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中自那晚驰昊走后,也鲜少再看见到四皇子,四皇子几乎一个月才来一次,来完聊了几句又匆匆走了,他说这个地方他现在不能常来,逸中猜到他和他嘴里的“老二”大概是斗得紧,总之得知驰昊和没公主成亲,逸中心下便宽慰了,其他事倒都不太在意。
可是每次打听驰昊有没醒来,四皇子带来的消息都是没有,其间还听说驰昊的弟弟和宁香公主成婚了,因为驰昊久病不醒,成亲也为了给他冲喜。
逸中静静地在床上打坐,驰昊到底什么时候会醒,他自己也没把握,吸驰昊精气前,驰昊曾喝过他的血,原本两人内气就相融,更是大大得益,这身体应该能抗得住他这一吸,性命该是没问题,只是什么时候醒来就难说了。
近几日,打坐的时候心中总难平静。
这一夜,逸中做了个梦,梦见听到驰昊在喊他的名字,很小声,像是颤抖的呻吟,又像是人不清醒时的自语,一直反复喊着“逸中”,没说其他。梦里一片漆黑,看不到驰昊的影子,只有喊声,但逸中知道那声音一定是驰昊在喊他。
“驰昊!驰昊!”
逸中猛地被自己的喊声惊醒,睁大眼弹坐起身,看看周围,一切如常,天已蒙蒙亮,逸中这才大口地喘气,抚抚胸口,发现衣襟已被汗湿。
再回想那个梦,逸中心里越来越难平静,身体也越来越烫,满脑子都是驰昊虚弱的喊声。
不对,一定是驰昊出事了!
逸中肯定自己的直觉,跳下床跑到门边,喊来跛脚下人。
“大叔你快去叫人把你们四皇子喊来,我有话跟他说,很重要的话,快去。”
跛脚下人点头去了。
三日后,逸中才见到康亦。
逸中冲上前抓住他手腕,恼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催了三天了。”
“我这不是走不开嘛,老二盯得紧,你喊我来有何事?”康亦笑道,眉间却微锁着。
逸中凑到康亦面前仔细看了他的脸,开口道:“看来你也有心事啊。”
康亦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自嘲而笑,“那我得伪装好些,连你都看出来,那不是更瞒不过老二他们。”
逸中嘿嘿干笑两声,抬手拍拍康亦的肩,“你放心,我知道你在你那个老二前面很能装,在我面前自然就放松了,因为你拿我当自己人嘛。”
康亦听逸中的献媚话倒也不觉得反感,笑问:“你想要问什么?”
逸中愣了下,立刻又堆上笑脸,“所以说,我在你面前也不用装,心里所想你都看得出来,因为我也拿你当自己人。”
康亦翘起嘴角点点头,摸摸下巴斜斜看着逸中,眉毛一挑:“然后呢?”
“然后你把驰昊的情况告诉我。”逸中又认真地补充一句,“不要瞒我。”
“嗯?怎么了?”康亦故意问。
逸中收起笑容,“我这几天梦到驰昊了,看不到他样子,只是一直听到他不停地念我名字,好像还有牙齿打颤的声音,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冷得浑身哆嗦。”
康亦双眉一耸:“你看不到他样子还能感觉他冷?”
“反正我能感觉得到,你快告诉我驰昊出了什么事?”逸中向康亦逼近一步。
“你不用急。”康亦避开逸中的视线,思索片刻,终于开口了:“其实驰昊一个月前已经醒了。”
“醒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逸中睁亮双眼,又拧拧眉头轻噘了下嘴,把康亦拉得更紧了。
康亦摇摇头,“驰昊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不想看到你。”
逸中立刻皱起眉,嘴歪了半天,又囔起来:“我和他你到底跟谁好?他让你不说你就不说?你有没把我当成自己人?”
康亦听逸中这么一说,觉得十分逗趣,“我以前也没听你说过把我当成自己人,什么时候你有这种想法了?再说,我和你成自己人,我就不能和驰昊成自己人?那你和驰昊之间算什么人,敌人还是仇人?”
