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某个人是硬了一点点……
第六十一章
不知不觉喝得多了点,明非觉得疲累,竟然伏案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身体一轻,好像被谁抱在怀中。身体摇
动着,像是在摇篮中一般,让他感觉很舒服。
只有一样不好,明非皱起眉,觉得这怀抱实在不够宽广,而且有点咯人。好像连胸前都是骨头,咯得人生疼。明非不悦地
翻了翻身:“好硬,要吃肥一点嘛,赵竑。”
对方的脚步忽然缓了一缓,低头叫了他两声,明非觉得吵,伸手一挥,又换了个姿势。半晌之后,身下的摇篮才再度摇晃
起来。
过了许久,明非身体被放下,是他那软绵绵的床,还暖得很。但不知为何,他感觉还不如那咯人的怀抱舒服,便伸出手去
拉着人,努力在他身上蹭着。
对方似乎迟疑良久,却还是没有离开,在他身边睡下。明非抱着人,醉得迷迷糊糊的意识只觉得安心,很久都没有过的安
心。
虽说以他的身份,实在不该有这种放松的情绪。但反正他喝醉了嘛,醉鬼是有权利耍酒疯的。
于是他很开心地刷了一晚上的酒疯,折腾来折腾去,快到早上才睡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屋里只有小元
宝在静静习字,床上并无他人。
明非坐起来,只觉头痛欲裂,小元宝连忙下地!!跑过来,拿过床头桌上一个碗:“醒酒汤,焦爷爷说要起来就喝。”
“焦爷爷?”明非怔了下,接过碗喝下去,酸酸甜甜的,竟然是开胃,“他也知道我喝醉了?”
“昨晚不见爹爹,都出去找了。”小元宝一副严肃样子说,“焦爷爷说饭还热着呢,我去告诉他。”
明非侧了下头,昨晚大概是酒楼的人把自己送回来的吧?希望不会太难看。
记忆中依稀有自己缠着对方的画面,明非苦笑了下,感觉自己现在真是脆弱啊。
难道真是过了三十,开始感觉孤单了?若还是少年时,他宁可一个人游览天下,也不会带着观雪元宝到处跑。尤其是元宝
这孩子,他带着他,难道说就没点替代的意思?
明非苦笑起来。三十了啊,生命中有一半的时间和那人牵扯不清,实在是太长了。
虽然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似乎还没有。
他这么呆呆出神的功夫,门又被推开,元宝和住在后院的一名老婆婆把饭菜端上来。明非饿极了,吃了几口才道:“麻烦
焦先生为我费心了……对了,昨日送他的药我还没去指点一下,有几味熬的方法是有讲究的,没接触过的不一定能熬好。
”
他要下地,便觉脑中一阵迷糊,还有些刺痛。他身体不算太好,昨日酒喝多了,这时候就全来找补,让他难受以及。他起
来一下,实在受不了,又躺了回去。
“焦大哥现在还在睡,昨晚一夜没睡,今早又折腾,我看他好像是生病了。”那婆婆说道,“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那天
大夫还让他多休息来着。”
明非一怔,想到那天听说那位厨子寿命折了十年八年,不由震动了下。眼角看到醒酒汤的汤碗,心中一阵温暖:“好,那
等他休息好了,我再去看他。”
婆婆点头,把汤碗拿下去,让明非继续休息。明非努力和头疼作斗争,才想起临安是赵竑盘踞多年之地,临安的酒楼所卖
的,都是赵竑弄出来的蒸馏酒,而非北地常见的低度米酒。
难怪这么难受,都是那家伙害的。
明非很理所当然地想着。
因为醉酒,又有些着凉,明非当晚有些发烧,所以早早又睡过去,没办法出去看人。
第二天一早起来精神很好,明非穿衣起床,出门去前院。
在焦厨子那间屋外敲了半天门,里面也不见有人应答。明非心里咯!一下:听说他在生病,难道已经病到爬不起来了?
看看手表,也不过八点多。明非摸摸头,心里想老年人精神不好,也许是睡过头了也不一定。反正周老伯那里有这屋子的
钥匙,等会儿让他帮忙开门好了。
在前院绕了两圈,院子里有不知谁带来的原始运动器械,明非身体比较弱,这时候也就上来运动运动,倒也出了些汗。正
运动着,前院大门忽然被一下子推开,足足十来个人闯了进来。当先一人是明非认识的,正是那天过来的什么吏部官员的
管家。
明非微微皱眉,知道这些人来意不善。他现在没什么势力,除了身上还有点学来玩的内力之外,也没什么自保的能力。他
本不是逞强的人,当此情境,应该假意答应了,然后找自己的势力处理才是。赵竑是个不错的皇帝,这种事情在新制定的
大宋律里,足可以让一群人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服过软,说真的实在有些不太适应了。他连皇帝都敢忤逆,连那样的折磨都忍得下来,实在没什么必
要在这些人面前低头才是。
因此明非迟疑了下,不过想想这宅子里住着不少人,他自己倒无所谓,就算被打一顿丢出去甚至被打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的。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又怎么办?
