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簋 下——潘郎
潘郎  发于:2013年0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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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吧,也许。

“上次见您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神明降世了,长得可真好看!当时就担心百合子被你迷住了,不愿意相亲。后来,她跟我说你只是客人,我才放心——”

“她爱俊夫。”我不介意误会,却介意百合子的感情被误会。

玉子怔了怔,笑容就浅了:“俊夫啊——”

第一五六章:鬼17

俊夫啊,一个名字而已,刻进了百合子的命。麦茶冷了,一样香,纯良的事物比人心美好。偶尔传来百合子的笑声和男人的声气,佐了我跟玉子的僵持。

“百合子很久没那样笑了。”玉子轻声,怕惊动了微小的幸福。

我没听过百合子开怀的笑声,无从揣测她无忧的过去,对我来说,“过去”不是一个好词。

“百合子就是那样一个孩子,认定的事就一样要坚持下去,明明对上原就没有责任,还硬要承担下来。”玉子垂下了眼,杯里的茶叶打转:“他们才交往不到一年,根本就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为什么要跑来受罪,上原家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把财产都搜刮了干净,还不依不饶的。百合子用所有的积蓄买下了这个宅子,用尊严换取了‘上原’的姓才成为了美香的监护人——”

她的语气,断了,停在了最撕心裂肺的时刻。我再次被迫的听了一个故事,我听过的故事,大多数都不是好的,期望这一个,结局圆满。

很久以后,玉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瞧我!都说了些什么!好像跟你什么都可以说,真像神明。”

我不是神明,我憎恶神明,玄幻的存在使我煎熬。

“请你不要把我说的放在心上。”玉子笑着,亲切:“都过去了,都会好的。”

即便不过去,也会好的,活得就得前行,不管意愿。

百合子和男人聊了很久。美香回来,走到男人面前:“你还不回去吗?还想留下来吃晚饭?”

男人大窘:“啊!啊!的确太晚了!我这就告辞!下次再来拜访!”他说着,不停的躬身,致歉。

美香不看他,拉起百合子:“姐姐,我饿了!我们晚上吃咖喱吧!”

孩子搅乱了气氛,玉子圆了场,不再责怪美香,总有个接受的过程,就美香而言,她已经表现得非常好了。

美香搅着盘子里的咖喱,还是气愤的:“姐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傻气的男人吗?他真傻!”

百合子顿了顿,笑道:“不知道啊,先接触看看。”

“那个男人太傻了!不知道跟他接触久了会不会被传染!变得跟他一样傻气!我可不想变傻!”美香很认真,是蔑视男人的。

“变得跟他一样也不错,好像比较容易快乐。”百合子不以为然。

小女孩儿被噎了,不再言语,甚至不理女人。我夹在拉扯的氛围里,吃光了咖喱饭。

百合子看着美香气鼓鼓的背影,无奈的笑了:“她好像不太喜欢鸠山啊。”

“她不喜欢鸠山。”我吃着玉子买的甜甜圈,喜欢草莓口味。

“唉。”百合子长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啊。”

“你喜欢鸠山吗?你喜欢就行了。”我吃光了盒子里所有的草莓甜甜圈。

“啊?”百合子摆手道:“不喜欢,只是觉得鸠山很亲切。他说了很多小学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得了,可是他记得很清楚,我说的话做过的事,他都记住了,他说他那时候很喜欢我,可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一开始,我甚至都记不起他,一直敷衍着。”

至少没有忘记。深夜,我推开了流云门,俊夫站在廊间。“喂,百合子可能有别的人了,你高兴吗?”他看着我,一直微笑,冰凉的鬼,温暖。

第一五七章:鬼18

鸠山一直来,蝉鸣渐渐的微了,初秋。美香虽然不理傻气的男人,也不会一直骂他,偶尔被男人逗笑了,便不好意思的逃开。

“哥哥,现在姐姐不寂寞了吧?”小女孩儿靠着我,分享体温。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看我自己。

“我在忍耐,如果姐姐不寂寞,不离开我,我会忍耐的。”

“美香长大了——”

“我长大了吗?”美香抬起头,微笑:“我要赶快长大!找到漂亮的好男孩儿!和他结婚!”

