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放下啊！知道提不知道放么！」

程易应一声好，小心地把菜啦肉啦鱼啦摆脚边，五指张开又握紧，塑胶提袋勒的手掌血液不通。

又过一会，周爸问：「你怎么还做冰啊？」

「家里有手摇的刨冰机锉冰块。糖水很简单弄，剩下看想吃什么料就买什么豆子煮就好。」

「又是周衍要吃的？」

「夏天是比较热一点。」程易回避了答案，维护之意不言可喻，周爸不笨，不会听不出来。

「他要你做你就做，有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周爸骂完这句马上显出懊恼来，大口叹出气，话锋倒是弱了下去，很有些无奈。

「凭你的条件，想讨老婆不是问题。真没有女人喜欢你么？何必非得挑周衍给他做牛做马。」

程易淡然却坚定的看着周爸回答。

「我就喜欢他。做牛做马……做什么都值得。」

「我真的喜欢他，做什么都值得！」

周衍和周妈坐在客厅沙发椅上，冷气开的足，好不容易驱除一屋子热气。同样的话，周衍正对他母亲辩驳着

，汗珠还是从身上不停冒出来。

「程易几乎天天往菜市场钻，就是为了做好吃的给我，你说我能好意思在家里坐享其成吗？至少帮忙提菜什

么的，一路上再辛苦也有个伴啊！」

「可是……你看你要是讨媳妇的话，这些都不用你做。打扫洗碗做家事，更不用再去那种……那种脏死人的

地方！」周妈一回想起来就全身不舒服。

「这附近多少人去啊，我去又怎么了？！」

绕来绕去，周妈就像鬼打墙一样怎么说都听不进去，一下子说要周衍娶妻，一下子又说以后要程易自己去，

不准周衍掺和。搞得周衍说的嘴巴都长泡了还没讲出个所以然来。

转了半天，门口传出钥匙『喀拉』的开门声响，周衍马上跑去开门。

「你们回来啦！……爸，我来提，给我！」周衍见周爸手里竟然也提一大袋，赶紧伸手过去帮忙，没想周爸

一个闪身，周衍手落了空还被骂。

「干什么毛毛躁躁！我还没老的连这点东西都提不动！这条鱼漏血水快去拿抹布来！」

「啊？……喔！」周衍被周爸一喊愣了下，才回身往厨房里抓了抹布过去擦。

周爸帮着程易把菜提到厨房放好，这串动作让周衍眼睛瞪的大大，又不敢太明显表现出惊讶。周衍引周爸到

浴室洗把手脸擦擦汗，偷偷观察自家老爸的脸色。

「看什么！去跟程易讲，我和你妈妈坐下午两点钟的飞机，叫他不用忙了，我们不在这里吃饭。」

「什……这么赶怎么不早说啊！可是……爸你们总不能不吃午饭啊？！」周衍急了，程易累的要命还白做工

，忍不住抱怨。

「少罗嗦！买回来通通是你爱吃的，便宜你个不孝子！还不快去说！」

周衍没办法，只好往浴室里拿另一条挂着的毛巾，往水龙头底下冲湿了绞乾，说：「那，爸你和妈先坐着休

息一下，我送你们去机场。」

周衍走出浴室，厨房就在对面几步而已，程易当然听见周爸说的话，探出头看着周衍无声的疑问。周衍推了

程易进厨房里，左侧有一道门通往阳台，两个人就在那说话。

「我爸说跟我妈两点飞机，不在这里吃饭。」

