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就跟她的体型一般刚硬，不容拒绝。

威士忌很快就到了手边，茶色的液体只装了半杯，散发着特有的香味。洛如冰看着近在咫尺的酒杯，烟雾从对面袅袅地冲入鼻子。Polly眯起眼睛看跟前面容上仍有少年青涩的年轻人，弹去一点烟灰。

没想到一遇上Polly就会碰到这种难题，洛如冰稍稍蹙眉，自己并不喜欢喝酒，可这次没有推辞的余地了吧？他缓缓伸出手端起酒杯把威士忌一饮而尽。顿时一股苦涩交加的味道充盈了他的四肢感官。喉咙里不知是什么感觉，有些烧，有些辣。洛如冰握紧空了的酒杯，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颤抖，而Polly的嘴角却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这杯就当是你给我的见面礼吧。”Polly说，她拍拍洛如冰的后背，面孔和蔼了些，“以后习惯就好了。”

她享受似地吸了一口烟，将浅蓝色的烟雾从鼻孔喷出来，让洛如冰看得有点眩晕。

酒吧里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唱歌，有人在骂人，吵吵囔囔的，比刚来的时候吵闹得多。洛如冰的手松了，酒杯静止在黑色的台面上。

“我会安排你的一切事务，除了你的个人私生活。当然如果你的私生活与事业有关，我也会干涉。”Polly说，不带任何感情。香烟夹在她的食指与中指之间，优雅得好似一根纤细小巧的指挥棒——就差一个乐团。

强烈的酒气冲上大脑，洛如冰用双手扒着吧台，努力支撑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似乎也在酒精的刺激下蓦地烧了起来。舌尖发麻，似乎不太受控制，“嗯，好，我知道。谢谢你，Polly。”

第23章

洛如冰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会这么浅，居然喝了一杯就趴在吧台上睡着了，连Polly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不过，他没有睡到酒吧凌晨打烊，而是在睡到半夜十二点，灰姑娘要搭着南瓜车回家的时候，孟涵找了过来，还使劲拍他的背。

“别拍了，很痛！”洛如冰不满地嘟哝着，眼皮依然合着，脑袋趴在胳膊上动也不动。

从口唇弥散过来的酒气稀薄，隐隐透着愉悦。

孟涵这下放心了，知道对方还没酒精中毒。他听洛如冰说今晚要跟Polly见面，于是拍完戏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却没看见洛如冰的踪影，打了手机也没人接听，他就急了。幸好知道洛如冰所在的酒吧，急匆匆赶过来一看，洛如冰还在睡觉呢。

“回家啦！”孟涵把洛如冰半搂半抱着从高脚凳上拽起来，“跟我回家去，小醉鬼！”

洛如冰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大概是在抗议。不过，他还是乖乖地挂在孟涵的肩膀上，软得像团棉花。他的唇边还是围绕着一点酒气，脸上白里透红。孟涵轻声笑了笑，架着他出了酒吧叫的士。

怀里的洛如冰蜷得犹如一只小猫，微微的喘息。隔着外套能感觉到下面奇妙的骨骼，均匀分布在这具单薄的躯体里，还有一颗跳动不息的心脏。

那颗心脏是怎么跳动的？孟涵很想知道答案。

下了的士，他给洛如冰来了一个公主抱，低下头就能碰到对方的尖下巴。似乎瘦了点，他想碰一碰，趁着洛如冰还没醒。手指摸到钥匙，他想，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洛如冰毕竟是个成年小伙子，也不算轻，让孟涵很费了一把劲。等到他把洛如冰放平在床上时，孟涵终于能靠着床头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望向熟悉的睡脸，心里起了点异样的感觉。

屋子里十分安静，没有别人，只有小冰和自己——就像每一个平常的夜晚，却又不同。孟涵坐着，心脏越跳越快，以至于他不得不抓住手边的被褥来保持平静。

他欠过身靠近洛如冰，端详着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的睡颜，却好像是第一次看见。秀气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稍稍撅起的唇，粉色的，反射着魅惑的光泽。灯光氤氲成柔和的雾气，睫毛映出一圈优美的阴影。胸腹浅浅地起伏，敞开的领口隐约露出锁骨的轮廓。

