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拉吉摇头,“将军中枪后,我观察了一下子弹射击的角度,第一个冲向赫佳大酒店,没注意身后的情况。”
清荷又在两个圆点的左侧画了条短竖线,指着这条竖线说:“时间来到一点三十分,街灯与繁星大酒店门口的灯同时熄灭,站在繁星大酒店门口的人,突然眼前一片漆黑,等他们适应过来,才发现你堂兄被狙杀。比起将军,你堂兄的死疑团更多。你调查的方向应该放在这里,时间与灯熄的原因上。是谁算准了他们一点三十分出现在繁星大酒店门口?”
阿明拉吉表情严肃起来,想了一下,说:“特搜科在调查灯熄的原因。”
“特搜科和你们分开调查——一起合作不是更方便么?”
阿明拉吉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隶属处不同,特搜科的老大是联邦,我们只听令彭亨州苏丹府。”
第十一章
清荷收起纸笔,把椅子挪开了一些,跟他保持两个位的距离,认真地问:“阿明拉吉先生,你的调查是为了查明真相还是为你堂兄报仇?”
阿明拉吉没有马上回答,头靠着椅背看吊顶,过了一会儿,嘀咕着说了一两句清荷听不懂的马来语。
邹清荷立即知道问他这话不合适,人心本来就复杂,加上身份与所处的环境不同,看待事物的目光与感受不一样。两个身居高位的军人被暗杀,阿明拉吉卷入事件中,对他而言不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答案不是单一的选A或者选B。再说,弄清真相和为他堂兄报仇,相互之间并不矛盾。
阿明拉吉的视线离开吊顶落在邹清荷脸上,再次说:“邹,我们合作吧。你很聪明、冷静、头脑好,我们联手查明真相。我可以请人安排你的随行人员今晚离境。”
清荷腹诽,先前还说他是傻蛋呢!这只变色龙,口风变得真快,不值得信任。转念又一想,不管愿不愿意,自己已被卷入事件中,不弄清真相对不起自己。说:“跟你合作也不是不行。不过,有些事我需要先弄清楚。”
见他松口,阿明拉吉脸上浮出喜色,连人带椅挪到清荷身侧,头枕着双臂伏在桌子上,侧盯着清荷看。
清荷没理会他,重新把纸笔拿出来。假装不经意地问他:“你是不是被逐出调查的团队,正在停职反省?”
阿明拉吉一怔,张大嘴蠕动嘴唇,喃喃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清荷转动手里的圆珠笔,大眼睛笑得眯成一条抛物线。猜中了!果然是这样。以这家伙粗暴的行事风格,低声下气求自己这个外人帮忙显得很不合理。知道自己对他没好感,特意请散姆宁居中牵线引见,采取这种迂回曲折的手法和他的兵痞形像不符合。笑吟吟地说:“这个啊,只要稍稍推理一下就可以得出答案。昨晚被你们抓获的那位来自阿富汗的青年自杀后,你们的搜查立即被终止。嫌疑人自杀,线索被中断。没制止他自杀,带队搜查的人你需要背负责任。以你为首的搜查行动引来酒店住客们的反感,想必有不少客人向苏丹府提出抗议,散姆宁先生早上被迫前来酒店赔礼调停,这也是你的责任。就凭这些,他们也会把你逐出搜查队伍,停你的职要求你反省。如果是在我国有一条规定,执法人员的亲人被杀不会让他参予调查、审判。”
阿明拉吉咬着牙,支起上身,双手捏成拳头,捶打桌面。恼火地说:“绝对不能放过凶手!我不相信那个自杀的小鬼就是狙击手!我摸过他的手骨,可以肯定那双手没握过狙击步枪!”
清荷收起笑容,吃惊地问:“那他干嘛要自杀?”
“你去过阿富汗吗?”