逸中皱了下鼻子,挥了挥手,“不和你争了,反正你的敌人是老二,我又不帮老二,我就是你的自己人,你该高兴我站在你这边。”
“好,我高兴!”康亦像哄小孩般回答,听起来倒有几分宠溺。
“那快告诉我驰昊怎么了?”逸中又急切地贴近康亦,说来说去他只想知道驰昊的情况。
康亦拉住逸中的手,“你别急,我们先坐下说。”
逸中听出这事还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只有耐住性子同康亦一起坐下,还没坐稳,目光又急切地望着康亦。
康亦微侧了下身,直视逸中,“驰昊成亲那日,公主听御医说驰昊是纵情过度而酿成大病,她醋意大发迁怒他人,把驰昊身边的冬子给杀了。”
“啊!”逸中张大了嘴,续而瞪起眼恼骂:“这贼婆娘胆敢如此撒泼……”
康亦打断逸中的话,继续说:“之后朴将军死于狱中。”
“远智的爹?”
“是。”
“他为什么死于狱中?”逸中蹙起眉。
“大概是公主恼了,先下了毒手,远智萧秀去找他们理论也被关押。”康亦轻叹一声。
“啊!那然后呢?”逸中把椅子向康亦身边挪近了些。
“后来驰昊醒了,公主又逼他做驸马。”
“不行!”逸中直跳起身,咬牙握拳,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你先坐下。”康亦抬头望着逸中,看他紧张的样子不觉发笑:“你怎么把驰昊的爆脾气传染来了,吸他精气就得了这好处?”
逸中瞥了瞥康亦,又坐回椅子上,“他敢再当驸马,我就再吸他精气。”
“你怎么吸他精气?他跟我说要我关着你,直到他死为止。”
“他为什么这么说?”逸中一脸无辜望着康亦。
“他说不想看到你,怕你去找他。”康亦避开逸中的眼睛,那双无辜的眸子透着一股纯真,多看几眼便会掉进去。
逸中慢慢拧起眉头噘起嘴歪了歪,然后又拉拉康亦胳膊:“我们不管他,他凭什么要你堂堂一个皇子去听他的话。”
康亦扑地笑出声:“你这招激将对我有用吗?”
逸中又睁大一对无辜的眼睛看着康亦,康亦避开他的目光,正色道:“我不逗你了,不过,后面的话你听了别激动。”
逸中连忙点点头,双手齐放膝头绷紧了身子。
“驰昊知道朴将军和冬子等人的事后十分恼火,他断然拒绝做驸马,而且他弟弟现在是宁香的驸马,这两人倒是彼此钟情,宁香是我最亲的妹妹……”
“那驰昊肯定是答应变成你的自己人了。”逸中插嘴道。
康亦微微一笑,“他虽然面上还是不冷不热,可我知道他心里是往我这边靠。”
逸中略低下头,脸颊泛红,“你救他弟弟,他当然帮你,驰昊本就是个重情义的人。”
“你先前不是还骂他薄情寡义。”
“我骂了?谁叫他先前要和公主成亲。你看,现在公主杀了他身边两个人,他如果还和公主成亲,他还是人么!”逸中拉长脖子指手划脚地辩解。
康亦点点头,“可他认为这事也是你造成的,所以他也不想见你。”
“这又关我什么事了?”逸中瞪圆了眼睛。
康亦也学着睁圆眼睛,“我也问他这关你什么事,他说如果不是你施了妖术害他醒不过来,朴将军和冬子就不会死。”
逸中猛拍了下桌子,“什么狗屁关系,人又不是我杀的,冬子死了我也不舒服,你回去告诉他,我也不想见他了,什么错都往我身上栽赃。”逸中歪了歪嘴侧过身。
“可如今我也不知道今生能否再见到驰昊。”康亦皱了下眉,知道逸中是赌气,可没时间去逗他。
“他怎么了?”逸中连忙转过头,惊慌地睁大眼。
