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之画魂——夏礼智
夏礼智  发于:2013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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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浮气躁,正因这四字,凤逸踩上了自己的禁忌,他的这位好友从不忌讳那段过去,然而他却比这人更在意,时隔多年,他仍不放过关于“那个人”的蛛丝马迹,誓要亲手将之神形俱灭。

因为——能在这人身上留下痕迹的,唯有一人。

听到略带嘲讽与试探的末句,龙林君神情不改,握起茶杯轻啄一口,字正腔圆的道出了好友之名:“凤逸。”

“怎。”

“这茶甚苦,莫非你闲来无事改良了池塘中的荷花,加入了黄连?实在是苦不堪言的滋味,还是让我尝尝你独门特制的雪耳莲子羹吧。”

不远处,小鬼头端着一托盘小心翼翼的由远至近走了过来。

通江的极品雪耳、湘潭的上等贡莲、七里河的特选夜合花,加上一些甘甜适中、润喉开胃的冰糖,以文火焖煮半个时辰,最后在歇火放凉之前放入一瓣稀世珍品彼岸霞光的花瓣,凤逸独家的雪耳莲子羹便完成了。

小鬼头再度步入凉亭,细心耐心的为他的主人和主人的挚友奉上冰凉爽口的莲子羹,嘴角禁不住还是甜笑开来。

晌午,主人用过早膳,心血来潮突然命他去院后瑶池取来彼岸霞光的花瓣,又令他捣碎前一日摘下的莲子,那时他不明白主人是何用意,彼岸霞光的花瓣仅存四瓣了,据说这花有增加功体愈合伤口甚至起死回生之功效,听说是几百年前有人赠予主人的。

一朵生五瓣,无芯无叶,开花之时宛如日光照射在云霞上所反映出来的光彩,又生在仙界最高峰“十万峰”悬崖下,极难摘下,一不小心就会命丧魂飞,真真踏上彼岸有去无回,于是得了“彼岸霞光”这一名字。

小鬼头跟着凤逸的这些年,从未听他提及这朵随意养在瑶池却意外如野草般强韧的小花,今早一说,他好奇了起来,也不敢多问,只得乖乖熬了莲子羹,莲子也磨成了粉,直到见着龙林君的到来,他终于了然,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仙君您尝尝这莲子羹,在冰窖里放了几个时辰了,可好吃了。”待客之道便是客先主后,不用凤逸明示,小鬼头已将第一碗莲子羹放到了龙林君的面前,之后再将另一碗端至主人眼前。

“喔?你尝过了?”

“不敢不敢!”小鬼头没听出这是纯然的调侃,吓得他立刻往旁边一站,胆怯的望向凤逸。

“那就尝尝吧。”龙林君似乎故意刁难,温柔的握住了小鬼头的手,拉了过来。

少年苦着一张脸,都快吓哭了。这位看似面貌正经的仙君竟如此的捉弄自己,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龙林君还握着小鬼头的手,凤逸哼笑一声,开口为自己的侍童解难了。

“龙君,你别再捉弄他了,吓哭了他再摔了我几个碗,到时候我可是要从你那里拿取赔偿的,加之你把他送来后,这些年尘楼坏的那些东西,一并清算,你可知会是怎样的一笔天文数字?”

凤逸的笑很迷人,可谓俊美无双,别说鬼界,就连其它各界也难有人与他相提并论,他笑起来自有一股摄人心魂的魅力,看久了不知不觉就会被其吸引而无法自拔。

但,总有例外。

见小鬼头盯着他家主人的笑脸傻傻的站在那儿,龙林君叹了口气,说道:“好友,你才是别再戏弄他了,再这样下去,他的失魂落魄造就的你家的‘惨剧’就与我无关了。”

经他这样一说,凤逸收敛起了笑容,小鬼头也从呆滞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他红着脸低下头,内心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嘀咕着,这两个人总是这样,最后倒霉的必定是可怜的自己,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两人哈哈大笑了几声,莲子羹也由冰冷变至温凉,龙林君品尝了一口,大为赞叹一番,凤逸则笑而不语。

