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求瑕——仲心宛琴
仲心宛琴  发于:2013年0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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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天亮了,飞絮,想不到我们竟然谈了整个晚上。”

屋内还未被晨曦投入,东陵陌吹灭桌上已经快要燃尽的蜡烛,脸庞霎时被一种明晦交接时的黯色笼罩,看不分明:“一夜不睡,心岩不妨喝了这最后的酒,就为此夜做结。”

酒味淡,茶意浓,这最后一种酒刚入杯,冷心岩就忍不住凑上前来,仔细品嗅一番,笑道:“好一种酒茶,是不是这一杯下去,我这一天就不会困了?”

“看你现在也不困嘛?”东陵陌微微一笑,将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旋即转身往楼下走去。“走吧,天亮了,心岩可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喂喂,飞絮我真觉得你是越来越……等我!”眼看东陵陌的衣摆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冷心岩急忙喝了自己的酒,尚来不及品味,为了能赶上东陵陌的步伐,他心中一动,直接越窗而出,稳稳当当落在楼下花苑之中。

“心岩倒是先到一步。”东陵陌步出聆之楼,反而落后,“莫急。”

冷心岩刚才凌空一跃,只觉神清气爽,此刻咂咂嘴品味最后的酒意,绵醇悠长,似有还无,不愧是无上妙品:“原来你是故意的,不给我慢饮的时间,是要钓这一层的味道么?”

东陵陌笑而颔首,正欲开口,忽然一阵铃声漫漫传来,在清晨薄雾之中,泠泠动人。

“这声音?”冷心岩微诧,惑然道,“似乎是殊玉先生身上的,可是……怎会如此……诡异?”

“我们去看看。”东陵陌的语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冷漠,让冷心岩一时错觉,昨夜那个与自己把盏言欢的人,并不是眼前眼神漠然的男人。

东陵陌在一刹那变得疏离,就如当初初见时他出现在晨雾中的模样,连背影也失了温度。“心岩?”

“啊,走。”冷心岩回过神,随着东陵陌一路追向铃声的方向,才转过嶙峋的假山,便看见了一袭蓝衣,默默立于一池幽水之畔。

“殊玉,你在做什么?”东陵陌见此情形,疾逸上前,一把拉住神情恍惚的殊玉,厉声斥道,“发生何事,为何你……你怎么了?”

殊玉只穿了单薄的蓝色苗装,没有带银饰,只是手腕上的铃铛依旧。风吹,铃声清凌,而他单薄的身影却如同折翼的孤鹜,带着莫名的凄美和艳丽。

抬头望见东陵陌近在咫尺的脸庞,殊玉有一瞬的迷惘,然后他很快清醒过来,望见冷心岩疑惑而询问的眼神,他艳丽的眸中,划过一丝决绝。

“抱歉,殊玉在想事情,一时分神。”淡淡的声音,掩饰方才的恍神,殊玉毫无避讳得直视冷心岩的眼睛,看不出有丝毫的欺瞒。“王爷,恕殊玉失礼。”

冷心岩被那绝世的美丽一慑,一时竟有些讷然,道:“无妨,无妨,殊玉先生……怎会在此?”

殊玉美目微转,一眼倾城,一蹙伤魂,铃声和着他的声音,击碎晨光的温暖:“正是来寻王爷和大公子……城里,又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冷心岩心中一沉,追问,“又出命案,还是铭他……?”他私自纵放司徒铭一事尚未处理,万一司徒铭出了事,冷心岩一时后怕起来,真正不知如何处理。

殊玉摇了摇头,叹道:“城中坊栏桥下,今早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什么!”冷心岩惊道,“怎么会,不是已经有十二人……洛阳府可有派人去?仵作呢?什么时候死的,可有结果?”一连串的发问,冷心岩有些惶急,他来洛阳查案多日,不但对于案件一无所获,反而已经有三人身亡,还扯上司徒铭疑罪难脱,让他完全焦头烂额。

“心岩冷静,我们先去现场。”一直不曾开口的东陵陌忽然道,双眉紧皱,他眼底的波澜沉默于曜黑之中。“走,去坊栏桥。”

“且慢。”殊玉拦住正要离去的两人,望了东陵陌一眼,沉吟道,“这次的死者……有些特别。”

“如何?”

殊玉咬唇,半晌,阖上美眸道:“是许笑容。”

“呃,”冷心岩一怔,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觉从全身蔓延开来,他怔怔地望着殊玉,好像听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东陵陌的脚步绕过殊玉,向外走去。

一直到走出东陵府,阳光耀然,冷心岩才陡然回神,失声道:“死者是许笑容?笑容姑娘?”