清荷摇头。
阿明拉吉掏出香烟点燃,猛吸了几口,接着说:“听说阿富汗的某些山区很穷,只要给他们家人留下一笔钱,他们什么都肯做,包括他们的命。”
清荷作好笔录准备,认真地说:“阿明拉吉先生,从你冲进我们酒店开始说出吧。”
阿明拉吉右手挟着香烟,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放慢语调说:“我冲进赫佳大酒店立即吩咐跟过来的人封锁酒店的出入口,严令不准放走任何人,同时要求柜台交出住宿客人的名单。当时我们的人手不多,守住门口、楼梯间与电梯出入口后根本没办法进行搜查。我一边打电话招集人手,一边拿着住客登记名单,正打算冲上楼去,想不到我堂兄的亲兵慌张地跑过来,告诉我堂兄死了。我不相信,返回繁星大酒店门口一看,堂兄真的死了。随后,我叫来的人手也到了,夺了一把亲随带的佩枪放在身上,带着他们重新冲回你住的酒店。我吩咐部下一层层搜查,我则带着一部分人直接冲上你们七楼,查看环境后判断狙击手不是在你们这层出手的。接着我走楼梯去八楼,接到部下打给我的电话,说是在五楼的杂物间发现一个被打晕的人。我匆忙赶去五楼,那人被踢伤肋骨晕了过去,招来值班员一问,得知他是五楼的夜间客房服务生,在酒店工作了三年是本地人。给他施急救,等了十几分钟,他醒了过来告诉我,凌晨一点左右他带着宵夜从大堂坐电梯回五楼,有个客人从外边回来跟他后面进了电梯,按了八楼却跟着他到五楼,他有些害怕,对方先按住他的口鼻把他拖进杂物间,剥他的衣服,他拼命反抗被对方猛踢了几脚痛晕过去。我们的人已经搜寻了各个楼层,没发现射击的痕迹。听了服务生的话,我再次带队去八楼,在楼梯口的垃圾桶里找到装着M21狙击步枪的木箱和一套服务生制服,制服的袖口留有射击残留物。被人打伤的服务生认出这是他的制服,我们包围了八楼,闯进住客房间,让服务生指认打伤他的人。自杀的阿富汗青年住在813,对着繁星大酒店的走廊窗户左边倒数第二间。我们闯进去时他正在厕所里,勒令他开门,他不肯开,我的部下撞开门时他手里拿着一把手枪射了一发子弹,我把部下拉开躲过子弹刚准备还击,想不到他对准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当场死亡。特搜科的人赶来,把我们全体扣留起来。今天早上六点才把我放进来,我被停职了,不准我插手调查。正如你推测的,特搜科的人怀疑泄露将军行踪的人就是他的亲随,认为将军和我堂兄被杀,是亲随中有人出卖了他,全部软禁起来接受调查。”
清荷问:“八楼没找到射击痕迹?”
阿明拉吉手上的香烟已经烧完,他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踩熄,摇头道:“找到了。就在阿富汗青年的隔壁房间815。我的部下搜查时没注意,墙被挖了十来公分的方洞,用床挡着,有射击残留物,洞口用外墙瓷砖塞着,从外面的街道往上望,看不出异状。”
“815无人居住?”
“有人预订了,没住进来,预订者的名字叫周莱椿。”
清荷愕然,张大嘴半天合不拢:“就是那个下落不明的周莱椿?”
“没人相信这是巧合。将军离开伍文光的房间后,他从窗口逃跑不知去向。特搜科正在寻找他们俩人。”
清荷不再说话,在纸上迅速写下伍文光(吴光耀)、周莱椿、亚拉姆将军的名字用线连起来,接着又写下被打伤的五楼服务生,自杀的阿富汗青年,画上两个圆圈。想了一下,又在阿富汗青年上面写下813和一点左右,周莱椿上面与下815和一点半。在亚拉姆将军旁边写上阿明拉吉的堂兄字样。
阿明拉吉凑过来看他写的东西,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清荷盯着自己写的东西,双眼突然明亮起来,“阿明拉吉先生,我觉得我们的调查应该把将军与你堂兄被杀分开来分析。你记得将军当时带有多少亲随?”
“没数,十多位吧。”
“你堂兄带了多少人?”
