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郁闷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哦，好吧。」

本来他还琢磨着，既然这人是步行回去，或许住得不算太远，那么就算他把人送回去也不会麻烦，还能顺便看看

对方到底住什么地方……可惜看来是没指望了。

「那你路上小心，再见。」停了停，他带点试探意味地补上一句，「明天见。」

第二天下午，一点钟，杰西就到了广场那里。

昨晚他没跟兰德尔约一个具体的时间，总之他不想迟，干脆就早点来了。尽管昨晚兰德尔走的时候没说「明天见

」，他并不确定兰德尔是不是会来。

反正就一边画画一边等着吧，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杰西坐在和昨天同样的位置，打开了素描本，然后开始寻找绘画对象。其实也不用刻意寻找，只要是经过他面前

的人都行，当然前提是人家愿意被耽误一点时间。

很多人都是有事要做，或者要去哪里，但也有些人纯粹是在路上乱逛。被杰西问到的话，通常都会愿意停下来，

让杰西给他画素描。反正闲着没事，而且是免费的，事后还能得到一张自己的画像，何乐而不为？

到了后来，一些经过这里的人，见有人免费给画像，觉得感兴趣，干脆就在旁边等着，甚至不需要杰西再去邀约

。

杰西一般都不会拒绝，一张接一张地画下来，累倒不累，就是心里总有个记挂，为什么兰德尔还不来，又会不会

来。

但也因为忙碌，他没空去太过在意。

很快时间就到了三点多，杰西刚给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画完像，她把画纸接过去之后，跟旁边的女伴嘀咕几句

，然后对杰西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嘿，你要不要画画看那个人？那人画起来叫划算，长得那么好看。」

长得好看等于画得划算？杰西差点失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顿时瞪大眼睛。几秒之后，他回看那两个女孩

，遗憾地摇头笑笑：「那个人我画不了。」

「是吗？」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同样不无遗憾，「那太可惜了。」一边不时往那个方向瞥眼看，一边窃窃私语着离去了。

那边，就坐在杰西右边的另一张长凳上，那个吸引了几乎每个经过这里的女孩目光的人，就是兰德尔。

杰西觉得有点失败，因为自己压根没留意到兰德尔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不过因为他基本上每画完一张都会左右

瞧瞧，所以应该是没有多久。

无论如何，既然到这里了，为什么也不过来打个招呼呢？杰西再次往那边瞥去，正好看到兰德尔侧过头来，目光

于是对上了。

杰西立即笑着挥挥手，兰德尔没有同样的行为，就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杰西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请兰德尔再稍微等等，然后收回了注意力继续画画。旁边有几个人已经在排队等了。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杰西从一开始就声明是免费给入画的，但还是会有个别人在拿到画之后，一边道谢一边掏出

钱来给他。

第一次的时候他拒绝了，然而对方说，画虽然是免费的，但他为之付出了精力，反正钱也不多，就当作给他去买

瓶水喝也行。

既然这样，之后的杰西也就不再拒绝，说着「谢谢」爽快地收下了。

时针指向五点，已经画了快四个钟头，再画下去手会吃不消。杰西把工具收起来，走到兰德尔那边，笑了笑说：

「让你久等了。」

兰德尔抬起眼帘，给了一个「没什么」的回应，让杰西有点「受宠若惊」，他还以为兰德尔会像之前一样，最多

只是点点头了事。

他摸摸鼻子，问：「现在吃晚饭还太早，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没有。」兰德尔说。

「那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呢？」因为怕兰德尔会「没事做」而离开，所以杰西赶紧思索，忽然灵光一闪。

他把刚刚收到的钞票从口袋里拿出来，数了数，低笑起来。

「刚好够买两张票……我们去看电影吧！」

这并不是兰德尔第一次进电影院，但却是他第一次坐下来看电影。其实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只是因为被杰西

邀了，而他也没想到要拒绝，所以来了。

上映的是喜剧片，剧情很不错，演员的表现也很精彩，不时逗得观众们发出大笑，包括杰西在内。

但是在笑过几次之后，他感觉开始不对味了，因为他发现，每次他边笑边向兰德尔看去的时候，兰德尔始终是那

样一张脸，连稍微一丁点的笑意都没流露。

杰西越想越想不通，纳闷地盯着兰德尔直瞧。

不期然的，兰德尔侧头过来，对上了杰西的视线，后者顿时一阵尴尬，感觉好像偷窥被抓个正着。

他忙不迭地移开视线，之后想想，不对呀，他慌什么？又不是真的偷窥。他是光明正大地看，反正兰德尔也没有

限制不准他看。

所以他又把视线移了回去，直视着兰德尔的双眼，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出来：「抱歉，希望不会冒犯你，我就是想

问问你……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笑？」

「……为了什么而笑？」兰德尔在几秒沉默之后反问道，缓缓扬起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无稽。

