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胤怀揣着那第二本奏折恍惚回家,他本是想先赈灾再弹劾,如今看来两相皆不可。
第31章
这边乾胤才败兴而归,连家里的桌几都没摸着仆从通报说薛吏官求见。乾胤一面打发将人引进来一面蹙眉沉思。他向来不喜酷吏那一套,且不说这些酷吏的出身低微,只那些个对待犯人的手段就让他望而远之,这薛吏找他又有何事?
薛吏赶在乾胤回家的当口登门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像他这样的吏官儿也不喜与乾胤这样的御史打交道。自从见识过了禤皇后的手段,在薛吏的眼里就只有他的靠山禤皇后。他出身市井胆大如斗,见皇后赏识他便唯命是从有奶便是娘,谁可以给他荣华富贵他就跟着谁,不过禤皇后对付叛徒的手段他是亲眼所见,遂不敢妄想他念。
“乾大人。”薛吏笑着给乾胤鞠躬说道:“这趟官差一走您现在可是朝里的红人了。”
“薛大人言重了,只是跑腿而已。”乾胤素来风流,这虚与委蛇之事难不倒他,迎着薛吏坐下问道:“今儿是什么风儿把老兄你给吹来了啊?”
薛吏眼珠儿一转说道:“老弟果然是个人物儿。”嘿嘿一笑朝着四下看了看没有言语,拿起茶碗喝起茶来。
乾胤看着薛吏的样子想了想:‘听说这薛吏曾受用于皇后。’也不着急,等茶过半盏说道:“老兄来得正好,小弟最近得了幅画儿爱不释手,同小弟去书房点评一翻如何啊?”
薛吏听了嬉笑说道:“乾老弟你这是在嘲笑老兄啊,我何等出身哪里懂得那些细致的东西。”嘴上推拒可心中明白这是乾胤知道他来意非常知道避人耳目。
乾胤起身拉起了薛吏说道:“走走,这不在于懂与不懂,而在于观赏的乐趣,就当陪小弟一遭了。”说着半推半就的两人推了下人去到了书房。
这一‘赏’直到深夜薛吏才离去。
继‘夺魂’出现了另一个杀手组织,神不知鬼不觉来无影去无踪,更让人无法得知来路。只十日之内灭掉沧溟一十六位地方官吏,一十三位出自禤子梁禤丞相的之门。举凡被杀都是一夜灭门洗劫家财,有如蝗虫飞过干净利落不着痕迹。
消息传开一路传道京都,官吏们人人自危以自保。
宏德十三年十月十三日下了早朝乾胤拿着一份儿名册和一部账本儿入凤宫,规矩的垂首站在禤瑄身侧。
禤瑄拿过名册一一过目,随后翻开账本细细点数足足看了半晌才合上。水翦双目淡淡的扫了一眼乾胤说道:“乾卿家昨夜家辛苦了。”
“为百姓民生臣万死不辞。”乾胤拱手躬身说道:“臣谢皇后娘娘知遇栽培之恩。”昨夜他和薛吏审了一夜,直到现在他还能隐约闻道自己的身上沾着血腥的味道。除了廖鄚点指的三位大臣外,还有两位大臣官职皆是从三品的高官。
说是审案倒不如说是严刑拷打,先不论这五人的出身,单看在抄家出来的东西就知道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这些个平日里贪图富贵享受的哪里受得了酷吏严刑逼供,有三个见了刑具便二话不说画押入狱了,嘴巴稍微动动说个‘不’字的,两下里便入气少出气多。
禤瑄见乾胤办了两次差事都颇为沉得住气,少了为官前的不驯规矩了不少,满意的勾起唇角,微微笑道:“这次赈灾之事就由你去办好了。”
“谢娘娘恩典。”乾胤听了跪倒于地拜道,皇后此举是让他得民心,心中不禁感激又对皇后有了另一番看法:‘虽冷漠狠厉,却是可为民为国拂逆禤丞相的大才,身为女子可惜可惜已。’
禤瑄唯才是用且要为他所用不知道乾胤所想,指著名单继续问道:‘这上面的人现在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乾胤说道:“两个死了,剩下的那三个连同无人家小此刻正在街口斩首呢!”乾胤想着街口现下横了几十人的尸首不免动了下袍袖,不过党派之争向来如此,何况都是些收受贿赂欺压百姓死有余辜的人。
禤瑄心思极细,看出了乾胤的小动作手指在桌几上敲了两下问道:“乾爱卿可是后悔了?”
