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皮这么厚，哪里踹得断你的肠子？”洛如冰站起来把外套穿上，“我要去医院轮班了，你是回家还是继续在这里睡？”

孟涵嘟嘟囔囔地也拍着衣服站了起来：“我先回家吧，去看看我家的店。”

孟妈家的水果店？似乎还兼卖副食？洛如冰瞥了一眼孟涵，随口说：“你家现在还卖苹果吧？你有空就带几个过来吧，好久没去你家吃苹果了。”

孟涵一想起洛如冰小时候坐在板凳上吃苹果的模样就忍不住想乐，一口答应：“嘴馋了？行，没问题，我带几个给你。”

“我才没嘴馋呢。快走啦，我要关门了。”洛如冰走到大门旁，做了个“请”的动作，“孟大爷，请出门！”

洛如冰又守了一晚上，其间孟涵带了一兜又大又红的红富士到病房，被洛秋大赞乖孩子，还说孟妈有这么个好儿子真是莫大的福气，比自己的儿子强多了。

洛如冰安静地在一旁啃着苹果。乖巧地看洛秋与孟涵瞎聊。苹果很脆，牙一咬就流出不少甜美的汁水，从嘴唇一路滋润到胃。

“孟涵，你现在片场里演什么啊？”

孟涵笑笑，“什么都演。”说着，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洛秋。

“那不错啊，我家小冰到现在都没演过几个角色。我记得上次他演的是个什么，唱歌的……还是跳舞的，哟，我记不清了，你看我这记性……”洛秋吃了一小口苹果，蹙起眉尖想，最后因为记性问题而拍了一下被面表示遗憾。

“洛阿姨，以前的不算，小冰这回演的可是主要角色呢，演警察。”孟涵边削苹果边说。

“我知道他这回演的是警察，他老早就跟我说了，等拍完了我再看看。什么时候拍完？”

“还要过一段时间。”

“哦。”

……

等孟涵告辞的时候，洛秋吃了两个苹果，感觉很好，完毕后觉得有点倦，便又躺下去睡了。洛如冰对他说：“谢谢你带的苹果……唔，以前没说谢，现在补上迟吗？”

洛如冰还记得以前白吃孟家不少苹果的事，那时一点羞愧也没有，啃着苹果忆起旧事，也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时候都不迟。”孟涵嘻嘻哈哈地将削掉的苹果皮扔进垃圾篓，“反正我在你身边，你什么时候想说都行……不说也没关系。”以前还想着要跟洛如冰如何如何，在经过N次程度不同的失望之后，孟涵将愿望标准降低到只要在一起就好，其他的他不敢奢望。什么时候查过同性恋方面的事？他记不得了，但是很明白那种关系并不被大众所接受，简直可以被称做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呼，别的还是不要多想了。

孟涵满怀心事地回了家，洛如冰照旧守夜。

靠在椅子上睡觉很别扭，趴在床边睡又容易流口水，洛如冰思考再三，还是靠在椅子上，到时洛秋有吩咐也好候着。

洛如冰候着洛秋的吩咐，孟涵也在家听着孟妈的唠叨。

孟妈近两年一反常态，唠叨跟皱纹成正比。以前就唠叨孟涵上了个破表演专科，没前途不说，每年还要交好几千，自己卖得好几个月的水果才能挣到那么多钱，烦得孟涵见了她就溜出门。这次回了家孟涵先是急着炖汤，后来又是忙着会友，现在母子俩终于能坐下来相对述说离别之情，向来严肃的孟爸也凑了下热闹，说孟涵长大了，懂得乖乖听话。孟涵也很配合地点了头。

然而就在家庭和谐形势一片大好之际，孟妈突然变脸，问孟涵在片场里具体做什么工作，以前老是含含糊糊地敷衍家长，这回爸爸也在场，敷衍就不那么容易了。

孟涵瞅瞅板下脸的孟妈，再瞅瞅一贯不苟言笑的孟爸——后者实际上从来都是与老婆站在同一战线上。他心里直打鼓，暗暗叫糟，自己的超级龙套工作怎么委婉描述呢？既要诚实回话，又不能得罪爸妈。

“孟涵，你眼珠子乱转，在想什么花招呢？”孟妈挑了眉毛问。

“就是，你这孩子从小花招就多，作业没写完就跑出去玩，还说是同学找；去小吃店吃饭别人没找你要钱你就不给，就说是自己忘了；赖在书店里能看上一天书，把书翻卷了皮也当做没事，还有……”孟爸也勤快地附和着老婆，将孟涵出生以来的花招如数家珍。

孟涵没想到看似一天到晚辛勤上班下班的孟爸会把陈年豆子倒出来，就急忙打断他的话：“爸，别说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你还说出来干什么？我早就不这么做了！”

“你爸这么说还不是为了要你老实跟我们说说你现在的工作——你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也没见你给家里带点钱回来。”孟妈皱着眉头，见孟涵表情并不诚恳，就补充说，“我也不是说一定要补贴家用，毕竟你现在不住在家里，不需给我们交伙食费什么的。我和你爸只是想知道你现在的具体工作，你就是先前上班的时候说了下，后来就根本没跟我们提过工作之类的事。”