时至傍晚,小鬼头退下准备晚膳去了,龙林君终于提到了严肃的话题。

“再待一日,我将远行。”

“那我也只有祝你一路顺风了。”凤逸的迟疑只是短暂的片刻,他早就习惯了这人的不安于室和归期不定,不过这一次,他又觉有什么不同过往,只因那人凝视的眼神一片深沉。

“我将被收回仙籍。”

凤逸眯起了眼。

龙林君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次下凡尘之后再也无法上天了,所以我是来和你道别的,这莲子羹也该是最后一回尝到了……”

他的手被牢牢的握住了,失控的自然是对面那人。凤逸并非易怒之人,千年来,他不过一两回的盛怒,这恐怕是他第三次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捏的龙林君顿觉腕骨一阵疼痛,皱了皱眉,没有甩开。

“你——逆天了。”这非是疑惑而是肯定。

俗话说,事不过三——第一次、第二次,皆在他人的隐瞒和求情下,得到了仙帝的宽恕,但仙帝当年就下了严令:再有第三次,天也难饶恕。

事不过三如同虚言——凤逸早该料到了,对龙林君而言,只有可行与不可行,不可行亦要行。

“凤逸,有些事不得不为。”他的手摁在了好友的手上,企图扯开那强硬的握着自己的手。然,失败了,换来的是越发用力的束缚。

“有些事?难道不是那些凡夫俗子、凡尘琐事。你贵为天上的仙君,屡次为了那些泯灭良心,不知悔改的凡人打破仙界的禁忌,你以为愚蠢的凡人会感激你?会奉你为神明?”

“好友,你激动了,先放开我吧,看,小鬼头都吓得不敢走近了。”

龙林君脸一转,小鬼头正站在亭外瞪目结舌的望着两人,他从未见过这样怒气逼人的主人,身为鬼主,凤逸自有傲视群雄的鬼之气,这些鬼气对一个不满百岁的少年而言是一种剧毒,小鬼头本能的感到了恐惧,他不住的往后退去,退到了十丈之外还在退步,最终因石头而绊倒在地,狼狈不堪。

这一次,他是真的哭了。

亭内,凤逸全然无视了龙林君的话,眼中寒光四射,丝毫不给眼前之人逃避或寻借口的时机,“是何人何事令你再度选择逆天?”

“佛曰,不可说。”

这句话也在凤逸的预料之内,他思考片刻后,松开了手,同时收回了外露的鬼气。龙林君得以收回手,不用看便知手腕处必定是一阵薄红,比起这,他更关心在亭外不停哭泣着的少年。

于是,龙林君走了过去,搀扶起小鬼头,又从怀中摸出帕子为他拭去了一脸的泪水,好生安抚起来。

他一回身,凤逸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的身后,他执起龙林君的手,盯着被自己抓红留痕的手腕,轻吹一口气,红肿即刻消失。

“你可曾记得三百六十年前的那场豪雨。”

面对好友神秘莫测的笑容,龙林君一愣,旋即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暗示之意。

唉,麻烦怎会是自己,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肇事之源、麻烦之主啊。

极端、任性才是凤逸的本性,在龙林君的眼中,这人有时与当初那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孩童毫无区别,一转眼,千年已过。

“既是关乎人界与鬼界的大事……。”

三百六十年前,尘楼下了一场大雨,这是极为罕见的,即意味着有一群恶鬼冲破了凤逸的封印一隅,以非法的手段闯入人界,为非作歹,涂炭生灵去了。

下午的那场雨便是这个意义,就算龙林君不提及去除仙籍下降凡间永不上天一事,身为鬼主,凤逸也有责任降至下届,捉回逃逸的鬼之民。

于公于私,都得去到凡间了——这正是他方才沉思片刻得出的结论。

少了龙林君这位逗嘴消闲的好友,他在鬼界的生活可谓枯燥至极,往日还有个盼头,若即若离、咫尺天涯也是一种乐趣,然现今,再也等不来这人的造访,也再也去不到那近乎空无一物、如同虚设的隐居,真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空虚和乏味。

有些事情有些人,不等不追并不意味着会放手——与龙林君同行,下至凡间尘世,也许是一个不错的新乐子。

见凤逸得意模样,龙林君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苦笑着,看来真是摆脱不了这人了,也罢。

“不过,鬼主不嫌弃人心污浊,凡间龌龊不堪了?”

