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 BY 一步风晴
  发于:2012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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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到现在,就算接受了那男人不在这世上的事实,却仍旧没办法将那“死”字说出口来。

他只能看着白礼谦,长久的,沉默的。

男孩在那静默里终究察觉出异样,一点点挣开齐俊的双手向后退了几步:“……谦儿一直都很乖……”

男孩回头看向身后的齐静年,想要他证实一般的,惶恐的道:“谦儿……谦儿没有不听话……”

“爹爹……为什么不要谦儿了……”

齐俊说不出话来,看着白礼谦脸上惊慌无措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凄悲,一把将男孩小小的发着抖的身体搂

在怀里抱住。

他杀了这世上他最亲的骨肉和他最爱的爱人。

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这还是孩童的人这么残忍的事实,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那时的不得已。

他开不了口。

他只在最初的那几天里丢了魂一般的茫然过,而后就恢复了他往日里强大的理智和冷静,甚至变得更加的深沉。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躯壳下面,已经空了。

支撑他的,那幻想出来的短暂分离终于在孩子惶恐的疑问里,破灭了。

那心里久久沉积下来的伤痛敲碎了他最后的一点坚强。

这是他三十年的人生里生的最重的一次病。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面的。

那破碎了满胸膛的碎片刺得他连昏迷里也觉得痛,觉得痛得窒息,觉得痛不欲生。

他在那浑浑噩噩的昏沈里喊不出放不下,烧得只剩下疼,却根本不知道到底疼在哪里。

一场大病下来,人竟是就苍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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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病下来,人竟是就苍老了。

苍老到连白昭淮初一看见的时候几乎都不能认得。

那两军阵前的紧迫时刻里,那灼人的火焰上,谁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白昭淮自己也早就没有了任何求生的念头。

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里,他只焦急的寻找着男人的轮廓,他知道齐俊不会因为自己而背叛新赵百姓。

他只想在最后最后的时间里将他深爱的人,将他孩子的父亲刻在骨血里。

绳子砍断的那一瞬,他闭上了眼,等待着身下那团火焰将他吞噬。

但皮肤上的灼痛只有一刹那,而后他就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醒来的地方是个农家院里,身上受了伤的地方已经敷了药,他在清醒之后立即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好在那圆滚滚的感觉还真实的存在。

他的孩子没有事。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觉得幸运和安慰的。

“公子?!你醒了!”

白昭淮伤痛之下不敢乱动,只转动眼珠看向门口,进来的竟是刘建山。

“……是你,救了我?”白昭淮哑着声音问道。

刘建山嘿嘿一笑道:“……公子当初不是也帮我隐瞒过?若不是公子,我早就被将军抓到大牢里去受苦了……”

白昭淮身上没有力气,闭上眼歇了一会儿才皱眉问他:“你到底是谁?……”

刘建山当初在将军府的任务怎么说也算不上成功,薛荣绝非善类,不可能允许犯了错的人还安安稳稳甚至逍遥的

活在这世上,更加不可能还让他得了空子乔装成大月兵来救人。

刘建山看看白昭淮,拧着眉头想了一阵道:“告诉公子也不妨事……”

“阿荣他……待我不太一样,我师父又救过他的命,所以,他不敢把我怎么样,这里安全得很,公子就放心养伤

好了。”

白昭淮听他竟然叫薛荣为阿荣,倒是真真吃了一惊,忍不住道:“你装的,倒是真像……”,想要继续开口问话

的时候肚子上却突然一阵发痛。

这阵痛来得突然且急促,并非是正常胎动,白昭淮心都跟着攥紧了,两手不自主的捧住了腹部。

刘建山放下手里的布包,捏着白昭淮的手腕听了一会儿脉,又伸手按住白昭淮的肚子检查了起来。

白昭淮本就觉得腹痛,但知道刘建山这是在为自己检查胎儿,便咬紧了牙忍住,一炷香之后已经疼得一头细汗。

直到刘建山收回了手,白昭淮才焦急问他:“……会有事吗?”

“公子动了胎气,现在这样也是正常。你受了惊吓,带着伤昏迷了这好些日,情况不算太好,不过,公子也不用

太忧心,我师父是天下闻名的梁神医,这些肯定不是问题。”

白昭淮点点头,却没力气再说话。

他自己虽然也懂得一些医术,但毕竟算不上精通,对于产科知道的就更加有限,此刻见刘建山手法纯熟,对他师

父又自信,想来该是行家,也便安心了一些。

不一刻的功夫,外面又进来个人,一身灰衣,样貌平常,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修剪得精心,倒猜不出年纪。

“师父……”

那人摆摆手,让刘建山让出地方来,便坐在床边摊开了刘建山拿来的布包,从里面抽出根细长的银针来。

那人抬眼看看白昭淮,不说话,伸手便掀开了被子撩起白昭淮肚子上的衣服,一针下去的时候,连白昭淮自己都

没来得及看清楚。

但等那银针一刺入腰侧,白昭淮就感觉到身上疼痛加剧,没等缓过神来,那人已经将第二针刺入了体内,手法极

快,知道疼的时候那人已经收起了布包,低着头冷冷道:“今天两针,以后会多,忍着。”