孟妈说的句句属实，孟涵无法辩驳。他自两年专科毕业之后就开始在各个剧组里转悠，挣点生活费。然而龙套的收入也就每天几十块钱，后来跟洛如冰一起租了房，见对方下了戏之后非常辛苦，于是在生活质量也不肯降低，时不时炖点汤下个馆子，每晚又是一杯牛奶，结果每逢月初钱袋见底，还哪里有余钱给孟妈？

此时孟涵脸上依然平静，脑子里已经转了N个念头，着急怎么说才好，眼看孟妈的脸晴转多云，多云转阴，孟涵赶紧开口打破冷场：“其实，我……在片场里……比如在道具组，美工组里帮忙，有时还在剧组里演个角色。”

这话不假，孟涵除了做龙套，还在道具组合美工组里帮忙做杂活，只是后面两个组不付钱。不过，要把大实话倒出来，他还没那个勇气。

孟妈开店十来年，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不出孟涵说话时底气不足？心往下一沉，眉间的“川”字反而松了。她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语气温和：“那你每个月工资有多少？”

孟爸也向他投来关注的眼神。

没想到我还是逃不过，孟涵在心里不停叫苦。洛如冰也曾跟他抱怨洛秋在自己刚拍戏的时候使劲盘问薪酬。那时洛如冰一部戏也就万把块钱，对她难以启齿，后来还是洛如冰以按月给家里汇三千块钱的代价换来洛秋的闭嘴。孟涵还指望孟家爸妈忘了这回事……果然回家还是撞到枪口上了。

“那个……一般有两千块钱，好的时候有三千。”孟涵快速思考后说，然后惴惴不安地用目光扫过两位高堂的脸。

“好像不是很多啊。”孟妈沉吟片刻，说，“你又在什么道具组里帮忙，又演角色，加起来就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吧？我听一个家里有儿子当职员的人说，在剧组里每个月能拿四五千呢。”

孟涵急忙辩解：“不同的分工薪水不一样呢。爸，妈，你们就别把我跟别人比了。我现在挣得不多，以后肯定不止挣四五千。”

最后一个真诚的保证能让他们别再追问了吗？孟涵忐忑地想，如果他们还要问，我难免不露出马脚。到时孟妈可就没现在这般好脸色了，说不定孟爸也会插一脚。

正在他紧张地揣测下文之时，孟妈突然叹了口气，问：“孟涵，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二呀。”孟涵觉得很奇怪，难道孟妈突发健忘症了？再一思忖，孟妈快五十了吧？也是，女人在更年期容易出现异常。

孟妈这回把发言权交给习惯于冷静观战的老公。对此，孟爸犹豫了一会儿，干脆说：“你妈帮你看好了一个女孩，叫徐雅婷，我觉得也挺不错。已经约了时间，你明天……”

什么？孟涵警惕地竖起耳朵，听这话好像是……

明明是商量好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人嫌麻烦居然就直接说了，孟妈嗔怪地瞪了老公一眼，飞快地抢过话头：“孟涵，你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不小了。不管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收入多少，趁着B市房价不高，你明天去见见那个女孩，定下来我们就看看新楼盘。”

“什么？明天见女孩子？”孟涵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二位，“爸，妈，我现在才二十二，就要……结婚？”

孟妈翻了个白眼，“二十二岁结婚有什么不行？我和你爸就是二十出头就结婚了。眼看着现在的房价一天比一天看涨，早买便宜点。”

孟涵呼了一口气，发出回家后的第一个严正抗议：“你们到底是因为房价才催我结婚，还是因为我的年纪？”

“两个都有。”

第11章

孟妈的旨意当儿子的难以违抗，孟涵刚鼓起勇气说了一个“我”字，孟妈就拿出王母娘娘的气势发话：“别说你有反对意见啊。爸妈这都是为了你好，男大当娶，女大当嫁。你现在不找，什么时候找？”

“可我还想把事业弄弄，多赚点钱再说这事。”孟涵说。也许把事业摆出来抵挡孟妈的攻势会有用，他想，现在的女孩多现实啊，没车没房会嫁？孟妈不会不知道这一点，看她这回怎么说。

孟妈颇为不耐地一挥手，“你的事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起色，还不如趁现在房价不太高的时候下手。”

什么跟什么啊？我的事业跟房价有啥关系？孟涵小心翼翼地看着孟妈，说：“我现在也没多少钱，人家会看上我吗？”

“你的长相又不差，就是现在没多少钱。不过，我跟你爸现在把积蓄算了算，足够一个小户型的首付，女孩子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可是……”我根本就没想现在谈对象结婚啊，孟涵在心里大叫，可他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

安于观战的孟爸此刻也插嘴说：“你妈妈说的话有错吗？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

“可是……”我根本就没想去见别的女孩，孟涵即使明确反对，也无计可施。

孟妈一锤定音：“没什么可是的，你是我的儿子，还不敢听老娘的话？就这么定了，明天晚上七点在附近的花月轩餐厅。”