乾胤听了心中一激灵,连忙垂目说道:“当然不。”他虽然自诩忠良却也并非迂腐之辈,如今已算是如愿何来后悔之说,只眼前才二八年华的女子教会了他何谓强势胜于实事这个道理。
禤瑄起身走到乾胤身前,叹口气说道:“本宫欣赏你的才气心思,眼下沧溟需要你这般人物来支撑国运,身为御史此次再披上钦差大臣一职责任重大。”顿了一下仔细看看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却低垂肩膀的乾胤说道:“一十六人皆是身居要职,不可一日无主,你要好生安排可懂了?”
乾胤喉结蠕动说道:“是。”心中撼动无法言表。
“你去吧!”禤瑄挥手打发了乾胤离去。
乾胤脚下犹如踩了棉花一般走出凤宫,连出了皇宫的大门都不自觉。禤皇后的心思手腕儿让他心生佩服,十六个官职由他安排是个大礼,有之前廖丞相的铺垫可算是水到渠成事半功倍,可最让他乾胤死心塌地还要算是禤皇后为国为民,乾胤心中默念道:‘虽然这十六人死得蹊跷,但极有可能是皇后所为。’
凤宫寝室之中
乾胤走后,缎香说道:“主子要的衣裳奴婢已经备了,可是现在换上?”
“昭和人可回来了?”禤瑄不答反问道。
“回来了。”缎香说道,已经抬手开始帮禤瑄下宫装,一边说道:“刚才就回来了,说禤公子等在禤家城外别院。”
禤瑄做在古铜镜前看着禤瑄为自己梳着未入宫前的发髻,不觉记起了娘亲每每温柔以对。
缎香垂目双唇不着痕迹微动,跟随禤瑄这些日子她很明白禤瑄要去做什么,姑娘家的心思比针鼻还细致,这皇帝对禤瑄的心思自不必说,那廖大人和禤公子,想着缎香心中叹气。
禤瑄兀自思讨未见缎香这些心思,打开妆奁拿出那块碧色中带着一滴血红的暖玉放入掌中,他从未佩戴,今日竟是派上了用场,仔细挂在腰间显眼之处。
缎香望着铜镜中这亦男亦女的禤瑄不绝倒痴了,那春山眉峰浓密,水翦双目如幽幽黑夜,只可惜了这一身的粗布女装。
缎香依旧是男装跟随着由昭和闪了身后的尾巴,面子上都是交情匪浅,可这人心都隔着肚皮谁又知道真假。
禤家别院
禤家的别院就这京都附近便不下几十,这一处是禤瑜自己所有仆从皆是心腹。
轿子从角门而入,直抬到了第四层的内院才落下来。
轿子一落地,禤瑄就开口说道:“你们都外面候着。”
“是。”缎香听了回道,才要掀起轿帘的手收回带着轿夫转身出了这处院落。
缎香才退下,禤瑜便由远处另一个月亮门走入,抬手示意领路的仆从离去,眨眼这院子只剩下了他二人。
禤瑄抬起手才要掀起轿帘,禤瑜刚好快他一步帘子一起日光直照在禤瑄的脸上,他不禁侧头眨了眨眼。
禤瑜本伸手去扶禤瑄出来,不想看见禤瑄一身未出嫁时的姑娘装扮,伸出的手都了半道儿收回也不是伸出亦不可,清澈的目光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禤瑄被禤瑜呆滞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垂目闪躲说道:“还不扶我出去。”
温柔的微笑柔和的目光,拉起禤瑄的手引他出了轿子。
禤瑄举目看看四周的景致说道:“这里倒是别致。”
“知道你爱安静,特意选在这个地方。”禤瑜语带宠溺的说道,目光下移刚好落在那块暖玉之上,心念一动。
禤瑄看着禤瑜金帛加身玉带横陈腰间,依旧尊贵无比的禤家大公子,明媚的耀眼不敢直视。
“哥。”禤瑄水翦双目依旧单薄,口中清楚的说出这个字犹如珠玉落盘清脆。
禤瑜听了这一声身子不由定在那目光凝视禤瑄,心跳仿佛停止了一般。他很清楚禤瑄从不轻易找他,平日亦甚少开口,这一声已然乱了他的方寸。明知道禤瑄对他是有目的的,却还是无法抗拒。
“进屋说吧!”禤瑜沉淀了一下自己的心事开口说道:“外面凉,你身子弱吹不得风。”说着拉起禤瑄手腕走在前面。
禤瑄低垂的双眼看着拉着自己手腕的手有些不适,却还是顺从着入了屋子。
