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簋 上——潘郎
潘郎  发于:2013年0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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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那样想呢。前些日子碰到我大学同学,她是一全职太太,我心想真行啊,能把自己拴男人身上了,要是那男人出去花花,我看她还怎么笑得出来!这种女人……”她兴致勃勃的批判起她那做全职太太的大学同学,神情里的鄙夷让我想起了卿城,卿城的表情比她高明得多。“羡慕嫉妒恨”的,都快昭然若揭了,她还绷着“独立女强人”的身份硬挺着。到底谁是谁的悲哀啊?

她说完了,说够了,也说累了。我却画了个不太完美的句号:“您是不是没有朋友?”我猜她根本没有朋友,倾诉的欲望超过了负荷。

她顿了顿,尖刻:“这个社会跟谁做朋友啊!谁都算计着你!我跟他们都表面笑着背后阴,不然我能活得好么!作死哟!还不被他们弄死!”

人所看到的世界取决于自身的意识,世界对应其思想,极好的,极坏。我的世界呢?悬在灰色的地带里,不分明。休息了一刻钟,按时叫进了下一位病人,病历上的名字,熟悉,段彦,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两个字,卿城的声音清脆。段彦走了进来,低级的悬念,不堪一击。“我和卿城已经没瓜葛了。”我不得不再次表明立场,单单是因为他,我也不想再遇见卿城。某些人适合还念,卿城适合。

“我想在你这儿坐会儿。”段彦很颓废。

“好吧。不过即使是坐坐,我也是按时收费的。”我合上了病历,觉得没什么用处。

段彦缩在椅子里,溃败,不发一语。那些所谓的折磨日久弥新,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可看多了,总容易倦。我妈曾经对我说:“要是老簋收了心,我就跟他带着你离开这儿,我们去电都不通的村子生活。小簋啊,妈就给你找个隔壁的大妹儿做媳妇儿,好不好?你要对她好,只对她一个人好,好一辈子。”老簋从来不收心的,她明明知道,还要做这样的妄想。人都是不知足的,想要更多,不够,要全都攥到手里,不够,吞进肚子融了血肉,才稍微踏实了点儿,也就那么一点儿而已。段彦得不到卿城,因为他太想得到他了。

“你和卿城真的没有联系了吗?”半响后,段彦这样问我。

“我没必要对你说谎。”我看了看表:“你还有十分钟。”我模仿卿城,惟妙惟肖,他有点懵。“段彦,我不知道你们关系到底如何,但他跟我说,他不是同性恋。”我慢慢的吐露,享受惶恐的表情,段彦的表情。

第六十六章:卿城17

段彦指间的烟,夹了许久,没有点燃的意思,烟草的香味若有似无的,像卿城。他想开口,我没给他机会。听一个认识的人的故事,很奇怪,那个故事跟他有关,却不是他说的,可能他想保留点儿什么,不如保留。“我下次再来。”段彦那样说。我承认错愕,为什么总要对我说呢?即便我是个咨询师,也有选择的权利吧。好像我从来没选择过,再次错愕。

陈子桑约我喝酒,他已经把我划归到朋友的范围了,不问我的意愿。到Bin的时候,他早到了。“要喝点儿什么?”陈子桑的笑,微微的,舒服。

“龙舌兰。”我朝酒吧打了个响指。他瘦了,眼圈儿有些青,没休息好的样子。他说他当爸爸了,我理解了他憔悴的原因。“恭喜你!”我真心恭喜。

他抿着酒,笃眉:“不如咖啡好喝。”

我跟他相反,实际上我们没什么共同之处,只是我让他安心。我能让一个人安心,想想,觉得自己有点儿了不起。“孩子好吗?”

“很好,是个男孩儿,50公分长,32公斤重。长得很像我。”陈子桑干脆放弃了酒,重新要了一杯不含酒精的饮料:“沈医生,生命这东西真神奇,明明只是个细胞,可以长那么大,长成我的样子。不,他应该比我更好。”

可能陈子桑并不高兴孩子长得像他,犹豫了。不知道老簋看到我的时候是什么反应,一个皱巴巴的男孩儿,长得像他,但愿他由衷希望我会比他好。“会好的。”我只能如此附和,因为我也是那样想的。

陈子桑抬起头,看了我一刻,笑了,泛起苦,是他往常的样子。“好像跟你在一起会好很多,孩子一天到晚的哭,她也哭,不知道产后忧郁症什么时候能好。我好像也快得这样的病了。”

“熬过来就好了。”我轻声。越有知识的人越容易被固有的认知禁锢,意识范围缩窄后,容易导致失衡,心理失衡尤其严重,而自我调节能力在偏执的机能运作体系面前总是无力,于是,精神疾病在高知人群里属于常见病,只是轻重缓急的程度而已,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存在心理隐疾,说不说的区别罢了。小贵告诉我的,她还很欣慰于我的愚蠢,我问她是不是也是里面的一个,她轻蔑于知识,利用知识:“晨宁,我在外面看他们,都是病人,很有意思,精神疾病积累后,脑部会相应的产生改变,每个脑子都不一样,真的,很有意思。”她总是无意识的把恐怖发挥到极致,我只期望陈子桑一直正常。

“但愿吧。”陈子桑喝光了浅蓝色的饮料:“也许我的太太后悔了,她只是不想说出口,因为当初是她执意那么做的。她不喜欢这个孩子,其实,我也不见得有多喜欢。”

“你要喜欢他!”我有些失态,抓住了他的手,急切:“他是你的孩子!”

