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方诚摆了摆手，转过身去，最近为了生意上的事弄得自己够头疼的了，不想在家里也把自己搞得那么的心乱。

“回头我再跟他好好谈谈，他是大人了，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的。”

“这孩子真的是变了，变得我已经管不住他了，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教了无数的学生，最大的失败就是没能教好自己的儿子。”李宛心坐在沙发里，轻轻地摇着头。

齐方诚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他又没去偷没去抢，只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需要我们过多的去干涉了，我们也只能给他一些小小的指示，以后有什么事还得让他自己去做，你说是吧？李老师？”

李宛心伸手打了一下齐方诚，微微一笑，“就你会说！”

10

海风吹过去，稻田里涌过去一片绿色的海洋。

“这几天有看到齐铭么？”林子叶推着单车，走在沿河的大堤上，堤的那边是一大片绿色的稻田。

顾森西回过头来，“怎么啊？你找他有事么？”

“不是，他跟你们在一起么？他还好吧？”

“好啊，成天笑着呵着，不过那小子看上去有什么心事，又不肯跟我们说，我们也不好过问，你知道么？”顾森西看着林子叶的脸，微微的感觉有些不自在，便转头看向远处的稻田。

“你不知道么？你有没有问他考了多少啊？”

“没有，凭他每次大型考试都拿第一的水平，考个武大不成问题！”

林子叶深深地吸了口气，拦在顾森西的面前，表情突然变得很凝重，“他高考失误了，只考了448分！”

一只乌鸦尖叫着飞过头顶，盛夏的空气里是咄咄逼人的温度，每天都会有不明的气流从地底下升起，将整个身体都投进一个巨大的蒸笼里，腾腾地冒着热气，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渗人的水汽，冲破皮肤，从身体的每个毛孔渐渐渗透，游离进千千万万个慵懒的细胞中，吸水了，膨胀了，饱和了……

顾森西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痛，像是仙人掌软绵绵的刺扎在了心里。

“走吧！”

林子叶骑上单车，绿色的海洋又卷过去一浪。

梦里易遥笑得很大声，齐铭踩着单车跟在后面，却始终也赶不上前面那白色熟悉的背影。

“易遥，你慢点骑，我都赶不上你了！”

前面的白影回过头来，一张模糊地脸，“你快点，我妈在前面等我呢，等会她又要骂我了。”

“你先等等，我有话对你说！”齐铭用力地踩着脚踏，可是单车似乎一点都没加快。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你看看快要下暴雨了呢。”

“是很重要的事，一定要现在说，你停下来好吧？”齐铭感觉有些慌乱。

白影停下来，“什么事啊？看你神神秘秘的，快说吧，等会我妈该骂死我了。”

齐铭张了张嘴，感觉胸腔里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我……”

“你不说，我可要走了哦。”

“我……我喜欢你！”像是被尘封了很多年的古琴，终于有人触动了那根琴弦。

天空突然变得很黑，白影怔了怔，“这个哦，呵呵……”

“易遥！你个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你想饿死我啊！”黑色里是林华凤的声音。

白影应了一声，回过头来，“我先走了！”

齐铭抬起手来，“哎……”

一声炸雷“轰”地一下在头上响起，。

齐铭睁开眼睛，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映出桌子上台灯的轮廓，一场暴雨开始下了起来。

伴随着齐铭高考的失误，齐方诚的生意也开始一落千丈，连续好几个月的亏损，最后连跟他一起合伙搞投资的都卷钱跑了。齐方诚坐在客厅里，一支接着一枝抽着烟，环顾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哪天，可能连这套房子都要抵押出去了呢。

唐小米找到齐铭的时候，齐铭正和顾森西在酒馆里喝酒，桌子上是横七竖八散乱的啤酒瓶。

“齐铭，你还好么？”唐小米站在齐铭旁边，看着他的侧脸。

齐铭转过头来，眼神有些迷离，“没事啊，你没看见我很好啊？”

“坐吧！”顾森西拉开身边的凳子，叫唐小米坐下。

唐小米微微迟疑了一下，坐在齐铭对面的椅子上。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走么？”

“那还能怎么样？复读？”

“恩，你学习这么好，复读一年的话肯定会……”

“是啊，齐铭，你是怎么了啊？这么重要的考试你怎么会失误呢？你还不肯复读，你真打算就这么狼狈地走啊？”顾森西抓着酒杯，里面的酒还剩下一半。

齐铭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好像在想着什么。

“我也考得不是很好，不过我妈妈让我自己选，其实我也不想回去复读，毕竟很丢脸呢。”唐小米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如果你决定回去的话，我……我陪你一年好吧？”

