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米合上手机,坐在校园的长廊上,看着身边走过的一对对情侣,长长地吐了口气。
从学校北门出去,一直沿着虎泉大街走,就是热热闹闹的虎泉夜市,并不是想出来逛逛人多的地方,只是从这里绕到学校南门近一点,仅此而已。当后来齐铭发现只用了二十分钟就能从北门走到南门的时候,终于改了原先的路线,因为这么早回去,宿舍里依然是自己一个人。所以在每次天黑的时候,齐铭就像是中了邪似的在大街上穿走,从艺校到经管,从虎泉到华师,从新一佳再到金钻石宾馆,从青年职校到学校南门,三十分钟的时间,不经意的就成了习惯。
明天就是国庆了,宿舍里的人大部分都回家去了,只有些离得比较远的窝在这里。
梨子坐在候车室里,离发车还有大半个小时,拿出手机的时候突然想打个电话。
“喂,死猴子,你在干嘛呢?”
“我晕,你能叫个好听的不?我在蓄精养锐,你呢?”
“就知道睡,我在车站了,你不回去么?”
“那么远,我飞回去啊?哪像你啊,家这么近,我可是背井离乡啊!”
“得了吧你,就你一个人在宿舍里么?”
“差不多吧,活着的都回去了,还有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几天没回来了,就剩下哥哥我了。”
“那你可要小心了,据说你们那栋楼里面非人类有很多,你这只猴子可要小心了,小心把你抓到动物园去了。”
齐铭笑了笑,“路上小心点啊,别让坏人把你弄跑了。”
“恩,你别整天就知道睡,干点别的有意义的事情。”
“知道了,在家好好玩啊,拜拜。”
“恩,拜拜。”
梨子收好手机,看了看大屏幕上的时钟,走进了检票口。
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不知道是谁忘记了关上,有些凉风阵阵地袭进屋子,就有细密的雨丝轻轻地打在脸上,湿柔清凉的感觉,像是记忆里盛夏手里的冰糕,欢喜的咬上一口,然后就看见,前面跑得飞快的年华……
踩动着单车眼神锐利的男孩,坐在后座满脸微笑的女孩,在那无数多个青春叛逆的日子里,你就这样一直陪在我身后,穿行在长满香樟的校园里,轻风吹起了你的长发,你触动了我的琴弦。你说你喜欢栀子花,因为你从小就天天戴着它,扎着两条羊角小辫子,瞪着一双大大如水的眸子,笑着闹着要我帮你戴上,然后你就会说你是一个公主,而我是你的臣下,男生想了想:就这样一辈子该有多好!
那个开满栀子花的季节,永远流淌着什么,好像牵着你一起,光着脚丫子走在湍急的溪流中,清凉的河水软软地划过皮肤,掌心里透着你手背的温度,夕阳从远处的天空斜斜地洒在水面上,在只有我和你的世界里,诉说着一个金黄色的童话……
想着想着就感觉毫无睡意了,只得穿好衣服起床,唉,又浪费了一个睡懒觉的早晨。
中午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刚好看见叶雨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两份饭。
“你没有回家么?”
“是啊,你不是也没有回啊,你该不会是刚起床吧?”
“刚起床能像我这么精神抖擞么?你这是给谁打的饭啊?你男朋友?”说到“男朋友”的时候,齐铭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东西卡在胸腔里。
“晕,哪里来的男朋友哦,给室友带的,对了,就你一个人么?”
齐铭笑了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们都回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整天除了睡觉就是吃饭了,想要看一下专业书也懒得看了,这小日子过得多滋润啦,你说呢?呵呵。”
“好了,你先进去吧,看你饿得两眼发绿哦,像是非洲饥民样的。”叶雨抿着嘴笑了笑。
“呵呵,你先回吧。”
14
窗台边寂寞的仙人掌/是小时候毛绒绒的愿望/摊开信纸想把心情写满/停笔却不知落向哪方/风吹开昨天的日记/翻过去一页一页的惆怅/香樟摇碎着盛夏的阳光/默数着一片哗啦啦的响/男生手里黑色的吉他/谁在和着曲子小声地唱/风呢喃/水呢喃/你坐在金色的沙滩/像梦里我好看的新娘/红霞是你初嫁的晚妆/夕阳是你笑的模样/我想走近你身旁/嗯/风呢喃/水呢喃/白白的脚背/落日的湖畔/你卷起的裤管/我背上的行囊/黑色的城市里/走过的小巷/浅浅的路灯/孤独的泛黄/口袋里的硬币/叮当着昨天的梦想/风呢喃/水呢喃/风吹散的云彩/是飘向何方/
金黄色的稻田卷过去一浪又一浪,像是涌过去的金色的年华,在天与地模糊地界线里,渐行渐远。
顾森西推着单车走在沿江大堤上,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母亲的病情开始有了好转,不再是整天自言自语的呆在姐姐的房间了,有时候还会自己去菜市场买菜,每次顾森西都会偷偷地跟在后面,然后再一直跟着回家。
头顶上是瓦灰色的天空,辽阔成一片静止的幕布,横亘在视网膜的表层,飞鸟飞不过,树叶飘不过,像是一条表面平静的巨大的流沙河,只剩下一片荒芜中的苍茫。
偶尔会有一对恋人在大堤上慢慢地走过,像是附近高中里的学生,身上还是穿着没来得及换掉的黑色制服,女生挽着男生的手,眯着眼睛轻轻地靠着男生的肩膀上,男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身旁的女生,风吹过去她的头发,湖边垂柳般摇曳的青丝。
偶尔会有穿着白衣白裤的老头,分开着双腿,像是电影里被放慢的镜头,打着旁人看上去索然无味的太极。
顾森西放下车子,找了一块草坪坐下,眼里是寂寥的天光。
林子叶把手机掏出来胡乱地按了一通,放回口袋里。
“我妈好像知道了。”
“是吗?那有什么大不了的,知道就知道了呗,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男生显得不以为意。
“可是,她跟我说了不要在学校里面谈恋爱,否则就给我好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哦。”
“那你妈是怎么知道的啊?”
