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孟涵问。

“我在堆雪人。”洛如冰边回答边用双手挖起一个雪团，继而拍在脚下凸起的一个小雪堆上。

孟涵望了望闪烁着几颗星星的黑色夜空，忽然一阵冷风刮来，激得他立刻打了个寒噤——在这种时候玩堆雪人的游戏有点奇怪。不过，这种只能在冬天的游戏总能引发人的兴趣。孟涵搓了搓手也参加进来。

十来岁的孩子手虽然不大，但是劲儿够足。四只小手不一会儿就堆起了一个半人高的雪人。用两个小石子做了眼珠，找了根枯枝插在雪人的身体里当成扫把，于是，一个还比较上档次的雪人稳稳地站在了广阔的夜幕下。

大功告成！孟涵正准备跟洛如冰报喜。然而——

“还没有鼻子和嘴巴。”洛如冰指着雪人的脸说。

孟涵搓搓手，往热了会儿后又急速受冻的手心中呵了几口热气，细细看这雪人，似乎……脸上是缺点东西。挠了挠头发，孟涵灵机一动，便说：“我回家找东西去，你等我！”说完，就飞快地朝家里冲去。

急冲冲地推开家门，孟涵马不停蹄地窜进厨房，急切地翻着菜篮子。

白胖胖的饺子在沸腾的水中翻滚着，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孟妈见儿子准时回家，便立即下了指令：“孟涵，回来了？饺子快煮好了，拿碗去。”

胡萝卜是做鼻子的首选，挑根粗的；西芹也许可以做嘴巴，掰下一片带着；嘿，红色的虾丸做脸蛋上的两坨红不错，拿两颗。孟涵翻找着，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材料。

下了指令，却没发现得到有力的执行。孟妈恼火地见儿子在菜篮子里找了些菜揣在怀里，便问：“你弄那些做什么？要吃饺子了！”

“去堆雪人。”孟涵说了句，又像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

什么？堆雪人？孟妈感到十分可笑，拿吃的菜糟蹋？她急忙冲着他的背影大叫：“你拿那个去堆雪人？孟涵，你给我回来！”

孟涵只给了孟妈一个背影。

就在孟妈在厨房里气得快要跺脚的时候，孟涵已经把胡萝卜插在雪人的脸上，接着，他把西芹掰弯，使把劲嵌在嘴巴的那个部位。最后，两颗虾丸在脸蛋上绽放象征健康和快乐的红。

干完这一切后，孟涵拍了拍手，看了洛如冰一眼，说：“怎么样，我做的很好看吧？”

洛如冰摸了下虾丸，突然拿了下来，往嘴里送。

孟涵大吃一惊，慌忙去抢：“这个不能吃！还是生的！”

等他抢下虾丸后，发现虾丸已经被咬去一半。

“你快吐啊！不然会拉肚子的！”他使劲摇晃着洛如冰，想要对方把虾丸吐出来。

洛如冰在剧烈的摇晃中咧嘴笑了笑，说：“还蛮好吃的。”

估计这家伙已经把那半颗虾丸吞下了肚子，孟涵没再摇晃他，跳起来大叫：“你怎么这么馋啊？连虾丸都没吃过？”

他还在等待洛如冰的回答，一只耳朵忽然被拎了起来：“你看过他家买虾丸吗？”

“痛啊！”孟涵尖叫。他赶紧扭头一看，腿都快软了——孟妈正鼓着眼睛瞪着他。

还是孟妈问了，孟涵才知道洛如冰还没有吃晚饭。于是，洛如冰便被叫到孟涵家吃饺子。

孟涵没能用到最大的碗，因为孟妈给洛如冰盛了好些饺子，自己要用最大的碗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小冰，你爸妈不在家？”孟妈把装了酱醋的小碟子推到洛如冰面前，“慢点吃，饺子刚出锅，还很烫。”

洛如冰大口咬下半只饺子，嘴角溢出点鲜美的汁水。擦了擦之后，他才回答：“在吵架。”

这下子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用问了。谢家勇和洛秋这两口子的事在小区里无人不知。一个丧妻，一个离婚，都没辙，结婚也还不错。可是不久后，婚姻就露出了真面目。柴米油盐酱醋茶，家里家外都是事，每件事都琐碎得让人讨厌。吵架比做饭还要频繁，在原本就脆弱的婚姻上戳出一个又一个伤口，然后结上一层又一层的厚痂。

那两口子的事旁人议论得不少。孟妈当然也知道，不过这事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而就私下里跟丈夫说说而已。洛如冰碰到这样的爸妈可是不太走运。自己能帮就帮吧。