齐铭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生，女生的脸在盛夏的午后显得有些潮红。

酒馆外面生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茂密的枝叶里是一声长过一声的蝉鸣，马路上面是婆娑的树叶把烈日摇成的碎影，踩在上面的时候像是游动在脚下薄薄的浮云，一只慵懒的黑猫缓慢地走在树荫里，眼睛里满是无精打采的睡意，好像是晚上赶抓老鼠累坏了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还有哪只猫会去捉老鼠呢？

齐铭转过去看着顾森西，“该不会是你叫她来的吧，劝我回去复读？”

顾森西摆摆手，“靠！你可别冤枉我啊！”

唐小米低着头，“是我自己过来的，我只是想，想看看你好不好呢。”

女生的眼里流露着说不清神色，齐铭把杯子里的酒重新倒满，很慢很慢的速度，像是化学课上往烧杯里倒浓硫酸小心翼翼地样子，顾森西感觉有些不自在，伸出手扯着快要遮住眼睛的流海，得要去剪头发了呢。

唐小米感觉到自己的脸烫得不行，估计这会儿红得厉害，于是把头压得更低了些。每个女生都会在自己喜欢的男生面前变得腼腆温顺，就算是平时再霸道的唐小米，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连话都没底气说大声了。

“我填的是武汉，你报的是哪里啊？”

“啊？”唐小米微微有些吃惊，“武汉啊？我，我报的是上海，我妈希望我留在这里，以后也好找工作。”

“留在上海也好，免得千里迢迢的来回地跑，呵呵。”

“早知道你报的是武汉的，我……我就应该听我同学劝的……”女生低低的声音像是要压回肚子里。

齐铭笑了笑，“听说那里有好多的樱花呢，每到三月份的时候像是下雪了一般，我长了这么大就想去看看樱花呢，看到底是不是说的那样。”

“那你可以复读一年，然后去日本留学啊，那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顾森西突然插上一句话。

“日本？”齐铭转过头，“你会觉得日本会比这里更好么？”

顾森西努了努嘴，“反正我不喜欢小日本，打死我我都不会去那个小岛。”

唐小米吐了吐舌头，偷偷地瞥着齐铭。

“对了，森西，你的那个邻居考得怎么样啊？”

“好像是个一本吧，我也没仔细地问，你问这个干嘛？”

“嘿嘿，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看来你对人家还是不够关心啊。”

顾森西扔过去一只筷子，“找打吧你？就知道你丫没什么好心思！”

头顶上的烈日把盛夏无限地拉长，地上是光线投在脚下短短的影子，汗水砸在地上就瞬间消失了踪迹，城市的地面活生生的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任何东西都会在这炙人的温度里消去了一半的生息。几个光着膀子的男生热汗淋漓地跑动在球场上，球架上是挂着的男生白色的衬衫，在风里一摆一摆的，球场旁边的树荫里，女生手里拿着一罐可乐，目光聚焦在自己喜欢的男生的身上，脸上是掩不住青涩的味道。

梁丽萍开始自己送女儿上学了，每天她都会起得很早，这让易家言很是吃了一惊，却是依然不动声色的由着她。虽说是在漫长的暑假里，可是家长们都有着迫切的望子成龙的心理，早早地就把孩子送进了暑假补习班里，不管你是学到了什么还是没学到，总之在别人都在玩的日子里多学点也是好的呢。

在齐铭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同时，齐方诚的生意也已经彻底失败了，不只是齐方诚，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让不少的公司都面临破产倒闭，一时间，像是汹涌而来的洪水，迅速扩散到整个世界。

“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呢。”

“你真的想好了么？”

齐铭躺在草坡上，眼睛眯成一条线，“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李哲扯起一把草，向他扔过去，“丫的这么快就不想看到我们了啊！靠，整个像是逃荒似的，再说了，我们这里也不差啊。”

“鬼知道这家伙在想些什么，来年考个武大华科风风光光的过去多好，硬要一意孤行的，唉，孩子长大了就是管不了了哦！”顾森西坐在齐铭的脑袋边上，俯视着四十五度角。

“去你的！哥们要走了应该说些舍不得之类的话啊，怎么你们两家伙净挖苦讽刺啊？”

“三个大男人说些舍不得的话，你不觉得肉麻我还觉得恶心呢，只要你丫不忘记咱们，随时报个平安，知道你还活着就行了，其它的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走啊，别忘了让哥几个去送送你，也让你一路走好。”

“靠，说什么呢，还一路走好？你是成心惦记着我早点下去呢，森西，改天你真得防着这小子一点了，说不定他真的给你来个一路走好了。”

“哦，对了，森西，你那个小邻居呢？”

顾森西斜了斜眼睛，“你又想说什么？”

“没事没事，我替你关心关心人家，毕竟女孩子是要人来保护的嘛。”李哲看着顾森西，一脸的似笑非笑。

“是的啊，森西，我看呐……”齐铭也凑起热闹。

“去去去，得了吧你们两小子，别给我起什么心思，一边凉快去！”

