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清荷重新坐下,盯着阿明拉吉,看不出这个人在想些什么。见对方迟迟不开口说话,便出声询问:“阿明拉吉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阿明拉吉右手拇指擦了一下自己的鼻翼,咧着嘴唇露出古怪的笑容。接着手腕一翻,手里多了一把军用匕首,转动刀柄,刀锋发出炫人的冷光。“昨晚被暗杀的除了亚拉姆将军还有我的堂兄阿仆射·贾拉什。狙击手射出的第一枪击中亚拉姆将军的脑袋,他当场死亡。子弹从对面射过来,将军的卫士们看到对面酒店七楼窗口有人影,以为是狙击手立即开枪回击。接着街灯与繁星大酒店门口的灯熄灭,狙击手射出了第二颗子弹,轰破了将军的副手我堂兄阿仆射的脑袋。”
清荷垂下眼睑,静静地看着阿明拉吉那双指关节粗大的手舞动匕首,挑开盒子的包装纸,露出诺基亚手机盒。见他没继续往下说,问:“为什么把这种事说给我听?”
“亚拉姆将军一直寻找他失踪多年的私生子。”
“啊?!”
清荷惊愕地张大了嘴。
着阿明拉吉打开手机的包装盒,从里面拿出一张相片丢在清荷面前。
相片上的人清荷认识,假如服饰专属男模特伍文光。“伍文光是亚拉姆将军的私生子?”
“他母亲姓吴,是华人,他随母姓,原名叫吴光耀,十六岁入伍,服过两年海军役,随后遇上海难失踪,想不到改名换姓在中国当了时装模特。亚拉姆将军得知他的下落后,特意从东马赶到关丹。昨晚伍文光就住在繁星大酒店,将军前去见他。听说父子俩重逢场面很不愉快,将军满脸怒色走出酒店立即被人狙杀,他的儿子伍文光同时失踪。将军来关丹,知道的人很少,这场卑鄙的谋杀与他儿子伍文光脱不了干系。”
邹清荷总算明白魏伟雄与阿明拉吉盯上自己的理由,他们肯定知道自己认识伍文光。不由得喃喃自语:“伍文光当了逃兵,闹失踪是怕被抓到送上军事法庭么?”
第九章
俩人都沉默下来,阿明拉吉收起匕首,一边观察邹清荷的脸色,一边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食物往嘴里送。从他嘴里发出“咯叽,咯叽”单调的咀嚼声。
见阿明拉吉吃得愉快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邹清荷抚额,他还指望他能多透露一些内幕。想了一下,不客气地问他:“你在我手机里装窃听器,以为伍文光会联络我?”
阿明拉吉点头,并不否认这一点。“希望你跟我们合作找出伍文光,调查亚拉姆将军被暗杀的真相。”
邹清荷没有立即答应,颇有些怀疑地盯着阿明拉吉,就算有苏丹府官员散姆宁居中牵线,他还是不信任这个人。高官被暗杀扯出伍文光离奇的身世,听起来很不真实。这只是阿明拉吉的一面之词,可信度不高。就算他说的全部是事实,清荷也无意牵涉在内。他认识的伍文光不会把自己想法流露出来,更也不会向人求救,是一个心机深沉,连柳大哥也看不透的人。
阿明拉吉吃饱后拿着餐巾纸擦嘴,见清荷没应承跟他合作,便继续游说:“听说你跟伍文光的交情不错,他若想偷离国境,你打算帮助他?”
邹清荷笑着摇头,“阿明拉吉先生,我心里有几个疑问,没弄清楚前不会做任何决定。”
阿明拉吉笑了起来,带着瞧不起人的眼神盯着邹清荷,笑着说:“几个疑问?我是军人,很讨厌跟你们这些热衷于讨价还价的商人打交道。不过,像你这种喜欢思考的聪明人,我不讨厌。你想问什么?”
清荷也不客气,立即问:“你们既然想查出亚拉姆将军被暗杀的真相,为什么把嫌疑人当场击毙?”
