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抿了抿唇，淡然的脸上浮现一丝无措。他没见过赵景樊这个样子，有些消沉、有些绝望……李衡僵硬地坐着任赵景樊擦着他的发。

气氛诡异地擦干了李衡的头发，赵景樊站起身来，似是恢复了正常地伸了伸懒腰笑道：「坐在这儿坐得我都僵了。」叫来伙计换了热水后，赵景樊收拾了下便往屏风后走去。

李衡看着赵景樊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神色复杂地沉思了会儿，接着他站起身走到屏风前，敛目缓缓道：「赵景樊……你怎么了？」

水声停了下来，窗外荟江的波声轻轻荡漾。

过了会儿，赵景樊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过来，有些朦朦胧胧的，似是自嘲地笑了声道，「竟失态得让你来关心了么……」顿了顿，道：「没事。你不是要去茶行……去罢。」

李衡沉默了会儿，「今天……算了。明天再说。」说罢便缓缓走回桌旁。

水气氤氲中，赵景樊微微勾起嘴角，却似带了苦涩，眼神有些复杂。

赵景樊沐浴完走了出来，李衡还坐在桌旁看着水波荡漾的江面沉思，赵景樊见状，笑了笑道：「在想我么？」

李衡听了微微有些愠怒，这人方才消沉低落的什么样子，怎么现在却貌似无事地轻浮。他转过头张开嘴要说些什么，见赵景樊浅浅笑着，衣衫却是还没穿整好，衣襟微微敞开，黑发上缓缓淌下水珠滑过赵景樊淡蜜色的胸膛，李衡愣了愣，脸上微红，有些微恼道：「你衣服就不能整好么。」

赵景樊闻言笑得更张扬了，眼里流光熠熠，「好看么？」

「……无聊。」李衡垂下眼眸，转回头抿了口茶。

赵景樊也不逼他，笑嘻嘻地自顾自去一旁擦发。

待到俩人都收拾好，已是下午，赵景樊懒懒地靠坐在窗台，李衡坐在桌旁心神不属地沉思着。赵景樊突然道：「看了这水一上午，咱们去街上走走？」对李衡眨了眨眼，「顺便吃些小点。」

李衡跟在赵景樊身后一路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有些心不在焉，赵景樊凑上哪里他就靠那儿去，赵景樊递给他什么他便接下。「……你说是么？」赵景樊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李衡回过神道：「嗯。」

赵景樊停了下来，回过头，不远处的荟江被夕阳染得金灿灿，波光洒在他身上，衣袂上的蓝边轻轻翻飞，被风吹得飞扬的黑发衬着他的剑眉，赵景樊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衡。李衡蹙眉，他应错了么。

「李衡……」赵景樊慢吞吞地说道：「我方才说的是，你看这棵树，光秃秃的好有秋气哪……」

李衡往赵景樊身旁的那棵树一望，满枝粉色桃花，衬着些许青绿嫩芽。「……」

「你在想什么？」赵景樊深深地看进他眼里，目光里有些李衡无法承受的意味不明。

「……只是出神了而已。」李衡避开赵景樊的目光淡淡道。

赵景樊笑了下，抚上有些裂纹斑驳的深褐色树干，低声道：「你……喜欢桃花吗？」

李衡微微眯了眯眼，粼粼波光让他有些看不清赵景樊脸上的表情，「……不喜欢。」那让他想起了一些早该被时间消磨去的记忆。

赵景樊唇角微微勾起，转过身面对着那江春水，道：「但我喜欢。」李衡愣了愣，觉得这话有种模模糊糊的熟悉，还来不及细想，赵景樊的话声便传过来，「那些小点好吃么？」

其实他刚刚都食不知味，李衡有些心虚，「……好吃。」

「喜欢的话我们带点回去。」赵景樊顿了顿，回过头来，眼神流淌着温柔和一些些的意味不明，淡淡噙着笑道：「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李衡心里瞬间有些朦朦胧胧的痛感。轻轻一咬牙，李衡转身先往回路走去，赵景樊那张脸，他有些不敢再看。

