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过。”
柳下溪的目光落在肖生脚上的球鞋……吩咐他把鞋脱下来让警察拓鞋印子。等警察拓好鞋印后,他翻看了肖生的鞋底,不由得微笑起来。心想:原来如此!肖生是邵帆预先为连环凶杀案准备的替罪者。
第三十四章
柳下溪从背包里翻出围巾,觉得这围巾跟易惠美的不是同一质地,显得更高档一些,不带静电,上面没黏上任何毛发。
肖生知道的事情不多。邵帆雇他打杂工按件付薪,杂工的内容又杂又多,有时是把刀开刃磨利与装刀柄;有时是组装一些他不懂的东西,然后打包封箱;有时帮邵帆的家搞卫生(按时记费);加起来薪水还算稳定,可以租房养活他自己(他当过三只手,干活的手很巧)。他知道邵帆是刑警,隐约察觉他干的不是好事,但他有把柄在邵手上,不敢多事。在他眼里邵帆算是好雇主,给薪及时,也没有正规公司、工厂那么多规矩。有两点要求:平时装着不认识和嘴要严,给他打工的事不准对任何人说。有一个也替邵帆打零工的家伙,有一天不小心对外人说漏了嘴被邵帆打了个半死。
柳下溪问:“知道那个人的下落吗?”
肖生摇头,“被打后再也没见过他了。可能在住院吧,我不清楚。”
柳下溪继续问:“他对谁说漏了嘴?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斯斯文文的一个男人,好像就住在附近。这事发生没几天,对了,就在过年的前一天!”
柳下溪拿出鲍禁的相片,问他:“认识这个人吗?”
肖生接过鲍禁的相片看了后说:“是他,就是他!”
柳下溪吩咐警察们把肖生和搜查出来的证物先带回市局。他没跟大家一起走,走出胡同遇上了周刑警,两人攀谈了一会儿。周刑警参与了围捕邵帆的另一个住处扑空了,那里只留下一间空屋,室内什么东西都没有。听屋主说那房子过年前已经解租了,正打算装修后重新租出去。以前来租房子的人不是邵帆,据屋主辨认,租客就是江队长抓到的那位持警枪胁持人质的男子。他们调查了一下那男子的来历,发现那家伙是从外省流窜过来有案底的在逃犯。当过人质的女子底细也不干净,曾因卖淫赚钱吸毒拘留过一个月,进过戒毒所。
柳下溪和周刑警去了教师村,去外地旅游的老师们都回来了,大家对鲍禁被杀的事很震惊。认识鲍禁的人说他温和敦厚,不怎么爱出门,平时说话轻言细语,从不跟他人起争执。易惠美跟他相反,性子急躁,嗓音尖锐,爱哭爱笑。夫妇俩离婚后,鲍禁常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跟邻居来往。过年前刚放寒假,鲍禁突然爱出门,连着三个晚上都是过了凌晨才回家。
柳下溪他们去了云一酒店,意外地看到朱玲的车停在酒店门前的车道上。清荷没回家?进了酒店大堂果然看到清荷坐在会客区看报纸。
柳下溪写了张纸条给周刑警,说:“周刑警,你来调查易惠美入住酒店的细节。”
周刑警接过他写的纸条看了之后点头应了一声“好”。柳处长成功逮到小邵已经被传开了,其过程被口耳相传的人添油加醋一番越传越神,事实再次证明柳处长的破案能力高出他们。
清荷见柳大哥朝他走过来,丢了药盒和矿泉水给他,抢在柳下溪开口之前说:“你中午忘记吃药了。”
柳下溪吃了药,走到他身边放下矿泉水,扬手轻拍他的头。
清荷目不转睛地盯着柳下溪。他觉得跟来时相比柳大哥脸上的阴霾离散了,莫非邵刑警抓到了?他很想知道答案,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笑道:“出去走走。”
“嗯,好。”柳下溪坐下后打着呵欠,有点想睡。
清荷见他打呵欠,重新建议道:“去车上睡会儿吧。”
他们上了车,清荷摸了摸柳下溪的额头,还是有点低烧。
柳下溪取下手套握住清荷的手,闭着眼睛说:“抓到邵帆了。我们的运气不错,他骑摩托车逃跑时正好撞上我。幸好他过度偏执,对我怀着莫名的恨意。我突然出现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没机会以引爆身上的炸弹来要挟警方放他走。”
“炸弹?!身上绑炸弹?”清荷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有这种事!无法把炸弹与他所认识的邵刑警联系在一起。他用力地回握着柳下溪的手,觉得今天柳大哥的手特别冷。看到他深色的外套沾了许多正在融化的雪泥,心想:追捕邵刑警的过程肯定很惊险!“你们怎么找到邵刑警的?”