阿明拉吉听后仰头大笑,丢下一句:“高估你了,又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傻蛋。”站起来扭头就走。
清荷愕然地盯着他的背影,还以为他很难缠,想不到就这么简单地离开。难道嫌疑人被当场击毙只是谣传?昨晚的确听到了两声枪响,加米尼尼和魏伟雄冲了出去,没多久他魏伟雄回来说枪手被抓住,没说被打死。看来是今早同事们打探的小道消息有假。
他站起来打算离开,顺手把伍文光的相片放进口袋,目光落在阿明拉吉留下的手机盒,丢下有点可惜,拿了很麻烦。心想,亚拉姆将军在关丹市的繁星大酒店门口被暗杀,调查他死因地方与军部的人都会插手。跟魏伟雄约好十点见面,应该去吗?不想去,再跟他接触,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散姆宁是彭亨州苏丹府的官员,却为军部的阿明拉吉牵线,这里面内情相当复杂。他邹清荷只是一个前来洽谈投资的商人,没必要卷入他国官员阴谋暗杀的黑漩涡里。如果阿明拉吉说的是事实,有着离奇身世的伍文光在服兵役期间失踪,跑去中国内陆当了一名中国籍公民,伪造了新身世。既然如此,干嘛要去参加选美大赛?干嘛要当服装模特儿?干嘛要来马来西亚拍外景?他不想回到马来西亚,可以找借口推掉工作。还有一点也很可疑,亚拉姆将军被狙杀到阿明拉吉来到七楼搜查,时间并不长,只过了十几分钟,他怎么知道自己认识伍文光?除非他们早就知道伍文光的行踪,调查过他在中国的经历。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邹清荷没急着回酒店,独自在街上闲逛,随处可见身穿制服的警察在盘问路人,气氛显得紧张。
被跟踪了!街边竖着的灯箱映出有人跟着他。装着不知道,走进了一家诺基亚手机专卖店,挑选了一款手机,把电话卡接上。进了一家店面小,人少的小吃店,跟踪他的人没进来,立即打电话给王南华,找他询问与苏丹府商谈的会面时间,果然已改成明天十点。
清荷找他确认,“早上那通修改会面时间的电话,你没听错?”
王南华回复:“没听错。”
“王南华,你和彭小凤留下,吩咐其他的人收拾行李和资料准备回国。”
王南华担忧地说:“我觉得他们不会放人,我们想离开酒店都不行,找他们抗议过。你快回来吧,大家都很不安。”
“你联络华人商会的人,请他们来一趟酒店。做好跟苏丹府官员交涉的准备,务必请他们放大家走。”瞧见阿明拉吉走进小吃店面,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坐着他对面。清荷皱眉,挂断电话不满地对他说:“阿明拉吉先生,跟踪我没用,我不知道伍文光在哪里。”
阿明拉吉看着清荷手里的新手机,抓着自己的下巴,扮了一个鬼脸,笑道:“我们的话还没谈完,我去了一趟厕所,你居然溜了,怕我?”
清荷把手机放进裤袋,质问他:“难道说这案子不破,你们不打算放我们离境?”
阿明拉吉捏着自己的鼻梁不吭声。
清荷提出条件:“我留下,放其他人走。”
阿明拉吉站起来,双手插在裤袋里,轻声说:“这里不方便谈话,我们走。”
清荷没有异议,跟着他重新回到吃早餐的房间。房间被整理过了,桌上只留着诺基亚手机盒。清荷调整情绪,脸上堆起不甘愿的笑容,尽量放柔声音说:“你在我这儿纯粹浪费时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亚拉姆将军和你堂兄,他们的死根本跟我没关系。”
阿明拉吉摊开双手,放在桌子上,盯着他说:“我们开诚布公吧。昨夜那个枪手自杀了,在他身上追查不到任何线索。除了失踪的伍文光,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你认识伍文光,我们把希望寄放在你身上。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清荷对他提起选美大赛以及孤岛上的一系列谋杀案,大赛过后伍文光跟假如服饰签约,他们就没见过面了。最后总结:“我们的交情并不深,伍文光个性孤僻,不开口说自己的私事,不对别人提及他的来历。这次在吉隆坡偶遇,正好目的地相同,才一起同行。老实说,你对我提及他的身世,凭你的一面之词,我很难相信。就算你说的是事实,我觉得他并没能力布置这场暗杀,亚拉姆将军是他的生父,没理由用暗杀手段除掉自己的父亲。”
“他们父子关系不好。有一个私生子是亚拉姆将军的污点。”
清荷扁嘴,心里很不以为然,生下私生子会成为污点,亚拉姆将军却偏偏要外遇生子,不能怪别人。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认为你们的调查方向应该花在那些有作案动机的人身上。谁跟他们有积怨,谁是他们死后的得利者。我觉得,伍文光事前并不知道将军会来找他。这场狙击暗杀,肯定有人提供了将军的行踪,这个人很可能就在将军身边。”
阿明拉吉点头:“嗯,说得有道理。”
清荷问他:“你是将军的部下?”