有过失败的尝试，那是他准备不足——这一次，是个绝好的机会吧。孟涵低下头凝视着没有任何防备的洛如冰，缓慢地凑近。呼吸仿佛变得沉重，在安静的室内无限放大，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勇气在此刻如同潮水起了又落。

“小冰……”孟涵耳语似地吐气，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在渴望着什么。已经能够看得清对方唇上细细的纹路，唇边微小的汗毛，然而勇气的潮水还未涨起来。孟涵低下头，似乎还在为自己的唇寻找合适的着落点。

……终于着落，很软，很暖，还残存着酒精的味道。舌尖如一条小蛇在上面灵活游走，却又踯躅，犹豫不前。小心地从细小的唇间钻进去，碰到光滑而坚硬的牙齿，轻轻舔吸。小蛇在齿前有点不安，继而慢慢地撬开，好似寻觅蚌中的珍珠。湿润，柔软，温暖，甘甜……被努力抑制的鼻息令敏感的舌尖颤抖，而从舌尖传来的强烈感觉令大脑几乎要停止运转。

就在万籁俱静的时候，洛如冰的睫毛微微地动了动，鼻子里“嗯”的一声，吓得孟涵全身僵硬，慌忙撤退，匆忙之间还擦了擦自己的嘴唇，以防留下罪证。

小冰要醒了？孟涵看着洛如冰在床上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双腿动了动，仿佛冬眠的动物慢慢地伸了个懒腰，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孟涵轻轻唤了一声：“小冰。”

洛如冰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支撑着身体晃了晃坐了起来，发现面前的是孟涵，就问：“我怎么在这里？”

“不在这里还在哪里？”孟涵罕见地垮下脸，语气严肃，“要是还在酒吧，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呢。”

“哦，原来我回来了。”洛如冰还是茫然，双眼好像没有焦距。

“好了，好了，你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孟涵的语气缓和下来，脸上出现不太自然的微笑。

洛如冰没注意到孟涵的表情和语气，只是点点头，再次回忆起与Polly交谈的过程。当孟涵端了一杯牛奶过来时，洛如冰清醒得差不多了。不等孟涵发问，他就说了说与Polly的谈话。

“唔，那女人似乎有把刷子。”孟涵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说。

洛如冰飞快地喝完牛奶，说：“据说她人脉关系很广。”

“你嘴巴边有牛奶。”

洛如冰随手一擦，“刚才喝急了点。你明天是不是有戏要拍？”

“啊，有……是不是很晚了？”

“你说呢？洗洗睡啦。”

洛如冰觉得遇上Polly，也许是件幸运的事，至少先断断续续接了几个广告拍，有了点收入，还友情出演了几部片子扩大了点知名度。不过Polly说这些全是毛毛雨，真正能让他大红大紫起来的只有靠贵人的帮助。

洛如冰隐约知道“贵人”指的是谁，但是那些人为什么要白白帮助自己？非亲非故，人情如纸薄。然而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第一次与贵人的见面安排在一家名叫“不夜天”的夜总会。Polly让洛如冰正常打扮就可以了，可他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换上了件西服，深蓝色领带。

“待会要表现得大方一点。”Polly说，表情沉静，抚了抚他的肩膀表示鼓励。

洛如冰答应了，心却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豪华包房，射灯在深红色的背景里显得格外明亮。几个男人靠着沙发闲聊，其中有西装革履的，也有穿便装的，模样都十分悠闲。他们每个人身边都陪着一位衣着鲜丽的漂亮女子。当Polly带着洛如冰进去之际，便有人朝两人挥了下手打招呼：“Polly来了啊？坐坐坐。好久不见了呢。”另外的人便投了好奇的目光过来。

“在国外待了一段时间，今天跟大家寒暄寒暄。”Polly热情地回应，好像变了个人，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丰富多彩。

