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目也不看他，兀自踢着脚下的石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这样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他看向穆念，眼睛里是让人信任的光芒。

“我更不会觉得你异类或者变态，性取向与常人不同并不能说明你就是错的。”

“更何况，你还比那些人都优秀。”

他说着便自然而然一笑，露出左边一个浅浅的酒窝。

穆念呆了一下，随即也笑开了。

“真没想到，原先我还以为没有人会理解或者接受我的这件事，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些。”

“这也没什么，或许我更能理解你们吧。”

“嗯？”

“这点儿正好有一班，再不快点就赶不上车了。”

李目说完便加快了步伐，穆念似有深意地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15.

生活总是平实而充满期待的。

诊所的那份工资已经基本够了李目平时的生活费，甚至还有不少的盈余。有时候李目真的弄不明白，诊所的生意只能算一般，秦欢也去得不勤，似乎对这个并不是很上心，但是给他的工资却着实不低。他私底下问过穆念秦欢是做什么的，那小子当时正吃着碗里的拉面，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头也不抬地模糊着回了一句无业游民。李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不是真的就想知道，只是想到了好奇了随意问问，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课余时间除了去诊所帮忙便是应付学习，意外地，在诊所的这段时间他倒真长了不少见识。这也算是一份额外的收获吧。

平日的工资一点点累积起来，再加上奖学金，李目看着自己账户上的数目，松了口气。这钱，现在是少，但是他有信心，在未来，给那个人一份安定饱足的生活。他不是过分看重钱，可是从小的生活环境还有他儿时的第一个志向，便与钱脱不了关系。

穆念和李目的关系虽然看似没有比以前有更多的接触，但实质上，却已经有了跨越。两人因为生活方式不同很少玩在一起，但是遇到一些事情或是两人有空的时候，便会出去撮一顿聊聊近况。虽然说得话再平常不过，但却很随心自在。穆念知道李目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大哥，还有他们小时候的一些趣事。李目说起在那所贫瘠小屋里的琐事，没有拘束不自然，反倒是每每讲得津津乐道。他以前的人生，就是被那些温暖充斥着的。

日子平平静静地过着。李目始终没有走进穆念生活的圈子里，那里或华丽或颓废，始终不是他能接近的。李目知道穆念有时会去gay吧，除了他们，他另外还有一圈朋友。即使如此，也不妨碍两人的相处。而寝室里的一干人，各自有各自忙碌的方向。对于穆念有时候会露出的与众不同，有人就算知道，也埋在了心里，李目更不会提。宿舍里的几个兄弟，虽然有小打小闹，但相处还算融洽。

期中考刚过，这日，李目下了课刚背了包要去诊所。就有同学跑进来说他家人来了，正在楼下等着呢。李目一愣，反应过来后一阵狂喜。这也不能怪他，从小到大，他都独立惯了，他哥没空开家长时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坐着听完的。更何况现在是在外地求学，李即会来找他，确实令他喜出望外、无从反应。李目甚至忘了给秦欢打个招呼请个假，就放下包一溜烟地跑下了楼。

远远地看到那个人站在那里，李目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激动。

此时最后一批吃完饭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李目也没看清周围谁跟他打招呼，傻笑着加快步子走过去。

李即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有看到他，过往的学生多少和他有着不同。李即身上穿了件黑色夹克衫，下面一条普通布料的裤子，站在那里没人看他，他都似乎有些拘谨。

李目脸上已经挂满了笑意，走到李即身后，那人正好转过身来，看到他，吓了一跳。随即脸上便露出放松的笑，打量了他两眼。

“小目。”

他一点也不用担心会冷场，李目接过他肩上的包和手里的袋子，同样细细看着他，一脸小孩子见家长时才会有的表情。

“哥，你怎么来了？事先怎么没通知我。吃饭了吗？走，先去我楼上坐坐还是先去吃饭？”

李即摇摇头。

“车上吃过些了，你们宿舍，恐怕不方便吧。”

李目看着李即有些拘谨的样子，心下明了，又想到他们宿舍那几个不讲究又爱开玩笑的角色，也不敢随便带他上去了。只是拉过他的手，放在手里慢慢摩挲。

“肯定又是吃饼干了吧。既然这样，学校食堂又快没菜了，不如我们去外面吃怎么样？好了，我知道这附近有家炒菜特好吃。”

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包一扛，便拉着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李即出了校门。

16.

