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没有，抓你回来当禁脔。”抄手和林赛平行站着，一同看向下面。朝圣的兽人们已经接受了将和“神”回到天上的结果，正在前辈的带领下熟悉方舟内部。

“你得到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林赛开着熟悉的童年玩笑。

“不要你的心，把你的脑子留下就行。”金也从善如流地回顾了一把。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再将视线转开。

“没有得到邱海飞太可惜了……”林赛叹息。

“是啊，那个人的头脑真是太适用不过……我这算赔了夫人又折兵吗？”丢掉全部基业去打一片未知的天空——被那个人逼到这个地步，金不得不承认友人当初挑给他的“军师”有着惊才绝艳的能力。

如果彤所说的都是事实，邱海飞就是在最初动手时就已经觉察到他们的针对，而然后的“捕获”则是对方故意自投罗网。那个男人究竟是要有多大的胆量才会把自己当饵来钓幕后黑手，他就那么自信不会被伤害？

“你会吗？”在明知那是针对自己的陷阱后，还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不会。”

林赛很清楚自己做不到。谋者多疑，特别是他这种谋人心的，更是多疑。一旦多疑就不可能做到在情况不明下的义无反顾，那在他看来是鲁莽失智的行为。

可是那个人就会。

明明是比自己更会谋算的家伙，明明计划的执行者是一直将他视为对手的男人，邱海飞的自信到底从哪里来？

想起徐莫应被蛊惑的那段时间，这个男人符合性格的稳健布局，对蓝迪人鱼研究室和计划执行者的资料反复核对，包括路线和时间的严格控制——完全不像一个头脑发热的年轻人，反倒更像一个排兵布阵的将军。

现在回顾起来，林赛能无比清晰地看出整个“捕获”行动都是建立在保证邱海飞安全的基础上，任何一点可能涉及到生命的危险都被徐莫应排除，甚至不惜更改计划。

这就是邱海飞自信的来源吗？

他看出了邱海飞对徐莫应心态，却完全没有看透徐莫应对邱海飞的复杂情感。

这种即使愤恨也依然小心翼翼的心情，从出生起就站在众人之上的林赛真的不懂。

“林，那已经是别人的人鱼了。”金继续看着下面的人流活动，好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我知道。”

“这次的黑锅我替你背，你就好好当你的冒险者，别再做多余的事情了。”

“……我知道。”

虽然迟疑了一会，但林赛总算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血眸的王者微微垂下眼帘，长年紧抿的嘴角稍稍向上提了一下。

“那只雪雕你要带走吗？”

抬起头，白色的猛禽飞翔在金色的天幕下。康冂凌乱的飞羽在这些天里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整洁和细密，正尽职地执行空中警戒任务。

“那条人鱼让你来问我的？”金感兴趣地问着。

邱海飞前些天上过方舟，他身边的副手在看到雪雕的时候显得很惊讶，似乎觉得对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只是好奇。”好奇那只以部族为重的雪雕为什么会穿过层层暴风雪来到这里。

“神”的召集令并不会强制哪些兽人该来，哪些不该来。自认有足够力量和信仰的兽人，哪怕不是“神所钟爱”那些特殊个体也依然可以参与到朝圣的队伍中，而那些有牵挂的进化型兽人也同样可以放弃朝圣的资格。

康冂是个部族为重者，沉默而坚忍的品格，智慧的眼光和果敢的决断力让他更胜任部族的首领而不是某人的护卫。可是他留下了，放弃了他的部族留在了方舟上。

“他是个聪明人。”金很少用“人”来指代兽人，除非对方的智慧确实得到他的认可：“强悍的个体留在星球上并不能帮助到部族什么，只有飞出去，那些听到的看到的学到的才能真正成为部族发展的基石。

“我认可他的选择，所以我会带走他。”

天空之子总是比其他人看得更高更远。当离开兽人星球后，更广阔的天地又会在那双黄金瞳中形成什么样的风景？

在金色小行星般的堡垒降落在兽人星球后第二十三天，方舟带着“神的爱子们”重新回到了天上。冉冉而起的堡垒如同金色的太阳在兽人们眼中留下最后的印象，新的神话将会成为壁画为兽人们记录起这个特殊的日子。

星空历1627年9月26日，主星星域的星图上多出了一个新的小型星域。

人类知道了在那个小小的星域中他们多了一个可以变化的分支。

那个宛如神话传说变成现实的分支被人们称为“迪菲克特的神话”，而那颗孕育“神话”的星球名字则是——

“茵莱特”。

99、海妖

时值入秋，海洋上信风正是活跃的时候。随着气流席卷过水面，巨大的浪头在海面跃起、对撞，再荡起更大的波澜。

云层厚重地悬挂在上空，时不时释放出云层交错时激发的能量为暗沉的天空撕开一道曲折的光路，暴烈地发出吼声。

长翅的海鸟们搏斗在巨浪闪电之间，穿云裂空的娇小身体追风逐电，向自然展示着它们不屈的意志。

但这一切都仅仅是正在争斗的几个华丽身影的背景，那些艳丽的生物起伏在浪头波涛间追逐着挥岀尖锐的爪。

“燕歌，你不要太过份了！”年长一些的海妖愤怒地咆啸，张开的嘴中发出刺耳的声波。

被点了名的海妖看也没看对方，年轻健康的他根本不需要理会失败者的吠叫。正好这时从身后打过来一片浪头，劲腰一扭，鱼尾拍入海水纵身跃出了海面。

这里是洋流汇集地，海底的潜流纠缠交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带离方向，即使是在海中称王的海妖们也只能随波逐流。

