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果然如此……”知道，还是知道了，真是一个骗人的神仙，一个太笨的神仙啊。洛无尘苦笑，带我到天上，赐我不死，你有没有想过，我只不过是你的玩具呢？

“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到了你的心里，其实只是你把我带到天上来了吧？”

“凡人的身体太脆弱，你我都敌不过天命轮回。与其病死人间，不如回到天上，让我赐你永生。”

“赐我永生？”洛无尘眼角的讽刺，浓而重，“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天涯，我从来都没有到过你的心里，只是我自欺欺人，不是吗？”

“神的心不是凡人可以窥视的。”冷冷的语调，冷得如雪，直入肌肤。

当初，从血魔杀他的那一瞬，玥炀的灵魂就带着洛无尘飞离了尘世，肉体毁灭的一刹那，属于神的灵魂终于觉醒，于是，玥炀，不过是去凡间串了一次门，他，永远是天上的神，高高在上，一个凡人，即使再喜爱，也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柳生香已经死了，那个烦人的柳生香，市侩的柳生香，让他永远牵挂的柳生香，随着身体的毁灭，连那一点凡人的心，也跟着灰飞烟灭，这就是真实的他吗？高贵，高傲，缺失的，就是凡间最美好的情。

“我不相信柳生香真的死了。”洛无尘缓缓道，“我认识的柳生香，喜欢热闹，喜欢新鲜，而且喜欢我，我也一样，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他。这样的爱是对等的，可是你不同，你是玥炀，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珍惜。”

凡人的柳生香，从来不是玥炀！

很长很长，玥炀几乎喘不过气，他，凡间的几百年，就是被一个凡人的灵魂禁锢着吗？不敢承认，不愿承认，自己，竟是这么脆弱。

“所以，柳生香做过的事，我也可以做到。”

剑，长而锋利，闪着青光的长剑，是洛无尘手中的，魔鬼的剑。

他，又要弑神么？

神，真的是不死的灵魂么？

那么为什么，凡人，竟可以有超越神明的力量？

柳生香不能死，他不会死，相信，柳生香当初的犹豫，以及他下定的决心，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相信，所以弑神，所以能够看到，柳生香的灵魂，在玥炀的体内，向他微笑。

四十七，死之抉择

镜中花水中月，天上地下，气象万千，只是千百年也不曾变过的，就是人心，深邃博大，或高雅或卑微，都是红尘万象。

人心有天涯吗，天涯又在何处，是轮回还是永恒，无人知道，无人明白。

可是，洛无尘却要明白，即使是生命之尽头，即使是死亡之永恒，他也要明白。无关生死，无关真爱，只是一种追求，追求一个决心，一个愿望。

剑寒，心也寒，洛无尘的剑是无情之剑，斩杀天地万物，无情之剑，却是情之所至。

玥炀喜欢看他皱眉的样子，淡淡的带着点隐忍，好像受委屈的孩子，想爱，却不得不亲手斩断，多可爱的人，却要他面对太多，太多离别，太多残酷，太多考验，毕竟，他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更有泪。世人说他是魔鬼，是阎罗殿上的阎王。可是，谁知到呢，越是冰冷锐利的人，爱也越轰轰烈烈，恨也越义无反顾。所以，才会这么心痛，这么决绝。

心痛吗，玥炀笑着，他的目光落在洛无尘紧抿的嘴唇上，淡薄的唇色，细致的线条，很美，可是，他恐怕再也看不到了，毕竟，那个人喜欢的，是凡人的柳生香，不是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玥炀天君，神，也有的不到的东西啊，即使是死，也得不到吗？

洛无尘，你太聪明，也太自以为是了，你真的认为，神仙，天上高傲的神，与世独立，无欲无爱吗？那我为何还要下凡呢？下凡，从一开始，就是寻找爱情啊，你竟连一个机会都不愿给我吗？也罢，我不需要任何，我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你的真心，就留给一个人吧。