洛如冰一连吃了三碗饺子，令孟涵瞠目结舌。

饺子的香气弥漫在不大的屋子里，氤氲的雾气仿佛一直萦绕在脑海里。

那些美好的记忆，孟涵怎么会忘怀？只不过现在，似乎愁云重重。那点早已发芽的情愫长了这么久，长了点叶子，却没看见有结果的倾向。还是不甘心……

鬼使神差地越靠越近，轻轻地触到那对柔软的唇。没有任何经验，舌头在唇间试探，想得到足够的回应。

眼前骤然出现洛如冰惊诧的面容，他把孟涵往后一推，继而便是扑面而来的怒气：“孟涵，你在对我做什么？”

“我，我是……”孟涵几乎不知道怎么解释。即使是相交数年的朋友，已经达到了情同手足的地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行为吧。能够解释的只有一个原因，但是，小冰好像不相信自己，他怎么说出口？

“小冰，我……”孟涵在洛如冰的怒视下，每个字都变得格外艰难。

可是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我喜欢你。”

第41章

洛如冰咬牙切齿：“这就是你表达喜欢的方式？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啊。”

孟涵直直地盯着对方，一字一句说：“没错，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可是只能那样吗？我喜欢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这么些年来，我对你怎么样？”

说起这些年来，孟涵对自己的照顾，洛如冰无话可说。“你确实对我很好。但是，你怎么能这样？”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孟涵的温度，如此熟悉，可又如此难堪，洛如冰忍不住用手狠狠擦了一下，“我接受不了。”

“那陆啸君对你做的，你就接受得了？”孟涵冲动之下，想起了那天在凉亭外的看到的情景，不由得脱口而出，“我接受不了！”

洛如冰心里一惊。这些天孟涵丝毫不提那天的事，他还以为对方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孟涵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提到陆啸君，洛如冰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与那人度过的几个只能藏在心底的夜晚，就站在原地怔忡起来。

火热，缠绵，深刻，仿佛融进了对方的血肉。情欲如同汹涌的浪潮将所有的理智卷走，自己变成一条在大海中畅游的鱼，在紧紧包裹自己的波涛中起起伏伏，

那样的自己，是不是另一个人？

孟涵见洛如冰脸色变幻，隐约猜到对方可能在想什么，心尖生生作痛，想要呻吟，却说不出口。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他鼻子发酸，语调哽咽：“整整十三年，整整十三年，我已经喜欢你整整十三年。以前我不知道这种喜欢究竟意味着什么，而现在，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想你心里除了爸妈之外，只有我一个人。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你的真心。可是，你心里却有了别人。十三年难道比不上几个月么？”

这话让洛如冰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已经明白了孟涵的意思，然而，“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兄弟，即使再过十三年都是这样。可是，你说的那个人……不一样。”

有什么在孟涵的心中坍塌，扬起的尘土飞进眼眶，让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失控地咆哮起来：“有什么不一样？那个家伙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他有什么厉害的？”在极短的猜测之后，洛如冰跟陆啸君拥吻的情景再次给他当头一棒，“难道他已经跟你有了什么？”

“我……”洛如冰刚吐出一个字，就不得不咬住下唇。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有了孟涵所不能知道的秘密？暗暗藏在心里，谨慎呵护，不让别人知道。

似乎身体突然结冰，酷寒沁入骨髓。孟涵不用再追问就知道那潜在的答案。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他的脸变得苍白，攥起的指关节咯咯直响。

洛如冰怔怔地看着惊愕与痛苦迅速在孟涵脸上崩塌，随即身体被挤入一个如同铁箍的怀抱。反应过来，他挣扎着大喊：“孟涵，你……”

即将冲出的喊声被密不透风的吻紧紧封住，味蕾尝到了绵绵不断的咸涩。洛如冰想要逃，可背后是坚硬的墙壁，胸前是仿佛失去理智的孟涵。

吻在深入，说不清是吮吸还是噬咬，洛如冰只感觉对方的牙齿和舌头一并上阵，在自己的口腔里掠夺一切。击溃理智，抽去空气，洛如冰感到脑子快速混沌，四肢渐渐酥麻。

这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洛如冰在心中大喊，他积蓄力量，猛的将孟涵推了个踉跄，接着就跑了出楼梯间。他快速回到病房，对正在打盹的谢家勇说：“叔叔，我想回去一下。”

谢家勇打了个呵欠，见洛如冰脸色慌乱，头发蓬乱，上衣皱出不少褶子，便问：“你怎么了？”

刚才发生的事肯定不能说，洛如冰回答：“没事。我先回去，想想手术费的的事情。明天早上过来。”

洛如冰的话很含糊，谢家勇还想说点什么，然而，洛如冰忽然一扭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孟涵，便不等他说话就走上前把孟涵使劲往后一推，自己从旁边快步走了出去。

“小冰！”谢家勇叫道。

洛如冰的身影已经在门口消失了。

孟涵站稳身子，神色复杂。

谢家勇皱起眉，便问他：“你怎么了？跟小冰吵架了？”

“……没有，只是有一点分歧。”

