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晶晶 中——火速龙舌兰
火速龙舌兰  发于:2012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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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三年吧?”

郁放凑近窗子往教室里望,呵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大片白雾,反而让近在眼前的事物朦胧了起来。

“三年,还差一点点。”

靳朗把手双手插进兜里,他没有郁放这样明显的好奇心。

因为,即使是闭上眼睛,也非常清楚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的位置。十年前的位置。

时值寒假,每个教室都落了锁,每一间教室都是空落落的,剩下摆放整齐的桌椅在窗外射进的光线中默默地沾染灰尘。

303室的黑板没有擦干净,半边黑板上画着立体几何图,右下角还用红色粉笔写着——

今日值日生,XXX和XXX。

还是全班分四个大组,每组六排,自己的位置是第三组倒数第二排,而左唯坐在斜前方两排。他离她不远,也不近。

古老的色泽,古老的气味,连闯进来的风都依稀带着些许老旧的气味,靳朗站在当年读书的教室窗外,突然有种走入时光隧道的错觉。

楼下,左边是宽大的操场,右边是一个植满花木的小花园,假山石下有一方碧绿的水塘,那里曾是左唯和靳朗的秘密基地。

“我以前挺讨厌学校的。不过你的母校还不错。”

郁放前后左右晃了一圈,顺着走廊向前一直走到尽头,一格一格窗子数过去,地板被无数双脚的踩踏已经磨得很旧了,从三楼往下看,篮球架子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屋檐下正滴滴答答地流着水,这里除了他和靳朗没有别人。尽管寒冷,却依然无比宁谧与安和。

“是么。我以前也是。”

“也是什么?”

“讨厌上学。”

至少当学生的时候是如此,或许是因为有个当年级组长教务处主任的父亲,随时随地都必须表现得优秀且无懈可击,每天在晨光微熹的时候踩着单车来到这里,在夜色浓郁的时候方能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曾经最厌恶的事,便是上学。

“最讨厌上学的什么?”

“食堂。”

“我以为你会说考试。”

“这个还成,至少排在食堂后。”

“英雄所见略同,学校的食堂的东西简直是悲剧。”

郁放瘪瘪嘴,靳朗母校的食堂在校舍旁边,全玻璃式结构,和老旧的教学楼形成鲜明对比,如果到了夜晚亮起灯来,会不会华丽得像一座水晶宫?

“那个是我走之后修的,以前的食堂比现在的教学楼还破。东西嘛,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

靳朗微笑,大概这世上所有的学校食堂都没办法取悦所有人吧,赵英宁也曾在一块儿吃火锅时抱怨过C大食堂饭菜难吃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可是,为什么?

现在想来,连当初在紫菜汤里拎出的大白虫子都那么令人怀念的呢?

大概,校园,本就是个一个令人怀旧的地方吧。

“哎,你瞧这个。有点儿意思。”

郁放抚着窗下的木质的走廊扶手一路走来,突然感觉掌心有些异样,湿湿滑滑的是融化的雪水,而凹凹凸凸的又是什么?弯下腰来仔细端详,许多细若蚊蝇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XXX,我喜欢你。”

“XX,你休想甩掉我!”

“将爱情进行到底!”

那些柔软的,羞涩的,玩笑的,用力的告白和誓言,都模糊进木质的斑驳的纹路中,消失殆尽。

“切,我还以为能找到你的名字呢。”

兴冲冲看了一圈,也没能在这些重重叠叠模糊字迹中寻到熟悉的那两个字,郁放不免有些失望。

“呵呵,我离校都十年了呢。”

靳朗淡淡地回答,阳光正直直落到他的脸上,他眯起眼睛,退后一步躲进阴影里,这个动作像极了一只惶恐怕冷的鸟雀,缩回自以为安全稳妥的角落,瑟缩着翅膀低下头。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突然想起陈奕迅的这句歌词,郁放忍不住小声哼唱了起来。空气中飘浮着潮湿粘稠的氤氲,人总是掌握不好平衡点,大部分时间它总是往不快乐的那一边偏。

“十年前的你我猜还算个校园明星吧。”

“呵呵,大概吧。”

郁放很清楚靳朗并不像他表面上展现出的那样坚强刚毅,他其实并不快乐,不是仅仅是因为父亲的早逝,也不仅仅是因为生活的困窘,他清楚地知道他一直都很不快乐,如同清楚自己一直都没有开心过一样。

“这几天,可好些了没?”