“无尘，纤尘不染……，为什么呢？为什么？”同样的寒光，同样的话语，只是景不同，人不同，从一开始就已不同，玥炀也拔剑了，青色剑身，薄雾萦绕，仔细看，不是薄雾，而是剑气，已经冻结了空气，他的目光落在剑上，渐渐的，额间现出一抹青云，鼻梁更加高直，五官越发深刻，一点一点变化，直到变成另一张面孔，另一张更加威严冷峻的面孔，神，这就是神——玥炀天君。

高傲冷漠的眼中现出一丝鄙薄和冷冽，有一瞬间的失神和心痛，洛无尘的心在狂跳，狂烈绝望，几乎让人窒息，自己所做的到底是对是错，为什么要抉择，为什么要面对，这都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所以，杀吧，杀，以剑杀神，杀尽一切，直到心死。

“几百年前，我就是死在这把剑上，你若想杀死我，只有此剑。”

空气里划过一道青色，亮丽的颜色，仿佛天之初始展开一切混沌的利剑，那确实是一把剑，玥炀的剑，狠狠的划过空气，稳稳地落在洛问心手上。

“为什么要给我？”

“我说过，能杀死我的只有此剑。”玥炀笑着，尖锐的笑，“不然，太没有趣味了。而且，我想用你的剑亲手刺进你的心口，那该是个很好的讽刺吧？”

寒光闪烁，洛无尘也抛剑了：“很好，看看到底是谁死在谁的手里吧。”

一场争斗，从开始就知道会有的争斗，终于避无可避了。

会心痛吗，会后悔吗，不管是洛无尘，还是玥炀，甚至是柳生香，都会慨叹吧，曾经的纠缠羁绊爱恋付出，都随着双剑的交锋，砍成碎片。碎成雪，散成花，逐水散去。

翩若游龙，矫若惊鸿，玥炀的青衣在风中吹散成灿烂的蝴蝶，有蒙蒙的光笼罩左右，灿然出尘。洛无尘没有失神，他只是冷冷看着，看着那灿烂的光芒中寒意突现，他的剑也刺出，划破光幕，划破美丽，直到血色湛然。鲜红的血，还带着玥炀的体温，落在青色大理石地面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倒下了，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嘴角溢出鲜血。

“呵呵，好剑，洛无尘，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咳咳……”汹涌而出的血染红了衣襟，玥炀却笑得极灿烂，仿佛那并不是他的血，受伤的也不是他，“果然，我的剑术没有你厉害，我输得心服口服。”

“这又是何必？”洛无尘叹气，眼眸深处一丝叹惋和哀伤，是为他玥炀哀伤吗？

“你为什么要故意败在我剑下？”无风，无言，无声，玥炀只是看着他，孩子似的。

“抱着我，好吗？”只求一个怀抱，死，也无所谓了。

洛无尘的怀抱，向来的都很冷，但玥炀躺在他怀里，却像是依偎着天下最温暖的东西，嘴角上挑，玥炀的温柔的看着他，“洛无尘，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洛无尘紧闭的双唇终于局促的吐出一个音符，仿佛有什么东西，不紧紧禁锢住就会破闸而出。他说，“好。”

“你爱过我吗？哪怕是一点……”

爱过吗，真的爱过吗，到底，该爱谁呢？到底，谁才是最爱呢？没有答案，没有。

洛无尘黑色如夜的眼睛深深望着他，“我爱你的真心。从过去到现在，或许我要得太多了。”

“哦……原来是这样……呵呵……我真傻……”

好傻，直到死，才明白。

那么，和我一起死吧，我的爱人，死，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当你发现这个世界上只剩你一人时，才会知道，死，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剑，洛无尘的剑，如玥炀所言，插在了他的胸口，原来玥炀，真的没有食言，真的很想看看洛无尘的剑插在他胸口的样子，只是，一点都不讽刺。洛无尘握着那只手，修长白皙的手还握着剑柄，渐渐被自己的鲜血染红，这就是死亡的色彩啊，瑰丽的，迷人的，温暖而寒冷。