程易手脏，周衍拿着毛巾边说话边往他脸上抹。很自然的，程易稍微低下头，周衍站他身前，抬起手拉开程

易衣领口，往脖子肩膀里面擦。程易歪了头在周衍嘴上亲一下，周衍又心惊胆跳的往外看，确定没被发现以

后，一脚踹在程易小腿骨上。当然，是轻轻的一下，连蚊子都打不死。

「什么时候你还玩！」

程易盯着周衍，「我们不分开。」

周衍越过程易再往厨房门口看一眼，「废话！」然后压下程易的脑袋，还不忘记用毛巾遮着两个人的侧脸，

湿漉漉的吻了十来秒。

有点小喘，周衍抽走毛巾，撂话一样讲：「该冷冻的先塞冰箱吧，我看我爸有话要说。」

「好。你先去，我就来。」

果然，周衍料的没错。

等程易和周衍两个人站定在周爸周妈面前，沉默许久的周爸长叹一声。

「你们两个，这样不男不女的……当爸爸妈妈求你们，……分开吧。」

周爸话说的直接，周衍想好很多反驳的理由，却没想到一向强硬派作风的周爸，会在这一刻使出亲情攻势。

来自于父母亲情的请托，是没有任何一种理由能击得垮的。

周衍握紧拳头，眼睛盯着周爸，二话不说‘叩’一声，膝盖直直撞在地板上跪下去。

「爸、妈，我们绝对不分开。」周衍吞下哽息，誓死不移的样子，「绝不。」

程易在旁边沉默地跟着跪下，左手找到周衍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

周爸郁郁地看着他们，大有长痛不如短痛的意思。

「周衍，你想清楚。你们这种关系，外面的人会怎么说？到时候，周家一分一毫你都别想要了！」

周衍没有犹豫，定定的讲：「我都不要。台北容不下我，我搬走。台湾容不下我，我可以移民。不管去哪里

，只要我们在一起，其他我什么都不要。」

周妈已经哭的妆都花了，周爸依然坚持把周衍逼上死路。

「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是要你自己亲生的父母，还是要跟他走？！」

程易转头望向周衍，脸上没有做出表情，相牵的手却抓的死死。周衍目不斜视，纵使已眼眶泛红，他仍艰难

地切下至亲骨血。

「爸、妈。无论如何，我永远是你们的儿子。」

此话一出，周妈着急地拉着周爸的手臂，「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好。从现在起，我把你逐出周家，就算你死，也不准你进周家的宗祠。」

周爸从沙发上站起来，深深看了周衍一眼，又闭上双目，哀叹地长呼一口气之后，转身走向玄关，弯腰套上

已蒙脏污的皮鞋，那背影，分外显得痀偻衰老。

「你这孩子……父子俩臭脾气一个样！你就暂且顺着他的意思，骗骗他也好啊！」周妈看看已经开门走出去

的周爸，再看看周衍，终是不忍心。

周衍摇头，咬牙隐忍住悲伤的情绪，说：「不行。我不辜负程易。」况且，周爸岂是骗得过去的？到头来，

只是让双方的信任更加恶化。想求得谅解，就不应该建立在欺骗之上。

周妈一时没有办法，周爸还在外头等着，可是周妈心里总认为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全是程易害的，所以她也