赵景樊笑嘻嘻地赶上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地笑语连连。

俩人怀着各异的心思回到了客栈，很快天色便暗了下来。

第四章

到了该就寝的时辰，俩人相对无语了一会儿。

赵景樊笑了出来，带着有些猥琐的笑意道：「睡吧。」

「……我想你习惯睡床下。」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李衡看着那张比起一般牀大些，两个大男人睡却只够称得上刚好的牀，淡淡道。

赵景樊睁大了眼，一手墲着胸口，状似痛心地道：「你……好狠的心。」

李衡眼角一抽，无语地看着他。怎么赵景樊最近貌似各方面都有些超越以往形象的崩裂感。

见到李衡还是站在那儿不动，赵景樊举起双手，表情正经了点，无奈道：「好罢好罢，我靠墙边睡，绝对绝对不会往外挤可以么。」

「……嗯。」

看到赵景樊挤着墙壁看似有点可怜的睡姿，李衡嘴角微微扬起，随即神情一凝，收拾了下心绪，上牀睡了。

＊＊＊＊＊＊

第二天李衡仍是早早地醒了，身旁没有人，他愣了愣，坐起身。

昨晚放下的窗子又被撑了开，天色还微微染着夜晚的蓝，赵景樊靠坐在窗台上，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望着江面，风轻轻拂过他的颈侧，吹起一缕黑发，李衡突然觉得赵景樊露出的那一截淡蜜色颈侧非常魅人。

但是眼前的画面和昨天李衡从屏风后出来见到的赵景樊重叠着，李衡眼里闪过一丝担忧，「……赵景樊。」李衡出声道。

「醒啦。」赵景樊笑嘻嘻地回头。

看来是没事。「你醒得很早？」李衡下牀收拾了下，淡淡问道。

「没办法，」赵景樊声音带点哀怨，嘴角却微微勾起，「你晚上不让人睡的。」

李衡淡漠的脸僵了僵，「别开玩笑。」

「我认真的。」赵景樊挑了挑眉，「有人睡到半夜就往墙这儿靠过来，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又不想你早上起来误以为我……」赵景樊暧昧地笑了笑。

「……」李衡脸上不由地浮现一丝尴尬。

瞬间赵景樊神情一凝，疾如闪电地移步到李衡面前将他扯进怀里。

李衡还来不及反应，砰碰两声，房门在下一瞬飞坠到李衡方才所站的位置，扬起一阵烟尘。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李衡淡然的脸上出现一丝微愕。