但杰西并不这样认为，他说：「很多啊，好笑的事，有意思的东西，就比如说这部电影。」

除非是面部神经坏死了，不然的话，人因为被触发到笑点而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吧。

「这只是电影。」兰德尔如此回应。

「……好吧。」

杰西叹了口气，「如果说电影是假的，那在现实生活中，你看到别人发生了什么好玩的、有趣的事情，会笑吗？

」

兰德尔再次挑眉：「为了取笑别人而笑吗？」

「……」杰西一阵语塞，努力想了想，不甚确定地说：「那如果是看到开心的、幸福的事呢？比如说谁谁得了奖

，某某和某某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会不会笑？」

「那是别人的事。」兰德尔说，依然冷淡。

杰西险些没有语言，咬了咬唇，不甘气馁地接着说：「那要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呢？比如说，你在工作上获得了

巨大成功，你得到了深爱的人……」

话到这里顿住，杰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着，思路忽然就一个跳转，然后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话说回来，你

有女朋友吗？」

……沉默中，双眼轻轻一眯随即恢复，兰德尔漠然地说：「我没有那种东西。」

「……」

东西？什么东西？是说女朋友，还是更前面那两句里的，成功，深爱的人？

杰西完全没有头绪，问得过于详细又不太好，他只好自行下了一个判断──没有女朋友。

「呃……」他犹疑了一下，不很确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有点窃喜，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来这么一句。「我也没有

。」

「……」

从电影院里出来，杰西扭动着脖子伸了个大懒腰，再一看走在身边的兰德尔，仍然是那高昂挺拔的身姿，衬着他

就显得他格外不雅，不由得感到微微局促。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太在意的事情，他做了个鬼脸给自己，绕到兰德尔面前去，眨眨眼睛笑得轻快，语气却煞

有介事：「今天很开心，谢谢你的赏光。让我请你吃晚饭？」

兰德尔没有立刻表态。

赶在有可能被他拒绝之前，杰西立即又说：「对了，这个周六你有没有空？就是后天。我打算那天去森林公园，

画画风景，不过主要目的还是玩。怎么样？你一起来吗？」

「你可以找同学一起。」兰德尔说。

「是可以，但我不一定找。」

杰西耸肩，「因为如果叫了一个，就会一个叫一个，人一多起来就成群结队了，太吵。」严格来说，他是怕会吵

到兰德尔。

如果兰德尔有可能会去的话，那他就不喊其他人了。

至于究竟会不会去，兰德尔并没有说，面容冷淡地沉默着。

接触了这么几次，杰西已经有所了解，兰德尔不喜欢……也或许是不习惯接受别人，一旦他要拒绝人，他不会拖

泥带水，都很干脆。而如果他沉默，那么就算不是代表默许，至少也是有一定的商量余地。

「那就这样说好了，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杰西咧嘴笑笑，翘起右手的大小拇指拿到耳边，做了一个calling的

手势。

杰西其实是个急性子。当他决定了要做什么事，就会想要尽快做好。而如果他约定什么人，那么他就一定会早早

赶到。

周六上午，他踩着单车到达森林公园，时间还不到十点。

其实本该是下午过来的，但是他想早点来，先画几张，以免如果兰德尔来了还要在一边干等。

这个公园面积很大，草木繁盛，随处还可以看到一些动物。来游玩的人一般会集中在几个特定的地方，但杰西希

望可以安静地不被打扰，所以他背着素描本，沿着河岸一路寻找理想地点。

渐渐走到了比较偏僻的地方，已经看不见其他人。杰西停下来左右看看，他已经上了一道高坡，旁边有一片树林

。从高处看下去的风景很不错。

他正准备就地坐下，忽然听见坡的另一边好像有什么动静。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坡的下方停着两辆黑色轿车，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车旁。

其中一个人手里拎着密码箱，他把箱子交到另外一个人手里，那人转手又把箱子给了身后的人，然后从腰上掏出

一把手枪，对准第一个人的额头就是一枪。

杰西倒吸一口气，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

这是什么狗运气？只不过是来画个画，居然都会给他碰上这么戏剧化的场面！要不是在附近没看到摄影机，他真

要以为这是在拍电影了……

等他回过神来，那群人中的某一个已经在左右张望时发现了他。立时，其他人也都向杰西看了过来，嘴巴活动着

明显是在低咒什么。

眼看那个刚刚开枪的人重新举枪，瞄准了这边，杰西拔腿就跑进林子里。比起在空地上，当然还是树林比较便于

躲藏。

束手就擒八成是死路一条，他只能拼命地跑。这片林子实在很深，他跑了这么久也没有跑出去。

回头看看，好像没什么动静，他找了一棵最粗的树躲在树后，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他喘着粗气，有些吃力地向接线警员说明了现在的情况。那边跟他说，会尽快派警力过来，要他藏好别被发现。