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靳朗没有看郁放的眼睛,他依然保持着站在教室外观望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清郁放的问题,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没有,听见么。

郁放走到他身边,把手搭到男人单薄的肩膀上。

接连几天晚上,靳宁回自己家去住,他也再没有理由和靳朗名正言顺地挤在一张床上。

半夜的时候睡不着去洗手间,经过他的卧室,几乎每天晚上都发现靳朗一个人蜷缩在棉被里,在黑暗中用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即便是这样,他看起来还是很冷,冷得不住发抖。

郁放想拥抱他,他却缩得更紧,眼睛睁得很大,那努力张望的样子令郁放以为他是怕黑,便顺手扭开了床头灯,淡黄色的灯光微小又无比明亮。可靳朗却惊恐地失控大叫,关掉!关掉!关掉!他慌张的样子仿佛受惊的小动物,喉咙嘶哑得在暗淡的光线中崩溃,泪水铺了满脸,身体不住地颤抖。直到郁放把他揽入怀里,不住地亲吻他的额头,眼睛,鼻子,直到嘴唇才让他安静下来。

黑夜让人变得脆弱,光明,又让恐惧无所遁形。

“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总觉得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

“记不记得初中的英语对话?”

“什么?”

“How time flies!”

“呵呵。”

又是这句不疼不痒地“呵呵”。

郁放提议去花园看看。靳朗没有答话,他沉默地转过身,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年轻爽朗的笑声,把头伸出走廊向外望,几个穿着单薄外套的年轻男孩抱着篮球走来,不时把球抛得高高的,然后单手接住,笑闹着往篮球场走去。

原本空旷安静的校园因为男孩们的出现而喧闹起来,篮球在地面不断拍打敲击的声音似有某种节奏,宛如鼓点,一下又一下叩击在靳朗和郁放的心上。

“你的可爱学弟们哦。”

郁放再次吹了声口哨。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正对着大地放射它最灿烂的光亮,男孩们脱下外套只着单衣在球场上跑来跑去,三对三斗牛,为每一次投篮而欢呼雀跃。

“我以前是校篮球队的。”

似乎受到男孩们蓬勃青春热清的感染,靳朗顿住下楼的脚步,无不感叹地说,

“切,就你这瘦麻杆的小身板?”

“爱信不信。”

“呵呵,我信还不成么。哈,好球!”

一阵大风吹过,离他们最近的少年长长的刘海被风吹起,阳光下,额角的汗珠是晶莹透明的。

三分球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随着“咚”的一响漂亮地落入篮筐里。曾几何时,靳朗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呢。郁放骄傲地想。

“确实不错。”

篮球少年用肩膀的袖子擦汗,汗珠被发丝甩开,尽管太阳出来了,室外温度还是非常低,男孩的全身却仿佛正冒着热气。

我当年也是这样子吧,靳朗想,时而精力过剩,时而忧郁沉默。

“走吧,我带你去假山那儿看看。”

“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下教学楼,楼梯非常宽敞,并行三人都没问题,可郁放仍然习惯性地走在靳朗后面。男人的背影显得格外修长而清瘦,脚步却是凝重而忧伤的,保持着双手插兜的沉默姿态。

教学楼的背后有一小块花园,石榴树长得很高,叶子全落光了,光秃秃的枝干支楞在池塘边显得格外萧瑟,夏季的时候却是特别枝繁叶茂的,池塘里一潭碧水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没有凝结的地方被风吹动,泛起一层层涟漪。

“我以前很喜欢在这里玩。”

靳朗弯下腰,把手伸进池塘里,池水寒冷刺骨得令人心惊,早已超出了记忆里的温度。

“生物小组的发烧友?”

郁放饶有兴趣的也学着靳朗的动作俯身把指尖浸入水中,却被冻得龇牙咧嘴,

“哇靠!冷死了。”

“算是吧。”

“什么?”

“我以前和学校种花的老头关系特别好。”

“看不出来。”

郁放跳到男人面前,假装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的样子,一副“我不信你”的轻视表情,

“这个。”

对于对方完全的质疑态度靳朗丝毫不恼,他指着假山石缝间,在冬日枯寂的植物园中格外引人注目的一大丛绿意盎然的草本植物给郁放看。

“这是什么?”

“石蒜。深秋的时候开花,火红色,特别漂亮。”

“蒜?能吃?”

郁放瞪大眼珠,这些绿油油的草茎给萧瑟清冷的植物园平添了一份生机,它们看起来矮矮的,一小株一小株从假山的石头缝间,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旁钻出,细细的茎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显得如此生机勃勃,不知道开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傻瓜,有毒的东西。它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曼珠沙华。”

“彼岸花?”

好像在日本漫画里看过。

“也叫龙爪花,可以唤起前世的记忆。佛经记载'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哎,你知道还真不少啊。博学!”