“非也,不过是听多了你的强词夺理,令我不禁对你口中的善恶两分,善心善为的凡夫俗子产生了一点兴趣罢了。你在人间待久了,熟门熟路了不是?最合适的游伴非君莫属。”

“唉,吃亏的事情,我怎会乐意……不如这样吧,过去千年我欠你的债款就一笔勾销了,我在人界的衣食住行也麻烦好友替我打点了。”

“这你倒提醒我了,顺便盯着你,催着你,把欠我的人情债都还了。你这人脚下抹油的本事不小,欠下我那么多人情,岂能如此简单就作罢。”

“唉呀,这话真伤感情……你我之间何必谈欠与不欠——”

“亲兄弟,明算账,这话是你最偏袒的凡人的俗话喔,龙君”

“哎?堂堂鬼主竟和我这小小的地仙如斯计较……”

一仙一鬼兴致勃勃的你来我往,仿佛半刻钟前的诡异恐惧气氛从不存在,小鬼头捏着龙林君的帕子,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

第二章

“啊,黑无常!是黑无常耶!”

这一句,听的鬼界之主笑颜大开,若不是为了顾及形象,他真会笑的弯下腰来。

他早说了要送几套款式别致、精工细作的华服给这人,几百年来送出过几套,皆在第二日就回到了他的手上。

谁让这人从头至尾一身黑,黑发黑衣,再加上那张天生端正严肃的脸孔,纵使在天上仙界,有时也会被一些嘴碎的神仙偷偷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话打发时间:隐居的龙林君可真像是阴曹地府的黑无常。

龙林君有时来访,会把这些听到的闲话当作无伤大雅的笑料与君一笑,末了,再看似正经的向自称大方的好友讨上几件新衣,可每一回送去了,却又原封不动的被退回。

凤逸知晓这人的脾气,收下了便是欠了情,要让龙林君心甘情愿的欠情,委实难上加难。

那边躲在暗处指指点点的三个孩童看起来对一身黑衣打扮的龙林君相当畏惧,却又对他身旁一身锦衣华服,而更胜于这身衣服的是凤逸俊美出众的脸孔面露憧憬。

“那个长得好看穿的也好看的人一定是神仙,我和你们打赌,要是我赢了,今天到手的包子都归我了!”一位少年笃定的哼笑着,一双眼睛全然无法从凤逸的身上挪开。

“不行!这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偷的,你要独吞?想都别想。”说到不光彩的事情,另一少年立刻就压低了声音,同时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那袋肉包,又忐忑不安的望着四周,“哼,这世上哪有神仙,那个人就是长的好看了点,八成是哪家的大少爷。”

而那模样最矮小的少年也跟着连连点头,三个人挤在小巷暗处,说话声音又小,自以为被他们讨论的两人不会听到这些话,殊不知对变身玉坠挂在凤逸腰间的小鬼头而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继那句“黑无常”之后,小鬼头又尽责的向主人与其好友转述起了三位少年无意义的猜测。

“龙君你听见了吗?在那三位少年的眼中,你是鬼我才是仙,可见你的黑心本质就连你口中人之初性本善的……”他顿了顿,话中有话,故意抹去了后半句。

龙林瞥了他一眼,“凤逸,你又忘了,在人界直呼我的名字即可。”他自然明白这人的意有所指,而那也正是他每一回来到人界必然涌出的无奈情思,为小恶者久而无知无省无悔,大恶不远矣。