“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妈听到了,今天一大早还翻我手机来着,你说这可怎么办啊?”林子叶有些着急了。
“什么怎么办啊?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又不会杀了你!”
“弄不好真会杀了我,先前是怕我在学校里谈恋爱,所以就让我转学到云翔中学的,你不知道我妈那个人哦,说是一切以学业为重,真的哦,我好担心等会回去她会怎么说。”林子叶看着眼前的男生,希望他能给自己点意见或是信心。
男生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女生的肩膀,转过头去看了看堤那边的稻田,风吹乱了两个人的头发。
顾森西站起身来的时候,就突然定格在了那里,像是被魔法师施了定身咒一般,心脏表面的蜘蛛开始刺破外壁,慢慢地撕开一道口子,淌出血来。
林子叶的脸在惨淡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尴尬。
像是迎面扇过来的一记耳光,顾森西转过头去,踢开车子的撑架,用力地踩着脚踏,像是要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出去。
其实,生活,就是一部电影。
晚上的时候,林子叶打来了一个电话。
“喂,顾森西,我是林子叶。”
“恩,我知道,有什么事吗?”冷冰冰的语气。
“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在楼下的长廊里。”
看到林子叶的时候,她正坐在长廊里的椅子上,明亮的路灯照着她半张洁白的侧脸。
“你今天看到了?”林子叶突然问。
“看到什么了啊?你找我有事么?”顾森西笑了笑,装作很轻松地样子。
“森西,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看到我们了,你是怕我尴尬所以走开了是吧?”
“什么啊?没什么啊,这个年纪谈恋爱是再正常不过了,我干嘛怕你尴尬啊,我只是怕打扰了你们而已,呵呵。”
林子叶看着顾森西,一种模糊的感觉漂浮在他的脸上。
“他说他认识你。”
“恩,他跟我是高中同学。”
“我们填的是同一所大学,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喜欢我,我不知所措。”
“所以,你就同意了。”
“恩,我也不知道我会这么莫名其妙的就谈恋爱了呢。”
顾森西撇过头去,手里的烟头熏得眼睛有些难受。
“我送给你的那盆仙人球呢,应该长得还好吧?”
“恩,在我家的阳台上,长得很大了呢。”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我还以为你扔了呢……”男生的声音变得很微弱,像是喃喃自语。
女生突然抬起头来,“森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很在乎我?”
几分钟地沉默,顾森西掏出一支中南海叼在嘴里,又用手指拿下。
“呵呵,当然在乎你啊,在乎你假期回不回家,在乎你在外面还习不习惯,在乎你有没有好好照顾好自己,咱们可是好邻居好朋友呢……”顾森西感到自己说不下去了,像是有什么堵在胸腔里,忙去掏打火机。
林子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整个世界“啪”的一声突然掉进黑暗里,谁也看不到谁的脸。
永远不会知道你有多么的难过,永远不会明白你有你有多么的寂寞,就像是纵身跳进了大海,那种永不到底的沉没,在那些不见了你的生命里,我的世界该如何的运转。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在千百个机械重复的日子里,忽略在撕掉的白色日历里,于是我就会对自己说,有你无你,其实并不重要。
窗子外面的天空,又开始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从来都不曾知道,武汉的雨水会有这么多,只是习惯了呆在屋子里,没有经常的出去走走了,偶尔有太阳挤破厚厚的云层,就会坐在门前的走廊里,闭上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把所有的情愫都寄托在音乐里,反反复复地听着同一首歌……
齐铭刚想起身,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齐铭,下来打球吧。”电话那头是叶雨的声音。
“好吧,我就下来,不打残了你才怪!”本来打算拒绝,说实话,自己从来就不喜欢打球,只是偶尔会踢踢足球而已。
叶雨的羽毛球打得还是不错,只是跟齐铭打起来还是显得有些吃力,几回合下来,累得不行。
“你还说你不会打羽毛球,忽悠谁呢?你看你上蹦下跳的,像运动员一样的。”叶雨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笑着说。
“嘿嘿,只是好久没打了,怕连拍子都不会拿了,现在一看,俺还是不减当年啊。”
“得了吧你,喂,你怎么不去参加系里面的羽毛球比赛啊,那些人的水平真是不敢恭维,你去了一定能拿奖!”