洛如冰很自然地朝他们微笑，跟着Polly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由于面对的是一班陌生人，他在微笑之后依然拘谨。

“Polly，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先前招手的那个人笑嘻嘻地说，“听说你回来还是做经纪人，身边的这位不会就是你手下的——”

Polly笑着回应：“这么快就猜出来了！这位就是刚签到公司的新人，我今天就是带他来见见大家的，熟悉熟悉。来，如冰，这几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各界的成功人士，打个招呼。这位说话的是刘总，曾经投资过很红的《清宫俏格格》和《戏说贞观》。旁边的是李总，投资过好几部爆红的武侠片，那边是曾总和林总，也都投资过不少片子，跟演艺界里不少大腕也是相当的熟。”

洛如冰急忙笑着说：“你好，刘总，李总，曾总还有林总。我叫洛如冰，是Polly手下的演员，请大家多多关照。”说着，与几位老总一一握手。

在他的眼里，这些散发着优裕气息的陌生人，不管是大腹便便，还是瘦不伶仃，全是Polly所说的“贵人”。不管怎样，先打个招呼再说吧。今天自己有备而来，总不能空手而归。

“哟，那位是……我以前没见过呢。”Polly突然笑着对坐在最远处的一个男人说，“觉得挺眼熟的，可就是记不起来，你看我这记性，呵呵。”

那个男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四五岁，黑色衬衫，敞了一粒扣子。五官深邃，相貌英俊，淡蜜肤色，一双黑色的眸子似笑非笑。见Polly说起自己，也不答话，只是慵懒地靠着沙发，手里握着酒杯。

刘总用手指扒了扒齐整的鬓发，说：“这位你不知道也奇怪。他就是这家‘不夜天’的陆老板。”

Polly赶紧伸过手去，“陆老板青年才俊，很荣幸认识你啊。”

陆老板眨了下眼睛，嘴角微微勾起，跟满面堆笑的Polly握了手。视线却放在拘谨的洛如冰身上。后者敏锐地感觉到陆老板的注意，没有言语。他同时发现这位陆老板身边并没有陪酒女郎——对方是夜总会的老板嘛。

“如冰以后也要靠陆老板多多捧场哦。”Polly笑着说，给洛如冰递眼色。

这个陆老板给洛如冰很不舒服的感觉，那眼神就好像一条盯着青蛙的毒蛇，伺机而动。但他还是与对方握了手。那只手如蛇皮一般凉，手指修长，手掌很宽，覆着薄薄的茧，让人感觉到其下蕴藏的强大力量。

“陆老板，见到你很高兴。”嘴上说着客套话，洛如冰不露声色地将手从对方有力的掌握中抽了出来。

陆老板点了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轻声说：“我见到你也很高兴。”

侍应生很快就添了酒水，陪酒女郎们娇吟着为各自的客人劝酒撒娇解闷，客人们愉快地抽烟，喝酒，谈笑风生。包厢里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烟雾袅袅中，陪酒女郎们的调笑与各色酒杯交相辉映。洛如冰陪笑着跟几位老总喝酒聊天。Polly没有抽烟，只是不断地与他人说笑，要洛如冰跟老总们多熟悉。

“如冰有拍什么片子没有？”林总抽了一口烟问，然后在陪酒女郎的撒娇中笑吟吟地喝了一口酒。

洛如冰诚实地说了自己拍过的戏，还以为林总会有什么建议，而对方摆摆手，不屑地说：“那些片子已经过时了，现在拍家庭伦理剧和古装剧最赚钱，你说是不是啊，老曾？”

头发稀疏的曾总正跟身边穿着红色抹胸的少女开玩笑，听到这话就说：“那可不是？现在有个叫《妃子无罪》的片子老红了，咱本来还想赞助的，都排不上队。”

林总哈哈一笑，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接着，手指间的烟头一亮一亮，“你那时不是忙着弄市里的一块地，哪里顾得上？不过，你不是也赚饱了？”