在那个死去的世界，是否有天涯呢，是否有他，有玥炀，还有柳生香呢？

意识渐渐模糊，他们却都笑了，望着对方的面孔，第一次笑得那么真心而温暖，月离宫的石阶上，两个人相拥而眠，仿佛只是睡去，仿佛只是打个小盹，又仿佛，他们只是欣赏夕阳，血红的夕阳渐渐落入云层之下，明天，这里的晨曦，是否会温暖两人的身体呢？看着吧，看着，只是相拥，就已足够，远远够了。

四十八，几百年前的相遇

当夕阳落尽，水流决生，吾之心向你，永恒沉默。

吾之生，凝成永恒。吾之死，落入轮回。

寒冷，温暖，疲乏，倦怠，惧怕。一并死亡。

这里不是任何地方，这里没有任何人烟，生即永恒，死亦无绝。

因为这里，就是天涯。

洛无尘想要睁开眼，却厚重得仿佛千斤巨石，无法动弹，无法思考，灵魂禁锢在陌生的空间，痛苦而漫长。这里是哪里？玥炀在哪里，柳生香呢，还有他自己，到底在哪里？不会有人回答他，永远不会。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缓慢的搏击，胸口微微刺痛，呵，不是已死了吗，玥炀的手应该在他的胸口上吧，伸出手，那样缓慢坚定地伸出手，洛无尘要确定，玥炀就在他身边，仿佛是过了万年，又仿佛是一瞬，直到手上传来平滑的触感，是丝制衣服冰凉柔滑得触感，没有血，没有人，只有他自己，她孤独的躺在这里，躺在陌生沉寂又可怕的凝固空间里，绝望。

“呜呜……”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模糊不清，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真切地发生在身边呢？洛无尘想睁开眼眸，大片大片的白色席卷而来，几乎要被沉重压得窒息，耳边孩子的哭声却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不要走，不要离开，不管你是谁，不管这里是哪里，请不要让我一个人死在这里！洛无尘大喊，嗓子却像是塞满了棉花，干涩的缠着脖颈。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咯咯声，划着喉管，直到嘴里泛出血腥。

“你是谁？”推了推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小男孩看见他紧闭的眼睛轻颤，好像可怕的梦魇深深攫住了他。

“醒醒，你醒醒啊。”

谁，谁在叫他，那么近，那么关切，很好听的声音，柔弱稚嫩的孩子语调，让他莫名心安。

鲜血，从喉头涌出，洛无尘猛地咳了起来，殷红的血丝顺着嘴角滑下，视力却逐渐清晰，那是一张孩子的脸，白白的脸蛋上一双弯弯的眼睛，淡粉的嘴唇似乎随时都是笑着的。刚才，就是这个孩子在哭吗？

“你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孩子气的天真，小男孩好奇的看着他，笑容灿烂，还有淡淡的泪痕挂在脸上。

“这里是哪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洛无尘大口喘气。

“这儿是安才镇啊。”

安，才，镇。

安才镇，柳生香的故乡！

望着小男孩熟悉的眉眼，洛无尘忽然明白，那个瘦小的孩子，那个让人心痛的人，就是他。

几百年前，他就是个孩子吧，弱小，孤独，独自哭泣。这里，就是天涯吗？从前的种种，欲望的根源，都可以在天涯中找到。

“柳生香，果然是你……”洛无尘的眼睛有些模糊，几百年后的姻缘，就已注定了今日的相遇。

很爱，所以很痛，很痛，所以很爱。这本就是循环，可是我洛无尘，要你获得幸福。

四十九，即使化身修罗

“柳生香……是谁啊？”小男孩挠挠头，忽闪的大眼睛眨了眨，“好像很好听的名字啊。”