明非这个人表面上很强硬,实际却是最不愿拖累别人的一个人。他数念之间,还是决定要先服软。但不曾想那管家今日带
着人来,商量事情还在其次,首要目的却是找场子的。看到明非之后,连话都不说,一挥手:“给我打!”
一群人饿虎扑羊似的扑上来,甚至有人拿了棍子,就要砸下来。
明非一闭眼,心底反生了无数倔强:“有能耐就打死我,我还不松口了呢!”
“啪”一声,棍子打在皮肉上,声音响亮清脆。接下来声音不绝,咯!一声,却是骨头断了。
明非瞪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压在他身上的人。
那一头白发散下来,有些垂到他脸上,极为柔顺。身上的人有着极为熟悉的五官,只是额上皱纹极深,一张脸看上去至少
老了几十岁,配上他的白发,当真就是老人一般。
明非的心一下子沈下去,脑中只四个字:怎会如此?
“哪来的老头?”众人打了几分钟,管家才发现这些木棍拳脚都被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老头挡住了,被打断的骨头也是老
头的腿骨,不由大怒,“把他给我拉起来,要打的是那个年轻的!”
可那“老头”像是长在明非身上一般,怎么拉都拉不动,甚至让他更紧地抱住明非。管家着恼:“别以为是老头我就不敢
打,就算死也是年纪到了该死了,临安府府尹前两天还来拜访我家老爷呢!”
他示意手下继续打,又有棍子落下来。明非只觉颈间一热,一阵血腥气传来。
“别打了!”他终于大声喊起来,“你们疯了吗?连他都敢打?”
管家一怔,随即狞笑:“不就是个糟老头,有什么不敢打的?”
明非一咬牙,高声喊起来:“侍卫呢?护卫呢?你们的皇帝出事了!”
前院原本总有人在院中坐着闲聊,明非先前还以为那些年纪不大的人是有什么隐疾,现在想想,自然是安排进来的护卫。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都折腾成这样了,那些护卫却没有出来。
他喊了几声,却没人来应。管家笑得都快岔了气:“皇上?我还太上皇呢!给我打!”
明非还要再叫,覆在他身上的赵竑微微摇头:“我……嫌他们碍事,把人点昏了……”
明非大惊,抱着赵竑,要翻过来挡住他。赵竑明明一副极虚弱的样子,力气却不知怎地大得很,明非完全翻不动。他急了
,声音提高:“赵竑,你又玩什么英雄救美?快让他们停下。”
赵竑的身体忽地一僵,缓缓闭上眼,一滴泪落下,沿着明非下颌流到地上。
他开口,声音也提高:“打吧!尽管打,打不死你们就不是男人!”
明非一阵愤怒:“你胡说些什么?就算苦肉计,也不用玩得这么过吧?朝政怎么办?”
赵竑微微撑起身,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血从他嘴角不停流出,显得他这个笑容有些可怖。
他伸出手来,捂住明非的嘴。
——若是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已经被恨到这种程度,那么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死在他面前了。
只是在死前,他实在不想再听明非的这些话了。将死之人总该有点特权的,不是吗?
就这样四目相对地死去,就这样抱着死去。只要听不到明非说的话,他就可以想象成这是相爱的场面。那样,就算死了,
魂魄也能绕在他身边吧?
十几年的苦恋,因为有眼无珠认不出人,最终落到这一步,却也恰当得很。
一条棍子扫过他后脑,赵竑眼前一黑,蓦然现出那个清清爽爽的高中生,慢慢走上主席台,站定清清嗓子,那双粉嫩的唇
缓缓张开,声音清脆无比。
这么多年,不过一场空。他还不曾抓到过,已经彻底失去了。
连美梦都不曾有过,连一天的两情相悦,都不曾尝过。
赵竑的唇角僵硬地翘起,笑容很是古怪。
他慢慢倒了下去,眼睛闭上,失去了知觉。
再睁开眼之时,赵竑发现眼前仍然是一团黑。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他这算什么?撞击引起脑部淤血?血块压迫脑神经?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他都睡了一天一
夜了,怎么还没醒过来?”
然后是郭太医的声音,带些疑惑地回答道:“明公子,你这些话我听不太懂……皇上后脑被棍子打着,以前类似的病症有
人昏睡两天啥事没有的,但也有人醒了之后就总忘事的,过了六七年才算都想起来,还有人……失明了。”
接下来吉容声音惶急响起:“忘事?失明?郭太医,万一,我是说万一……的话,可有什么治疗的法子?”