“要利也要名，这才叫名利双全嘛。我就想整一个。”曾总也笑，一只手在少女的腰际上下抚摸。少女做娇羞状，往曾总身上靠了靠，说：“说了要把这杯酒喝完嘛，不能说话不算数。”

曾总呵呵笑着：“我什么时候说话没算数。不算数是大王八。”他一口灌下杯中的酒，冲但笑不语的陆老板说，“你这儿的女孩子还挺会算计客人，你看我都喝了几杯了？这里一瓶酒上万了吧。”

“这哪里叫算计？把老板们招呼好了也是她们的能耐。再说，万把块钱的酒在你曾总眼里算什么？连牛毛都算不上。”陆老板笑着抿了一口酒，视线移向洛如冰。

林总也回头瞧了瞧同是陪酒的洛如冰，说：“听到没有，这陆老板真人不露相，别看他不说话，一说话就是正中红心。”

“中老林你这颗红心？”满面红光的李总戏谑地笑着说，他挪了挪米其林轮胎状的身子，尽可能让自己灌了酒的胃部舒服点。

“我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林总瞅瞅曾总，笑得猥琐，补充一句，“就跟老曾一样。”

曾总敲敲手中的酒杯，说得明白：“一手名，一手利。来，喝一杯。”

正在跟Polly说话的刘总也插进来：“老曾说得不错。现在哪个拍戏的不是为这个？如冰，来，你也喝一杯。”

洛如冰本来喝了几杯酒已经有点难受，这时又遇上，心里连连叫苦，面上依旧微笑：“好。”

喝了这一杯，胃里就如在火上反复烧烤一般。洛如冰脸色一变，酒在胃内翻滚，他心想要是再喝一杯，自己肯定会当场呕吐。他的神态被Polly看在眼里，后者便对其他人说：“如冰这孩子大概是想上卫生间了，又不好意思说。”

刘总笑了：“憋着也难受啊，快去快回。”

洛如冰得到赦令，笑了笑说声抱歉就急急出了包房。

他在卫生间里压住腹部，胃内容物就一下子呕了出来。对着洗手池呕了一会儿，将喝下的酒水全部呕了出来，在池子里化为棕黄色的液体被自来水冲走，洛如冰这才眼泪涟涟地抬起头来。对着镜子擦去泪水，他发现自己的眼圈微微泛红，就用毛巾蘸了冷水使劲敷。过了几分钟，一切如初，洛如冰才出了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门口，洛如冰碰上了等待自己的Polly。

她像一根黑色的树木杵在洛如冰跟前，表情很冷，仿佛之前的笑容是洛如冰做的梦。在看了他一眼后，Polly不满地说：“你的酒量怎么还是这么小？幸好那几个老板都没说什么。以后还要靠他们来帮忙。”

洛如冰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尽管空空的胃部还在阵阵抽搐。

回到包房，Polly恢复了春风般的面容，连连向各位老板敬酒。作为回敬，洛如冰一杯不落。喝到最后，他连是回谁的都不知道，脸上挂着相同的笑容，说着相同的话：“干杯。”

气氛火热，好似这里正在举办一场盛宴，主角们在酒精与美人中享受着太平盛世。

洛如冰不知道老总们什么时候离去的，也不知道Polly后来对自己说了什么。清醒之后，他发现自己还在包厢里。当然，包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沙发前的玻璃茶几和地毯上已经被清理干净，烟灰缸里一尘不染。洛如冰迷惑地看看周围，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这时，厚厚的包厢门被推开，有人进来，问：“你醒了？”

洛如冰望着他，觉得眼熟，揉了揉眼睛，说：“你是……陆老板。”

陆老板嘴角翘起，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叫我陆老板是不是太生疏了？我的全名叫陆啸君。你可以叫我啸君。Polly看你醉了，就让你现在这里休息，由我来照顾你。”

第24章

洛如冰就这样认识了陆啸君，糊里糊涂地醉酒，又糊里糊涂被陆啸君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