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清醒了,怕又要头疼欲裂好久才能缓过来。
想到那人走路东倒西歪的模样,罗青凌不禁轻笑出声,带着几分不舍与怀念。
这一别……怕是永无相见之日了罢!
罗青凌怔怔的看着他,那沾着几丝酒迹的唇如此美好,引诱着他不自觉的伸出手去。
“……寒仲……”
低喃的梦语,权自效在睡梦中扁了扁嘴。
罗青凌的手当即直直停在半空,良久,才重新动了起来,却是改变了方向,落在权自效头上。
“呵……真想看看,你知晓真相那一刻的模样~”虽是一如既往调侃的语气,却带上几丝苦涩,罗青凌扯
扯嘴角,摸着手下柔软的发丝,低叹道。
他算准权自效刚刚回京还不知道暮寒仲遇刺的详情,是以才敢无所畏忌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与他共饮最后
一次酒,见他最后一次面。他不知道,若是……再隔两天,当权自效知道禁卫们在京城挨家挨户缉查的人
是谁时,他是否还会有勇气踏进权府?
微微闭上眼,罗青凌靠着墙,摸着权自效的头,在飘满酒香的地窖中,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你要现在走?”崇德殿偏殿内,东卿颜望着视野中笔直的身影,低叹一声,轻问。
“嗯。”高大的男子已经重新梳洗过,长发高高扎在脑后,黑衣劲装,玄铁护腕,薄底快靴,腰带紧勒在
细窄的腰间。他从剑鞘之中拔出长剑,转向窗边,映着圆月的光芒,拿起白布仔细擦拭起来。
“万事小心。”心中的万般担忧,最终化成一句嘱咐。
“嗯。”还剑入鞘,南啸桓走到东卿颜面前,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沉声低道:“我会尽量早点赶回……之
前,如若主上问起,还要劳烦卿颜姐了。”
巫烨的情况已经稳定,再又一次短暂的情醒后,他又睡了过去。而经过了几个时辰的休息,南啸桓也已决
定动身,前往集凤。集凤离玄京约有五十里,一来一回……最少需要五个时辰。而现在动身,想必明天天
黑,当可赶回。
“你放心去吧,我在宫里等你回来。”从背后轻抱了眼前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弟弟的男人,女子挤
出一个笑容。
“嗯。”拥抱很短,南啸桓却从中察觉出女子的不舍,原本就要迈开的步子再次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等我。”
阴冷黑夜中,圆月当空悬挂,一阵寒风拂过,院中冬梅宛如飘雪,漫天漫地轻扬而下。
一步一步走来,南啸桓最终停在闭合的窗扉之前,隔着薄薄一层窗纸,他可以很清楚的听见里面那熟悉的
呼吸声。虽然无法看见,但之前暗藏了几分忐忑退意的心慢慢沉了下来,体内涌上一股突生的勇气。
也许这便是天意,该来的始终无法逃避……是时候,做个了断。
一手摩挲着剑柄,南啸桓感受着那贴在胸前皮肤上的温润玉雕。至今仍记得幼时,一次七夕盛会,他被留
在家中,独自一人等到深夜,终于等回了一路笑声不断的三人,却换回母亲的惊声尖叫和癫狂。
就是那一段时日,他的目光常常不自觉的落在仁宗锦带在身上的玉雕童子。他特别想摸一摸,却一直胆怯
着不敢开口,直到最后那个玉雕童子被任宗锦不小心打碎。
脑中不自觉又回想起几个月前,七巧市中,那人回身将前一刻买的玉雕扔到他手中的情景。
心中涌上几丝微甜,他想弯弯嘴角,却因为长久疏懈,最终作罢,只是内心那股情绪,缓缓漫过胸口,驱
走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焦躁。
忽然,一片鲜红在眼前弥漫开来,南啸桓心口陡然狠狠一疼,那人浑身鲜血倒入自己怀中的一幕不断的在
眼前重放……
关节发白,身体轻颤,南啸桓咬住下唇,浑身薄汗,踉跄着后退两步,仰靠在身后的树上,凭借着外力的
支撑,才堪堪稳住身形。
从怀中掏出药瓶,勉力快速塞入几颗药丸,良久,下意识蹙起的剑眉才缓缓展开。
集凤官道旁一间客栈大厅内,只听一阵急促脚步声从二楼传来,不待人们疑惑扭头去看,就见一个少年,
身形矫捷,步伐轻盈,从楼梯上一跃而下,身轻如燕,瞬间没入众人之中。
“站住!任秋,把东西还回来!”
