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城往事——纳兰炎跖
纳兰炎跖  发于:2013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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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过了两年,沈墨八岁那年,沈夫人病危,家里却是连买一粒米的钱都没有了。眼看着娘就要不行了,姐姐哭着叫沈墨快去找爹,好歹给娘找个郎中来。于是姐姐守在娘的身边,沈墨一个人哭着跑到沈府,不顾下人的阻拦吵着要见他爹。他爹怕被现在的夫人知道自是不肯见沈墨,可这孩子死缠烂打地要见他,最后竟是叫人将他扔了出去。

那时正逢冬至,是冬天中最冷的一天,八岁的沈墨死死地守在沈府门口哭喊,却没有人再来理他,大门依旧紧紧地关着,不留一丝缝隙。就在沈墨哭喊得喉咙都嘶哑了,靠在石狮子下默默抽涕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双精致的毛靴。抬起哭肿了的眼睛,是一个粉粉嫩嫩的孩子,穿着考究,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一看便是个富人家的孩子。

“你这是怎么了。”那个孩子蹲下来与他平视。

“嗳……少爷我们走吧,瞧他这副脏样子,定是外面的野孩子。”那孩子身后的小厮用鄙夷地眼神打量着沈墨,拉了那个孩子就想离开。

那孩子没有理那小厮,仍是问道:“你怎么了。”

沈墨对上了他那副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抽涕了一会儿,道:“我娘快死了,呜呜,我爹不理我,呜呜,我没有钱,呜……”

那小孩见沈墨哭得那么凄惨自己也红了眼眶,吸着鼻子道:“你别急,我有钱,我爹说我们家很有钱,我给你。”说完便是伸手问身后的小厮要银子。

那小厮只肯掏出一点碎银子,骗那孩子,说:“二少爷,今天在街上逛了一天又在第一楼里吃了一顿,就只剩这点碎银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府吧,不然老爷夫人可要着急了。”

那孩子抓了碎银就塞在沈墨的手里,道:“快些拿去吧。”说完,想了想又不顾那个小厮将他腰间挂着的一个玉哨子扯下来塞给沈墨,一脸诚挚地说:“这个也给你,若是银子不够用就拿着它来苏府找我,我叫苏连城,记得要来找我喔!”

“二少爷,这是我的……”

“阿福快点走了啦,不是你说爹娘要着急的嘛,还不快走!”

“是……”

那孩子拉着一脸纠结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走了,留了沈墨一人呆坐在地上。

后来沈墨靠了那些碎银子请了个郎中,风急火燎地赶回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再后来沈府里的那个沈夫人也患了重病死了,再再后来沈墨爹把沈墨和他姐姐一起接回了沈府,夫人死了没了丈人做靠山官也做不下去了,干脆就弃官从商,再再再后来……便是如今这样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墨仍是揣了那个廉价的玉哨子当成是宝,他永远忘不了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那个笑靥无邪的孩子帮了他,总是默默地关注着他,最后尽是一点一点地喜欢上了他……

沈墨想着以前的事不知不觉也是困了,收回自己的手重新握住苏连城的手,将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睡着了。

如果这次你能好了,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好,只希望你,能快点醒来……

第十六章

冷……好冷……

痛……好痛……

苏连城脸烧得火热,身体却冷得像冰冻了一样,拉着被子瑟缩成一团,却扯动了腿上的伤,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薄汗,嘴里痛苦地呢喃着……

背后忽然被什么拥住了,温温的,暖暖的。艰难地一个翻身,将头埋进那个温暖的地方,使劲往里靠,像是找到了一个坚实的依赖。微微开启眼睑,原来是被人拥入了怀中。

是谁呢?苏连城想着又阖上了微启的双眼,他还是很累,累到无所谓是靠在谁的胸膛。

是沈墨么?他沉着脑袋却还是止不住地去想,因为这个怀抱有点熟悉。

不,不会的,怎么会是他。他如今该是陪着新欢潇洒快活着,他不会这样抱我,像揣着宝贝一样轻柔……

他从来,只当我是一个奴……

“大少爷,大少爷。”绿袖一早便端了熬好的药来了寒秋院,一进门,却发现自家大少爷和衣躺在苏连城的身边,竟是这样拥着那人睡了一宿。

沈墨听了绿袖的叫唤也就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眼前的人儿将脸埋在自己的怀中。昨夜他在昏迷中直喊冷,他便干脆跨上了床拥着他给他取暖,却不想就这样睡着了。抽出那只被苏连城压麻了的手臂,沈墨撩开散落在他额间细发,轻轻地抚上去,仍是有些发热,却不似昨夜一般滚烫了。动作轻缓地跨下床去,沈墨接过绿袖手里端着的碗,吹了吹便要给苏连城喂药。

