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望断(雍正 穿越 第二卷)——寻常巷陌
寻常巷陌  发于:2013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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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看他脸色,乖觉地不再混搅,自己也不自觉端正了深色,去翻那些字纸。

“翻飞庭院叶初干,怅怏难禁独倚栏。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胤祥看着纸上已经变得暗沉沉的墨迹,心里一颤,轻轻念了出来,少年的嗓音也被水上的风声压的有些沙哑,“四哥,这……这不是你年前写给我的……”

“烧了。”

“……”胤祥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面上聚着不解、生气、不舍、对峙种种情绪,手紧紧抓着文稿,虎着脸皱眉盯着自家哥哥,只牙齿咬着下唇,偏又显出少年模样。胤禛也不解释,只平静地回视他,最终胤祥还是忿忿地轻轻将稿纸投入了火中,看着墨色被火苗尽数舔舐殆尽,面上显出颓唐来。

“继续。”

胤禛的声音仍是平静无波的,可正是这平静无波逼的弟弟重新拿起下一章,还好,是陌生的,“秋宵噭噭云间鹤,古调泠泠松下琴。皓月清风为契友,高山流水是知音……好诗。”

胤祥小孩子脾气,心里还为刚才那张不快,现下夸这个也是情绪淡淡的。

“如何?”

“皓月清风,高山流水,想来彼时身边亦有一二知音知己相伴的吧……”

胤禛笑了笑,从心底里带出来的笑,却偏生带着些莫测的感觉,看了他半晌,最终只是淡淡一句,“烧了。”

胤祥没有再说什么,反而带着报复的心里利索的下手。又自觉去翻下一首。

“天上根盘若木枝,朝阳辉映日纷披。葵心北拱输丹禁,棣萼春荣护赤墀。干济有才频入告,职司无缺亦书思。忠勤佐就升平业,长保勋名奕世垂……”随手投了进去,“无趣。”

“开遍芙渠水为香,疏槐鸦影乱昏黄。停舟待月寻佳句,卷幔吟风纳晚凉。渔笛数声飘远岸,茶烟一缕扬修篁。畅舒心志逢清夏,寂寂花阴漏正长……”顿了一顿,神秘笑看胤禛,“这首倒好,停舟待月寻佳句,卷幔吟风纳晚凉,很有些意思,只不知道身边陪着何等佳人呢……”

胤禛不语,只盯着火。呼吸轻动,像里头烧的是他心神脉络。

“彩云冉冉鸾鹤翩,鸾鹤背驭双神仙。南极西池环佩联,双双同庆帝胄贤。手执如意来当前,篆刻蝌蚪黄金填。晶荧上下星文缠,瑶台此日喜气偏。琅琅更听仙语传,唱随偕老如和弦。既指山海为岁年,复言日月同团圆。煌煌带砺眷便便,子孙永保福且绵。予因仙语嘉喜骈,为尔歌双如意篇。”胤祥嘴角有些抽,脸上显出恶寒的神色,不可思议地盯着兄长,玩味而惊诧地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四哥,这不会是你写的吧?太不像你了吧?给谁啊?又是双双,又是神仙,还偕老如和弦,山海为岁年,日月同团员,子孙福且绵……”不禁打了个哆嗦,“真……那啥……”

“你别管,烧了就是。”

胤祥手哆嗦着,赶紧一把扔进了火里。咧着嘴角看了看手里剩下的,正要顺手全扔了,却被拦住了。

“别啊,接着念,让我听听,你也顺便听听。”

“碧天皓魄印长空,嘹呖初闻度塞鸿。榴子结成崖石畔,桂香飘入渚烟中。溪环松老重添翠,岩映枫疏半缀红。追忆昔年秋夜宴,不禁此际感西风……你偷懒,这跟我那首很像啊……”

“宗室屏藩重,朝端柱石崇。持身惟正直,应物本虚公。青史经天略,丹心贯日忠。衔哀为作诔,难与述丰功……悼亡诗?谁呀评价这么高……”胤祥本喃喃念叨,继续翻看下去,心里却莫名难过起来,那些字样,看得多了,主人的悲怆凄惶便挡都挡不住了,一个个黑团,也像墨块,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的抑郁辛酸,“……献替犹如昨,仪容俨在斯。可怜风雨急,花萼损连枝……”

“韶光荏苒暗中迁,开到榴花又一年。节届香蒲陈似旧,贡来细葛赐谁先?……”

“诘朝端午节,再命罢称觞。岁月如流迈,容仪何日忘……”

“西风瑟瑟草离离,惨对灵筵奠酒卮。荆树凋残惊日晚,雁群零落入云悲……”

“傻子,焚诗而已,你哭什么?”胤禛不知何时已起身站在胤祥身后,听着那些早已镂刻在自己脑海中的词句用少年的声音还转而出,一时有些恍惚的喟叹,像是细细品尝着隔世的孤独与悲凉,此刻,再看着年轻饱含活力的眼睛里清泉一样淌下汩汩细流,打湿了手稿,又在火焰中砸出细微的荜拨声,心都绞的痛了。

就这样站着,伸手将弟弟刚刚抽条还显得纤细的少年身形揽进怀里,靠着自己胸膛,也不记得取帕子,只伸手去胡噜那张稚嫩的脸,想抹去所有莫名的悲伤。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胤祥讷讷,着了冷一般朝四哥缩了缩,恍惚地盯着红光,“这都是写一个人的?”