这样的分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解决。或许，不会有解决的一天。

孟涵坐在谢家勇身边，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一筹莫展。

洛如冰很快就回到了家里。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怔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数水珠从脸颊上不断地滴落下来，在水池里溅出大大小小的水花。洛如冰沉默片刻，拿毛巾擦了脸，苍白的脸上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亲吻的痕迹。

雪白的光线如同小锥子扎进双眼。洛如冰眯起眼，摸了摸冰冷的嘴唇。唇色很淡，唇上有浅浅的牙印。而之前那种排山倒海一般涌进口腔的涎液气息，已经找不到任何踪迹。

“孟涵……”洛如冰喃喃自语，用毛巾使劲擦着嘴唇，直到感到一阵磨砺过后的钝痛。

孟涵对自己，他觉得应该是一种兄弟间的感情。情同手足，亲密无间等等词语都不足以来形容这种持续了十三年的感情。自从第一次几面之后，他的生命里就充满了孟涵的身影。

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时不时在他家的水果店吃苹果，在他家里吃饭，做作业。高考后考上不同的学校，也时常联系，毕业后又走到一起来。

这样情意着实难得，但是……孟涵却想……洛如冰的双手紧紧攥住毛巾，恨不得将之撕成碎片。

孟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有这么想法的？洛如冰迷茫地寻找沉睡的往事。然而，就在他刻意的遗忘中，一切往事变得无比模糊。他懊恼地一甩毛巾，回到自己的卧室。

往床上一躺洛如冰想要用睡觉来缓解连日来的劳累和刚刚经过的不堪。可是，眼睛闭上了好一阵，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孟涵说过的只言片语仿佛倒带一样被塞了进来。

“我喜欢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喜欢你整整十三年”“我一直在等待”……他忘不了孟涵的眼神，热切、渴望、期待、伤痛、挣扎……他无法回应，因为，自己已经答应了陆啸君，即使没有“我愿意”这三个字。

洛如冰坚持认为那种感情只能给一个人。如果还剩一点，那就是给自己的，不可能再分给另外一个人。何况，还是自己视同亲兄弟的孟涵。

我不能，我不能……他抓住被子往头上一蒙，希望能用黑暗让自己安静下来，至少是短暂的遗忘。

黑暗如期到来。只是，依然睡不着。

被子盖在身上，也没有感到任何温暖。想要蜷起来，用一根强韧的蚕丝将自己包裹成一只茧，不吃不喝，不闻不问，好好地做自己漫长的梦。

柔软的织物无法令人感到亲近，洛如冰在黑暗中摸到了手机。打开，淡淡的蓝光顿时照在脸上，也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彩色鲜明的显示屏出现时间，2：50。

临近半夜才结束的手术，子夜在楼梯间的强吻，耗到现在一点也不奇怪，洛如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应该已经入睡了吧。洛如冰心想，他揭开被子，望向窗外，那里没有一丝光。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指翻动通讯录，姓名一个个滑过。十万元人民币，一个合适的肾。这就是自己眼下的目标吧。

也许可以找Polly，但是这件事也许会在圈子传开——短暂的犹豫后，他拨了一个电话。

也许此时，能够依靠的只有那个人。

在铃声响起之后，自尊却让他不那么希望会有人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后，他挂掉了电话。

也许现在不是个好时候。洛如冰犹豫不决，大概白天打过去，效果会好一点。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洛如冰急忙看显示的号码，一颗心狂跳起来。接，还是不接？蓦然间，他没了主意。

铃声响个不停，洛如冰咬咬牙，按下接听键。

里面传来的男声如同一只强有力的手，瞬时拉住无处可去的他。

“如冰，你好几天没给我打电话了。如果我错过这个，只能等到四个小时之后了。”

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洛如冰轻声说：“啸君，我……你现在好吗？”

“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你上次不是说你妈妈要动手术？怎么样？顺利吗？”

“……不是很顺利。”

要实话实说吗？洛如冰几乎不知道怎么样提起借钱的事。

陆啸君显得很关心：“怎么？不顺利？你之前说医院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肾，手术医生也非常有经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事实上，手术刚开始确实比较顺利，但是，就在肾脏移植完毕之后，突然出现了排斥反应。供的那个肾不能用了。所以……需要再做一次手术。”说完，洛如冰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陆啸君的话语有种异常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真叫人……你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怎么了？”

“我……”洛如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被子里的身体渐渐暖了起来。说出来应该没关系吧，他会有办法的。

“啸君，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现在……还缺手术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合适的肾脏。我现在很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很多……其实我不想拿这件事来麻烦你的，还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洛如冰说着说着就有点语无伦次。

他闭上眼，静静地听着陆啸君的回复。

“嗯，我明白了。你妈妈需要再次手术，现在缺的就是手术费以及合适的移植肾。唔，让我想想。”陆啸君停顿了半晌，再次开口，“手术费需要多少？”

“十万块……本来拍戏可以预支一点片酬，可是我的戏份暂停，无法预支，不然也不会缺这么多。”洛如冰为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