“大少爷,您还是先去洗漱吧,让奴婢来喂。”绿袖转身就去端了盆热水来,绞了热气腾腾的手巾要递给沈墨。

“不急,还是我来吧。”沈墨勺了一勺药汁用自己的唇去碰,确定不烫了,才一点一点地喂给苏连城。

“知春院那位,安置好了么。”沈墨问。

“回大少爷,奴婢按照大少爷的吩咐已经叫人将含玉公子送回百香楼了,只不过……”绿袖顿了一下,道,“只不过含玉公子不肯回去,吵着要见大少爷。”

“我现在不想见他。”沈墨接过绿袖手里的手巾将苏连城嘴角边的药渍拭去,皱眉道,“要是他再吵那就先把他送去别院吧。”如今他是没有心情再演什么新欢旧爱的戏码了,当初找来那含玉的目的不过是想让苏连城吃点苦头,让他知道除了他沈墨再也没有谁能成为他的依靠。可这回玩笑当真是开大了,苏连城染了风寒不说还险些废了双腿,到如今都还昏睡着不曾醒来,哪还有什么闲情去理什么含玉。

绿袖喏了一声就去唤人处理这些事情,沈墨则顾不得梳洗,想要先帮苏连城的膝盖换药。

掀开盖在腿部的厚厚的被子,苏连城一双纤长白净的腿挑逗地赤裸在外面,唯有膝盖上缠了一层又一层地纱布,显得臃肿不堪。

下半身突然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昏睡中的苏连城极为不满地哼哼了几声,想要把腿缩起来。

“嗳……不行,得先换药。”沈墨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乖,很快就好了。”

轻按住他的双腿不让他扭动,万一扯动了伤口那可又要疼得死去活来了。

一层一层地剥开缠绕在苏连城膝盖上的纱布,越到里面,越是让沈墨感到心痛,纱布上染着黑绿色的药膏里夹杂着鲜红的血,待纱布全部剥落,原本白皙圆润的膝盖红肿得像一块发酵过头的寿包,有的地方甚至涨成了深紫色,皮肤上裂开了一条条细缝,仿佛皮开肉绽一般还能瞧见新长出来的嫩肉。

沈墨颤着手细细地给他上药,胸腔里翻腾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好似一群蚂蚁在啃咬自己的心脏,痛痒难当。

手背上溅了水滴泛起了涟漪,沈墨这回是忍不住落了几滴泪,一心当做宝的人如今却是受了这样的苦,而这样的苦竟又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紧握着纱布的手抖得厉害,沈墨最后还是不忍心再看,唤了归来的绿袖代替他给苏连城换药。

两日后。

再过不久便又是要过年了,各家各户都忙着要置办新衣裳,绸缎庄的生意也算是到了一年中最火热的时候了。

沈墨原是想着生意有各店主照看着,就算自己不去也不会出什么纰漏,只是有几车从远方运来的名贵布匹是要进贡到宫里去的,出不得一点纰漏,只得像往年一样亲自跑去绸缎庄验货。

丢了软轿骑了匹快马赶了出去,沈墨如今只想要分分秒秒都守在苏连城的床边等待他的醒来,快马加鞭,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验完货物回府继续守在那人的身旁。

寒秋院。

绿袖按时给卧床的苏连城喂药,今早醒来他的烧总算是退了,否则大少爷也不会放心去管生意。

勺起一口药汁往苏连城微启的唇边送去,一不小心倒得快了些,苏连城被呛住了,咳嗽着将药汁全都吐了出来。

绿袖“哎呀”了一声赶紧拿了手巾去帮苏连城擦拭沿至颈侧的药渍,却不想这么一呛,苏连城竟然睁开了眼睛。

“咳咳……水,水……”苏连城醒来就感觉到喉咙口被一股腥苦的药味给堵住了,难受地干咳了几声。

“哦!公子等着,我这就给你倒水去。”一见昏睡了多日的苏连城醒来,绿袖激动得都哽咽了,急忙倒了杯温水,扶着苏连城将水喂了过去。

“咳咳,绿,绿袖,”干涸地喉咙经过温水的润滑后终于再次开口了,只是那声音听上去依旧很虚弱。

“在,我在,公子你要什么。”绿袖急切地握住苏连城上抬的手。

“我,我这是在哪儿。”

“寒秋院,公子。”

寒秋院?原来我还是在这里啊……呵,我就说,如今沈墨怎会有空来理我这贱奴的死活。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绿袖隐约觉得苏连城好不容易有神起来的双眸渐渐地又涣散了开来,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久病初愈,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苏连城被绿袖唤回了神,望了她一会儿,问:“我这回是怎么了,我只记得自己被罚去添那瑶池了,随后便是,不记得什么了……”眼前一闪而过沈墨在池中亲吻自己的样子,摇了摇头却不敢相信,当自己是睡傻了。

沈墨好端端地怎么会来亲自己呢?还有那日感觉到的怀抱……也一定不是沈墨。可为什么脑海里老是想着他呢,这几日虽然总是睡得昏昏沉沉地,却总是隐约能感觉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或是很小心地握住自己的手,那人的声音像及了沈墨,就连掌心的温度也……沈墨的音容笑貌总是在苏连城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连他的体温也似烙在了他的身上一般,清晰可触……