“……大概是吧。”胤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前世的昆仑比肩,今生的棠棣怡情,那些字句里,有太多太多东西,甚至沉重到连他自己也负载不起,所谓兄弟、所谓君臣、所谓知己,已经揉碎在一起,看不见的岁月翩迁,聊作证供,“怎么?”

“……没什么,”胤祥怅然摇了摇头,停了半刻,才低低开口,“只是觉得,剩下的那个,有些可怜。”

是么……你果然也这样觉得吧……

胤禛重新坐了回去,两人一起注视着贪婪的火苗将那些遗留的情感与诗文一并吞食,像是漫天的业火,在为人间的孽缘做个终结,试图让天地间重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心里像被狠狠割了一刀似的留着血与脓,疼的他指尖都有些颤抖了,可胤禛仍强迫自己去看,认真的看着,看着前世种种,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倏忽不见。

昨日闻君一席话,胤禛忽然再次觉出自己的“执”与“住”来,恍然发现一直当做小孩子的祥弟突然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他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追求、想抓住的东西。又同时顿悟,他是胤祥,却不是雍正帝的怡亲王,他不该将他当做前世胤祥的替身幻化,无论他们有多像,他都是全新的,独立的个体,没有人能替他做出决定,自己也不能。要成为谁或不成为谁,只有他自己有权选择,耗八年心血的怡亲王会永远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但贡来细葛赐谁先的胤祥却不该成为眼前少年人的未来,这一世的胤祥,该做他自己想的事,无论喜乐病痛,自己都会在他身边,自然,最好,能同看盛世邦国、山河永固……谁也不先行一步。

胤祥看着手里消失殆尽的纸张,竟觉出惫倦来,看着表情复杂的兄长,“哥,完了吧?”

“唔?”胤禛挑眉,重新坐在案边,“稍待,最后一首。”

“这是……?”递过来的却已折在了一起,胤祥正要拆开看,被胤禛连手带纸一起按住了,“烧了就是。”

有些狐疑地盯着手里的字纸,又淡淡应了一声,投进了火中,虽他兄弟无话不谈,但兄长不想让他知道的,他便不会去探问,反之亦然。

胤禛偏过头去,越过弟弟的肩膀看着红光一跳一跳,虽然很小,却能焚毁一切。

那首诗,不是他的,可他不敢忘。

帝业何来千载传,虚名盛世康雍乾。漪园旧日江南梦,误我中华二百年。

“四哥,四哥……”

“祥弟,今日之后,四哥再不写这些蜜里调油的诗了。”胤禛笑着捏了捏他丰满圆润的脸颊,不看人吱哇怪叫的模样和眼里的惊诧之色,只随口提起下一句话,“送你个表字吧。”

82、并舟

两人自过了淮水,便走走停停。虽说访查,实际上任务并不怎么重,这趟行程并非遇事,而是一来康熙思虑江南人心,二来也有让胤祥成亲前再冶游一番的心思,还有一个想头,胤禛确是不敢多考虑的,他立在太子旗下,胤祥跟着他,老爷子这回自己回京“探疾”却巴巴把他二人打发出来,天知道有没有别的意思。只这一层委实有些郁卒,不想减损了胤祥游玩乐趣,便不曾跟他提起过。

每日往下面州县走走,天气晴好便乘船涤荡于清波之中,简直神仙生活。

这日兄弟二人本自安坐舟中,听管弦之乐,丝竹之声,再加上一秤棋盘,黑白划界,自有攻守,不时俯身耳语低笑,仿佛紫禁九重之中的王子皇孙,也能有这一晌安闲,当然,对胤祥来说,若四哥每日准他多吃两块糕点,那便再好不过了。

戴铎却来打扰,说有人扣船。

胤禛皱了皱眉,心里觉得好不晓事的,胤祥却睁大了眼,连手边的蜂蜜糕也忘了吃,“为什么?拦车告状?”

“书读傻了吧你……”胤禛抬眼翻了翻他,其实并不恼,仍笑着伸手替他抹了嘴角的点心渣滓。

看戴铎手里还捏着张帖子,不待他说,便伸手要了过来,打开细看,两人又是一阵莫名。

“隔江闻君琵琶曲,铿锵之声大异南风,耳热而情动,心慕而神交,聊备酒馔,觍颜相邀,务必并舟一叙。”没头,没尾,单一行字并素淡雅致的花笺,两人四目相视,都是惊奇。

“这是什么意思?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听了人家的曲子,就下帖子相邀?”