「喂喂。」赵景樊语气有些微怒。

「抱歉。」原本该有门的地方站着一个墨色身影。

「没收好力。」来人声音有些冷漠。

赵景樊拍了拍飞扬到李衡身上的灰尘，有些无奈道：「你觉得这个理由有说服力么。」

「无所谓。」那人手抱胸前，带着打量意味的目光落在赵景樊揽在怀里的李衡身上。

李衡愣了愣，挣出赵景樊的怀抱，神情有些不豫，「这位是……」

「与你无关罢。」那人淡淡说道，走进厢房。

李衡脸色僵了僵。

赵景樊干笑了声，拉了拉李衡，「是我同门师兄，脾气就这样，别在意。」

李衡没有说话。

「呃……他叫穆平曦。」赵景樊神情有些尴尬，对着墨色身影挤了挤眼睛。

穆平曦挑衅地挑了挑眉。

「叩叩。」墙板被敲了敲。

「客官……？」出现在房外明显被吵醒的客栈小二脸色很黑。

「……算到帐上！」赵景樊简直想仰天长叹，这小二不长眼的啊。

小二走后，三人沉默地原地相对了一会。

「……既是师兄弟，想必很久不见，不打扰了。」李衡率先出声，淡淡道，转身往外走去。

赵景樊看着李衡离去，神色闪过一丝犹豫，终究没有去追。

「不追？」穆平曦走到桌旁倒了碗茶。

「……冯道远让你来的？」

「他气炸了。」穆平曦有些幸灾乐祸道。

「我知道。」赵景樊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郁郁。

「他说没见过这么蠢的人。」穆平曦淡淡道。

赵景樊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也许真的很愚蠢吧。」

「谈正事。」穆平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抿了口茶。

「……你真的该去茶行。」他看着碗里的茶，神情嫌恶。

第五章

天光将亮未亮地朦胧，青白石板铺成的街道静谧得萧索，李衡站在那儿，有些后悔他走了出来。

基于某些目的，他应该得知道那个穆平曦找赵景樊是为了甚么。李衡垂下眼眸。而且他以为赵景樊会寻过来。

赵景樊从来都是似真似假地待他，这样也好。李衡淡淡笑了，有些自嘲地。转过身，李衡不再犹豫地迈步往茶行走去，衣袂扬起得决绝。

风猎猎地吹。

＊＊＊＊＊＊

晌午的阳光炽炽地照着青石路，李衡神情有些疲惫地回到客栈，房门已被修好，他伸手推开门，房内也如外头那样亮晃晃地，但是没有人。李衡淡漠的脸上闪过丝复杂，摇了摇头，彷佛这样就可以把赵景樊那张脸跟这刺人的明亮一起甩掉。

李衡走到桌旁想把窗子放下，却看见桌上压了张纸。他拿起了压在下面的纸，大大六个字写着「叙旧晚归勿念」。

李衡瞬间有种把那张纸撕碎的冲动。

＊＊＊＊＊＊

月光从云后淡淡晕散开来，李衡有些坐立难安。

……他只是想知道穆平曦来做甚么。李衡心神不定地摸着茶碗想道。

直到夜色盖过月晕的光华，李衡才听到外面传来些碰撞的声响，他故作淡定地拿起茶盅添茶，门被推开，穆平曦半扶半扛着赵景樊进来，酒气浓得李衡远远就闻得到。

李衡拿着茶盅的手紧了紧，他放下茶盅站起身来，神色有些变幻不定。

穆平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动作粗鲁地把赵景樊往牀上一丢，发出颇大的撞击声。

李衡愣了愣。

赵景樊闷哼了声，有些迟缓地坐起来，「……腰差点被你摔断……」

「那我刚刚应该用力点。」穆平曦神情微微不耐，转身往外走去。

「跟他说我走了。」出房门前他丢下一句。

李衡看着坐在牀边的赵景樊。

赵景樊手撑着头，微蹙着眉，神情有些痛苦，李衡原先复杂微愠的心情被无奈取代，犹豫了会，倒了杯茶走到牀边。

「赵景……」来不及说完，他就被一把拉到牀上，赵景樊半跨在他身上。茶水洒得一点不剩，李衡整个人恺住，楞楞地看着赵景樊。

赵景樊一只手搂在李衡腰上，琥珀色眼眸半是清醒半是迷离地看着他，神情很是专注。

李衡面上不知是恼还是羞地染了一抹红霞，想发怒又不知道对这个醉酒的人该不该发怒，眼神有些闪动，「你……」

赵景樊魅惑地勾起嘴角，眼睛有些动情地微眯，他低下头轻轻吻在李衡微抿的唇上。他流连、恋慕地轻轻啃咬着李衡的唇。李衡睁大了眼，心里一阵颤动。

赵景樊……吻他？应该要推开、应该……看着赵景樊动情眯起的眼眸，李衡微微有些失神。赵景樊一边吻着李衡，手边却拉开李衡腰上的系带，一只手探进了李衡微敞的衣衫，修长的手指挑逗地抚摸上李衡的腰。

「呃……」李衡微微喘息地呻吟了声。赵景樊眼神一黯，舌头趁隙伸入李衡微启的嘴里，与李衡的舌纠缠着。「嗯……」李衡眼里蒙上一层迷蒙，赵景樊的呼吸沉重了起来。

他的手滑过李衡胸膛，缓缓流连了下，接着挑逗地轻轻按压他胸前那一点。李衡的身体不由颤了颤，心上却一个激灵，热胀的脑袋瞬间被泼了冷水似地冷了下来，眼神闪着惊诧，「唔……」，李衡手撑着赵景樊想把他推开。赵景樊却有些强硬地压下身体，手按着李衡的头不让他仰开头，舌头一改方才的温柔缠绵在李衡嘴里暴虐地侵略着他。