柳下溪的头靠在清荷的肩膀上,嘴角一弯无声地笑了。他没直接回答清荷反而低声问:“清荷,你怎么理解‘网络是虚拟空间’这句话?”
清荷想了一下说:“单指网络本身来说这句话没错。但是,网络需要用物质支撑,电脑、网线还有服务器等实体物质,再加上一些在背后架构网络以及坐在电脑前上网的人,说它是虚拟空间还不如说它像房子。”
“房子?”
“嗯。就是一个大房子,然后按功能分割成无数的小房间。有些房间可以公用,门窗大开;有些房间是私用的,门窗上了锁。”
听了清荷的话柳下溪大笑起来。
清荷不高兴地反问:“怎么?我说错了?”
“不,不是。我不是笑你。我想起蓝祥群他们以为抹除了网络上的非法买卖痕迹,警方就拿他们没办法。我想他以为虚拟的网络空间是单独存在的,不具有社会性。呵呵,这怎么可能?在网络上进行非法买卖一样需要涉及到金钱,钱是实物又不是虚拟币只存在网络中。无论是转帐、汇款还是现金交易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可以从鲍禁的帐户追查那五万块预付款的走向,我想他一定留下了线索。邵帆制造出的违禁物品送到收货人手上需要经过快递公司接送,快递公司现在正清理他的送货单,等拿到单子就可以查出那些东西的去处。蓝祥群既然涉及此事,就算没经手货物买卖,肯定也有钱拿,只要封查他的银行帐户头就可以知道金钱的来源与去处。”
“蓝祥群应该想到了这一点,很可能会使用假户头。邵刑警招供了吗?”
柳下溪摇头,“他在昏迷中。”他那一腿倾尽全力,保护脑袋的头盔破裂,加上邵帆从高速的车上摔下来很担心他脑震荡昏迷不醒。
清荷盘算了一下,整理了目前他知道的情况,有些担忧地说:“我觉得这件案子邵刑警的罪可以确定。如果邵刑警不招供,蓝祥群的罪证不全,你们拿他没办法。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邵刑警完全有能力独立做案,蓝祥群为什么跑来亲自动手?”
“我觉得他们彼此不信任。”
清荷想了一下,点头道:“他们这种因利而合作的人最怕合作者占据上风获利多过自己。他们可能是有钱一起分,有难同当,有罪一起抗。”
“嗯,他们觉得鲍禁的存在是个大有威胁,除掉他才安全,当然不希望合作者清清白白地置身事外。邵帆身为执法者做违法的勾当,雇的杂工都是背景不干净的人,不担心他们出卖自己。蓝祥群也不愿意看到邵帆鲁莽行事牵连自己。”正聊着,柳下溪的对讲机在叫唤。“柳处长,蓝祥群的个人资料传真过来了,你那边能接收吗?”
“不用传了,简单地跟我说一下。”
“蓝祥群未婚独住,独生子,父母去年移民加拿大。没有任何犯罪前科,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很好。他18岁出国留学在瑞士呆了三年,前年回国后在苏州的一家仪表制造公司当工程师。邻居说他是大年初一拖着行李箱出门的,说是去国外探望父母。他家里有三台个人电脑,其中一台是工作用的。另外两台:有一台坏了,一台只装了启动程序。他家的IP地址设了屏障不能外显,家里的电话记录只跟国外的父母联络过。”
“工程师?”
“是啊。”
“他学过医吗?”
“履历上没有写。”
“银行那边的调查结果怎样?”