二人坐在小餐馆里，因为已经过了中午用餐时间，所以人稀稀寥廖没几桌。除了他们，还有几对情侣，交头接耳，亲密地说着小情话。

李目往李即碗里夹着菜，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他，似乎没看到李即躲闪的样子，反正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李即尴尬地咳嗽一声，动了动手边的筷子。

“小目，你也吃。”

说着便把他的筷子挡了回去，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

“嘿嘿，哥你难得来一趟，我都不能请你吃顿好的……那你就只能多吃点了。”

李即看弟弟笑得天真，自己却不动筷，又生气又心疼，更多的还是心里挥之不去的忐忑和不安。

“傻小子，快吃吧。”

说完便自己低头扒起饭来。

李目果然安静了，席间偶尔抬眼看他，笑得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幸福似的，浓得都快溢出来。

“哥，你这次怎么来了？”

两人吃过饭，李目才想起诊所的事儿，找了个公用电话打到秦欢的手机上。那头秦欢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两声表示知道了便也没多问。李目学校不远处有处公园，此时A市的天气正值秋高气爽，但因为午后，公园里人不是很多。

他带了李即过来，拉他坐到一张长椅上。

“嗯，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小目，我……”

李目眼睛里有着什么闪耀的东西，看得李即动了动唇瓣，什么也说不出。

“怎么了？”

李目期盼地看着他。

“就是在家闷得慌了，想出来转转透透气，反正不远，心想就来这里看看你。”

李即一说谎脸就会红，但此时李目却以为他是被自己目光逼视而不好意思，便没有细想，目光开始在自己哥哥身上逡巡起来。

“哎，哥。让我看看，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额，有吗……”

李即看弟弟还在不住地打量自己，心里有些慌了，脸白了一分。李目看他一脸局促的样子，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这样说，连忙改口道：

“是有点，不过更好看了。以前太瘦了脸上都没多少肉的。”

他的眼神沈下来，旋即又亮了起来。

“哈哈，连这儿也胖了？说，最近都吃什么好东西了？”

李即打开他伸过来要掐自己腰的手，连忙低头解释道：

“别胡闹，哥胖你就取笑哥吗。”

他这一说，李目马上便止了笑，可是眼里的笑意却没退半分。弯下腰看他的眼睛，对方却把头低得更低。

“好，不说了不说了！我错了。”看李即还是没抬头，他等了等，诚心说道：

“我是高兴得一时口不择言，你以前从来不来我学校的，现在来了，我难道不该高兴下吗。”

话中还有点点失落，李即原本便是在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并没有怪他的意思。

“最近功课紧吗？早前便听你说找了份工作，还开心吗？”

李即抬起头，看着弟弟瞬间亮起来的脸庞，年轻朝气得让人不敢逼视，他心里渐渐有了自卑和退缩。

“嗯，不紧。这些我都能处理好，”李目帮李即拨掉头发上沾着的东西，又随意拨弄拨弄，李即整张脸原本便长得秀气，现在更是好看了一分。

“是啊，你从来都不让我费心。”

李即唇边绽开一抹笑，仰靠在椅背上，双腿竟微微叉开了。他闭上眼睛，午后的阳光洒下来，在他的脸上打下柔和的光晕，微风拂动，让李目的心也一阵清爽安宁。李即的一只手悄悄地伸到后边捶了捶后腰，李目专注地看着他的神情，并没注意。

“哥，累了么？”

“嗯，有点。”

“先休息会儿，我下午没课。”

“嗯……”

两人在公园呆到了下午，李目也不吵他，把他的头扳过来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便陪着他在公园的长椅上安安静静地坐着。李即似乎真的累了，枕在他的手臂上，侧着头，让李目可以清晰地看清他脸上的细枝末节。偶尔有人走过，那声音却飘渺得像不存在似的。

“哥，你明天走不行吗？”

李目手里拿着李即给他带来的东西，一脸毫不掩饰的不舍和耍赖表情，任着李即宠溺地笑看自己。

“嗯，原本就是抽空出来的。你要好好学习，最重要的是……”

“我知道，照顾好自己。”

不等李即说完，他就抢白了。李即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目长大了，哥对你一向放心。”

“嗯。真的不能明天再走吗？下午在公园你睡着了，什么地方也没去成，这里还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都还没来得及带你去呢……”

他竟像小孩般嘟起嘴，薄薄的嘴唇透着粉嫩的色泽，李即脑海里突然蹦出他吻自己时的样子，禁不住一阵脸红心跳，连忙咳嗽一声以掩盖自己不该有的遐想。

“鞋铺里的生意不能停，哥这次来，看到你一切都好，也不算白来一趟。”

李即眼睛里有什么光芒让李目心动，但同时又觉得有什么放心不下。

“快去吧，下午的课也没去上，回去好好补补，别落下了。”

“哥你怎么知道……”

李目惭愧地住了嘴，小心翼翼地打量李即，想看看他有没有生气的迹象，如果有就得马上安抚。

“我还不了解你吗？行了，快回去吧。”

“嗯。我看着你走。”

李即轻叹一声，拿这个弟弟没办法，转过身前脸上的那抹黯然李目却看得清楚。李目站在原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中等身材，肩宽臀窄，腰……李目的眉头勾出一条深壑，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李即的姿势说不上哪里的怪异，刚才两人在一起时他也没仔细留意，看他气色不错便也没多问那些。

“哥，等等。拿着这个。”

