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大仇。
殷秀爱凌风爱到入骨,凌风对她亦然。可是,因为这仇恨枷锁的禁锢,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经再也无法和
凌风继续生活在一起了。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决定——离开。
腊月初,她分娩了,生下的竟是一对龙凤胎。凌风的母亲对传宗接代格外看重,一直想要个儿子,于是,出
于对他们一家的感恩,殷秀把儿子留给了婆婆,带着满身的疲惫,趁着夜色抱着女儿偷偷地跑了。
之后她再没有见过凌风。
她曾以为凌风终有一天会寻仇寻上玉女峰,可是那一天一直没有到来。他们断了联系,时至今日,甚至不知
对方是死是活……
听完她这一番忏悔式的讲述,我突然觉得她亦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但是,比我情绪更为黯然更为苦
涩的,竟然是被殷秀用毒废掉了武功的柳泉荷。
他靠在枕头上,全身颤抖不已,努力定了定神才缓缓张开了嘴,说出了一句令我惊愕更添十倍的话:
“‘凌风’是我父亲柳烟清的字,而据他说,我那难产而死的母亲,最初被他救于玉女峰下的潇湘竹林,名
为红袖……”
我彻底惊呆了。而很自然地,殷秀的撼动更胜于我。
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一把拨开我的身体冲到床前,殷秀急切地问:“你的奶奶可是济南人,姓陈?”
柳泉荷说:“我的奶奶柳陈氏,居于济南大明湖畔石井巷……”
两行热泪忽地一下冒出了殷秀的眼眶,她双手扶着床边,用颤抖地哭腔继续问:“你的右腿上,是不是有一
块水滴形的暗红色胎记?”
柳泉荷掀了被子,撩起衣摆,挽起裤脚——果然,在他的小腿根部,那个连我都很少注意到的地方,赫然有
一块如殷秀所描述那样的胎记!
顷刻间,泪水如决堤般涌出了殷秀的眼眶,若不是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她一定会失声哭喊出来。她踉踉跄跄
地倒退着,直到后背撞到了墙壁,再无路可退。
“我……我竟然……竟然用毒废了我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万万没有想到,在真相大白的一刻,柳泉荷表现得出奇的淡定。他落下衣摆,抱着自己的双腿淡然道:
“这,就是命。”
我的心情说不出的沉重。看着此时的殷秀,不知该不该把柳烟清的结局告知与她。其实,在知道真相的刹那
,她就应该明了一切了。作为一个武林中人,她不会不知道柳烟清被逼自尽这样一件撼动武林的大事。
柳泉荷说:“父亲生前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不明白它的含义,而现在我却终于想通了。他说:‘等你长
大后,爱上一个人,你就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仇恨是爱化解不了的’。他应该早就知道你就是殷秀了吧
!所以,他这一生总是叫嚣着要复仇,却从来没有真的打上过玉女峰。”
殷秀没有说话,只是靠着冷硬的墙壁不停地流泪。
我不禁在想,假如当年殷秀没有带着殷红逃跑,而是对柳烟清给予绝对的信任,向他说明一切,我们所有人
的命运便都会不同了。只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假如!柳泉荷的话虽然令人气馁、绝望,却真实的无法回
避——这就是命。
好不容易平缓了情绪,拭去了泪水,殷秀说:“只怪我当年受尽折磨,即使被拯救,也仍信不过世间真情。
我对不起凌风。柳泉荷,即使你不愿认我这个娘,我也不怨你。”
柳泉荷只是抱着腿不说话。
殷秀没有再逼问,只是对我说:“王文武,你快带他走吧!这秋水宫,如今已不安全了!”
我点了点头,走到床前,把柳泉荷的右臂搭在我的脖颈上,弯腰将他抱起在怀里。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长
久的焦虑不安与疲惫的颠簸,早已使他消受了不知多少,让我觉得他全身仿佛只剩一把骨头一般,心痛不已
。当我抱着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正欲跨出门槛,殷秀却突然叫住了我。我回过头来,见她神情说不出的凄凉
,含在眼眶中的泪又欲落下,还以为她这不称职的母亲会说些什么忏悔的话,却不料,她踌躇半天,只是说
出了一句:
“王文武,柳泉荷就交给你了,望你能看在他对你的恩情上照顾好他!”
我亦不屑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又跨出一步,却听得怀中的柳泉荷突然冷冷地对殷秀说道:“我与你不同,因为我会永远相信文武,绝不会
不负责任地逃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愿意相信,我们会在一起。”
我低头轻吻了他,带着他跨过了门槛,只留下了殷秀一人,在悲凉的寂寞中独自反思。
我们与佩文风等人汇合在了秋水宫的大门之外,在殷红的指点下,沿着一条鲜有人知的小道匆匆下了山。
柳泉荷的身体极度虚弱,已经不能再骑马了。于是,佩文风在一个农户那里买了个很简易的木板车,把我们
两个的马并在一起,成了一个简易的马车。我让柳泉荷坐在我身边,一手紧紧搂着他,一手紧紧握缰绳。但
是,如此一来,行进的速度必然减慢了不少。
一想到庆宁派来的那些要对我们赶尽杀绝的人或许就在身后,我不由得紧张到直冒冷汗。一心只想着快些奔
逃,不曾回头,却不料,走出十多里地后,骑马跟在身后的佩文风突然惊叹一声:“不好!”