到时只有随机应变了，孟涵无卡奈何地想，是贬对方长得难看没气质，还是给对方一点脸色看？他看着赶赴厨房的孟妈和回归书房的孟爸，发觉自己正在孤军作战。想了想，给洛如冰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几遍，没人接，孟涵有点失望，正要挂掉，这时那边有人接了。

“喂，哪位？”

“小冰，是我，孟涵……你还在医院？”

“当然在医院了，我妈身边又没别人照顾。”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在扶我妈上卫生间，这你也有兴趣啊？”

孟涵赶紧否认：“我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在病房里还能做什么……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妈出来了，你晚上早点休息吧。”

“哦，你也早点休息。”

……

孟涵还是失望了，虽然这些对话极为平常，洛如冰的回答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但是孟涵的心还是掉了下去。最后，他自嘲似地笑着自言自语：“不过就是个相亲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人。”

孟涵这般心思洛如冰一点也不知道。刚挂了电话，洛秋就叫他给自己倒点热水喝。

“哦，好。”他转身去拿热水瓶。

花月轩是一家极具古典特色的中餐厅。一进入镂花的朱漆大门，就有穿着唐装的女服务员迎上来引路。面前是一条四米来长的石头拱桥，拱桥下有潺潺的流水，流水中放着洁白的鹅卵石，桥两侧种着不知名的花木。墙壁层叠着青砖，地面铺着光滑的石板。

孟妈一边走一边笑着对孟涵说：“我挑的地方不错吧。这里不仅环境好，而且饭菜也听说很好吃。姑娘，你们这店里有什么招牌菜？”

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活泼而机灵，听到这话就立刻微笑着回答：“招牌菜是佛跳墙，据说佛祖闻到这菜的香味也忍不住流口水呢。另外还有芙蓉鸡，蜜汁银丝等口碑很好的菜肴，您到时候拿到菜单的时候可以尽情挑选了。”

“那挺好的。”孟妈拍了下旁边一直没做声的孟涵，“儿子，你觉得怎么样？”

孟涵还神游天外呢，心想自己心心念念的是小冰啊，怎么就轻易跑来跟别人相亲呢，此刻如同梦醒般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

孟妈暗自磨牙，却没有问下去，而是转向女服务员：“到时就拜托你介绍了。”

女服务员笑着说：“待会儿有专门的人员会给您二位介绍，比我介绍得更好。您不用担心。”

什么嘛，根本不需要我发表意见，还问我？孟涵有点不满地想，将双手插在西服口袋里，脑袋转向一边。

这时三人已经走过小桥之后的游廊。游廊旁边是小巧的中式庭院，里面种着一丛翠竹。竹叶间灯影摇曳，颇有一番幽静的韵味。

这里的环境还挺不错的，他想，比摄影棚里那种上面是假山假树，下面是假池塘，纵横了N条线管的环境好多了。

孟妈定了个包间，透过六菱形的古式窗户就可见到庭院。

两人落座，不一会儿，又进了两个人。孟涵正喝着茶，抬眼一瞧，这一对是母女俩吧，那个年轻的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孟妈见儿子直愣愣地盯着那女孩看，心说自己这段时间殚精竭虑的安排总算没有白费，儿子的眼光跟自己的一样好。

那女孩也意识到孟涵盯着自己看，不由得俏脸一红。就在落座的那一刻，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孟涵疑惑地问：“你是……”

孟涵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我是孟涵，你是徐雅婷。”看了看惊讶中的两位家长，解释说：“我们是初中的同班同学。”

这话一出，两边的家长就喜出望外了。孟妈立即对着徐妈说：“这可巧了，两个孩子还认识，就不用我们介绍了。”

徐妈也拍手说：“是挺巧的，雅婷先前在家里还说孟涵这名字听着很像以前同学的，没想到果真就是。”

开场白到这里，就到深入主题了。孟涵与徐雅婷是初中同学，关系一般，高中就不在一个学校了。徐雅婷在别的高中，孟涵跟洛如冰一个高中。后来徐雅婷顺利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又很快就考上公务员，现在B市国土局工作，被徐妈称做端了一个“金饭碗”。

“工作不算忙，工资稳定，奖金也不错，还时常发购物券什么的。”徐妈笑着说，同时用得意的眼光看着女儿，“进了这样的单位什么都不愁了。哎，人家都说我和她爸有福气，其实不过是生了个女儿嘛。”

“妈，你待会再说吧。人家服务员正等着点菜呢。”徐雅婷轻轻地推了推徐妈，徐妈这才笑着拿过如精装书般的菜单说：“没留神说多了，我看看有什么菜……雅婷这孩子最喜欢吃杏仁雪蛤，海味之类的，蛏子不错，还有扇贝也可以，这道基围虾来一盘……”

孟涵瞅了瞅孟妈的脸——有点黑，她对海味过敏。

徐妈在菜单上优雅地指点了一遍江山，然后把菜单递了过来：“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