“哪有。”

“连佛经来历都清清楚楚的。”

郁放蹲下身,凑近了仔细观察,在寒风中颤抖不止的绿色植物平平无奇,曾经为了写一篇东瀛背景的志怪小说专门在网上搜索过。

彼岸花,多长在墓地荒野,是不太吉利的一种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居然会长在校园里,实在少见。

“那时候喜欢上一个女生,一直偷偷注意着,是她先发现这儿长着彼岸花,然后告诉我的。”

轻描淡写地提及往事,提起往事中最特别的那个人,靳朗诧异,居然一点也不艰难,大概是因为,诉说的对象,是郁放的关系吧。

“哦。是吗……是怎样的女生呢?”

日影西斜,眼前一片黑暗,或许是蹲得太久突然站起导致大脑缺氧,大朵云流过,遮住了大半阳光,空间霎时被笼罩在半明半暗的氛围中。只有球场那边不间断传来的篮球拍打地面的声响是清晰的。

“究竟……是怎样的女生呢?”

“她啊,很特别,漂亮,任性,聪明。喜欢所有神秘古怪的东西。”

正当郁放为自己的突兀而后悔时,靳朗慢慢回答,

“是么?”

郁放无法想象靳朗曾经暗恋的女孩子是什么模样,无疑她是漂亮的,特别的。

差点忘记了,他原来是喜欢女生的,他和自己不一样,连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就被迫早早开始面对窘迫与局促的残酷生活。靳朗,他真的是不一样的。

“嗯,那时候的我对她可以用着迷来形容吧。”

“那,她喜欢你么?后来追到没有?”

突然感觉脖子后的血管激烈地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几乎能用撞击来形容,突突地四下乱跳,迅速地蔓延自全身,最后直达心脏,火辣辣的刺痛电光火石间点燃了什么,那大约就是名为“妒忌”的某一种情绪吧,

“没有,我没有告诉她。”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东西,是你怎么踮脚努力也无法得到的。”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流云被大风吹走,靳朗在池塘边的石凳上坐下,冰凉的石面一定格外刺骨,可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伸长双腿,让身体后仰。夕阳的光裹住他的身形轮廓,郁放锁住他的眼睛,他不知道此刻靳朗的眼底究竟是叹息多一点,还是追忆多一点。

“后来就是,她上哪去了呢?”

“没有后来。”

靳朗以无比确凿语气肯定地回答,

后来,自然是没有后来的。十年了,记忆中左唯的脸已经不再清晰。

左唯是什么样子?

不大喜欢笑。抿嘴的时候,唇角弯出凌厉的弧度。喜欢吃甜食,最牛记录是大冷天连吃三支可爱多。喜欢棕色。喜欢穿帆布鞋。喜欢植物。喜欢有风的季节。喜欢没有歌词的旋律。喜欢一个人。喜欢安静的地方。

“那么现在呢?她在哪里,这次回来没想到去看看她?”

真有够无聊的,假装大度的体贴,一连串问完后,郁放忿忿地咬住下唇,他开始恶心自己,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表面上还非要逞强成体贴关切的样子。

“她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

“啊?”

料想之外的答案被靳朗淡淡地吐出,郁放顿时语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

“紧近高三的暑假,死于网吧的一场械斗。”

冷静的声线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与愧疚,郁放走到靳朗身边,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俯仰之间,四目相对,只觉得心底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

“我……”

“没什么,真要道歉,对不起她的人是我才对。”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杀死她的人,是我。”

“又胡说八道了。”

郁放居高临下的拥抱非常有冲击力,勒紧了全身的肋骨,双臂的力道几乎让靳朗一个趔趄从石凳上翻倒在地。他不动声色地单手支撑住自己,腾出另外一只手回抱住郁放的腰。

“如果真的是胡说八道就好了。”

靳朗俯在郁放的胸前小声叹息。闭上眼睛,呼吸着周遭的味道。

夕阳,风,草,树,融化的雪,泛着涟漪的池水,还有郁放身上的味道。淡淡的,不是香味的那种味道,反而像是少年时,在图书馆里那堆绝少有人会去碰触的唐诗宋词的味道,一种静谧的尘味,仿佛在灵魂的角落里可以嗅到的味道,让人不自觉沉溺的味道。

“如果是真的,那现在我怀里的岂不就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了?”

“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

感觉对方的手臂收紧了一圈,靳朗深深地埋进了男人的胸前,听见他清晰的心跳声,现在的感觉仿佛是端着一杯热得恰到好处的奶茶,就着端来的人的体温,慢慢融化进身体里,那是一种缓慢的,被拉长的,渐次吞噬的甜蜜。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是英语晚自习,临近八校联考,有一堆的卷子要做,所有的同学都怨声载道。”

“嗯,我也参加过那该死的模考联考区调考,高三的时候,几乎周周都考。”

“那天晚上我老感觉心里闷得不行,她坐在我的斜前方,座位一直是空的,直到上课的预备铃响起她才走进教室,然后突然以问题为由,没有一点预兆地要求和我的同桌换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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