“也许吧,走吧。”东陵陌神色冰凉,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握成拳。“不论死者是谁,我们都要面对,不是么心岩。”

“我……你……”冷心岩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从东陵府到坊栏桥,几乎要穿越大半个洛阳城,即便东陵陌带着冷心岩抄小道而行,也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坊栏桥已被洛阳府派人封锁,离桥一里开外,许多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圈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官府不得不动用武力,才能制住不断增加的人群。

东陵陌拉着冷心岩一个飞跃,轻而易举得突破人群,进入封锁的范围内,然后随即被一群官差围住了。

“放肆,退开。”低喝一声,东陵陌负手而立,眼底隐隐带着怒意。

“东陵公子,王爷。”听到声音的洛阳府尹张天惠赶忙迎上来,一脸愁苦却又想向冷心岩赔笑,表情十分怪异,“您们可算来了,刚才还劳烦殊玉先生前去禀报,这这……”

“带路。”冷心岩一挥手,失了温和的脸庞,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河堤上,早已气绝的许笑容被欧阳千韵紧紧抱在怀里,浑身湿透,皮肤也被泡得有些发胀。依稀有血迹模糊在尸身的衣襟上,许笑容得意的长鞭被断成两截,紧紧缠绕在她的双腕上。

冷心岩骇然,少女骄悍任性的模样仍在眼前,此时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鲜活的生命凋零,竟是如此突然的事情。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死亡于他并不陌生,但是这一次,他的心底却有着异样的波澜。

相比而言,东陵陌倒是冷静得多,沉声道:“仵作呢,可有什么发现?”

“在,”站在欧阳千韵身后的仵作错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回话,“许姑娘仍是死于一剑穿心,然后才被抛尸河中的。因为河水浸泡,老朽一时也推断不出许姑娘被害的时辰,至于其他,还需再做勘验。”说罢为难地看了欧阳千韵一眼。

欧阳千韵缓缓抬起头,美丽的脸庞上满是泪痕,她定定地望着东陵陌,一双美目中,充满着仇恨怨毒和无尽的凄凉。沙哑着声音开口,她将怀中的尸体抱得更紧了一些:“昨日入夜时分,我和笑容……还在一起。”

“那她该是昨夜入夜后到发现尸体这段时间内遇害的,”东陵陌避开欧阳千韵的视线,“是谁发现了尸体?”

张天惠道:“回公子,是个船夫,今早从上游过来,途径坊栏桥,一竿子下去,就见许姑娘被绳子系在桥墩子上,吓得赶紧大叫报了官。那船夫现下被张师爷带去审问,王爷和公子可要将他传来?”

东陵陌看了一眼冷心岩,见他犹自发怔,叹道:“稍待吧。”

冷心岩依旧在惊骇中回不过神来,欧阳千韵充满仇恨的目光一点点吞噬了他的镇定,内心嘶嚎着一种仿佛裂开般的呐喊,扭曲疯狂,而他却不能表现出半点,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切却已在心中分崩离析。

“心岩?”

“啊……”冷心岩僵硬地回应,慢慢后退了两部,忽然脚底踉跄,差点儿摔倒。“我……”

东陵陌及时从背后扶住了冷心岩,眸中瞬间黯然,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压低嗓音:“先回洛阳府吧,心岩,别慌。”

别慌。莫惊。冷心岩恍惚混沌中落下一丝光明,安心的感觉一刹便击破了他的心防,反手握住东陵陌的手臂,他努力使自己站稳。一步步跨出,仿佛天地的力量重新一点点汇聚于他的身心,背影修长,却抹不去仍是少年的稚嫩与软弱。

十九

一杯暖茶,被送入冷心岩的手中。

“多谢。”

洛阳府衙的大堂有些阴暗,暗色的雕饰和漆纹粉刷出咄咄逼人的气息,“明镜高悬”的匾额正大威严,却又如牌坊般沉重压抑,郁结着要把人拖入无涯的黑暗之中。

冷心岩扫视了一下周围,欧阳千韵和张天惠呆滞地站在堂下,东陵陌离他最近,可脸庞却被堂内的阴霾笼罩,看不明晰,仵作和发现尸体的船夫跪在较远的地方,匍匐于地不敢抬头。

“此事……”脑海中千百念流转,冷心岩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如何开口,但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关于此事,我想……”

“此事王爷该如何处置,欧阳家还请王爷明示。”

夹带着威严气势的女音,突然震荡了整个大堂,欧阳千韵浑身一震,蓦然转身,大睁的眼眸里全数是惊诧。“母亲……”

窈窕而华丽的身影,欧阳家的家主,欧阳燕凤,缓缓步入大堂,傲然站在了冷心岩面前。“欧阳燕凤,见过小王爷。”她已经年过四旬,却是风韵出众,玉肤雪肌,柳眉上挑,神态俨然不可侵犯,还带着几分轻蔑。

“你……”冷心岩目瞪口呆,在这华丽的妇人面前,他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东陵陌见状,错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掩护冷心岩:“欧阳夫人,此处是洛阳府大堂,您……”

“此处是洛阳府大堂,我身为欧阳府的家主,难道还没有资格进来?”欧阳燕凤冷冷打断了东陵陌,迫视着冷心岩,冷笑道,“我与小王爷说话,后生晚辈,何以僭越?”