挂断电话后，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想了想，又拨出一通电话。

铃声响了好几次，还是无人接听，他又急又怕，屏住呼吸在心里不断默念着：快接电话，快接啊，快接啊……

太阳穴处忽然抵上来什么冰冷的硬物，伴随着一句阴狠的话语：「好小子，你跑得可真是快啊。」

杰西胸口一凉，心跳仿佛都停止了，缓慢地扭头看去，刚刚看清眼前那口黑色的枪管，后脑勺就挨了一个重击，

失去了意识。

第五章

杰西醒过来的时候，除了觉得头昏头疼之外，其他的倒是没什么不适。

他现在的状态是，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是平放在椅子把手上。看上去倒还舒坦，如果忽略掉那条把他五花大绑

的粗尼龙绳的话。

四下看了看，这是在一个房间里，没有家俱，只有地上散落着七七八八的杂物，看上去都很陈旧了，而且遍布灰

尘，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杰西试着回想自己昏迷了多久，想不起来，总之以他的头晕程度来看，恐怕是不少于一、两天。

为什么自己还能活着？这倒是叫他意外了，他本以为那些人准会对他杀无赦。不过他也知道，就算暂时留着他的

命，他接下来的命运也未必会有什么好转。

就在这时，门开了，三个男人走了进来。

都是陌生人，但杰西知道，他们八成是那群人之中的，顿时紧张得渗出冷汗。

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犯罪分子，总之绝对是心狠手辣的家伙……

看到杰西是醒着的，那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戴墨镜的人走上前来说：「小子，知道这是哪里吗？」

杰西摇摇头，被关在这种地方，他怎么可能知道？

「这是哪里？」他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人耸肩，夸张地嘘了口气，「只不过交易是在这里，不然谁会开十个小时的车跑过来呢？」

交易？杰西皱了皱眉：「为什么要把我带来？」

其实现在他很害怕，又很生气，凭什么自己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只是他更知道，面对这种凶恶之徒，他最好是

老老实实的，表现得配合一点，不然只会死得更快。

「因为你出现得太巧。」对方说，声线一下子变冷。

杰西立即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连忙说：「没有这回事，我真的是凑巧去那个地方，我根本没想到会看到什么……

」

「但你已经看到了，不是吗？」那人冷冷一笑。

杰西背后一阵发寒，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样子，巧不巧合根本无关紧要，看没看到才是关键。

而他的确就是看到了，很不幸。

「你们想怎么样？」既然解释也是多余，他只能这么问。

「我们？我们只想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非要坚持这么说，我们也不是不可以相信你。」

那人笑了笑，但是笑得很险恶，「只是现在你已经看清楚我们的脸，我们总不能冒险，你说是不是？」

「人渣。」杰西脱口而出。他真是气坏了，这家伙反复跟他兜圈子，纯粹就是在耍他！

这个词眼一出口，那人的脸色就变了，就在同时，另外一个人的电话响了起来。通完电话之后，转告其他两人说

，事情已经了结，他们收拾收拾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个「收拾收拾」，很显然，不是指什么行李物品。因为这里没他们的东西。

这个地方在外人眼里是个废区，一座破破烂烂的城堡，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又流传着一些不好的传闻，所以一

直没人愿意来管，不然早该拆了。

「小子，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这么说着，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军刀，按住杰西的头顶迫使他

扬起脸，根本不等杰西反应过来，就挥刀划了下去。

「唔……」剧痛立时在杰西脸上传开，从左边的眼角到颧骨下方，深深一道血口，血流到眼睛里，眼睛都睁不开

来。

「我最讨厌小白脸！」

那人说，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那个贱女人，就跟着这种人跑了，他妈的……一张脸，脸能当饭吃，能当钱花吗

？能给她买车买房买珠宝吗？妈的，拿我的钱给小白脸花，贱女人！」

「……」要不是痛得太厉害，杰西真的很想大声冷笑。

什么鬼东西？自己做男人失败，就全部怪罪到别人的脸上，难怪那么失败。

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别人叫成小白脸呢！如果有这个闲情，他倒是很想请对方看看清楚，以他的肤色，最多也

只能叫小麦脸。

「那种事跟我无关！」

他咬牙低吼，一方面是气不过，一方面也是想为自己换取一线生机，「我是学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学生？」那人重复一遍，听得出来毫不在意。忽然转身走到墙角边，从地上捡起来一个东西。就是杰西的素描

本。

他一边翻看着本子上的画，一边走回了杰西面前，啧啧几声：「哦，画得不错，你有一双艺术家的手啊。」说完

，他把素描本往地上一扔，弯下腰，捉住了杰西的左手。

看着杰西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脸，他阴阴地笑：「可惜，死人是不可能再画画的，这么巧的手带到阴间去也是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