白昭淮挣扎着对那人道谢:“谢谢梁神医……”

那人抬眼看看他道:“梁鹤庆。”

“嘿嘿,看来我师父挺喜欢你,”那人一出去,刘建山就自在了:“我师父不爱说话,能告诉你他的名字就更不

容易了。”

白昭淮腹部两侧还扎着针,正疼得难受,也顾不上说话,只点头听着。

“我师父这套护元针法天下间最多只有三个人能运用自如,简直是能起死回生,不过……”刘建山伸手替白昭淮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继续道:“就只是疼的厉害,公子千万要多忍耐些。”

白昭淮苦笑着“嗯”了一声。

他生死里走过一遭,早就什么也不觉得害怕了,只这腹中孩儿是他唯一的牵挂,只要能保住他的孩子没事,什么

苦他也都能挨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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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公子,你既然醒过来了,那我得赶快去告诉齐将军来接你了。”

他从阵前险险将白昭淮救了回来,着紧着他的伤和孩子一时之间也没有机会下山去,这时见他人也清醒了,才想

起应该去通知齐俊。

然而他刚一站起身来,就被白昭淮抓住了衣角:“不……不要……”

刘建山微微一愣。

白昭淮安静了一会儿,才轻轻扯动了下嘴角道:“等等吧,等……我的伤都好了……”

刘建山歪头想了想,也觉得他现在的伤势和身体情况的确不能再折腾,等到伤和身体都大好了再去找齐俊也没什

么不可以,便点头安慰道:“那也好,公子就放心好了,有我师父在,一定好的很快!”

白昭淮点了下头,就闭上了眼睛。

等到听见刘建山出去的声音才又睁了眼,眼里却只有空荡荡的一片灰暗。

他其实宁愿自己真的死在那片火海里,至少他再也不必被悔恨的痛苦煎熬着。那些被轻描淡写了的真相对他来说

,却是人生里最错和最残忍的时光,他在自己最完整和美好的时候,只记得仇恨,折磨着自己,折磨了常玉,也

折磨了齐俊。

谎言和利用毁了他原本单纯真实的年华,也毁了他和齐俊所有可能美好的未来。

他根本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和表情来面对那个男人。

他错得离谱,已经没有重头再来的资格。

但他还能还齐俊一个轻松的人生。

对于齐俊而言,他是爱,也是伤。只要他还留在齐俊的身边,他就永远都是齐俊的弱点,都是齐俊的死穴。

他的“死亡”现在会让齐俊痛不欲生,但那伤口总会结痂,那痛苦终究会随时间慢慢淡去,总有一天,他的名字

对于那个男人来说就只代表着一段时间的符号,再也没有意义。

那时候,男人就能回归到原本的生活里,娶一房贤淑美丽的妻子,有一群可爱懂事的孩子……

而他所要做的,只是放手,只是从此消失在齐俊的生活里。

“白大哥,你这样硬是忍着也不是办法呀!”刘建山端着药碗有点着急:“还是喝了吧,就算有什么,师傅说他

也能应付得来,你这是何必……”

白昭淮摇摇头将药碗推开:“没事,我挨得住。”

昏迷的时候肩头和右臂上的伤也觉不出疼痛来,如今清醒了,才知道那火烧火燎的疼竟是钻心,但他知道那止痛

的药汤于孩子不利,醒来之后就再也不肯服用。

伤痛和行针所带来的疼痛叠加起来的确让人难以承受,最初的那几天里白昭淮几乎连水都无法下咽。

渐渐的,等到忍耐已经在这些痛苦里变成是本能的时候,白昭淮也就习惯了。

只是那护元针越是到后来就越是痛得难捱,然而,十分的疼痛和十二分的疼痛对于白昭淮来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

差别,他只一心一意的想要护着腹中的骨肉,其他的,他都不在意。

“外面……什么时候了?”扶着刘建山的手,白昭淮坐起身来靠着,看着窗户外面问道。

“酉时了。”

白昭淮点点头,喘着气不再说话,两手慢慢的在腹部上抚摸。对于刘建山,白昭淮在将军府里的时候没有太多留

意,现在这山上相处的一个月里竟然还是觉得他猜不透,那些身世听起来也并不可靠,但好在他这人交往起来却

十分简单,对他好的便是好,对他坏的便是坏,没有了当初将军府里的伪装倒是自在随意了许多。

只是他的年纪这件事仍是让白昭淮惊讶了一把。

看他外表实实在在就该是个健壮的少年模样,却原来只比白昭淮小了三岁。

歇了一阵,身上疼痛缓了一缓,白昭淮才又问道:“我现在能出去吗?”