愿望单纯,过程漫长,我似乎没许过类似的愿,因为不会实现。

风起的日子,忧伤。美香尖叫着,哭泣:“姐姐就叫上原百合子!没有别的名字!没有!我不听!不听!你这个坏蛋!”小女孩儿推开了鸠山,跑了。

男人尴尬的笑着:“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神崎比较好听,只是好听——”

“可是我现在姓上原,你不该当着美香的面说这些。对她来说,我是她唯一的亲人。”百合子心慌,看着美香离去的方向。

“我去找美香,你留下来招呼鸠山先生吧。”我不得不这么说。树荫下的俊夫,像一束琉璃色的影子。我没在白天见过他,阳光会伤害鬼吗?故事里说,鬼会被光明吞噬。我担心俊夫,还有俊夫的担心。

美香不会去别的地方,她相信神明。“哥哥,我不想发火的,可是那个男人太讨厌了!姐姐会责怪我吗?”小女孩儿坐在石阶上,吸着鼻子:“我把所有的铜板都放进去了,希望姐姐不要生气。”

“她不会生气的。”我递给她一方帕子。

“我怕姐姐结婚就不要我了,她会跟他姓鸠山吗?”美香抽噎着,眼泪没有尽头:“为什么不能一直姓上原!要是哥哥不死就好了!哥哥——”

“姓不重要,人才重要。不管百合子姓什么,她始终在你身边。”

“会一直在吗?山下说,女人结婚了就要搬到夫家去住,还要姓夫家的姓,不会带着我这个累赘的——”

“百合子不会离开你,她跟神明发过誓了。”百合子的神明,俊夫。

“真的?”

“真的。”

“可是她要是姓鸠山怎么办?我也要姓鸠山吗?我不愿意!我要跟俊夫哥哥一个姓!”

“不过是个名字。”我不理解女孩儿的执着:“美香,我叫什么?”

“什么?”美香瞪圆了眼睛,咖啡色的流萤。

“我的名字。”

“陈林啊!哥哥的名字是陈林啊!”

“不,我不叫陈林。”

“啊?”

“我叫沈晨宁。”快忘记的名字,捡起来,一样熟练。“而更早以前,我也不叫沈晨宁。”小簋,我妈叫我小簋。

“沈——晨宁?”美香的发音,僵硬。

“可是不管我叫什么,我还是我。”直接的道理,蜿蜒了若干年才懂得。名字没有关系,我,决定了我。

“哥哥——”

“请替我保密,好吗?连百合子都不能告诉。”我勾住了她的小指:“不要告诉她我的名字。”

“嗯!”女孩儿把微不足道的秘密当成了珍宝,轻易开心。

“好了,我们回家吧。”

“我不想见那个男人。”美香绞着衣角,不听话。

“我不认为鸠山有错,他只是觉得‘神崎’更好听,并没有说‘上原’不好。事实上,我也觉得‘神崎’更好听——”

“哥哥!”

“事实就是这样。”事实也可能不好听,但没有实质的伤害就该庆幸。“好了,回家。”我牵起美香的手:“百合子该担心了。”

一路上,小女孩儿不停的说起男人的傻气,花了泄愤的力气,我听着,不辩,总有一天,她也会认识到自己的傻气的。还好,我一直晓得自己的愚蠢。

晚上,百合子代替鸠山向美香正式道歉。“姐姐没有错,都是那个傻瓜的错!”女孩儿拒绝再次听到男人的名字,以后,对鸠山更为冷淡了。

“我好像真的被讨厌了。”男人挠着脑袋,苦恼。

美香不看他,穿起木屐边跑边喊:“姐姐,我去看看有没有客人!”

“该怎么办啊?”鸠山连门都懒得进了,直接坐在走廊边:“都一个月了。”

“慢慢来。”我递给他一杯热茶。

“你做错了事,当然要承担。”百合子端着一碟点心,加入了我们。

三个成人,不用特别想话题,自然而成,困难相似,情绪相似。

“姐姐!姐姐!有客人了!”美香跑进来,兴奋溢于言表。

客人。着双C套装的女人,手里拎着个杏黄色的鳄鱼皮爱马仕,四寸高的红底鞋稳稳当当的踩在石板上。她朝我走过来:“沈晨宁,你丫玩够了吧?”

“玩够了。”我扬起嘴角,吐露方块的字,怀念办公室的岁月。“玩够了,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把爱马仕扔到走廊上,玩着手里的D牌墨镜:“我还以为你死了——”

“没死成。”

“死之前必须把我的工资结清了!姑奶我可不免费帮你管咨询室——”

“还开着?”我想起那块招牌,晨宁心理咨询室,身份又回来了,措手不及。

“开着,姑奶我亲自上阵做咨询了,又聘了个贫乳幼齿的萝莉小护士。”她坐在廊边,拨弄起波浪般的大卷发:“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沈晨宁,你要是死了,就死干净,不要被我找到。”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撑起下巴,倦怠,根本不感兴趣的问题,问了,答案很是鸡肋。

