涨满的心脏,不堪负荷似的,有如烟花般地爆了开来。一时间,狄霖只觉得自己脑中嗡嗡直响,已无法去思考,满心里都只有一个狂喜的声音在不住地叫嚣着:是他,是他,他来了,君宇珩,他原来真的来了!

然而他的身体却象是瞬间被抽尽了全部力量似的,躺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只是微仰着头,那样专注地向上凝望着,仿佛是要一点一点地分辨出隐没在暗夜中的那张模糊脸廓上的每一个细节。他甚至想要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以确定自己眼前所见的并非梦境,但却又隐隐害怕当自己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的这一切就会真的消失不见。

看着微弱星光里狄霖微仰起的脸,似乎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也苍白憔悴了几分,君宇珩的心底蓦地涌起了混杂着怜惜、心痛还有更多连自己也说不出的感觉。

那个时候,就连君宇珩自己都忽然有些害怕自己那已然紊乱了的心绪,所以当狄霖上奏请缨前往边关时,他当即就准奏了。然而当他意外地接到来自大漠王庭的那封密信之时,一种要失去的惊惶和剧痛突然就紧紧攫住了他,让他甚至没有做更多的思量就连夜兼程地赶到了这里。

悄无声息地进来,原本是想仔细看看狄霖的睡颜,一直以来都还没有看过他沉睡时的样子,可惜的是还未曾近身,就已被发现了。而当狄霖睁开眼眸的那一刹那,那样一双纯黑如夜色,却又璀灿如墨晶的眼眸,仿佛星河中的万千光辉都已溶入了其中,让人不自禁地为之沉醉心折。这一瞬,君宇珩忽然想要不管不顾地将眼前的这个人紧紧地拥入怀中,让这双漂亮的眼眸中只投射出自己的倒影。

“怎么?你想不到我会来?”黑暗中看不到君宇珩脸上的神情,他缓缓俯下身子,在狄霖的耳边轻语着道。

君宇珩独有的淡淡气息一下子萦绕在了狄霖的身侧,他可以感觉出君宇珩温润的唇就近在自己的耳边,轻柔圆润的声音听起来有如远天里的缕缕暮烟,亦远亦近,而从他口中轻轻吐出的温暖气息是那样真实地吹入自己的耳中,引起丝丝情欲。

一直仿佛在做梦似的狄霖,到此时才真正确定了,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睿王君宇珩,君宇珩真的抛下了动荡不稳的朝政,不远千里地来到了这个大漠荒蛮之地,并且潜入了危机四伏的大漠王庭。

“殿下,您,您不应该来,太危险了。”终于反应过来的狄霖尽力用自己最平稳的语声说道,但还是顿了一下。其实他原本想问的是你为什么来,但话将出口时却又突然改了口。

乍见到君宇珩时那最初的欣喜渐渐地冷却了下来,此刻又不觉掺杂入了淡淡的说不出的苦涩。

你为什么要来呢?

你真的是为了我而来的吗?

我本已接受了现实,已决定了放弃,决定了要忘却,但你为什么?为什么又要给我憧憬、给我希望?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在打碎了一个美梦之后,又再给我一个美梦呢?

听了狄霖的话,君宇珩却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狄霖的耳边,有如一只薄而脆的精致玉铃,极为细碎好听地响着,然后袅袅地散到了周围的空气里,变得空灵而虚缈。明明是如许清清泠泠的声音,却没来由地让狄霖心中一荡,犹如一串电流在身体内一激而过,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这种情形之下产生了难抑的欲望,顿时从耳廓红到了耳根,红晕又一直蔓延到了颈项之中,他唯一庆幸的是此时夜色浓郁,君宇珩应该不会察觉。

君宇珩轻笑着直起了身子,狄霖不觉松了口气,却又有些不舍他贴近自己时那清淡如兰的气息,他随即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一阵心烦意乱,连君宇珩取了一样东西,送到自己嘴边也没有发觉。

感到有什么在自己的唇上蹭了蹭,狄霖有几分错愕,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一粒药丸送入了他的口中,药味苦辛,还似乎带着点微腥,入口即化,顿时一股苦涩发热的津液顺喉流入了腹中。

君宇珩的指尖在不经意间触到了狄霖的唇角,微凉的指尖柔滑如玉石,尽管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轻一触,却仿佛在一池静水中激起了层层涟漪,那微凉而柔润的触感,几乎要让狄霖瞬间迷失在了其中。

“这个药可以解开你功力的禁制,但是需要一些时间,你运功试试。”

君宇珩的声音令狄霖一惊,他不禁有些窘迫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此时走了神。他连忙坐了起来,试着调理内息,欣然地发现的确如君宇珩所言,丹田内不再空荡无物,里面的气息有着渐渐凝聚的迹象,看来这个药的确有效。狄霖不觉有些疑惑地看向君宇珩,他记得贺延曾经说过,这个是他的独门秘药,不知道配方根本无法制作解药,那么君宇珩的药又是从何处所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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