阿明拉吉摇头:“我?不是。”
第十章
不是将军的部下?清荷吃惊地瞪大眼睛,接着又连续眨了数下。他的眼睛原本就大,现在更是轮圆了,滴溜溜的大得吓人。
阿明拉吉毫无预警地突然把手伸过来去摸他的眼睛。
清荷吓了一跳,抓着椅背往后移,闪开的速度虽快,眼睑还是被对方的手触到。阿明拉吉手腕一转,手指滑向他的脸庞。清荷怒气冲冲地伸掌为刀直接砍向他的手腕。阿明拉吉手缩得快,哈哈大笑起来。
清荷站起来,双手捶打桌面,恶狠狠地瞪着他,怒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阿明拉吉眼里邹清荷的迫力显然不够分量。无视怒火中烧的他,悠闲地把喜欢多动的双手搁在桌面上,脸上露着令人讨厌的痞笑。寒碜他:“剥掉你那层装模作样的假面,很有趣。”
这人的脸皮厚到油盐不进,清荷暗中告诫自己,不能发火,要冷静!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努力稳住呼吸,待情绪平缓后,不自觉地采用柳下溪的问案口吻:“亚拉姆将军走出酒店大门时,你就在他身边?”
阿明拉吉挑眉,似乎没料到清荷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稳定情绪,也不喜欢他那种带质问的说话方式。逼视着他,反问:“你质疑我?”
清荷不退缩,果断地反击:“你把我卷入进来,我就有知情权。”
“知情权?!”阿明拉吉哈哈大笑。
清荷不高兴地反击,“你堂兄被枪杀,你一点也不难过,其心叵测。”只要不是自己理亏,他绝对不是一个被人嘲笑被人欺负而不反击的软蛋。别小看了他那张诚实忠厚的脸,该出手时绝对不手软。
阿明拉吉一怔,他的普通话说得虽然很好,有些汉语名词的意思了解不够透彻,觉得清荷这话大有文章,笑容立即收敛起来,扁着嘴说:“不关你的事。”
邹清荷耸耸肩,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丢下一句:“没错,是不关我的事。”接着又说:“再见,跟你没话好些。我相信你还没权力敢私自扣押我,你想闹大,我无所谓,只要你承担得起引起国际纠纷的后果。”
阿明拉吉吃惊地张大嘴,随即拍掌:“想不到你还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见清荷真的要走,又说:“男人心眼别那么小,我会把知道的事说给你听。别介意,我们坐下来继续谈。我这里有两张相片,想不想看?”
相片?什么相片?清荷好奇地回头,只见阿明拉吉两只手各举着一张相片,左手举着的是俩个少年肩膀斜挎着书包,相互搂着对方的脖子笑得很开心。左边那个依稀可以认出是少年时代的伍文光,右边的那个下巴尖尖,眼睛大大,嘴唇饱满……清荷一怔,这少年酷似少年时期的自己。阿明拉吉右手举的那张非常眼熟,背景是白沙度假村,自己的视线正笔直地对着镜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很愉快。奇怪,不记得在白沙度假村拍过这样的照片,是谁在偷拍自己?