不愿意再对程易交代什么，手帕抹了抹眼泪，揪着悲苦的心，啜泣离去。

等到大门‘喀嚓’一声关上，周衍像被剪断绳子的木偶，重重低下头颅，咬住声音，眼泪啪搭啪搭地掉在程

易的手背上。程易张臂用力抱住周衍，周衍维持跪下的样子不动，任由程易徒劳地印去他眼底不停冒出的水

珠。

「……对不起……对不起……」

程易强压下自我谴责，不能放开周衍，就算害他因此众叛亲离，眼睁睁看他被撕扯着做出决定。

我可以陪你痛，甚至比你更痛。纵使这一辈子都要背负对你的愧疚，我也不能够，不能够没有你。

周衍吸了吸鼻子，把鼻涕眼泪全部擦在程易刚换好的干净衣服上，然后挤出一个很扭曲的，哭着的，笑着的

脸。

「喂，说别的。」

程易拉起自己衣服下摆，往周衍脸上仔细抹掉酸涩的痕迹，再轻轻地于略微红肿的眼皮，贴上凉凉的嘴唇。

代表誓约的词句，渗入了灵魂。

周衍抬头，看见程易比他还苦的脸，撑起高跪的姿势，把程易的脑袋搂进肩窝里。

他晓得，这是程易最感觉安心的位置。

果然，程易汲取着周衍的味道，像一头眷恋主人的大狼犬赖着。

「我去送他们。你在家等我回来。」

程易没有说话。周衍用两手掌夹住程易的脸颊，主动地吮上去，连带着将刚才得到的话语嚼烂了还给程易。

周衍扶着程易的肩膀站起来，淡淡的影子投射在程易身上。可能真有养大狼狗的错觉，周衍伸手蹭乱程易的

头发，然后潇洒地转身，穿鞋，出门。

也许终究是父子，没有天大的仇恨。周衍赶到楼下去的时候，周妈拉着周爸坐在花坛边。周衍在原地顿了几

步，还是走上去。

「爸妈，我送你们去飞机场。你们等一下，我开车过来。」

虽然勉勉强强给周衍载，周爸周妈坐在后座，也不愿意搭理他。

周衍握着方向盘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就从这里开始！一切都会好的。

一个小时左右车程，周衍将父母请到机场附属的咖啡厅坐着吃点东西，他自己再跑来跑去的确认机位是否划

对，也算把能做的都做光了。虽然只有周衍一个人单方面没话找话讲，至少，周爸没赶他走不是？

最后，等到机场广播说要登机了，周衍送两老到登机口。临走前，周爸似乎考虑很久，眉间深深的刻纹表露

他的踌躇。

但，还是问出口来。

「是不是……因为你小的时候，我和你妈妈没花心思照顾你，把你一个人孤拎拎的扔给保母……，你怨恨我

们么？」

周衍沉默了。

直至甜美的女声再度响起，催促着旅客的步伐，他撇着往上弯不起来的嘴角，‘嗯’了一声。

「说不埋怨，那是骗人。……可是现在不会了。真的。」周衍想到程易，不自觉软化了脸上僵硬的线条。「

我有程易，有一个等我回去的家。我很幸福。所以我希望爸妈你们，能一起参与我的幸福。」

周爸显出疲态，对周妈抬手比了比以后，自己一个人往通关口走去。周妈从皮包里掏出一张信用卡，抓着周

衍按在他手心里。

「妈？不……不用啦！」

周衍推拒，被周妈严厉的眼神一瞪，又缩了回去，只还是不敢收。

「你花钱没个准，交际应酬不算，光是给你一个人伙食费就得要多少钱啊？照你说的，你好意思全让程易负

担吗？！」

啊！……对喔。

周衍给周妈这么一说，才如当头棒喝一般，惊到一个他一直觉得怪怪的地方。

「白养你这么大，现在才来跟妈妈争面子？！」

周衍不好意思的笑笑，「好啦……谢谢妈。」收是先收下，用不用那是另一回事。

周妈又叨念几句照顾自己身体云云，就和周爸一同进了登机门，消失在转弯处。

周衍收起惆怅，盯着手里的信用卡，眼底闪过一瞬凶恶。

接下来要干什么事，周衍心里有底。

周衍跑了一趟银行，把户头里所有支出收入记录通通查询出来列成表单，然后随便找一家店走进去点一杯饮

料，两颗眼珠子像在黑夜里行走的野猫一样，瞳孔撑大想把每一个数母字看穿了似，掰开来拆成碎屑一样盯

紧着瞧。

时间过的很快，没多久就日落西山，够周衍往返桃园机场三、四遍了。然而他还没有回家，周衍坐在店里最

偏僻的位置，眼睛里的光线一点一点的暗下去，取而代之，熊熊烈火在他肚子里一把一把的窜起来！

程、易！！！！

另一头，一直盼不到周衍回家的程易待不住，早早就跑到楼下观景花园的凉椅上坐着继续等。从没蚊子等到

一堆蚊子成群结队袭击他，程易胡乱挥手赶着越来越烦躁，一口气打算明天用杀虫剂喷死它们。

等啊等，脖子快跟长颈鹿一拼了，这才从巷子口的路灯下看见周衍越走越近的身影。

程易站在原地，看着周衍一步一步过来。周衍耐不住性子快步趋上前，程易没看错他眼底的杀气腾腾。

「跟我回家！」周衍脚步不停歇，一个拐弯直接转进自家大楼，就差没在背后多插上几支大旗，活脱脱一副

老京剧里大将军出征的扮相。

搭电梯，上楼，家门一开一关，周衍立在客厅正中央，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纸袋，像射什么飞镖暗器一样甩