这里只是个偏院,三进三出的屋子,书房、卧房、和外厅并无特别。
禤瑜拉着禤瑄在桌几前坐下,两人沉默以对。
一向都是禤瑜多话免得冷了气氛,可今日禤瑜心情复杂,他清楚自己的妹妹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且要善加利用,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多年的秘密小心翼翼守口如瓶,如今被发现了倒是显得尴尬,这种禁忌的爱恋难以启齿又羞愧于心。
禤瑄这一身的装束就是要打动禤瑜对他的感情,可这等事情不必威逼利诱来得容易,想得周全临场并不如意,沉默的他心中也乱做一团,谁会轻易拱手权利和即将到手的江山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薄情呢!
两人间的沉默气氛弥漫整个屋中盖过了凝神静气的熏香的味道,比以往更加不自在。
最后还是禤瑜无声的叹了口气,抬起手去拍禤瑄的肩头。然而禤瑄下意识的闪躲,水翦双目戒备的望向禤瑜转瞬又低下了头。
禤瑜见此清澈的眼流露出了受伤的神情,收回了停滞在半空的手。勾起唇角缓了神色温柔安抚说道:“你我为兄妹,我待你比禤珺更甚,你不开口我亦可知。”他很早就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喜欢到他愿意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如今禤瑄前来找他虽未开口,可这身衣裳对心高气傲的妹妹来说已经算是极致了,他又如何不动容呢!
禤瑄安静的听着并不做声,他想的是:‘若是此计不成怕是要令做打算了。安抚禤子梁的办法只有一个,只是为时早了些。’
自从禤瑄入宫禤瑜见他一面更加不易,看着禤瑄低头垂目近在咫尺倍感难得,如羽翼的眼睫无声息的抖动,还有那冷漠中自有的一种宁静之气都牵动着禤瑜的心弦。
终是忍不住说道:“你一向极静,心中所想千藏万裹不愿道与人知。”说到这里怅然叹气:“你又何苦要为难自己,你可知道我见了会心疼?”
一个‘疼’字巧在禤瑄的心坎上:‘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世间无奈又何止于此。禤瑜走不的是同父异母的禁忌,而他背负的是风家的血海深仇,只有仇恨和娘亲的每一句教诲才能支撑他的生命。’
沉默有时候是无声的回答,禤瑄的沉默给了禤瑜最好的回答,禤瑜清澈的目光染上了层失落的薄雾,心中依旧为着禤瑄能来找他而开心,至少证明在禤瑄的心中他是受信任的人,这就已经足够了。
“总要有个理由。”禤瑜不再多说的道,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次两次或者更多次都没有问题,但是却要有个漂亮的名堂。
“沧溟想要变成禤家的就要能支撑得到那一天,没有亲信可以再培植,若是没有了国本沧溟不保何来禤家。”禤瑄依旧不抬眼去看禤瑜,条例清晰分明流畅,这些话早在部署之前便想得面面俱到毫无漏洞。
禤瑜听得哑然失笑,摇头说道:“你这小脑袋瓜儿一向如此,这番话别说是父亲就是拿到何人面前也是滴水不漏。”
禤瑄知道禤瑜并不是呆傻之辈,他在魏家军营多年又是禤家少主心思比起他来恐怕是伯仲之间。想到这里他一时心动抬起眼凝视禤瑜道:“为何要对我这般好?”即便是就喜欢而言禤瑜付出的已经远远超过了应有的界限,至少与轩辕鸿和廖鄚相比是这样的。