“不可疑,每个月打到他户头的只有工资,每个月的花销不到二千块。家里有专门的记帐本,有一笔开支记录得清清楚楚。”
“去快递公司和邮局调查一下他的邮件包裹。”
“好。”
等柳下溪挂了对讲机,听了谈话内容的清荷忍不住叹道:“蓝祥群果然行事周密滴水不漏。从简历上来看他这个海归应该是白领精英,干嘛要去犯罪?又不缺钱花!”
柳下溪咬着牙说:“我就不相信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清荷伸手反拍他的脑袋,微笑道:“别焦急,你可以借助各地警方的力量,而他只有一个人,迟早会抓到他的漏洞。再说只要邵刑警招供了,他无处可逃。”
习惯主动出击的柳下溪并不指望邵刑警会乖乖招供。他叹了一口气,眉头拧在一起了。他朝车窗外望过去,周刑警正从酒店走出来。
第三十五章
柳下溪下了车笔直地朝周刑警走去。等他走近了,周刑警把调查报告递给他。
柳下溪接过来一看,易惠美入住酒店时的衣着打扮跟死后一样,当时她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柳下溪把调查报告还给周刑警,双手插进口袋踱着步子往前走,边走边思考:系在尸体上的围巾是她本人的吗?难道先前的推测错了?无法解释脑子里突然闪出的不协调感……易惠美的围巾又长又厚,如果她被害之前系着这条厚围巾,凶手需要要先制住她,左手堵住她的嘴马防止她呼救,右手拔开她的围巾再拿出电棍电击她的脖子,接着用围巾缠住她的口鼻把她抱起来丢进垃圾桶。如果她当时没戴围巾,凶手只需要悄悄地接近她,乘她没防备直接电击她的脖子,受到电击她当场休克晕厥,凶手抱起她接着把她丢进垃圾桶里。等凶手杀了鲍禁等人拿着张陆湖的警棍第二次电击她,再给她的脖子、口、鼻,缠上围巾……然而凶手为什么刻意给她戴上围巾?从易惠美住进云一酒店,携带的高级行李箱,大方得体的衣着打扮来看那条围巾跟她不搭配,质地较差过长过厚,不适合年轻的女性……。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对讲机在响。跟在他身后的周刑警走上前提醒他:“柳处长,你的对讲机响了。”
柳下溪从沉思中惊醒,拿起对讲机接听,市局那边的刑警说:“柳处长,鉴证处重新检查了易惠美的白色围巾,发现了除死者之外的皮屑。”
柳下溪问:“是谁的?”
“邵帆和蓝祥群的被排除了,正在核对另外两位疑凶的DNA。”
“不是邵帆、蓝祥群的……”柳下溪叹气。暗忖:这两位疑凶连这种细节都注意了,难对付啊。“我想,那皮屑可能是肖生的吧。”
“肖生?邵帆的同伙么?他们还在路上,等到了局里马上检验他们的DNA,一有结果我会马上通知您的。”
围巾上的线索断了。柳下溪独自苦笑起来,抬头张望发现自己又来到教师村了。清荷开着车跟着他慢慢地移动着。看到清荷,他转念一想:其实清荷说得对,蓝祥群并没有必要亲自动手杀掉鲍禁。就算鲍禁泄露了纵横推理网站的秘密,只需关闭网络与消除他在网络上活动的痕迹,查无对证的情况下警方拿他没办法,而这两点他目前已经做了,为什么还要动手杀人?假设之一:邵帆与蓝祥群共同经营纵横推理网站,邵帆提供货源,蓝祥群贡献脑力拟定诱导谋杀计划。鲍禁私自调查这个网站并发现邵帆牵涉在内,邵帆想要除掉他便把合作者蓝祥群叫来北京,不甘心独自背负杀人罪逼迫蓝祥群共同犯罪。初三那天蓝祥群去见了鲍禁,离开时在教师村门口撞上王映圆,蓝与鲍谈了些什么?是这次会谈决定了鲍禁的死期吗?假设之二:纵横推理网站另有人隐身在幕后,蓝祥群和邵帆只是马前卒听令于人充当杀手。理由是幕后人担心邵帆在关键时刻沉不住气,蓝祥群擅长谋划也很冷静。这两个人各有其特长与不足,看起来不像主脑……经营那个网站需要有懂网络,懂医理,具备社会学、心理学等学识的人。
天黑了,该吃晚饭了。清荷无言地注视着逗留在教师村门口徘徊的柳下溪。“唉”他摇头轻叹,伸出手指轻敲车窗玻璃。心想:柳大哥,虽说找不到蓝祥群杀人的证据没办法完结案子,你不能给自己施加精神压力,找不到对方的漏洞也别焦急,先冷静下来抛开案子好好休息一下。嗯,最好先把感冒治好。想到这里,他走下车来到柳下溪身边,刚想跟他说话,被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吸引住视线。再扭头四处张望,发觉周围的店铺都开张了,跟前两天的死寂相比像是来到了陌生的地方。心一动,右臂搭在柳下溪肩上,小声问:“柳大哥,鲍老师托刘名方转交给你的证据是几月份发出来的?”