给程易。程易见他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对，于是顺从地接下东西，在周衍灼灼的目光中打开来看。

嗯……。

这就是程易当下的心理活动。

「你这个是怎样？看不起我还是嫌我钱赚的没你多啊！？」

周衍对上程易，从来就没忍住气过，所以这次也一样，轰隆隆的炮火猛烈。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易考虑下说辞，才解释说：「反正我用不到这些钱，所以就想给你多补贴一点

。」

周衍指的是，程易每个月都往他的帐户里存钱，少则一万，多的时候或许是有奖金吧，竟然还有一项单笔六

万多块钱的。要知道，周衍当大少爷习惯了，生活开销水电瓦斯房贷信用卡税金等等等，都直接弄了转帐缴

费省麻烦，他也不会有那种闲情逸致去整理寄到家里来的收据帐单，更不可能算算自己一个月得花多少钱了

。摆在以前的周衍，根本不需要烦恼钱的问题。

但是，现在可不行。

周衍自从决心脱离家族庇荫以后，花的就是他自己赚来的薪水。不过先不说在『大发』工作的时候酬劳丰厚

，就是存款也够周衍用的了。可是后来辞职，跟洛定一一块创业，确实挖去周衍至少一半家当，而且刚开始

成立新公司，哪能有多少钱领呢？所以周衍之所以能够无忧无虑的活到今天，除了他存在银行的老本够深之

外，绝大部分都要归功于程易的『持家之道』。

周衍气呼呼的回程易：「用不到不会存你自己的啊！给你帐号密码是叫你提钱当家用，谁需要你存我的！！

」

「你的我的，不都一样么？」程易想尽量缓和周衍的情绪，可惜没多大帮助。

「不一样！！你这样变成……变成我都在给你包养，我一毛钱都没出，都花你的钱，你叫我男人的面子往哪

里放！！」

程易一滞，表情逐渐冷却。

「面子。……你觉得花我这种低收入户的钱，很丢你的脸么？你说说看，不一样在哪里。」

糟糕！

周衍像一下子被吹爆的气球，针戳到‘碰！’一声才惊觉自己一脚踩中程易最大最大的地雷。

让温驯的程易惯久了，周衍都要忘记他发起狠来的恐怖。

周衍吞了吞口水，试图重新撑起气势，却又不自觉软下来有一点求和的意味。

「我是说……家是我们两个一起养的，开销也该我们平摊才对嘛！」讲到自己感觉挺有道理的，于是说话声

音又大了起来，「你怎么可以单方面不经过我同意就都花你的钱！你这样做就是看不起我！」

程易沉默地往前向周衍靠进，周衍似乎感受到威胁的强大气场，不禁跟着往后退几步。

「看不起你？」程易冷笑，说：「应该是你看不起我才对吧。你当初把卡交给我的时候是怎么讲的，你说，

以后所有开销都往这张卡里拿就好。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什么反应。周衍，你自己讲。」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下好，声讨的人反而被声讨，倒打一耙啊。

「我刚才有没有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所以呢？你现在是哪个意思？」

周衍被程易抓住手腕，不紧，却莫名地让他动弹不得。受挫的扭曲的心意，从手腕部分往肢体蔓延开来，周

衍心脏一缩，慢慢地觉得疼。

周衍瘪了瘪嘴，满脸苦相。

他不想再这样伤害彼此下去。

周衍往前踏出一步，就像很久以前，为了要留住程易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