“我收到了你送我的包。”护士小姐睨了爱马仕一眼:“你的眼光不错。”

包,地址,更多,很容易串联起来,我忘记了护士小姐的神通。“你喜欢就好——”

“哥哥,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美香拉着我的袖角,偷偷的打量起护士小姐。

“说中文。”护士小姐用熟练的日语替我回答了,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女人。“好了,小朋友,现在我跟他有话要说,你到一边儿玩去。嗯,我会在这儿住下,帮我开一间房。”

“你可以跟我住一起。”我开起玩笑,试图抓住沈晨宁的节奏。

“我不睡你。”护士小姐巧笑倩兮:“兔子不吃窝边草。”

她比我更有职业道德。调侃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最终,我不再是当初的沈晨宁。

她默了一刻:“晨宁,余谨谦一直在找你,小贵也是。还有陈子桑,他喝我的咖啡,却不做我的咨询,他说你更适合聆听他的情绪。”

“我不想听了,听厌了。”

“可是我想说。”护士小姐捧起我的脸,看了仔细:“你变漂亮了,更漂亮了。爱上什么人了?”

“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过去的一年又两个月十八小时二十七分五十六秒我一直在研究你。”护士小姐的叹息,清浅如泉:“我们有一年两个月十八小时二十七分五十六秒没见了——”

“又见到了。”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会不会真的消失?”

“可能。”

“沈晨宁,我想你。”

我不想你,也不想小贵,余谨谦也只能怀念。

护士小姐正式以客人的身份入住了,她时不时的会提起以前的生活。“记得吗?‘送你一根小黄瓜’,已经是那个区的大神了,和‘还我一朵小菊花’结婚了——”

“不是早就结婚了吗?”我记得那个垃圾游戏,只是记不起当初的沉溺。

“离婚了,我还删了你的号,舍不得,又找了回来,再结婚。”护士小姐不习惯跪坐,大喇喇的叉着脚:“我觉得你会回来。”

觉得,不逼迫。“即使回去,我也不会玩游戏了。”我想更为乐观的浪费时间。

“不玩就算了,反正要回去。”护士小姐对太郎招了个手,太郎就颠儿颠儿的跑来,腻在她的手边,美香气得不得了,却不敢上前一步。护士小姐的气场,凌人。

百合子非常高兴护士小姐的光临。“晚餐还和您的口味吧?”

“很好吃。”护士小姐盯着百合子一响,不满意:“我说,你怎么这么邋遢!日本女人不都要化妆打扮的么!”“诶——”百合子还没惊讶完,就被护士小姐拉走了:“跟我来,我帮你打扮——”

“可是碗筷——”百合子慌乱。

“就放在那儿!陈林会帮你洗的。”护士小姐不揭穿我的谎言,甚至满意我的对她们的欺骗,帮着欺骗。

美香坐在椅子上,抱着牛奶咋舌:“这个姐姐好吓人!”

“你该庆幸她不是你的姐姐。”我起身,摆弄起水池里的碗。

“俊夫哥哥才不会喜欢那样的女人!”

俊夫,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琉璃色的影印在脑子里,成了虚光。

下雨的日子,鸠山来了,狼狈,深蓝色的西装大半都是水迹。他一进门便很郑重叫住了美香。“我有话要说,请你一定听完!”男人以成人的方式对待女孩儿。

“你这是怎么了?”百合子把惊愕的美香护在身后:“你会吓到她的——”

“请美香听我说完,百合子,你也听着!”鸠山工整的跪坐着:“我跟父母商量过了,跟百合子以后结婚我会入赘上原家——”

“鸠山!”百合子几乎震惊。

“如果美香同意,我以后就叫上原良。”鸠山用力的低下头,拜托美香。

小女孩儿别过头,咬唇道:“笨蛋!鸠山是个大笨蛋!”这次,她还是骂了他,只是没有生气。

三个人到最后抱做了一团,皆大欢喜。护士小姐拉着我看完整了合家欢的戏:“我们回家吧。”我以为她会说出感动的话,没料到催促。“你等的不就是这个?”

“你认为我在等这个?”这样一个结局。

“不是吗?我是心理医生,研究过你。”护士小姐拨着大波浪卷发,不容反驳。

我没想反驳,至少她说对了一半。我在等俊夫,等冰凉的鬼,想看他的表情。

初冬,护士小姐打包了行李。美香哭着拉我的手:“哥哥,你不是说要住一辈子吗?”

“抱歉,我的时间不完全属于我。”我只能抱歉。

百合子红着眼眶,退给我一张存折:“这些钱,我扣除了住宿费——”

“给你了。”我把存折还给了她。

“我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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