“除了我,另带了五位。”
清荷在阿明拉吉的堂兄的后面写了数字6,在亚拉姆将军上面写了1?。
“你堂兄什么时候进入繁星大酒店的?”
阿明拉吉停顿了片刻,回答道:“晚上十一点半,他在酒店跟人有约,一点多出来时遇到将军,约他去家里住。”
清荷摇头,叹着气说:“你说谎了,你堂兄并不是特意去酒店迎接将军。”
阿明拉吉不好意思地搔着下巴,迟疑了一下说:“我跟堂兄欣赏的一位歌星来到关丹住进了繁星大酒店,我们去拜会她,不能说出她的名字引出丑闻,所以隐瞒了实情。”
清荷追问:“歌星是谁?”
“一定要说?”
“为了查明真相一定要说。”
“平欣妮(虚构)。”
不认识,听名字觉得应该是华裔。清荷把这个名字也写在纸上,在上面标明了11:30。
阿明拉吉不满地说:“为什么把她的名字写上去?”
清荷严肃地说:“上面列着的是目前我所知道的涉入案件者名单。”
“跟平欣妮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等查清后由事实来说话。我问你,你们去见这个歌星是临时起意还是通过预约?”
阿明拉吉的脸色凝重起来,说:“两天前预约好的,为了跟她会面,昨天中午堂兄特意从东马赶回关丹。”
清荷在他堂兄下面标上昨天中午,话题一转,接着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伍文光是将军的私生子?”
“堂兄回来后把这事当成笑话说给我听。说特军法曾为此事找上他,他调查过吴光耀。”
“将军死后,如果你堂兄没被暗杀,身为将军的副手,是不是直接顶替他的职位?”
“是。”
“阿明拉吉先生,你请人调查一下平欣妮的生平,我希望能跟她见上一面。”
阿明拉吉为难地摊开双手,说:“她的狂热歌迷中有皇族,身后有保护者,想见她一面并不容易。”
清荷看表,十一点了,对阿明拉吉说:“请你安排我跟魏伟雄见面。”
阿明拉吉对魏伟雄没好感,不高兴地问:“为什么?”
“找他探听消息。不主动找他,他也会找上门来。”
第十二章
阿明拉吉无法反驳清荷的话,原本瞧不起的软弱小商人出乎意料地头脑灵活。觉得握在手里的主导权无形换位,心情不舒畅,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眼珠一转,把桌上的手机盒推到清荷面前:“把它带上吧,电话卡里有我的联络号码。”
清荷挑眉,把手机盒推了回去,摇着头说:“里面加装了跟踪与窃听用的东西吧,我不需要它。阿明拉吉先生,你能弄到繁星和赫佳大酒店的平面与立面图吗?”他整合一下打听来的消息,想把发生的事说过柳大哥听,却不想当着阿明拉吉的面打电话。走出这家餐厅,可能会遇到特搜科的人,被缠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脱身;回酒店再打吧,有一班同事在,别想抽出时间聊电话。这里很安静,最适合聊电话,打算把阿明拉吉支开。
阿明拉吉愕然地问:“平面、立面图?”
“嗯。815室内的墙被事先挖了一个洞;受伤服务生的证词;阿富汗青年的自杀;这些都显示将军与你堂兄之死是有预谋的暗杀。凶手在动手前肯定调查过两家酒店内部布置与周围的环境。你找图纸时,顺便调查一下以前谁找过它。你知道伍文光入住繁星大酒店的房号吗?”
“T1107,平欣妮住在A1801。”
清荷连忙在纸上标明,写完后见阿明拉吉根本不行动,站起来不客气地说:“行动起来,光坐着动嘴皮子解决不了问题。”
阿明拉吉呲牙,“午餐时间到,吃完饭再干活。”
清荷懒得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开门走出去。这家餐厅生意很好,外面的大堂人满为患。他眼尖,发现有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朝他这里张望,瞧他们的坐姿不是军人就是警察。沉吟了一下,他对忙碌的服务生招手,点了两份套餐。
阿明拉吉见他返回来,取笑道:“怎么回来了?”