“上次老二诬陷郑赫忠,也就是驰昊的爹,说他和靼瓦敌国勾结,后来关在天牢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可还是拒认通敌。近一个月靼瓦人进犯边界,放话说出兵是要营救郑赫忠,郑将军百口莫辩,酷刑之下,半身已瘫了。”康亦摇摇头,轻叹一声。
逸中拧起眉:“我觉得驰昊家里人不像会通敌。”
康亦暗暗握了下拳,继续道:“驰昊得知此事,请命前去和靼瓦交战,还他父亲等人一个清白,我暗中叫宁香以儿媳身份也去父皇耳边劝劝,最后,父皇答应让驰昊领兵前去。但这也意味着,驰昊如果战败,他父亲怕是性命不保。”
“啊?那驰昊现在?”逸中猛抓住康亦手腕。
“失踪了,虽然谣言传他投奔靼瓦国去了,可我想,应该是暗中被靼瓦国抓了,我这边也查不到他下落,而且又被老二一直盯着。”
“什么!”逸中大惊,愣在那儿脑子又想起自己这几天做的梦,驰昊果然是出事了。
逸中把康亦抓得更紧了,一手指着自己的脚,“你快把我脚上这破绳子解了,我现在要去救驰昊。”
“就算我放你去,你救得了吗,你那点小妖术还不知道能不能施得出来。” 康亦故意摇摇头。
逸中瞪起眼:“我的小妖术还不是被你害得都废差不多了,你肯告诉我驰昊的事,不也是想我去救他,既然你那边救不了,又怕老二诬陷你,那就我去!”说罢把脚翘在康亦腿上,硬要他解开绳索。
康亦翘起嘴角看着逸中,这只小狐妖果真聪明,自己心里所想被他看得通透,自己确实是找不出更好办法去救驰昊,若插手,老二一定会把通敌的幕后主使罪名按我头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逸中去碰碰运气,他老梦到驰昊喊他,也许这两人心灵真能相通。
第五十二章
逸中骑着一匹千里马上路了。
因先前帮驰昊疗伤又和道士打斗,功力大伤,乌环绳又绑了几个月,更难恢复,若不是期间又吸了驰昊的精气,现在恐怕一点法术都使不上。逸中试了试功力,只剩三层,为了节约功力,怕真要救驰昊时候功力不够,他不敢花力跑,叫康亦帮他准备匹快马,康亦应诺,又准备了一些调理补气的丹药让逸中带上。
昼夜兼程,逸中既兴奋又担忧,喜的是重获自由又能看到驰昊,忧的是不知道驰昊现在情况如何,是死是活。一路行来,马颠得他面色发青,可脑子里还想着驰昊的念他的名字,直觉相信驰昊一定活着等他来救。
快到靼瓦边境,马在雪地里越行越吃力,逸中下了马,一踢马屁股放它而去。
逸中踏雪而行,在周围观察了一圈,此时正逢赶集,路上行人渐渐增多,逸中弄了件当地人穿的白袍白帽换上,把脸涂脏了,大摇大摆混到人堆里。他一面打听一面寻找,集市的热闹和新鲜玩意儿他都无暇顾及,可普通百姓哪知道军中关了什么人又请了什么人,逸中寻找半天仍无所获,心里也着急起来。
焦虑疲惫下腿有些麻木,逸中只能找块清净点地方先坐下,一边捶腿一边冥思苦想,康亦肯定也派人来这里寻过,他们都找不出来,自己不用点非同寻常的办法,哪能探出驰昊的下落,几夜没合眼,逸中脑袋慢慢歪在膝上打起了盹。
隐隐约约又传来驰昊的呻吟声:“逸中,逸中……”,黑暗中,逸中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伸手摸索着朝驰昊声音的方向寻去。
驰昊,你在哪?
哎哟,冷!逸中猛地惊醒,不知何时自己的脸已经贴到了雪地上,逸中连忙爬上来,拍拍身上的雪。
怎么又做这个梦?