胤祥完全莫名其妙,看胤禛,胤禛也是皱眉。

戴铎之前跟文士交往多,这次跟两位出来,又特意留心了下当地风气,当下便笑着解释:“十三爷天潢贵胄,长居宫府,往来贤达自然都是依照礼而行,礼尚往来也是约时间,下帖子,自然没遇上过这等事,可江南文士风流,不拘一格,最好弄这些事,但凡能看上的,勿论身份,高门寒户,俱是一般,若是看不上的,管你什么府道公子,那也一样是被扔下水里的命……”

“怎么说,爷们这次遇上的也算一次面批了?”

“呵,十三爷笑话,那到算不上,不过……”

戴铎笑着住了嘴,胤禛接了过去,“不过你若真被丢下去,可就丢人了……”

“谁怕谁啊!”胤祥得了一激,挽袖子就走,刚迈到门边,又想起来,“四哥,咱这样会不会太莽撞了,别让汗阿玛扣个结交士子意图不轨的名儿?”

“无妨的,既是微服,便算不上,何况也只这一次去看看热闹,还能天天跟他们饮酒听曲不成?”

“那就成!”

话传到耳朵里时,人已经蹦蹦跳跳在舱外了,胤禛笑骂一句,自然跟上。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真是人未到,声先闻,才并了船,对面站在船头的人还看不清楚,拖得长长的声音便先灌入耳内,激的胤祥一个哆嗦。

“自来听说以文会友,今日倒是以乐会友,久闻南士风流,幸得一见,果真传言不虚,得兄台盛情相邀,却之不恭,我兄弟二人倒是叨扰了,不要打扰了先生雅兴才好……”

胤祥看了正在寒暄的兄长,默默扶额,哥你内心里就是个文艺风骚男吧……

船头男子不过寻常一袭长衫,腰间挽着素色绦子,须发花白,靴子半旧,干干净净,但总显出三分潦倒落拓相来,可这落拓里偏又透着骨子旁人学不来的洒脱,从未见过这等人,竟让胤祥一下子也有些出神,没注意到兄长眼神里一瞬间的诧异。

“老夫孔季重,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孔季重?!你就是写……”胤祥正惊呼便被胤禛从背后推了一把,撞到了前面,只好告了谢,“小子姓袁满,字寿棠,这是家兄,无字。”

看孔老先生奇怪的眼神,胤祥只得干笑,实际上他也很纳闷,哥哥专门给他起了个表字,还装模作样的跟他要礼节,自己却不愿意取,倒好生奇怪。

安置了主人所求的乐者,这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先生便引了他们进去,路上已大概知道了这气度不凡的兄弟二人来历。竟是世代的皇商,也自以为解了心中疑窦。那兄长一言一行皆有做派,一看便是管惯了事做惯了主的,想来是跟着家里做生意,走的是商场不是文场,没有字号也是正常,那少年活泼文雅,彬彬有礼,估计是家中幺子,从小入学的,如是这般也很贴合。不过兄弟俩人感情倒好,便这几步路,眼神也常有交错。

“小老弟这表字倒是很圆满,看来起字的师长对你用心很深啊……”

孔季重想通了便放下了,只跟少年人打趣。

胤祥笑着瞄了一眼哥哥,看他微微扬了扬手,作势要打,又偷偷缩了缩脖子,才又睁着亮晶晶的眼盯着主家,声音虚掩着透着些神秘,“季重是孔先生的表字?”

“善也。”

“那恕满不恭敬了,不知是否方便透漏您名号是……”

“哈哈——小小孩子也学人家拐弯抹角,不用猜了,老夫正是因戏被除官的孔尚任——”

胤禛在旁边偷笑,他原来本就见过这老儿画像,一打眼就认出来了,没点明而已,现在胤祥也只能摸着鼻子讪笑,可完全没注意到重点上,“我才不是小孩子……”

“先生高才,《桃花扇》虽不得今上喜欢,可私下还是大受欢迎的,连京城王府里也排演过……”胤祥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样子,他们这些王子皇孙,最大的本事便是只要愿意,无论什么话都能让人觉着受用。不过今儿这话倒是真的,康熙面上没对这出戏说什么,私下却发了好大一通火,可禁不住人爱看呀,别的不敢,可心眼最用不到地方的三哥诚郡王便连着找班子排了好几场,他们小兄弟都跟着去看了,四哥居然也没拦着。

“笑谈笑谈……儿戏而已,岂可当真……”孔尚任摸着胡子连连摇头,那神情像是自豪,又夹着颓丧无奈……

这神态即便胤禛也并不熟悉,能站在他们面前的要么是落魄到底的官员,要么是襟抱得开的良骥,却不知道天下多少命途数奇的大才一生怀璧,不遇伯乐,都带着这样得意且苦涩的笑意。

不过,孔老儿笑的格外洒脱些罢了。

即便他是孔子后裔,御前讲经。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胤禛举起一樽酒,隔案相敬,“孔先生果然是个妙人。”

“哎,没叫先生先生的,把我都叫老了,萍水相逢不论长幼尊卑,两位公子我高攀不上,本不该招惹,可我偏偏喜欢,尤其这位小公子,我最喜欢,你们若也看得起老夫,便也唤一声季重吧……”

“倒是缘法。”

胤禛微微颔首,熟悉的丝竹之声已经再次回荡在耳边。

83、文会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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