我回头一看,立刻惊得拉紧了缰绳,停下了马车。
身后,玉女峰,秋水宫,此时此刻,竟然浓烟滚滚,一片火海……
秋水宫原本就不是以武艺立足于江湖之上的,只是擅于用毒;而庆宁,不仅手握撼山的力量,还能利用武林
的反动势力。所以他若是想挑了秋水宫,简直易如反掌。
我知道,在清楚柳泉荷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之后,殷秀定然悔恨不已,所以,她一定没有告诉庆宁的手下柳泉
荷武功被废的事情。哪怕只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减少一丝一毫的风险,她情愿秋水宫被庆宁付之一炬,情愿自
己葬身火海……
看着玉女峰上的火光,柳泉荷眼神中仿佛有着一种莫名的悲凉。
突然间,我一咬牙,牵起缰绳,急速掉转了马头,转而向回奔跑。
我听见林中飞在身后追着问:“王文武,你疯了吗?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头也不回地大喊道:“我不想让泉荷后悔一辈子!”
第五十一章:追杀
我就知道,林中飞他们即使不认可我的所作所为也绝不会置柳泉荷的安危于不顾的。尽管我冲着玉女峰一路
疾速狂奔,他们还是在我到达山脚下之前追了上来。
望着高耸的玉女峰,想着第一次爬到山顶时的艰辛,我虽有些胆怯,却还是一咬牙背起了柳泉荷,开始沿着
曲折的密径向上攀爬。佩文风和林中飞走在我们身前,而江流和冷溶则走在我们身后。柳泉荷靠在我的背上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可是,我脖颈的皮肤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不安的喘息。
当我终于背着他爬上山顶的时候,我简直快要累得昏厥过去,但是当我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却震颤到全身僵
直,以至于连昏厥都无能为力了。我不是没见过柳泉荷怎么砍别人的胳膊,我不是没见过柳泉荷揪别人的脑
袋,我也不止一次地见过江流和冷溶怎么杀人。但是,眼前的场面绝对远远超过了我所见过的一切血腥场景
!
秋水宫火光冲天,天空浓烟滚滚,而滚滚的浓烟之下,是一堆又一堆的尸块,人的尸块。尸块泡在血里,人
的血里……
我的胃里不由得一阵翻江倒海。
我们来晚了……彻底晚了!
我想,即使秋水宫的火才刚刚烧大,我也决不能带柳泉荷进去了。殷秀已然没有了一点点活的希望,看着眼
前的碎尸,我不愿意让他目睹自己娘亲的惨状。但是,一直伏在我背上沉默不语的柳泉荷,却在这时突然对
我说:“文武,秋水宫一时塌不了,我求你,带我进去,快带我进去!”
怎么办?!
犹豫之时,却听得佩文风坚定说道:“文武,我们一起进去。你不是不想让他后悔一辈子么!”
不,不想。所以即使现实再残酷,我也要让他死心……
我们冒着烟火冲进了秋水宫。穿过一片鲜血的回廊,来到了我们走时殷秀还在的后厢房。
推开门的刹那我屏住了呼吸,推开门之后,却听见有人在里面哭泣!
竟然……是殷红?!她……没死?!
见我们到来,伏在地上痛哭的殷红惊愕地抬起头来。不过,她很快便明白了我们的来意,并抽噎着告诉我们
,当庆宁的人杀进秋水宫的时候,殷秀将她锁入了密室,才免于一死,直到大火烧断了密室的门梁,她才逃
了出来。
我终于明白她为何哭泣了,因为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殷秀早已凉透的尸体正坐在上面,双手伏在那张红木的
桌上。桌子上有一个小瓶,殷红说,那是剧毒断魂散。
原来殷秀竟服毒自尽而亡的……
我放下了柳泉荷,任他走到殷秀的身边,剥开了她凉透的手。在那只手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字条,字条上
,用娟丽的小楷写着两行字句。
那是一句已经被说烂的、让过去的我在小说中看到后极为反感的话。但是,此时此刻,当柳泉荷轻声读出它
的时候,真的,世上再没有什么语言,可以形容此时我心中的感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不知不觉间,我与他的眼神已然交汇在空中,情到深处,竟是相顾无言。
相爱容易,但命运却是个叫人禁不住垂泪叹息的东西,如何才能在无常的名途中一生不相负?
我很想知道答案,但现在的情形却容不得我过多的思考。
隔壁的厢房门梁塌了,一声巨响让我们每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我赶紧再度背起了柳泉荷要往外跑,而柳泉
荷则回头大声嘱咐走在最后的冷溶:“把殷红带走!”