逸中突然停住,眼睛一亮。
啊,有办法了!不如像梦里一样,凭自己的感觉去找,我和驰昊心灵相通,一定能感应到他,逸中一边想一边肯定地点点头。
于是连忙找来一根棍子导路,又把帽沿拉到眼睛上盖住视线,平心静气站了一会儿,消除杂念后,凭着自己的直觉和嗅觉开始摸索前行。
逸中在雪地中行了两天,行的路越来越荒凉,头一天尚还有几个人畜经过,第二天连虫叫都听不到。
不会走错吧?逸中望着四周白茫茫的雪,原地坐下打坐了一会儿,抛除杂念,静心感受驰昊的方位,似乎抓到了一些,又飘远了,逸中沉住气,慢慢又有些细微的感应。
站起身,继续走,逸中拉下帽沿,凭心而行。
又是三天三夜,逸中坚持摸索前行,杂念多时就坐下打坐,慢慢,心里对驰昊的感应越来越强烈,甚至鼻子也嗅到了驰昊的气味。
驰昊,我就快找到你啦!
愁眉苦脸了几天,逸中终于伸展双臂对着太阳哈哈哈地笑了。
捶捶酸痛的腿,逸中又闭眼寻了一段,最后已不用闭眼,光凭嗅觉,逸中已经探到了驰昊的方位。
又用了大半天,逸中几乎是在跑,雪地难行,逸中施用了功力,只想快些见到驰昊,因为驰昊的气味越来越浓烈,浓烈的不一般,是血的味道。
逸中心揪得紧紧的,越靠近越不安。
驰昊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一定要撑着等我……
“啪——啪——”阴冷的密室里传来鞭子冷飕飕的抽打声。
“郑驰昊,你就算死了,全家人也都是叛国的罪名,我们大王喜欢你才给你机会归顺,你强硬有什么用,死了都没人知道你在哪。”一个身穿靼瓦战袍长相凶悍的男子说完又甩起鞭子。
双臂被拉长被铁链拴在门型铁架上的驰昊此时嘴里已干涩得发不出声,他双腿半跪在地,双臂支撑着全身重量,人已经站不直,垂头弯背,赤裸的身子伤痕累累,身上皮开肉绽血迹斑斑,即便完好的肌肤也是青青紫紫。
凶悍的男子捏住驰昊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怎么样,郑驰昊,你爷爷我可没耐性天天陪你耗,再说,我看你也没多少时间耗了。”
驰昊斜斜蔑了那男子一眼,闭上眼不吭声。
“娘的!敢小看我!”
那男子用力给了驰昊一巴掌,驰昊头歪到了一边垂了下去,血慢慢溢出嘴角。
男子不解气又踢了驰昊一脚,把皮鞭交给旁边的小卒,“给我接着打。”
“是!”那小卒接过皮鞭抽了驰昊两下,见驰昊垂着头完全没反应,上前试了下鼻息,连忙禀报:“大人,他晕过去了。”
那男子手一挥,“算了,今天也教训够久了,现在才晕算他厉害,他这身子还真不一般,折磨了大半月还死撑,等大王没了耐性,他撑也没用了,给我泼桶水让他清醒清醒,记着,水里多掺点酒,也让他身上爽爽。”
一桶冰凉的酒水由头直泼而下,那一刹犹如烈火烧身,驰昊猛地仰起头,脖颈和脸可怕地痉挛着,咧嘴发出沙哑嘶裂的吼声,浑身伤口似乎都爆裂开来,手脚绷紧僵直了,身体不停地抽搐。
站在旁边那男子狰狞地笑了两声,刚准备出去又转过身指着驰昊问旁边的小卒:“他是不是在说什么。”
小卒捏起驰昊的下巴,见驰昊闭着眼,嘴唇微微嚅动,凑耳辨听,然后抬头禀报:“大人,他好像又说什么逸中逸中,打完他都这样说。”
那男子问:“逸中?逸中什么意思?”
小卒摇头:“不知道。”
男子上前抓起驰昊头发厉声问:“逸中是什么?”
驰昊慢慢睁开眼,蹙了下眉又闭上,微张的嘴不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