郭太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明非的声音便插过来:“人脑是多么复杂的器官,若是出了这些问题,除了慢慢恢复,我想
是没什么好办法的……便是几百年后,似乎也是很难治的。”
郭太医附和:“明公子说得没错,若真的有个万一,也只能慢慢调理……所幸我所知道的病患,过几年也总能恢复,似乎
就如明公子所说有淤血,用药和食疗可以慢慢使之散去,并不是无法康复的。”
几人沉默半晌,明非声音响起:“吉公公,若真的有什么万一,我会留下来照顾他的。大宋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这个皇位
,我也不希望现在朝中有什么动荡……更何况,他是为了我受的伤。”
吉容过了半天才开口:“明公子,若是我能决定,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皇上面前。”
明非低声笑了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临安现在已经是全城封锁吧?他既然能从汴京跟我跟到这里,就不可能会失了我
的下落。”
“皇上他乔装打扮,也不过是想就近照顾你,怕你受了委屈,怕你不好好将养身体。皇上说,他会离你远远的,不见你,
也不会让你看到他……”吉容叹了口气,道。
明非却又是一声笑:“哦,是吗?”语气中尽是不信和嘲讽。
“自然不是。”床上的人忽然出了声,赵竑慢慢坐起来,睁开眼看向声音来处,“你说的没错,一切都是我安排好了的。
什么装老人做饭照顾你,什么英雄救美的苦肉计,都是我安排好的……既然你看出来了,明非,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他侧耳倾听,听到衣衫索索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掩饰自己的惊讶,却并没有什么话语说出。他唇角微微勾起,抬起眼,准
备听心上人的判决。
良久,明非的声音轻轻响起:“那么告辞了。”
说完便听脚步声起,渐渐远去,门开了一下又关,一声之后,屋内陷入宁静。
赵竑慢慢闭上眼,忽然觉得疲累无比,他开口:“吉容,那些侍卫是朕点倒的,不要责怪他们。”
吉容立时愤愤:“在他们眼皮底下,竟然让皇上受了这么重的伤,怎可饶过?若不是那帮家伙以为搞出人命不敢再打,现
在、现在……”
原来前日赵竑昏过去后,明非还以为他死了,当即发飙。那些强买房子的见搞出人命来,也有些惊慌,顿了大概有半刻钟
。正要一不做二不休顺便搞定明非的时候,第一名被点穴的侍卫冲穴成功,跑了出来。见到皇上“横尸在地”,他整个都
傻了,带着“将功赎罪”的念头,把所有人都点倒,好歹以此换取家人不受牵连。
幸好明非已经发现赵竑还有呼吸,连忙叫其他人回宫喊太医。说到这里,倒是赵竑自己安排得周密了。他为怕明非身体不
好,特意请了几名太医在附近坐镇,很快就赶到了这里。
就这样,赵竑接连昏迷了一天一夜,到第三天上午才醒过来。在这段日子里,所有涉案人员相关人员都受了牵连,连吏部
尚书都因为御下不严,暂时免职中。
赵竑听吉容说完,在郭太医的探问声中开口:“现在是上午?”
“是啊。”郭太医回答道。
“屋子里……很亮吗?”
“当然很亮,这屋子可是明公子的那间,装了玻璃的。”吉容抢答,随即奇怪问道,“皇上你问这做什么?”
他问出这句话来,方才感觉到不对,高声喊起来:“皇上、你、你不会真的看不到了吧?”
赵竑伸手挡在眼睛上,静静道:“好像还有点光感。”
吉容吓得慌了:“什么光感?”
赵竑唇角勾起,缓缓道:“你去把政事堂几位叫过来吧,朕要商量让位的事……”
在场诸人都傻了,过了半天,郭太医才小心翼翼开口:“皇上,这也不是没法子,只要好生将养,医术高明的大夫还是很
多的。”
“没什么必要了。”赵竑用手摸索着周围,慢慢起身,“反正也是有眼无珠,看不到了,才是更好。”
他笨拙地下地,周围一片漆黑,只能用手脚慢慢探索,腿上很疼,走起来一瘸一拐,他只做不觉:“从今而后,他不见我
,我看不到他,这双眼要与不要,也没有任何差别。这皇帝我也不做了,日后找个山头,直接了结了,就很好。”
他摸索着,想走出这间屋子。
明非的那些话断了他最后一点求生意识,赵竑死志已生,只想找个偏僻一点的地方断个干净。瞎了眼还怎么作皇帝,这一
次,就连明非也无法责怪他了吧?
明非对他性命的在意,不过因为他是皇帝,因为他关系到大宋的兴衰。而日后,就连这种在意,都不必有。
交代完后事,就死吧。
赵竑这么想,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外走去。
吉容忽然一声惊呼,赵竑略微停住:“怎么了?”手继续向前摸去,想该不会是要撞到墙了吧?
手触到一个软软的物体,暖暖的。似乎触到的是肩头,一摸摸到脖颈,皮肤摸起来极为舒服,是他睡梦间都记得的触感。
“明……明非?”赵竑大惊,“你不是出去了?”
“你从没用那么淡漠的眼神看过我。”明非清朗声音响起,“因此我只是走到门边,打开门,又关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