那个年轻的海妖将斗场选择在这里，不能不说是个太大胆的决定。

“这条路不通！”燕歌振动耳鳍，从耳鳃处发出“嘶嘶”的警告声，精致而瑰丽的容貌在狂暴的雷电背景下夺人心魄。

“你没有权力独占那个雌性！”失败者们不甘地嘶吼，却在燕歌将视线转过来时低下了头。

年轻的海妖战胜了他们，有理由占得优先权。但燕歌想要独占就激起了公愤——那是对他们而言绝无仅有的雌性，谁都想获得繁衍的权力。

“我是胜利者，我才有决定的权利！”伸手抓住扎入上臂的珊瑚刺，一个用力向外拔出，摩擦骨骼的剧痛让年轻的海妖禁不住蜷缩起来。但即使是这样，那双银蓝色的眼睛依然恶狠狠地瞪视着失败者们。

“我说，那是我的雌性！”燕歌将带血的珊瑚刺甩向着海妖们，手臂荡过海面泼出一道水幕：“有意见的话，就把命交出来！”

战胜者的傲慢宣言让海妖们沉默了下来，随着巨浪起伏的身体各自都警戒着和其他人保持在安全距离。为了一个还没有得到的雌性搞到生死相见，海洋的王者们并没有那么大的觉悟。

还是年轻人。

看着张扬而年轻的生命在那里宣示作为战胜者的权利，被海风暴雨浇得冷静下来的头脑开始活动起来。毕竟都是些在海洋中存活了很多年，经过很多事的成年人。对于生存的冷酷性，年轻的生命还没有更切实的体会。

互相看了看，原本还满是敌意对峙着的海妖们仿佛约好般翻身潜入了海中，唯独留下胜利者浮在海面上目视着他们离开。

等到确认其他人都已经各自离开，燕歌这才放松了紧绷着的身体。因为肌肉放松，上臂的巨大撕裂伤口中再次溢出血液。失血和体温流失让年轻的海妖再也无法坚持承受大自然的洗礼，翻出绚丽的鱼尾一仰身扎入海中。

海底远比海面要安静得多。小心地避开洋流交错形成的漩涡，燕歌用海藻草草包扎了下伤口，又抓了些随着洋流移动的小鱼当做食物，在辨清洋流的方向后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向北的海流中。

那群怕死的家伙们才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在舍弃了这条最快捷的海路后他们一定会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再次出发。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目的地，然后将雌性带走。

那个出现在神坛影像中的蓝色雌性，必须是他的。

“兽人的雌性控制机制就是这个，海妖。”将从林赛那里拿来的资料丢到桌面上，邱海飞交叉着双手坐在人鱼车里对着手下50人参谋团队说道：“茵莱特的兽人体制必须掌控在帝国手中，我们需要破坏掉这最后的控制阀——现在，给我你们的建议——如何诱捕海妖？”

这场参谋部会议并不只有参谋部的人员参加，情报三科的林城和还留在兽人星球的情报部成员，以及身为“向导”的TS冒险团团长林赛都在会议室中。

趁着那些年轻的参谋们看资料的时候，林城将大概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海妖机制是兽人繁衍系统的应激措施。按照知情人士透露，每到春秋时节海妖会引诱在海边的雌性进行交合，那时怀孕的雌性兽人几乎百分之一百会产下雌性。定居在南方的兽人们在春秋两季会有海祭，部族会送出大量的雌性以换取新生的孩子。因此海妖们也被兽人们称为‘海神’，司掌欲望和生殖的‘神’。”

“海妖的数量并不多。”“知情人士”林赛看了眼林城后开口：“他们属于最初的兽人，有很强的地域意识，同一个地域绝对不会出现两个海妖。而且他们几乎无法让雌性生下小海妖，总体数量一直在下降中。三年前最后一次数量统计是八个，全都分布在南海海域。”

“海妖有着令人无法想象的精致容貌，几乎可以说是兽人星球上最美丽的生物，但他们的爪牙也同样锋利。一口咬碎机器人已经有视频可以证明，而海洋中最凶猛的海兽也只是他们的食物。”亚特兰补充道：“和神话传说中比较相似的是海妖的歌声。那是一种特别的波段，会让人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头，我有个疑问。”参谋团队的某个年轻人举手。在得到首肯后，将资料中的海妖图片调了出来：“这个海妖……和头你有什么关系吗？”