“要是报名的话,我恐怕连乒乓球也一起报了,可是俺不喜欢凑那个热闹,再说了,高手一般都是深藏不露的。”
“看看,夸了两句就飘起来了,那要不我来拜你为师啊?”
齐铭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可行的,八戒,给为师化斋去!”
齐铭跟叶雨是同年的,齐铭的生日是六月初四,叶雨是六月二十四,打这次拜师后,叶雨就一直“师父师父”地喊着不停,于是整个班都开始人尽皆知。
梨子把书本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一脸的不满。
“你最近跟叶雨走得很近啊,都称师道徒了呢。”
“哪有?绯闻,绝对的绯闻!”
“那我叫你陪我去图书馆你为什么不去?她一喊你你就去了啊。”
“我不是有事么,再说了我不喜欢看书的,不然学习也不会这么差了。”
“你别跟我找借口,不想去就说不想去,扭扭捏捏的不像个男人!”
“你说话还真是……”齐铭显得有些生气,转过头去翻着书本。
梨子看齐铭不理自己了,突然一笑,“你看看你,逗你玩的还当真了,还真是个小男人!”
叶雨抬起头看着前面的两个人,轻轻地笑了笑,他们又怎么了呢?
第十章:四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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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红的香樟一层一层地往下掉叶子,骑着单车走在过道上的时候,脚下卷过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记忆里爷爷手里捻着的烟叶,带着些许沧桑的味道,塞进时间的烟筒里,燃烧成灰黑色的粉末。
在电脑还没进入大一宿舍的时候,寝室里天天上演着各种各样的闹剧。
教授开着手机音乐,在门口拿着一把烂扫把在那里引吭高歌,搞得隔壁的几个家伙一个劲地叫受不了,希望能早点收摊,501哥几个迫于舆论压力,也觉得真丢不起那个人,赶紧派人出去捉回。
“你们可不能这样啊,我是为了宿舍文化交流啊,把我们的心声以最美好的音乐抒发出去,让别人也能感受到我们自身的魅力啊!”教授振振有词。
“哦,原来你在搞音乐啊,我还以为是谁拿个破锣在门口敲呢,你看我这耳朵背得不行了,唉!”高林一脸无奈的表情。
“是啊,我也以为是对面拆房子的机器开动了呢,我现在一看原来还没动静呢,高林啊,是不是咱年纪来了啊?”凑热闹的是全宇。
教授刚准备辩解,陈帅抢了过去,“不能这样说人家教授啊,他也只是抒发抒发自己的小情感,至于对别人的影响的问题,大家也看到了,所以啊,教授啊,你还是歇了吧,别去祸害人家了。”
接下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教授抒发情感的问题开了一个深入的卧谈会,从最初的批斗会转到最后讨论就班上女生的数量与质量的问题,大家是一致的痛心疾首以及捶胸顿足,真不能怪党和人民,只能怪这个专业实在是太沙漠化了,只能见到些意志极度顽强的人,所以就班上女生的质量与数量的问题,大家终于得到了一个合理而又无奈的解释。
与小木的相识真有点戏剧性的味道,齐铭提着开水瓶经过楼下的篮球场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突然飞过来一只皮球,正好砸在齐铭的鼻梁上。
扔皮球的男生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看着蹲在地上捂着鼻子的齐铭,旁边是摔碎了的水瓶以及断裂的眼镜框,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你没事吧?”男生紧张地问。
齐铭感到脑子里一阵“嗡嗡”的响,鼻子处是持续的火辣辣的疼痛感,眼泪都流了出来。
看到齐铭没有回应,男生显得愈发的紧张了,拍着齐铭的肩膀,“你还好吧?要不,送你到医务室看看吧?”
齐铭摆了摆手,并没有起身,剧烈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来,我扶你到那边坐一下吧?”
又一只皮球飞过来,砸到地上的开水瓶上,只听得砰地一声,一些银色的碎片便撒了出来。
“你还好么?”
“恩,没事没事,就是刚才一下给打懵了。”齐铭不停地捏着鼻子,还好没打破。
“真的对不起哦,呵呵。”男生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着。
齐铭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的眼镜呢?”
“在这里……”男生摊开手掌,是两个分开了的镜框。
“走吧,我得赔你一副眼镜了呢。”男生笑了笑,刺眼的阳光下是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一片流云从天空疾走而过,地上是撒满着厚厚的香樟树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