方桌上,两个大汉举着筷子刚欲夹菜,就听旁边一声低吼掠过,紧接着,一双靴子在桌上轻轻一点,夹杂
着一道劲风,一道蓝影一闪而过。
“小气死了!看一眼又不会死……!”那蓝影在大厅中人群中来去自如的窜来窜去,躲避着身后灰衣少年
的追赶,清亮的嗓音清脆动听,若非他毁了不知多少人的桌上饭食,放在平常,绝不会让人生出厌恶之意
。
“还给我!”任赫紧紧追在身后,双眼几乎可以喷出火来,无奈那内力剑招都弱于自己的少年,偏偏有一
样胜过自己,而那一样,此时发挥出的效用,让他一边恼怒一边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会让亲手消去那臭小子
最后一样的优势。
“有本事就来拿啊~~”仿佛还嫌任赫不够生气,任秋轻轻一跃,再次跳上楼梯,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朝着
楼下的少年摇晃显摆,等到对方气红了脸恨恨的追过来时,更是故意将东西凑到鼻前,“唔——好香!想
必原主人也是一个娉婷婀娜的大美人……嘻嘻……想不到任赫你这看上去冰块一个的,竟也会暗藏情思…
…”
“住口!”冷冰冰的声音猛地响起,压抑着满腔怒气,近在耳前,直吓得任秋一个激灵,差点就被任赫伸
手夺去手中的香囊。
“不要!”任秋退后一步,大眼眨啊眨的盯着面前的英武少年,“除非你告诉我这女人是谁,否则我就不
还。”
“哼!你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了么?!”任赫冷哼一声,双眼闪过几丝不屑,他性格内敛,平常更是沉默
寡言,可这不代表他好欺负……更何况,泥人都有三分火气!今日这小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可没这么说。”任秋摊手一笑,下一刻,脚尖一点,向着二楼纵升而去。
“任秋!”一声怒吼,任赫再次追了上去。
……
不远处,任宗锦看着诚然已经将客栈当成自家后花园的两个少年,不知不觉就开始叹气:当时到底是被哪
块石头砸了脑袋……怎么就带了这两个出来?
自己饭吃了一半不说,还毁了别人晚饭……真是……
瞅了瞅围在自己周围,压抑着怒火,虎视眈眈瞪视着自己的一群客人,任宗锦觉得自己头更疼了。他拿出
些银钱,认命的起身,赔饭外带道歉才平息了众人的不满,让他们坐回自己的位置。
过了一刻钟的时光,从二楼追出客栈的两个人浑身泥土,沾满枯叶回来了。
他们慢慢推开房门,慢慢走到任宗锦的身前。此时茶水饭食早已凉透撤下,而任宗锦已经回到自己房间,
坐在灯前,手中一本游记。
“少爷。”
任赫轻声唤道。
任宗锦放下书本,扭头看向两人。只见任赫脸上有一道擦伤,此外沾着不少泥土灰尘,而任秋则肿着脸颊
,见他抬头,则挤眉弄眼的朝他笑了笑。
“洗澡换衣,之后我再给你们点些小菜。”
声音平淡,任赫却知道自己做错了。他没有解释,只是乖乖进了里间,屏风之后,有一桶热水,正向外冒
着热气,旁边小凳上,还放着两身叠得十分整齐的换洗衣物。
他刚刚解下外衫,另一个人已跟了进来,嬉皮笑脸的凑到他面前:“真生气啦?”
任赫往左横移半步,不言不语,甚至连视线也没动一下,显然将他当做空气,手上动作不停,眨眼间,全
身上下就剩了贴身的里衣。
“是我不好嘛……”任秋不依不挠,再次粘了过来,“我不知道那是你母亲的……”
“闭嘴!”任赫一声冷喝,瞪向他的一双黑眸不知何时竟染了几分湿意。
“好好好,我闭嘴!”任秋瞄到他的表情,只觉心中一痛,再也升不起逗他的念头。他四处扫了扫,看到
浴桶便急匆匆将自己脱个精光,扑通一声跳入浴桶之中,将头埋进热水里浸了一会,然后又哗啦一声探出
脑袋:“我肚子饿了,你快进来!早洗完早吃饭!”
任赫紧紧盯着他,看那张无辜天真的小脸上灿烂的笑容,内心忽然涌出一股冲动,于是也不脱衣,直接双
手一撑翻入桶中。
“任赫你……呃——!”任秋见他衣服也不脱,刚想说上几句,背后忽然一凉,另一个躯体贴了过来,瞬
间,他呆愣的僵在那里,满脑子都是那人隔着湿衣,贴在自己身上的精悍躯体。
然而下一瞬,他被按着肩膀强转过来,几乎同时,一拳狠狠砸上了他的脸蛋。
……
“呜呜呜呜呜呜……任赫!你欺负弱小!”水汽翻涌,桶中,任秋掩面轻泣,语含哭音。
“……”任赫斜瞥一眼,轻哼一声,继而转个身,继续擦洗身体。
听着里面的动静,任宗锦无奈摇头,嘴角漫上一抹宠溺的温柔笑意。
他放下书本,走到窗前。
飒飒寒风,呼啸在空中。十五的满月穿越夜色,在院中洒下白色的月光,墙角的枯枝在风中摇曳,一股清
淡的梅香随风飘来。轻吸一口,清新雅致的味道漫上心尖。
屋里烛火跳跃,任宗锦仰头望月,月光沁入他的眼底……
长睫轻眨,温柔月光下,那一抹温柔的笑容忽然显出几分寂寥悲伤。
阿铮,你会……担起这份……本属于你的责任么……
114任宗锦
冬日清晨,官道旁的集凤镇整个笼罩在薄雾之中。
客栈房间中,任宗锦运功完毕,缓缓睁开双眼。
灵台清明,神清气爽,方圆百里之内一举一动一声一响都无法逃出他的双耳。
静静凝神听了一会,任宗锦不觉勾起一抹笑容。
敲门声响起,他应了一声进来。
任秋任赫提着食盒,将里面的早饭一一摆放在外间圆桌上。
“秋儿,多加一副碗筷。”
任宗锦从里间走出,拉开椅子坐下,笑着吩咐道。
“嗯?”任秋楞了楞,下意识瞪大眼睛,还未消肿的脸上出现一个应是疑惑的表情。
一边的任赫听言心中一动:“……是二少爷么?”