刘建山翻开白昭淮的衣领看看他肩头上的伤,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不能多呆,只能转一会儿。”

他自从被救回来就没能出得了屋子,除了刘建山每日里和他说话解闷,就只有些医书、药典能拿来翻看,现在听

说是可以,终是露出些生动了一点的表情。

在屋子里浑浑噩噩的养着,几乎已经不知道如今何夕,出了门见到眼前视野里漫山遍野的红叶,白昭淮微微愣了

一下。

他数着时日的过,窗子里看见的一点天空里除了阴晴便只有昼夜,算起来也只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外面却是翻

天覆地的变换,秋天已经到了。

秋风吹在肩头上,带着潮湿的凉意,白昭淮坐进竹椅里看着院子外面陌生的景色,真觉得恍如隔,恍惚里连身上

的酸楚疼痛也好像减轻了一点。

只是,心里那烧灼着的悔恨的痛却仍旧清晰。

摸了摸肚子里从上午就折腾着的小家伙,白昭淮叹了口气:“都这般时候了……”

刘建山下山回来带来的消息说新赵大军早已经启程回都。

想来齐俊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齐梁

昼夜交替之间,那分离前最后缠绵的温度好像都还没有消退干净,他们却已经离得越来越远了。

他心里也惦念当初被自己独自留在法源寺的白礼谦,想到那孩子得知自己死讯时会有的悲伤就一阵一阵的心痛,

但他如今这般模样,即使有办法将白礼谦接来一起生活,也不过是让他跟着自己吃苦而已。

反而在齐俊府上,有那男人的保护和齐静年的陪伴,终是要好过自己现在的境况,想着这些他也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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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黄,白昭淮发着呆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已是日暮,梁鹤庆从外面背着药娄回来见他坐在院子里便冷冷道:

“瘴气重,进屋去。”

这些时日,白昭淮肩头背上的伤早就结了痂,并不怕风,但这院子外面种着一圈鬼树,瘴气重得很,他现在也无

法吃那避瘴的药,外面呆得久了对他和孩子都是危险,所以他也一直被禁足着。

白昭淮见梁鹤庆脸色微愠,抱歉的笑笑,在刘建山的搀扶下进了屋子。

听过了脉,又再白昭淮腹部上按了一会儿,梁鹤庆抬眼道:“小心,快生了。”

白昭淮点点头,对他的话并不觉得意外。

这几日里虽然依旧如常的行针,但他腹部上却隐隐的觉得发硬,像是抱着块石头一样,肚子里头的动静也渐渐的

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那小家伙终于是在他身体里呆得厌烦,急着要出来了。

这日护元针没有再继续,梁鹤庆拿着两个竹筒,里面烧了些药草,放在白昭淮床边熏着:“有事叫我。”而后又

对刘建山道:“准备东西。”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等到那阵痛开始密集起来的时候,白昭淮仍是煞白了脸,连咬牙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没经历过生产,也不知道这疼痛什么时候才是头,只忍耐着抓住身下褥子在床上辗转。

那边梁鹤庆倒是见惯了一样,脸色如常,仔细的整理着可能用到的东西和药物,偶尔回头看看这边的白昭淮。

他这样子不疾不徐的,让白昭淮反而心安,想来生产便就是这般,他只要专心忍着疼痛,照着所知道的调整呼吸

,时候到了自然就能顺利。

只可惜他到底不是产科行家,胎儿在他自己肚子里的状况他其实并不是非常清楚。

事实上这孩子从怀孕到现在几经波折,辛苦熬到现在虽然已有九个月,但其实胎位却还没能顺利转移到正常的位

置上来。

梁鹤庆几次为他摸诊,心里已经十分清楚。但这程度的问题于他并不棘手,他也就没什么慌张或担忧的神色。

又过了一刻,见白昭淮裸露的肚子上蠕动渐渐频繁了,梁鹤庆才拿着银针到了白昭淮床边。

“会疼,忍着!”

说过了话,银针就一左一右的刺入了白昭淮肋下两处穴道。

“唔……!”

这两针的刺激让白昭淮忍不住哼出声来,豆大的汗珠沿着发迹滚落下来,手下意识的捧住了疼痛突然加剧的腹部

“按住他。”见白昭淮捧着肚子,梁鹤庆皱眉对一边的刘建山道。

刘建山听了吩咐便坐在床边,两臂锁住白昭淮的,让他无法挣扎动弹。

白昭淮被这突然的强硬吓了一跳,隐隐觉得情况可能并非他预料的那样顺利,痛苦里一阵慌张,瞪大了眼睛看着

梁鹤庆没有表情的脸,却在那剧痛里连话也问不出来。

“胎位不正,别动。”梁鹤庆转动了一下银针,又伸手顺着向右的方向揉按着白昭淮的腹部。

“唔……”白昭淮这才明白梁鹤庆正在施诊为他矫正,虽然痛得发抖,还是咬牙忍耐着,竟是再没有发出声音。

然而揉了一阵之后,梁鹤庆就停下手来,示意刘建山将白昭淮放平躺下。

而后拿过一条浸过药汤的布巾敷在了白昭淮的肚子上。

腹部上热腾腾的温度让白昭淮的疼痛感稍微得到了缓解,但那越来越向下的堕痛还是让他忍耐得痛苦不堪。

梁鹤庆收了银针,见他下身处虽有淡淡血色但胎液却没有流出来,抬头看着白昭淮道:“你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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