东陵陌神色微寒,却又无法反驳,咬着唇不再说话,身体则仍是护在冷心岩面前。

欧阳燕凤倨傲地仰着脸,很明显看不上仍是回不过神的冷心岩:“小王爷,何不自己回答。”

冷心岩勉强定住心神,笑道:“失礼了,欧阳夫人,我……本王,幸会。”

“哼。”欧阳燕凤转过脸,艳丽的脸庞冷若冰霜,“千韵,母亲是怎么教导你的,大庭广众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母亲……”欧阳千韵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东陵陌,低着头,走到欧阳燕凤身后。

“哼,这是如何?洛阳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各位却站在这里束手无策?”

东陵陌怒然道:“欧阳夫人,此事自有王爷处理,似乎没必要劳动您的大驾。”

“说得倒好,”欧阳燕凤不屑地大笑,“处理了这许多时日,可有什么进展?现在倒好,连笑容都出了事,哼,她是千韵的姐妹,自然也是我欧阳家的人,别的事我可以不管,此事,欧阳家怎么可能不管?”

“说得好。欧阳家要管,我司徒家,自然也要管。”话音落成,司徒翎一袭月白长袍,翩然出现在众人视线所及。

欧阳燕凤见司徒翎出现,不由略微呆滞,转念便已经想到缘由,冷笑道:“怎么,司徒家是为了司徒铭而来?”

此言一出,冷心岩顿时清醒过来。“铭,啊!”他尚未来得及跟东陵陌解释司徒铭之事,现在只能期望司徒铭尚未从死牢中离去,否则……冷心岩不敢想下去。

司徒翎清冷的眼眸闪过丝丝寒意,冷声道:“既然凶手再次行凶,还请王爷放还舍弟司徒铭。”

欧阳燕凤冷声道:“他罪责未洗清就要纵放,司徒家未免托大了。莫说其他,他是不是有同伙帮忙作案,也未可知。”说着便意有所指地望着司徒翎,丝毫不加掩饰。

司徒翎凛然,清冽的目光直视冷心岩:“请王爷定夺。”

冷心岩心中极为不安,但事到如今,他也无退路,颓然道:“先将司徒铭从牢中押解过来吧。”

张天惠立刻安排两名差役去了,冷心岩惴惴不敢看司徒翎,又无法对东陵陌言说,皱着眉思考对策,但他毕竟年轻,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心……王爷,怎么了?”东陵陌见冷心岩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从早上便见你如此,可是身体不适?”

“不是,我,”冷心岩张口结舌,“飞絮,其实……”

“王爷,大人!”两名差役飞奔而来,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神情,冷心岩知道事情已经变成了他预想的最坏结果,一个踉跄,摔了手中的茶碗。

“啊!”

“王爷?”东陵陌急忙抢上前,“怎么?”他转身,厉喝,“嚷什么,司徒铭呢?”

“启禀王爷,牢中空无一人,司徒铭,司徒铭畏罪潜逃!”

刹那,整个大堂寂然无声。

冷心岩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所有的事情环环相扣,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得不开始怀疑,是不是司徒铭真的是凶手,他纵放司徒铭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许笑容死的时间点太过巧合,巧合到连冷心岩都开始动摇了。

“怎么会……”良久,东陵陌叹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也似乎陷入了震惊与无措之中,“……司徒铭,真的……不在牢中?”

两个差役面面相觑:“回禀公子,死牢中牢门大开,司徒铭,的确,的确已经逃走了。”

洛阳府尹张天惠听闻,几乎瘫倒在地:“你们这些废物,是怎么看人的,啊?死牢,死牢守备,你们居然让人犯从眼皮子底下逃脱!”

“属下,属下……知罪,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闹够了没?”欧阳燕凤冷眼旁观,见冷心岩一直失魂落魄的,怒道,“瑜王爷便任由这些废物如此胡闹?”

冷心岩惊怔,倒退一步:“欧阳夫人,我,你……”

“哼!”欧阳燕凤甩袖,“竖子不足与谋!”

“欧阳夫人你!”

欧阳燕凤不睬怒吼出声的东陵陌,转身水袖翻飞,她身侧的司徒翎依然沉默如渊,只是用责难的目光望着堂上的冷心岩和东陵陌。

“后生晚辈,胡闹之至。”依旧是咄咄逼人,但面对司徒翎,这个同样是后生晚辈的司徒家当家,欧阳燕凤还是带着几分试探,“司徒公子,司徒铭是你司徒府的人,既然官府给不了我欧阳家一个交代,你是否,该有所表示?”

司徒翎冷冷望了欧阳燕凤一眼,沉声:“司徒府自会给出交代,向瑜王殿下。”

“莫非司徒公子竟还信任这帮无能之辈?”

“欧阳夫人,”司徒翎的眼眸,如同深渊般让人捉摸不透,“谨言慎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这话什么意思?”欧阳燕凤柳眉倒竖,喝道,“司徒公子,得寸进尺,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司徒翎沉默,转身不再看欧阳燕凤。

欧阳燕凤气极,拂袖怒道:“既然如此,尔等自行解决,但是!”她狠狠瞪了一眼司徒翎,“司徒铭是杀害笑容的疑凶,司徒家既要护短,那也休怪我欧阳家不留情面,自此全面追缉司徒铭,杀而勿论!江湖规矩,王爷该是不会插手吧!千韵,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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