“还有,我已非小仙,乃是一介凡人,与你这至尊之鬼有着天壤之别,你就别抬举我了。”他注目的方向已然变化,似在寻找什么。

一抹足以让暗处少年们凝望失神的笑容大大方方的浮上了凤逸的唇畔,他不再多言,因为就称呼一事,他与龙林已论过无数回,“龙君”是他一人的称呼,千年前就被纠正过,他从不搭理那人的抗议,久而久之龙林也不再纠正他,这几日下到了人界,不知为何又提及,他依旧充耳不闻。

龙林本就姓龙,单名林,据他回忆是取自父母之姓,上了仙山入了仙籍之后,便被赋予“君”这一尊称,但凡仙,均称之为“仙君”。

龙林没了仙籍,从此与凡人无异,而他千年不变的外貌年岁从那一刻起便再次流转消逝,所幸他入仙籍之时不过而立之年,又因仙帝的宽容和仁慈,虽收回了他的仙籍,却让他保留了仅存的一丝仙气为以自保,比之凡夫俗子又衰老的缓慢了一分,他人能活花甲,龙林如无意外,古稀乃至耄耋应不在话下。

两人从天上界下到人间已有三日,凤逸果然是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嫌弃城里最大最高级最昂贵的旅店天字号房配不上他的尊贵身份,于是小鬼头灵机一动,立刻从随身携带的万宝袋中摸出了一个精美小巧的荷包,随手往桌上一倒,银子、元宝就堆成了小山。

有了凡人俗称的银子,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无需主人暗示,小鬼头就买下了城外一处雅致居所,再从万宝袋中掏出几个小鬼,有男有女,命他们整理干净这所宅邸,服侍好主人,到了当日傍晚,凤逸与龙林就住进了这雅居里,三餐是天香楼鼎鼎有名的大厨亲手所做,这日子可谓舒适又惬意。

龙林只说了一句:你的入乡随俗还真是奢侈哪。

凤逸则回了一句:小人难养,龙君你说是不是呢?

这一日,龙林终于走出了这所宅邸,说是要到城里走走看看,凤逸理所当然的跟着出来了,小鬼头变成玉佩挂在主人的腰间,两个人才进城门一里不到,就察觉到有人躲在暗巷里指指点点。

“凤逸。”龙林向着他伸出了手,“你的金银荷包借我一用。”

凤逸倒也大方拿出,不过嘴上也是不饶人:“果然是小人难养,你吃我的住我的,现在又用我的钱包去救济那些小贼,你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

他冷眼横向巷子口的三位少年,明明有着十丈开外的距离,少年们却顿觉浑身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大热天竟冷的搂住双臂,牙齿不住打架。

“我、我们快逃吧,一定是那个黑无常要来索命了,你们看,他对我们招手了……招手了……啊啊啊——”

为首的少年不顾另外两人,抢过他们手里的包子就往巷子深处跑去,被丢下的少年也吓坏了,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被夺走的包子,撒腿就往不同的方向跑去,其中一人还险些撞上别人。

这样一番光景显然令凤逸的心情转晴,然晴中有冷雨,毫不留情的扑向了他身旁远望逃走少年的好友。

“小小年纪便无可救药,你觉得他们长大了还能有何善心,做何善事?”在他人面前,凤逸一向吝啬自己的笑容,唯独于龙林是个特例。

他的笑容足以冻结所见者的呼吸,甚至魂破离体,难以回归,美则美亦,杀伤太大,妖皇的掌上明珠自从偶见凤逸之后便魂不守舍,非他不嫁,最后差点就郁郁而终,也使得鬼主与妖皇结下难解之怨,至今未决。

凤逸为人极为极端,非三言两语能道尽,可正是这样的鬼界至尊却也是龙林这位前地仙的千年至交。

小鬼头见主人笑的寒人,讥讽之意尤为明显,此刻他正是玉佩的模样,不能随便在人前现身,他虽知主人的好友不会因此而动怒……可是,主人笑的真的好吓人啊……

“想太多,易衰老。”典型的回避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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