洛无尘只是看着他，俊秀的孩子脸庞如同一张白纸，应该是个一张白纸的人吧，为什么，要经历那么多？即使满身疲惫，即使灵魂都要衰竭，还是得不到幸福，就像他自己说的，幸福，即使狠命的抓，也抵不过天命，是这样么？但洛无尘偏偏不信。

“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男孩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我没有名字，我爹和我娘早就死了。村里人都叫我小鬼，可是我不是鬼……”

没人要的孤儿么？虽然知道，但这样的生活，又是怎样过过来的呢？没有金钱，没有地位，没有应属于自己的亲人。不懂幸福的孩子，却最渴望幸福，这就是你拼命想要逃离的命运吗？

“你就是柳生香，柳生香就是你！”陌生的男人，陌生的话语，小男孩愣了很久，忽然一个笑容浮上脸庞，灿烂如朝阳。

“真的吗，你不是骗我的？我真的有名字了？”小男孩忽的抱住洛无尘，暖暖的小身体还带着激动的喜悦，“你做我哥哥好不好，这样他们就不会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了。”

哥哥，只是哥哥吗？洛无尘笑得无奈而宠溺，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如灵光一闪，蓦地整个心脏都在扑扑跳动。如果，让他就这样浅浅淡淡的过完一生，会怎么样呢？

爱，或许总要有一个人自私。自私，才会让对方好好的活下去，才会让他永远的不受伤害。可是，两个人都会幸福吗？洛无尘不敢再想，也不敢再面对，不是只有柳生香才是伤痕累累的，从开始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此生纠缠。

虚弱，简直已经走不动路了，洛无尘艰难的被小小的柳生香搀扶着，稚嫩的肩膀，还不是承担任何苦痛的年纪，却比任何人都害怕，害怕失去一个陌生的“亲人”，毕竟，他没有亲人，一个都没有，连关心他的人，都没有一个。

“你……过得……好吗？”说话依旧困难，却不知是生理还是心理上。洛无尘字字维艰。

“我很好的，隔壁王大娘总是给我送吃的，还有她们家的小秀，我们总在一起玩呢……”

“那是谁打了你？”脸侧的淤青，以及胳膊上的红肿，都还很明显，是不久前才挨的打，加上以前的旧伤，层层叠叠，本该洁白如玉的肌肤，却布满了可怖的伤痕。

“我，他们不是故意的。”柳生香，这么单纯善良的孩子，眼睛里已有了薄薄的水雾，洛无尘心里一痛，再不做声，怕自己出口又会伤了他。

良久，孩子低着头，一手牵着衣摆，粗麻布衣服磨得手红通通的。洛无尘轻轻叹气，想说你不必这样，孩子却嗫嚅着开口了，

“他们，不让我跟小秀一起玩。”像是忍了很久，柳生香终于咬咬牙，“王大娘想把我卖了，我害怕，所以就逃出来了。”

卖了，卖到哪里去，像这样家贫无依的小男孩，不是卖去做小厮就是卖给男娼馆，一生打骂，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洛无尘看着那张稚气漂亮的小脸上染上了恐惧，忽然愤怒。

“带我去。”

“什么？”

“王家。”

“你要做什么？”

“没人可以欺负你。”

没人可以欺负你，洛无尘低低重复了一遍，即使化身修罗，我也要保护你。

为什么，难道他忘了吗，天涯，就是要斩断一个人的前尘往生，斩断所有的欲念希望，最后，才可能让他，永远不死。

两个人的身影终究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呢，柳生香的欲望是什么，为什么洛无尘会在这里，很多很多的疑问都在叫嚣着，是否会有那样一天，当一切丑恶与美好共亡，当生的希望，死之痛苦都一一品尝，才会，到达真正的天涯，洛无尘，是不是这样想的呢，给他希望，再给他绝望，因为天涯，本就是个残酷的地方。

五十，是为爱也是为恨

鸡鸣，犬吠，平凡的农家，平凡的生活，本该属于柳生香的平凡，只是，一切都被一个叫洛无尘的男人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