陈子桑黙了一响:“你说得对。”

我不诊断是非,某些痛,身同感受。孩子才是弱者,我不是孩子了。

第六十七章:卿城18

我找个了漂亮得很粗糙的女人过夜,摸着她柔软的肚子。“喂,你有过孩子吗?”我问她,她只是笑,笑到岔气,说我是个可爱的男人。怎么界定“可爱”这个词呢?总感觉被侮辱了。

段彦又来了,比上次好一些,有了精英的派头,我从不怀疑他的出身,他跟名门是沾边儿的。他抽出两根烟,散了我一根,熟练:“卿城很喜欢这烟的味道。”

我仔细的闻着手里的烟,苦香苦香的:“能说点儿别的吗?”

“除了他,我跟你没别的可说。”

“你就那么喜欢跟别人讲自己的爱情?”我有些调侃,可能,还有些蔑视。

段彦盯着我,盯死:“这就是你作为一个医生该有的态度?”

“这是我的态度。”我可能烦躁,被迫分享残缺的爱情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受虐狂,一直被虐待,成了习惯,没有希望,没有光。医生的态度?我的专业素质低劣。

段彦的笑,向上挑,天生的优越感:“我遇到卿城的时候,他说他叫卫卿城,是个高中生。我相信了他,他穿着校服,笑得很纯真。”我轻易的记起卿城穿着校服的样子,却没见过他的笑。“我见过很多的男孩儿,比他漂亮的,比他会玩的,可我记住了他,因为他很假。明明就不喜欢抽烟,他还是装出一副讨好的样子,学着我的样子,点烟,被呛得咳出了眼泪,啊,那个时候,他说他喜欢我,要跟我一样。他喜欢我吗?他甚至不愿意跟我接吻。”某些假象,假得只隔了一层砂纸就透了,却不戳穿,帮着骗人的人骗自己,多聪明,多自作聪明。“他来找我,不介意我跟别人在一起,他甚至很愿意我跟其中一个男孩儿亲热。他问我那个男孩儿是谁,也仅仅是问问而已。然后,他常来找我,那个男孩儿在的时候就缩在一处等着,乖巧,我也只有等着他找我,我找过他,可是,景德中学没有卫卿城这个人——”

“你爱上他了?因为他像个谜?我谢你大爷的!卿城跟个人精似地,他有毛线破绽!故意给你露着呢,挠到你痒痒了,得!上钩提线呗!”我挑着眉,嗤笑。

段彦手里的烟成了灰,生生的成了灰,过滤嘴干燥:“你比我了解他。”

“我不了解他,我只知道他聪明,我不喜欢跟聪明人在一起,费脑子!但我也不喜欢跟你在一起,连脑子都费不了!段彦,你他妈也就是上赶的欠操!小男孩儿都贴着你,贴惯了吧,猛地得来一个毛顺皮不顺的就蹦跶起来了,以为总能收了他,结果自己被套了!活该!你他妈别跟我面前装深情,老子见过真情深的!滚蛋!”我跳着脚骂他,我的地界儿,为什么不骂他!别人我管不着,我妈我说不得,“你要对她好,只对她一个人好,好一辈子。”,其实我只想对自己好。

“深情么?”段彦迷惑了:“和他一起把一个人害死算不算深情?”

我不想听了:“滚蛋!你他妈给我滚!”

护士小姐冲了进来,收拾了残局,我缩在椅子里,害怕。我害怕老鼠,害怕饥饿,害怕爱情,也害怕死亡,一直害怕,那么害怕。可还是被老鼠欺负过,饿过肚子,被很多人或真或假的爱着,而且,我总是要死的。

那晚,我一直呆在Bin,腻在一个老男人的怀里,他的怀抱很暖很宽很硬,我们什么都没做,甚至不曾接吻。他陪着我,直到清晨,他说我让人拒绝不了,我说没有下次了。我利用了他,没有下次了。

第六十八章:卿城19

再次看到段彦的时候,我本能的往后缩,心慌,却不知道在慌什么,他的笑,懒散,吐露的字句让人头疼:“卿城在意那个男孩儿,非常在意,于是我也在意了,查不到卿城,我就查那个男孩儿,他姓卫,真巧,跟卿城一个姓,可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没有巧合,从来没有。我抱着头,抑制不了痛,骇及四肢:“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不要——”