任宗锦不置可否,只是对他轻轻一笑,任赫便知道了,当即转身出去去拿碗筷。
一盏茶后,一个黑衣的高大男人走进客栈。沾在衣服与头发上的晨露,在背后阳光的照耀下,映出七彩光
芒。停在他肩上的白鸽,眨着褐色的眼睛,滴溜溜的四处打转。在看到某一处时,欢快的鸣叫一声,展开
双翅,朝那边飞去。
伸出手来,眉清目秀的少年一边摸着白鸽的脑袋,一边笑嘻嘻的凑到男人面前:“少爷等了你很久了~南
护法,跟我来吧!”
说罢,也不管背后人反应,径直朝前走去,上楼拐弯推门。
南啸桓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刀刻的脸庞窥不出任何情绪。
“你来了,阿铮。”温润的男声在他刚刚踏进门内的那一瞬轻柔的响起,一身素衫的任宗锦迎了出来。
南啸桓脚下一顿,下意识的抬头朝来人看去,于是视线交错,四目相对。
一时间屋内静到了极点,就连跟在后方的任秋和另一侧的任赫也不觉屏了呼吸。
南啸桓不言不语的盯着那双温和沉静的双眼,许久,移开目光,脸上依旧是泰山崩于面前亦不改色的冰冷
表情,然而,若是巫烨在此,定能发现那冰冷之中多出的几丝僵硬。
“陪我一起用早饭吧。”任宗锦微微一笑,仿佛不曾被眼前人无礼的盯视,他亲切的走上前,将南啸桓引
到桌前,拉开椅子。然后给任秋任赫使了眼色,两人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南啸桓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目不斜视地开始吃饭,好似他疾驰一夜,匆匆赶到这里,所有的目的便只
是这一顿早餐。
任宗锦却只吃喝了几口粥,便安静的坐在一边,注视着身边低头用餐的男人。
终于,南啸桓喝完白粥,放下筷子,任宗锦眼神一沉,低低开口:“跟我回去吧,阿铮,回御剑山庄。”
南啸桓闻言抬眼,凝注了他良久,微启薄唇:“有你,已足够。”
任宗锦怔了一下,稍后微微低头苦笑,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中泥金折扇叠起的扇骨,柔声低道:“阿铮
,父亲四年前已经仙逝,而母亲也早已不在……这世上,只剩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南啸桓长睫低垂,默然不语。
“当年,你拜余白为师,离家学艺……三年来,父亲虽然不说,我却知道,他是十分想念你的。他每日都
会去你房间,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任公子有话还请直说。”
南啸桓忽然开口截断,微冷的语气显出几分不悦。
“阿铮,这么多年未见,只是叙个旧……你也不愿?”任宗锦苦笑轻道。
“若我没记错,两日前,在下给了仁公子一件信物。任公子想要在下做什么,只需用那样东西,在下绝不
会拒绝。”
仿佛陈述什么与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南啸桓毫无感情的说着,一双长眸,冷硬如石。
任宗锦眼神一黯,轻声低叹:“我只有一个请求,阿铮,随我回家。”
“家?"听得这个字,南啸桓脑中忽然浮起一张俊美精致的面孔,想起那人的笑容,一股暖流慢慢淹没心
房。
将男人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任宗锦直直看了过去,嘴角带笑,目光坚定:“是,回家。回到你出生
……长大的那个家。”
……
“仅仅只是回家?”良久,黑衣男人回视,冷道。
任宗锦身子一震,骤然怔住,几瞬后,低低笑出声来。一声一声的低笑,仿佛撕开了他身上一层无形的伪
装,他不再充满无奈,也不再是那个病弱温文的任宗锦。一股无形的威严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他彷如换了
个人一般,就连同样的嗓音,说出的话,也变得悠长而又胜券在握。
“——当然不是。”
男人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嘴角上翘,气定神闲,理所当然。
“除了回家,还有总共一百五十三人的前途命运以及御剑山庄的百年基业、兴衰存亡托付。”
语声沉缓,掷地有声。
南啸桓内心大惊,冷漠如冰的双瞳中终于出现几条裂缝。
隔了这么久,才来寻找失踪的亲人。从第一次从卿颜那里得知仁宗锦委托主上的事情时,他就没有相信过
仅仅是找到仁宗铮那么简单。十三年的时间,凭着任家的势力,若真想找一个人,怎会一丝线索也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