李目突然追上去，往李即手上塞了样东西。几张百元钞票皱巴巴地躺在手心里，李即先前还怔仲，反应过来是什么后脸都急了，忙把钱塞回去。

“小目你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

“哥，你先别气。我这个月刚领工资呢，你来我也没捞得着带你玩，这不过意不去嘛，这个你拿着回去多买点营养品吃吃，我也好舒心。”

李即看争不过，眼圈都红了。

“你这孩子，真是……”

“嘿嘿嘿。”

李目傻笑两声，瞥了眼周遭。天色渐渐暗下来，过往学生并不多，李目迅速地把手抵在他后颈处，唇瓣贴上他湿了的眼睛。

“好了，路上小心，到了给我电话。”

李即身子瞬间僵硬了，到底李目说了什么也没那根神经去辨清了，迷瞪着嗯了声。往前走了几步，脸上马上起了火烧云，像干了坏事般低着头快速往校门口走去。

夕阳缓缓坠下，李目的笑意敛尽，心里像在敲边鼓，总让他静不下来。而李即，等坐在回程的车上，便开始后悔了。他低头看看自己尚不明显的腹部，一脸凝重，原本要说的话最终被李目的那个吻弄得他手脚慌乱忘记了。也罢，小目现在正在奔前程呢，还要考试工作，自己的事不该去烦他。

可是这个，到底又该怎么办？

李即一脸愁容地盯着自己的肚子，最终也只是闭上眼睛，行程短暂，靠下休息一会儿吧。

17.

“和你在一起的那人是谁呀？”

李目回到寝室，宿舍里只有穆念一个人在。其他的人自习的自习，恋爱的恋爱，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节奏。

“哦。那个啊……我哥来了。”

“你哥？”

穆念坐在下面，李目早已手脚利索地爬到自己的床上，往下一躺，双手枕在脑后，脑袋里又开始冒上五彩泡泡。那股高兴和失落参杂的感情正在搔挠着他的心。

“是啊，我哥。”

声音很轻。穆念拿起旁边的饮料喝了一口，随意说道：

“晚饭吃了？”

李目这才坐起来，眼睛却出奇的亮。

“嗯，说起来你是在哪儿看到我们的？今天不出去了？”

穆念看起来有些疲惫，衣着打扮却仍然精致。

“刚下去买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你和你哥在楼下。累了，给自己放天假。”

李目心里暗自松口气，看来自己追出去的那个偷吻没被他看到。李目坐在上面晃悠着两条长腿，嘴角向上划了一个弧度，指着穆念便说：

“阿念，说实话，你真没想过好好找一个过日子？你瞧咱宿舍里的那两头狼，小日子可是过得津津有味的。虽然我们特殊吧，可是这个权力可没有被剥夺去啊！”

这是李目的真心话，他从小到大守着的便是一个人，而且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看着穆念这样过日子，他们这群特殊的群体，并不是不需要爱情的。可是那样奢侈的东西，他自己在努力追求，也希望穆念能安定下来，找个人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陪着他。就像现在，看着这样的穆念，他总觉得他很寂寞，可是作为朋友，他能做的却太少。

“你知道的，我们这圈子，混不久。”

穆念有些漫不经心地答道，平日里犀利的眼神被掩在长长的睫毛下。

“阿念，其实你自己并不是那样想的不是吗？”

“看缘份吧。”

过了许久，穆念才轻轻这么回了句。

即使混在这个特殊的圈子里，他也始终有着自己的原则。平时玩儿，是，那是撒了欢可了劲儿地在玩。可是心却是始终掌控在自己手里的。说不空虚寂寞吗？那也是假的。可是，穆念的生活一向有自己的轴心，即使再偏也脱离不了。所以那些偶尔的寂寞，也不过是他现在生活的点缀罢了。

他突然看着李目，眼神里似乎有了朦胧的醉意，说道：

“李目，下来！”

“干吗？”

李目一头雾水，还是听话地下来了，才刚走到他面前，就猝不及防地被他拦腰抱住了。

“你干吗啊你？！”

他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然后渐渐平静下来。对方只是把头埋在他腰间，闷着声音，模糊地震动透过衣料传导入他的神经末梢。

“让我靠会儿，李目。”

以前就能从李目的描述中想象到他哥哥的样子，然而真正看见，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俊朗温和，普普通通得甚至入不了穆念的眼。那次穆念撒谎了，他看到李目跑了过去，然后在他哥哥的额上印上那个不算亲吻的吻。对某样东西不在乎久了，再次真切地看见时却并不是全无感觉的。那种温馨感动，正是他努力靠近却又畏惧的东西。他能看出李目对他哥哥的感情，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说出来，然后进而让李目尴尬地说出更多的东西。他的感情一向很淡，相比起来，穆念更偏向于行动派。即使李目不说，他也能感觉到他的哥哥在他心目中的不同。李目不是GAY，但却同时喜欢着一个男人。穆念从不把他和自己归为一类人，他可以迷失自我，李目却清楚地有着自己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