“我已经说了,就让我说完。”段彦看着桌子上的电子表:“还有一个半小时,够一个笑话的时间了。那个男孩儿很喜欢我,单纯的孩子才稀罕爱情,他稀罕我。卿城说——跟他在一起吧,这样我才能跟你在一起。于是,我跟那个男孩儿在一起,和他做爱的时候,总会想起卿城,他们的眉眼儿真像,可惜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男孩儿说等他成年了他要和我去丹麦结婚,那里承认我们的爱情,其实不是我们的爱情,由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我爱卿城——”

“原来你也单纯。”我笑了起来,他说的,“单纯的孩子才稀罕爱情”,嘲讽的语气意犹未尽,便反转过来衬了自己的愚蠢。

他愕然,随即附笑:“你说得对,我也单纯了,只是发现得太迟。那个男孩儿跟我求婚的时候,卿城让我答应他,我答应了。飞去丹麦的前一天,卿城来找我,他说我不可以和那个男孩儿结婚,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我爱的是他。这个理由很充分,对不对?是的,我爱卿城,只爱卿城,可总觉得不够,光是爱,不够,我想剥掉他的面具。他有点儿慌,抽了一支烟,告诉我他想跟我上床。我永远记得他当时的表情,脆弱惶恐,让人想要毁掉他,我想毁掉他,真的,一直在想。于是,我希望得到一个更完美的理由——”

我摸出身上的烟盒,空了,段彦递来一支,借给我火,小小的一撮火花,什么都温暖不了,我开始发抖,连声音都抖了:“谢,谢谢。”

他把玩着火机,金属质地磕到木质桌子,闷响:“沈晨宁,你害怕吗?还是替我害怕?”

我不知道,只是害怕。生命被漠视被玩弄被销毁,死去的不悲哀,活着的不疗伤。我的伤,别人的伤口,胶着。

“你没必要害怕。”他倾身而来,邪:“不关你的事,都是我的。”

“我可以不听么?”

“不行。”段彦扬起嘴角,声音低得沉到了心底:“卿城告诉我,那个男孩儿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同父异母啊,命运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弟弟却堂堂正正的集团唯一继承人。他想报复,借我的手报复。我说过,他们长得很像的,性格却是两个极端。他的弟弟很乖很纯,可人总是贱,喜欢坏的,我喜欢卿城,喜欢一个魔鬼,魔鬼使坏了,我也变坏了——”

“够了!”我的头好痛,不想听了,真的好痛。

第六十九章:卿城20

段彦不放过我,拎起我的衣领:“才开始呢——”计时的钟响了,救命,我被时间拯救,瘫在地上,缩到墙角,段彦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鄙夷:“怎么办?才开始呢。”

“我不听,不要告诉我。”我慌张的摇头:“不关我的事——”

“先生,你的时间到了!”护士小姐错身绕过了段彦,语气,冷,抱住了我,暖。

段彦怔了怔:“好吧,我下次再来——”

“没有下次了,我取消了您所有的预约。如果您真的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约见其他的咨询师。”护士小姐保护了我。

“不必了。”段彦呲了一声,恨,甩门而去。

“没事了,晨宁。”她轻轻的说。

“没事了。”我也试图说服自己,可是头疼,怎么办,一直疼,眼泪都被疼出来了,死掉的人会不会哭?死去的眼泪也会有温度吗?妈妈,我害怕,你来接我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了,他们真可怕,这个世界,真可怕。还好,护士小姐的胸很柔软。

下班,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在大街上晃着,擦身而过的人都比我幸福,曾经肤浅的攀比让我快乐过,从此不快乐。“沈晨宁?”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那么好听,回过了头,卿城。对啊,只有他才有那么好听的声音,我却奔跑起来,想要远离,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心脏被声线缠绕,疼。“沈晨宁!”他追上了我,气喘吁吁:“你怎么了?”

“你不是说以后不见面了吗?”我避过了眼光,他没有戴眼镜,真糟,看透一切。

“怎么了?”他抓紧了我的胳膊:“要我送你回家吗?”

我退不开距离,局促:“不,不用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还,还有,可不可以请段彦不要再去我的诊所,我不治疗他,我不想听你们的故事——”

卿城手上的劲儿,紧了又松:“对不起。”

“不,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没有对不起,才没有纠葛。“卿城,我不想收集你的龌龊。”我不想收集他的龌龊,阳光底下的律师,黑暗里的少年,都一样,陌生,疏离,厌恶。他厌恶我,一直厌恶便好,各不相干。

“对不起,本来不干你的事。”卿城低头,抽出口袋里的烟,点上:“这玩意儿抽上就戒不掉了。”

我不知道要回答什么,就呆呆的看着他抽烟,一根接一根,大马路上,两个男人,表面上的亲近,没有任何依靠。

“想要吗?”他递来一根。

我摇了摇头:“想喝酒。”

“一起喝一杯吧。”

“不。”我不想陷到卿城和段彦的死局里。

卿城笑了,瞬间荒凉:“再见。”

我沉默,“再见”,是再不想见,还是还要再见,怎么承接都不好。他的背影单薄,徒增悲哀:“喂,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朝他大声喊道。

“什么?”他转过身,依旧是那样一副笑容,刺痛。

“叫段彦那狗日的离我远点儿!我不想掺到你们的破事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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