柳下溪一怔,眼睛亮了,回头看他。
他们回到车上坐下,柳下溪说:“十月份寄出的。清荷,你认为鲍禁可能收集了新证据托人转交给我?”
“我突然觉得,鲍老师不亲自把证据交给你的理由可能是他发现自己被监视了,邵刑警是警察,他没办法向警方求助,又不想把其他人卷进来,只好独自一个人孤身奋战,托人转交的可能性不高。”
柳下溪点头,沉吟了一下,说:“的确有这个可能。鲍禁的电脑有病毒入侵的痕迹……邵帆知道鲍禁打听他的事,他有同伙肯定会暗中监视鲍禁的动向……案发前几天教师村除了鲍禁和王映圆没有其他的住户,只要派人守在门口,他动弹不得。鲍禁把证据藏在哪里了?学校吗?不,放假后的学校不安全。他的家被彻底搜查过没有找出私藏的东西。藏在邻居家吗?他跟邻居没有特别交情,邻居出去旅游了门窗都紧锁着,他应该没有撬锁的本事。我们对教师村里里外外进行过严密的搜查……”他突然打了一个响指,“有一个地方没搜过!”
清荷跟着他下了车,小声问:“是哪里?”
“楼顶上的蓄水池内。”
柳下溪吩咐周刑警叫来几个在附近巡逻的警察,两人一组搜查各栋楼顶上的蓄水池。他带着周刑警和清荷直接去了王映圆的那栋。柳下溪率先攀上池梯,推开池盖,举着手电筒朝内池扫视了一番,没发现藏有东西。想了一下,钩着头举起手电筒往视线的死角位照,看到了,池壁角落处的圆钩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小胶袋,里面装了东西。
取过来一看,胶袋内用了多层胶纸包着一个小纸盒,盒子里放了防潮丸搁着卷起来的一张纸与两支录音笔。录音笔没电无法马上得知里面的内容。他展开那张纸,一眼认出那是鲍禁的字迹。
清荷和周刑警都凑过来看,上面写着:
你好,我是鲍禁。
我想这封信落到你手上,我已经被杀了。
无论打开了这封信的人是谁,请把胶袋里的东西交给市公安局一个叫柳下溪的刑警。告诉他想杀我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门头沟区刑警邵帆,我无意中看到他在进行违法交易。另一个叫蓝祥群,他是潜伏在网络上的魔鬼,以知心朋友的假面引诱别人犯罪来满足他歪曲的心灵。
我原以为一个人犯罪总是有理由的,譬如来自环境、社会、家庭的压力或者曾遭受过严重的挫折造成心理失衡,社会失范。我是一名老师,手持教鞭秉承着“人性本善”的理论,却没想到这世上还存在着一类天性极恶的人。他们出生于正常的家庭,在普通人眼里他们的精神与物质方面都不贫乏,却毫无道德、法制观,视他人的生命如草芥,以个人喜恶衡量世上的一切。他们年少张狂极度自我,追求无限的物欲,一边享受社会进步带来的好处一边抵毁、谩骂存在的一切事物。他们以充满自信的笑脸来掩饰内心的阴险和残虐,窥视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无法理解他们把犯罪当成测试勇气的挑战;把制造完美谋杀当成荣耀;破坏约定俗成的道德观,虐杀生命当成与社会抗衡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