清荷不甘心地重新坐下,叹了一口气:“阿明拉吉先生,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您就别卖关子,说吧。”
阿明拉吉把相片推到清荷面前,笑道:“这是翻拍的相片,特搜科那边也有备份。你现在走出去等着被他们请去喝茶吧。听说魏伟雄泡的一手好潮州茶,只是杯子太小,一杯一口,喝起来很没意思。”
清荷懒得理会他的嘲讽,问:“相片是从伍文光的行李中搜出来的?”
“在他的钱包里,逃跑时他把原件带走了。”
清荷想了一下,低声自语:“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伍文光在直落尖不辣海滩拍外景,发现有人跟踪他,特意绕过山间森林到Pelindung海滩等待跟踪者现身。意外的是跟踪者一直没露面,为了引出对方,他假装溺水,想不到等来的却是自己的同事。他只好一直装下去,后来被送到医院,跟踪他的人终于出现,他们有话要私下谈,他便撇开同事离开医院。他在医院失踪,他的同事准备报警,他和跟踪他的人不想警方涉入,便要他回到同事的身边……请问,你就是跟踪他的人吗?”
阿明拉吉摇头,“改名为伍文光的吴光耀,以服装男模的身份进入我国并没引起大家的注意。他的运气很差,在吉隆坡被人偷走钱包,为了追回钱包,跟一群职业扒手打了起来,漂亮的身手引人注目,随后警察赶到,他和扒手们一起被带进警察局。警察局里有位老警察没退役之前跟他在同一个营地服兵役,看到他钱包里的相片确定他就是几年前失踪的吴光耀。老警察翻拍了他的相片并向他父亲亚拉姆将军密告。亚拉姆将军立即派亲信调查来自中国的伍文光,他的行动惊动特军法。”
“特军法?”
“特别军事法庭。亚拉姆将军得知特军法有动作,希望赶在他们行动之前找到儿子,把他保护起来。吴光耀除了是逃兵,还犯了另外一个禁忌,与同性非法交往。这两项罪名,送上特别军事法庭绝不会轻判。”
清荷指着那张合照问:“站在他身边的少年是谁?”
阿明拉吉不怀好意地笑道:“吃醋了?伍文光没对你提及过去的情人?”
清荷皱眉,冷冷地说:“别胡乱猜测,我跟伍文光不是那种关系。”
阿明拉吉没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说:“他叫周莱椿,普通华裔家庭的独生子。亚拉姆将军察觉吴光耀跟周莱椿过于亲密,强行把儿子送去服兵役,不准他们见面。没想到吴光耀偷偷跑出营地私会周莱椿,俩人私会时被抓住,将军动用关系把事情掩盖下来。从那以后,周莱椿一家下落不明,没过多久吴光耀遇上海难失踪。”
“你怀疑我是周莱椿?”
阿明拉吉笑了起来,“你不是,他的眼睛没你大。”
清荷盯着桌上的相片沉思,突然抬头直视阿明拉吉,严肃地说:“阿明拉吉先生,亚拉姆将军与伍文光见面,为什么会把你堂兄带在身边?你不是他部下,又怎么会在现场?”
阿明拉吉摆手,眉目间有了沉痛的阴暗,“错了,我堂兄回关丹度假。听说将军来了,特意去酒店接他,我陪他一起去的,想不到他被狙杀……”
“阿明拉吉先生,你的调查会不会弄错了方向?”
阿明拉吉瞳孔收缩,紧盯着邹清荷:“你认为这场暗杀一开始就是冲着堂兄来的?”
清荷把椅子挪到阿明拉吉身侧,从口袋里掏出纸笔(这个习惯跟柳下溪学的),先在纸上画了一条横线标上1:30,再分别在横线偏右侧的上下,圈了两个圆点,指着线上的圆点说:“以凌晨一点半为分割线,将军中枪在一点半之前。”他接着在横线上的左上侧画出一条竖线,分成八格。一条斜线由线上圆点连到竖线的第七个格子,说“将军中枪,他身边的卫兵看到七楼窗前有人影立即开枪还击,你堂兄应该不会杵在原地当枪靶。记得他当时的位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