齐铭笑了笑，“李哲，你看看，这家伙急眼了，我都没说怎么呢，呵呵呵。”

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里，轻风吹过耳边，额前的流海就斜斜的顺向一边去，几只麻雀惊慌地掠过视线，深深的吸上一口气，眼前是辽阔的一片。

第七章：春夏（3）

11

齐铭走的时候谁都没有告诉，九月四号，上海的天空下着小雨，雨水打在车厢的窗子上形成一层蒙蒙的水雾，然后一行一行像眼泪般的滑下，留下一道一道清晰地痕迹，随后被接踵而至的重新覆盖。

车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重重的香烟的味道，几个男人在面前的小桌上漫不经心地玩着扑克，嘴里不时地吐出浓浓的青烟来。

齐铭隔着模糊的窗子，看着外面那座渐渐消失的城市。突然想起了杜牧的诗，“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喂……”

“齐铭，我是唐小米，你现在在哪呢？”

“你有什么事吗？我在去武汉的火车上。”

那边突然安静了几秒。

“你，你走了么？”

“恩。”

“怎么都不跟我说说呢，我们是……我们是朋友呢。”

“呵呵，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到处说，连顾森西我都没告诉呢。”

“齐铭……”唐小米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齐铭握着手机，没有做声。

“齐铭，其实，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呢，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毕竟我还没对哪个男孩子说过。”那边又是停顿了几秒。

“我喜欢你！”电话里是唐小米很小的声音，像是手里捧着的水晶杯，生怕会将它摔碎了。

齐铭张开嘴刚想说什么，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火车进入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里，耳边是轰轰的车轮子滚动在隧道里嘈杂的回音，手机就“嘀”的一声断了线。

窗外的天空迅速地黑了下去。

齐铭拖着箱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前面带路的是一个挂着志愿者胸牌的男生，两手拎着包，不时的回过头来，生怕后面不熟路况的新生会走丢。

“我是07级计算机系的，这是我临时的名片，有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找我。”男生递过来一张手写的纸片，上面是一个名字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恩，谢谢学长。”齐铭点点头。

“501室，哦，这就是你的寝室了，你先把东西放进去吧，呵呵，我就先走了，还有很多新生呢，记得有事就找我啊。”男生把东西放到门口，没等齐铭再说声谢谢就走了。

齐铭笑了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呢。

不是来到这里齐铭还真的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小的地方竟然能住八个人，中国人真是节省到家了！宿舍里显然有来得更早一些的，早早地抢好了舒服的铺位，有两个男生靠在桌子上抽着烟，说着一口听不懂的话，不时的哈哈地笑着，齐铭把包丢到一个空位上，眉头微微皱起。

“嘿，哥们，你是哪里的？”旁边床位的一个男生铺好被子，坐下来看着齐铭。

“我是上海的，你呢？”

“呵呵，我是湖北孝感的，我叫高林，你叫什么名字？”男生似乎很热情，一脸温和的笑容。

“你好，我叫齐铭，你来得很早吧？”

“我昨天就来了，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就下起大雨来了，第一次出门就碰到这样的事。”

齐铭笑了笑，“上海那边也在下雨，不过是小雨，没想到武汉这边却下得这么大。”

“噢，对了，你知道这里哪有营业厅么？”齐铭掏出手机，把上海的卡取下来。

“哥们，你想去上号么？”抽烟的男生停止了攀谈，走了过来。

“恩，请问附近有营业厅么？”

“我手上有卡，三十五块钱一张，里面有五十块钱的话费，你要不要啊？”男生将烟头扔到地上，提起脚尖碾了几下，地板上马上出现一块灰色的痕迹。

齐铭皱了皱眉，“不用了，我先出去买点东西。”毕竟从来都是这样，不喜欢和陌生人过多的交谈。

高林想了想，“等会，一起出去吧，我也要买些东西了呢。”

这是齐铭来到武汉认识的第一个人，高林的个子很高，虽然齐铭的个头也不矮，却也只是刚够着他的下巴。

“你看看，这就出了学校了呢，你说，这学校怎么这么小呢？”高林笑了笑，显得有些无奈。

“看来以后是不能相信广告了，呵呵。”

“下这么大的雨，我得去买把伞了呢，火车站也有卖伞的，你不知道有多贵哦，真是漫天要价，毫无人性！”

齐铭笑了笑，没有说话。

空气里是一种浓重的潮湿的味道，像是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呼吸之间充斥着细密的水分子的气息，来来往往的车辆呼呼的从身旁经过，车轮子碾起的水花溅得到处都是，走在路上的人总会皱着眉头轻轻地骂上一句“不长眼睛啊！”，然后查看身上有没有被溅沾上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