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殷红在冷溶的手心里挣扎了几下,终于老老实实地随我们一起去了。
沿着后山的密道逃出了玉女峰,回头仰望之时,看着被付之一炬的秋水宫,殷红突然失控,趴在冷溶的胸口
上放声痛哭起来。冷溶一时手足无措,却断然无法在这样的时刻推开一个失去一切、满心创伤的女子,更何
况,她是柳泉荷的亲妹妹。
殷红哭了一路。
她一直想再回头看看玉女峰,却一直没有鼓起勇气。
开始我还能站在理解的角度上忍受她,但是当她不听劝地越哭越凶,我不由得摇头叹息。估计也就冷溶这样
好脾气的人可以忍受她了,可是勉为其难地让她和冷溶骑在一匹马上,她自己还觉得是自己委屈更多。
哎,又是一个长不大的人啊……
我们逃亡之路上本不该多这么一个累赘,但是我知道,柳泉荷绝对不会丢下她。尽管殷秀没有对他尽到一个
母亲的半点责任,但是柳泉荷却是一个会义不容辞对当有之职负起全责的男人。
只是,他现在已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
游龙散的毒性虽然被他的内力冲散、抵消,而那般痛苦,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消解的。此时此刻,痛苦的
感觉又侵袭了他的全身。我看见他的额头又冒起了冷汗,全身不停地打颤,脸色苍白,呼吸紧促。
不知是不是终于被殷红折磨得忍无可忍,才想到了这般含蓄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冷溶说:“文武,你照顾好
泉荷,我来驾马车。”
于是,我和柳泉荷坐到了装货物的木板上,而冷溶则撂下殷红去马车前面御马,江流不放心他,索性也过来
帮把手。不知为何,此时的情景突然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试图努力回想,奈何老天偏偏不给我这个
时间。
哒哒的马蹄声从身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了过来,难道是庆宁派来的杀手得知了我们的行踪,已经追杀了过来
?!
殷红终于拭干了眼泪,大声道:“一定是那群人!哼,他们来的正好!我定要杀光他们,为我秋水宫报灭门
之仇!”说罢,殷红调转马头便向回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直冲了过去。
柳泉荷分明看在眼里,却连开口叫住她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他在我怀中不安的扭动着,冷汗涔涔,呼吸越
发急促。似乎是看懂了柳泉荷的心意,佩文风赶紧叫上林中飞掉头追了回去,几秒后便消失在了身后的树林
之中。
在刀剑声传来的瞬间,我就知道,预感成了真,灾祸即将临头了。
就在我焦虑不已的时候,柳泉荷的右手突然紧紧攥住了我的衣襟,嘴唇微微撼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若不是庆宁的手下一路追杀,我们也不必这样一路颠簸狂奔,若不是这样一路颠簸奔,柳泉荷也就
不会难受到这种程度!
我真恨不得替他承受这般痛苦!
他的手依旧紧紧抓着我的衣襟不放,我赶紧翻出了水囊,拔掉塞子问他是不是要喝水。可是就在我问出这句
话的同时,整个人也瞬间僵直了、震惊了、慌乱了——
往昔的梦境突然就浮现在了脑海,梦境与现实,竟然再一次地重合了。
看见我反常的表现,柳泉荷终于虚弱地问道:“文武……你……怎么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别怕……别怕……有我……”
我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看着眼前这与梦境一模一样的情景,不由得万般绝望,欲哭无泪。
我知道,几秒钟之后就会有人从树林中追杀过来。于是,几秒钟之后,那些人真的来了。他们人不多,看上
去却是分外凶悍,他们骑在马背上,穿着一样的黑衣,拿着一样的长刀。
江流大喊一声:“文武,你带着师弟继续向前走!”然后,他和冷溶一起跳下了马车,拔剑迎了上去。
我不仅没有了回头看的勇气,更没有了回头看的时间,既然这些追上前来的杀手能躲过佩文风和林中飞这一
道屏障,就说明他们必然人数众多!柳泉荷现在身体虚弱,根本没法骑马,而马车的速度又比这些骑马的杀
手慢很多,一味地向前逃窜铁定不是办法。我灵机一动,一咬牙,使劲勒紧了缰绳,只听得两匹马抬起前蹄
一声嘶鸣,脚步便骤然停止。我把柳泉荷抱下了马车藏在一棵树后,而后举起了手中的鞭子,照着两匹马使
劲地挥了下去。
一声嘶鸣后,马拉着空荡荡的马车,沿着大路飞奔而去,从后面看上去无异于我们刚才的死命逃离。为了不
露出马脚,我没有丢掉马鞭,而是将它别在了腰间,随后又抱起了被我藏在树后的柳泉荷,隐入了密林之中
。
我不敢走得太远,是因为担心江流他们回头找不到我,一旦与他们失散,后果将不堪设想;而我又不能躲得
太近,生怕杀手发现我们两个没有驾着马车逃走,而是藏在了这里。于是,我们只得躲在大路一旁不远处的
一棵大树之后,静听周围的动静。
有两个杀手骑着马跑过了我们身边,不久之后,又有两个人沿着马车跑走的路线追了过去。而后,周围便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