“外面有人盯着。打听一下,是哪路人。”清荷托着脸颊皱眉。顾不得阿明拉吉在房间里,直接拔柳下溪的手机号码。运气不好,他的手机关了。换他办公室的座机,响了十来下,无人接听,只好给接线员留言,等柳下溪有空给他回电话。柳大哥在开会吗?腹诽,他们的会真多!
阿明拉吉打了几通电话,扬了扬手机,说:“邹,魏伟雄一点过来找你。我问过了,盯在外面的不是特搜部的刑警,应该是特军法的,他们以为你是吴光耀现任情人,等着抓你问话。放心,这家店在皇族名下,他们不会冲进来抓他。”
“哈。”清荷拍额,真是一些被苍蝇屎糊住眼睛的家伙。点的套餐很快送上来,清荷心里烦燥,食不知味。
同一时间的北京。柳下溪从会议室走出来,抬头看天,晴空无云,停下脚步发呆。有人冲他喊道:“柳处长,你的午餐送来了,在接见室。”
柳下溪道了声谢,改变方向朝接见室走去。给他送餐的人一定是胡莞明,他太老实,每次送餐过来都规规矩矩呆在接见室。他在清荷的公司当保安部主任,其实是清荷的私人保镖。只听清荷的话,以前出差会把他带在身边。这一次很不凑巧,临出国前,他家里有事请假没跟着出国。销假回来,清荷不在,闲得发慌,每天从餐馆炒菜给柳下溪送来。他不怎么爱说话,总是沉默地等柳下溪吃完后把碗筷带回餐馆。柳下溪很不习惯他这个样子,说过一次不用送餐了,哪知,他第二天照样送了过来。柳下溪也就懒得说第二遍。
今天,胡莞明没老实地坐在室内等,正站在走廊朝柳下溪来的方向张望,见他过来,大步走上前,脸上挂着有话要说的表情。
柳下溪先开口说:“小胡,谢谢你。”
胡莞明刚开口准备说话,有人冲着柳下溪喊:“柳处长,你表弟要你打电话给他。”
“对不起,等我一下。”柳下溪掏出手机,进会议室前把手机关了,一直没开机。翻看未接来电显示有清荷的电话号码。他有些诧异,没想到清荷会白天打电话找他,打过去接通后立即笑着说:“清荷吗?公事办完了?回来时要我去机场接你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电话另一边的清荷心里一暖,心里的烦闷散开,压低声音说:“柳大哥,对不起,明天不能回家。”
“怎么了?”柳下溪一怔。
被柳下溪遗忘的胡莞明连忙插嘴说:“上午跟邹清荷一起出国的同事打电话回公司说,他们被困在马来西亚的一家酒店,那里的警察不准他们离开。董事长跟那边的熟人联络了,听说邹清荷跟凶杀案的嫌疑人关系密切,暂时不能离开。”
柳下溪愕然,清荷怎么会跟国外发生的凶杀嫌疑人关系密切?
邹清荷瞄了一眼阿明拉吉,见他坚起耳朵偷听,索性摊开来说:“我被卷入一起案件中。”
柳下溪轻声对着手机说:“别急,慢慢来,从头说吧。”
“昨晚一点半左右对面酒店门口发生……”清荷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事说给柳下溪听,说完了问他:“你怎么看?”
柳下溪盯着抄录下来的资料看了一会儿说:“我想有两种可能,一是,两位死者是权力倾扎下的牺牲品;二是,周莱椿的复仇。没看到现场和尸体,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清荷,你呆在酒店不要出门,等我过来。”
清荷高兴地问:“能请到假么?”
“没问题。”柳下溪盘算坐飞机需要的时间,突然想起自己的护照过期了,需要重新办理。下午得跑出入境管理处一趟。死者是马来西亚军中现役将领,不知道齐宁那边是否知道一些内幕,等一下联络他探探口风,想了一下对清荷说:“晚上再给电话。答应我,别轻举妄动,一切以安全为上。大哥已经知道你们那边的事,他联络了当地的熟人,他的熟人下午应该会去酒店找你。不用急,等我。”想了一下又说:“万一——伍文光找上你,别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