禤瑜听了睖睁了下,微笑着抬起手揉了揉禤瑄的额头说道:“你是我妹妹,当然要给你最好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你过得开心就都值得了。”满眼的温暖柔情化不去,有些事情即便是大家了然于心也要心照不宣,只有这样才能在各自的位置上摆出适当的表情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禤瑄的心酸了一下,禤瑜的笑容一向让他不敢直视和承接。逃一样的起身强自镇定的走向门外,有时候有些人还是少见为好,若是可的以最好不想见。
禤瑜也不拦他,只交代道:“最近这十来日死了一十六个地方官吏,一十三人都是父亲的门生,莫要再惹恼了父亲才好。”
禤瑄听了扶着门闩的手顿住,淡淡说道:“天冷了你还是多加件衣衫吧。”说完推门而出。
禤瑜望着禤瑄消失的门口,他不知道禤家最后会如何,可他知道因为他的父亲他将永远也无法得到自己的心爱的人,只可以远远的看着,他甚至为此而妒忌病入膏肓的轩辕帝看可以与禤瑄朝夕相处日日相见。
禤瑄的轿子无声息的朝着城西而去,进了一处没有牌匾的宅院。
轿子才落下就见有个穿着俊美的男子从屋子里迎了出来,面带微笑腰间环佩叮当作响脚步轻盈来去生风,只个子看上去短小了些。
缎香掀起轿帘禤瑄起身而出。
“多日不见我还真是有些想……”那俊美男子正说着见了禤瑄一身姑娘的打扮还是一身粗布一群愣愣的止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木那问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禤瑄瞥了一眼俊美男子不予理会直朝着主屋而入,缎香打发着轿夫一边儿歇息,这时出来个丫头帮着大点一切。
且说禤瑄入屋后一股香气袭来,他不自在的转身对跟在身后的人问道:“这是什么香?怎么这么奇怪的味道?”
“奇怪吗?”后者无辜的说道,不以为然:“总好不过你今日的扮相来得怪异。”
禤瑄蹙眉不再多说做在了厅内的首位上。
俊美男子袍子一撩坐在下手处,目光滴溜溜的看着禤瑄不断大量。说是俊美面容却是似水春花,此人非他人正是凃殇之妻巧儿,江湖人称赛飞燕。
“看够了就说正事。”禤瑄默然说道。
“所收甚丰,我都点了写在册子上了。”赛飞燕说道,好像早就料到了禤瑄会这样说。心中却觉好笑,这屋子里的男扮女装,女的却是女扮男装。
禤瑄见赛飞燕只说不动,沉默的注视赛飞燕,他知道赛飞燕是时候要开口了。
赛飞燕本来想了很多说辞,可看见禤瑄那双洞察一切的水翦双目她的气儿都泻掉了。叹气说道:“既然主子心中有数是否也让我做个明白的,心中有底办起事来也更加利落不是?”
禤瑄好似故意的,目无表情的问道:“什么数儿?”
“我……”赛飞燕堵得说不出话来,可看见禤瑄唇角微乎其微的戏虐似的笑意憋红了脸说道:“主子莫不是在戏弄于我?”
禤瑄脸色一沉说道:“怎么你是后悔跟错了主儿吗?”
“当然不是。”赛飞燕肯定的说道,神色凝重不再玩笑。
“那就是觉得你赛家给本宫当暗卫屈就了不成?”禤瑄挑明了赛飞燕的身份说道,唇际泛起冷笑。
赛飞燕知道这位皇后的性子,见这情形连下跪倒于地说道:“我赛飞燕看准的从不后悔,只是……”说道这里赛飞燕顿住了。
“只是什么?”禤瑄问道,他知道赛飞燕不至于傻到投了他再做易主这样的蠢事,可他更加好奇赛飞燕的目的这天下间从来就没有白来的好处不是。
赛飞燕低垂着头没有言语,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袖子下已然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之所以不交出那些杀贪官而来的钱财就是为了这一刻,这几日想了很多,可现下她还是忍不住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