李衡眼神一冷，狠狠咬牙。

「呃……」赵景樊吃痛地顿了顿，李衡猛一施力推开他坐起身来，伸起手狠狠地打了赵景樊一耳光。他面上如血，恨恨地看着赵景樊。

赵景樊一手捂着嘴角，微垂着头，神情隐藏在阴影里。

良久，赵景樊才抬起头来，眼神带着清醒的澄澈，淡淡道，「我太醉了，抱歉。」他站起身，微微摇晃，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出去。

李衡坐在牀边，心里一阵发凉，手微微颤着。分不清是因为方才打了当今皇上一耳光，还是因为他打了赵景樊一耳光……

李衡一直坐到早上，阳光刺痛了他的眼。

这一天，赵景樊一直没有回来。

第六章

清晨的水光揭示了又一天的开始，李衡有些恍惚地走下楼，小二招呼道：「客官需要点什么？」李衡像没听到似地走了出去。

赵景樊不在，李衡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走在街上，看着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没有一个想去的地方。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间或有几个女人半掩着面对他吃吃笑，走过来想跟他搭话，李衡淡然地近乎冷漠，那些女人眼看没趣自己走了。

走着走着，李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赵景樊曾经站过着那棵树下。

荟城很美，整城大多都栽着桃花树。即使这里的桃花树不如他曾经的家乡美，但是赵景樊曾经站在这里对他说他喜欢桃花。李衡心上又开始发凉了。

这两天他一直想到赵景樊那天被波光映得金灿灿的样子，淡淡噙着笑说他想要的他都会给的样子，还有他动情地吻他的样子……

李衡觉得江水流过的声音突然带着无比冷意，他身形微微晃了晃，转过身欲往原路回去。却看到赵景樊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丈处，脸上仍是他走时那副淡淡的表情。

李衡不由震了震，淡漠的脸上有些复杂，「赵景樊。」

「……回去罢。」赵景樊淡淡答道。转过身先走了。

望着前头离得有点远的身影，李衡心上有种被拧紧了的痛感。

＊＊＊＊＊＊

一直到回到客栈，赵景樊才又说话，「明天就走，下面去桃花坞。」

李衡心里一震，看了他一眼，赵景樊神色仍然是那样淡淡的。

桃花坞？难道……李衡略微迟疑，「你……」

赵景樊神色不改看向他。李衡顿了顿，要说的话又收了回去，道：「……你真的是来视察的么？」

「……你说呢。」赵景樊看着李衡，眼里闪过一丝李衡来不及看清的情绪。

「赵……王上，若只是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恕臣难以奉陪。」李衡咬了咬牙，神情微愠。

赵景樊笑了声，语气里有些讽刺，「喔？你知道我出来做什么了么？」

李衡一怔，赵景樊从来不曾这样对他说话。

不等李衡说话，赵景樊起身淡淡丢下一句，「休息罢。明天还要赶路。」

李衡坐在原地。明明是无风的日子，他的指端却微微发凉。

＊＊＊＊＊＊

往桃花坞的路途上，李衡有些自发地到马车前头坐在赵景樊身旁。

赵景樊的话变得少了，也只是淡淡地笑，偶尔一句「喝水么」、「在这歇息会儿」。经过将近十日，赵景樊一路上表现仍是冷冷淡淡的。

李衡不知道能做什么，也就维持着一贯的淡漠表情应对着。但是他心上很乱，赵景樊为什么会这样李衡是隐隐然知道的，但是……他不能对赵景樊有过多的感情。

他沉默地看着风景，却都没看进眼里去。比起赵景樊失常，他更该好好想想赵景樊去桃花坞到底为了什么。桃花坞是李衡祖籍所在，但……并不是他的，赵景樊莫非察觉了什么……

突然赵景樊拉紧缰绳停了下来，神情有些意味不明，「来了么。」

李衡脸上微怔，看向赵景樊，心里有些虚虚的。

赵景樊跳下马车，微微笑了笑道：「藏得不太好啊。诸位还是出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