“公子这回又是染了重风寒大病了一场,可把我和大少爷急死了,”绿袖握着苏连城的手,激动道,“好在大少爷及时叫来江郎中,公子你可是烧了几天几夜了呢。”

“嗯?郎中是沈墨请的?”苏连城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了,是了,这几日大少爷可是守着你寸步不离啊,若不是见你今早退烧了,他还不放心去瞧那生意呢。”

“你是说……我在这里睡了几日他便守了我几日?”那……那些声音,那些触感,真的是……

“那不可能,沈墨如今不是找了那含玉来伺候他么,怎会放了美人不抱跑来看我……”苏连城委屈道。

“哎呀,公子,我骗你做什么,那个含玉什么的早早就被大少爷送去别院了,离这沈府远着呢,你一病了,少爷比谁都急,顾不得洗漱用膳也要给你按时服药呢……”绿袖这才将最近几日的事一一细数给了苏连城,听得他一脸惊愕。

“当真?”

“真得很!比珍珠还要真!”

看着绿袖信誓旦旦的模样,苏连城的心里泛起了阵阵涟漪……把自己带回府中强要了自己,又把自己当成贱奴随便使唤,随意惩罚的沈墨;将自己从百香楼里救出来给自己好吃好穿像朋友一样对待,如今又是悉心照料百般呵护自己的沈墨……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沈墨……但无论是怎样的沈墨,都把他的心填地满满的。

这是因为怕了他,依赖他,还是……

苏连城心中咯噔了一下却是不敢再往下猜测,重新阖上了双眼,默默地陷入了醒来之后的第一场沉思……

第十七章

沈墨勺了一口药汁送到了苏连城的面前,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激动得发抖,把汤药洒在苏连城的身上。

是了,他能不激动么?一回府就听绿袖说他醒了,已经能从床上坐起来了。

苏连城则是对着面前的那勺汤药有些不知所措,沈墨一回来便是沉着张脸一言不发地给自己喂药,却不知道他是激动得难以言表。

张口含住了眼前的勺子,“咕嘟”一下将药吞了下去,苏连城的脸起了很微妙的变化……

“啊……好苦……”皱紧了双眉大吐舌头,苏连城从小就最怕喝药了,每次喝药都要一群丫鬟小厮连哄带骗地喂他才成。

真不知道前几日的药是怎么喝下去的,难道是因为昏迷着没有感觉?真是难喝死了……

一旁的沈墨见了他孩子气的皱眉倒是笑了,拿起一颗放在一边矮几上的话梅塞进他大张的嘴里,“哝,就知道你怕苦,往后喝一口药就吃上一颗,那就不会苦了。”

嘴里果真传来酸酸甜甜的味道,面对那人突如其来的带着宠溺的笑意,苏连城的心又起了波澜。

现在的沈墨是那个会对自己好的沈墨么?他的确像绿袖说的那样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之前没有醒来的时候怕也是这样的,完全没有之前那个暴敛的样子,这样的沈墨,总是让他觉得……

一阵清新地呼吸扑面而来,苏连城回过神,只见沈墨的脸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你做什么!”一手抵在徐徐靠近自己的人的肩上,苏连城有些惊慌地看着沈墨,脸上又起了一片红晕。

被制止住的沈墨先是一愣,随后伸了右手想去碰那人的额头,却又被那人躲开了。

“不要!”

手在半空进退两难地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缩了回去,退开了那人站起身来,说:“不做什么,只是见你脸红,怕你又是要烧了。”

他……还是很怕我吧,连碰也不想让我碰。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把绿袖叫来。”

望着沈墨离去的背影,苏连城伸手抚上自己微烫的双颊,再仔细一感觉,发现自己连呼吸的力道也加重了。

这……这是为什么……他明明只是想碰一下我的额头,我怎么……我以为他是想……可我又是为什么会这样,心跳得这样快……到底是为什么……

往后的半月里,沈墨仍是每天都去寒秋院,生意什么的总是早早地就做好了,一有空就会去陪苏连城解闷,与他一起下下棋,聊聊天,说一些有趣的事情。

苏连城仍是在纠结着自己对沈墨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感觉,不晓得他们这样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就这样好好的相处下去倒也不错。

他待他好,他自是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在床上连卧了半个多月身体总算是休养得差不多了,苏连城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下床了,这日见绿袖在外面忙活,便想着自己下床去倒水喝。

抬起两条略沉的双腿,一下床膝盖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连站也没站稳,就摔在了地上。

伤愈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么痛……

苏连城只以为是自己在床上呆了太久一下子没能站稳,撑起身体就要起来。

“啊……嘶……”

只是微曲一下腿就疼得惊人,苏连城连试了几下也没能将腿伸直,更别说站起来了。

就这样挣扎了不知道多少下,苏连城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却仍是趴在冰凉的地上无法动弹。

“连城!”沈墨又是拿了几本有趣的书想带来给苏连城解闷,一进门,却见他只着了件薄薄的里衣摔趴在地上,红着眼眶两眼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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