图片中的海妖只是简笔勾勒出了个轮廓，精致的脸部一片空白，身体修长，从腰部向下是华丽的鱼尾，长而大的尾鳍和身体同样长度，看上去就像是个鱼尾加长版的邱海飞。

“是我的改造蓝本。”邱海飞很平静地回答。拿到海妖图片的时候他才算明白彤那句“你才是完成品”说的是什么意思——人鱼和海妖，或许才是彤他们原本想要的进化方式。

“头，这样很纠结啊……总觉得设计诱捕海妖就是在诱捕头一样。”又一个年轻人苦着脸趴到了桌上，那张还显稚嫩的脸皱成了包子褶。

“没关系，就当在诱捕我好了。”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撒娇卖乖的一群人，邱海飞挑起嘴角：“这次的作业就叫做“诱捕人鱼的一百种方式”。给你们七天，一周后我要看到你们每人至少一万字的计划。”

100、生产

一百个方法，一万字，这当中有个浅显的圈套。万字100个计划，真有人这么交作业的话，绝对会被抽成猪头；可要是一个计划写万字，交个百万字的计划……邱海飞会在感叹一下对方的码字速度后同样把人抽成猪头。

精明点的或许会一人负责2个方案，写上万字。那么结果不会变成猪头，而是去跟着陆战队作训练——那么爱逞个人英雄就去锻炼可以成为英雄的体魄吧。

于是在副队楚天歌明里暗地的提示下，50人的见习参谋团第一次完成了大型组队任务，彻底体会了一把协作精神。

邱海飞鼓掌肯定了他们的努力，至于成绩……还得等他看完这百万字的内容。

“这群小家伙还是很有想法的嘛。”翻看着厚厚一叠的计划书，邱海飞同待产的亚特兰开着视频：“卫星监控，声纳扰乱……呵呵，还有岀动海洋机甲的——真有意思！”

“小邱，你小心点。”屏幕那边的亚特兰有些担心，“林赛那个人意图不明，还是别太相信他的好。”

“唔唔，我知道。”敷衍地点点头，邱海飞对着摄像孔微笑：“这人太深，我会防着的。你好好把肚子里那个生出来，不用担心我。”

“再过两天就会动手术，到时还要麻烦你替我照顾琉加。”听到自己的名字，闷头扒拉镜头的小白虎从屏幕前抬起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看看亚特兰，然后欢快地扑去爸爸怀里打滚。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小家伙我会管。”亚特兰的孕期已经有33周，胎儿穿破卵囊附着在肠壁上给他的身体带来巨大的压力。黄疸、浮肿、高血压、心率不齐等并发症让他不能再将那只小老虎留在肚子里，这几天都在人鱼基地备产。

接下去的几天，邱海飞继续翻着手中的计划书，时而在旁边加上些备注，看到有趣的内容再和光脑对面的人说上几句，然后逗逗因为离开亚特兰身边而显得萎靡的小白虎，日子过得比较悠闲。

直到亚特兰手术那天早上，抱着小白虎坐在生活区的人鱼才显出那么一丝迷茫。

“担心的话就去主基地看看。”徐莫应坐到邱海飞身边用早餐交换了那个刚吃了东西正犯懒的小家伙。

“没什么好担心的。”剖腹产而已，在以前的时代都不算是危险的手术，现在就更不用说了。他只是突然有了种非现实感——

那个从小和他玩到大，甚至连第一次都贡献在彼此手中的男孩子……今天要生孩子了。

而且生的还是只长毛的小东西……邱海飞摸了摸琉加鼓鼓的小肚子，细软的绒毛擦过指尖有着异样的滑腻。

“这种东西居然是男人生出来的。”

改造人鱼之所以要选择精神稳定度高的少年，就是因为男性对精神冲击的抗压性不是很好。所以原本是繁衍者的邱海飞有这种反应不足为奇。

徐莫应很清楚这个人虽然在谋算的时候冷静无比，平时却是个惫懒的家伙……而且抗不住压力。但压力越大动力越大也很适合拿来说邱海飞，当压力达到某个底限，他那颗脑袋就会开始超频运转起来。

这种突然爆发曾经让徐莫应很头疼，明明逼到底部却让对方绝地反击的事情多了几次后，反而让人猜不出这个人的底限究竟在哪。

现在徐莫应倒也不是猜不出邱海飞在迷茫什么，不过自己是对方变成人鱼的始作俑者，没什么立场说话。

说到底，对于自己变成人鱼这一点邱海飞是在意的。从两条腿变成一条鱼尾，不说行动方式改变，单就他喜好的床上运动就有很多体位做不出来。更不用说鱼尾附带的生子功能，哪怕用再多理论去论证合理性，他也依然不怎么愿意接受男人可以生子这个事实。

察觉到自己纠结的问题究竟在哪，邱海飞反倒豁然开朗了。心理问题越是逃避越不可能解决。

想通了的人鱼吞掉最后的一点早餐，拍拍手站了起来：“这个时间过去的话，亚特的手术应该差不多可以结束了。你今天不值班的话，陪我一起过去吧。”

“七队本周轮休。”等邱海飞将接下来的行程通知完楚天歌，徐莫应抱着琉加陪着他向基地的传送门走去：“我给他们放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