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朱小肥掖好被角,喊小丫头往碳盆里又加了两块新碳,确定一切妥当后,陈嫂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朱小肥睡在荣越早就暖好的被窝里,别提多惬意了,舒服得直哼哼。
荣越咬牙暗骂,猪!
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可想,屋里就这么一张床,他总不能睡到地上去,只能愤懑不已地翻身朝外,把后背丢给朱小肥,省得看到那张眯眼陶醉的小肥脸就心里来气。
朱小肥往日沾枕即着,今天却格外兴奋,有满肚子的话要讲,于是也侧身朝外,对着荣越的后脑勺道:“荣越,你煮的鱼汤真好喝,我明天还要喝。”
想得美,当我是专门给你煮饭的老妈子么!荣越在朱小肥看不到的地方翻个白眼,“我忙得很,没空。”
朱小肥好奇,“那你都忙些什么呢?”
忙什么?还不是被朱长贵那个棺材脸死老头揪着耳朵学这学那,这一天过得比吞黄莲还苦!荣越有苦无处诉,口气不免恶劣起来:“就是这些和那些,反正很忙就是了,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你别来烦我!”
与其被小胖子抓着陪玩,他宁愿听朱长贵罗嗦。
“哦,那好吧,等你有空了一定要给我煮。”朱小肥心思简单,哪里知道荣越在敷衍自己,只能满心遗憾地应了,又问:“对了,二哥说你家很穷的,那你怎么买得起鱼呢?”
一个“穷”字就像一根刺一样扎进荣越心窝,当下毫不留情地骂道:“买不起我不会去河里抓啊,笨蛋!”
朱小肥伤自尊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骂笨蛋呢,平时大家都夸他很聪明的啊。
不过,他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了,“天这么冷,河里都结了冰,鱼怎么抓得到呢?”
荣越脑门一跳一跳的疼,“怎么抓不到?只要用石头把冰面砸开,那鱼就自己往外跳。”
其实没有这么容易,那条鱼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的。
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他拿石头砸破一块冰面后,左手抱着一根棍子右手拿一杆破抄网在旁边等着。直等得全身快冻成一根冰棍,才见到有鱼从破了洞的水面下游过,然后右手一棍子挥出去将鱼打晕,左手抄网跟着探出把鱼一舀,这才捉住了那条不过成人巴掌大小的鱼。也正因如此,他才伤风感冒发了烧。
不过,个中辛酸与痛苦,他是不会告诉身后这个肥得流油、养尊处优、令人讨厌的小胖子的。
朱小肥听得惊奇不已,嘴巴张得圆圆得半天合不上,“这么容易啊,那明天你带我去抓好不好?”
荣越又困又累头又痛,再也无力招架朱小肥,气息奄奄道:“等我有空再说。现在你给我闭嘴,不然我把你丢出去。”
朱小肥只当他答应了,当下喜不自禁,在荣越后脑勺上亲了一大口,“荣越,你真好,小肥最最喜欢你了!”
两个最字,和一个最字,是不一样的哦!
可惜荣越晕晕乎乎地陷入昏睡,错过了朱小肥的深情告白。
06.挨打
没得到回应,朱小肥也不吵闹,伸手从背后抱住荣越的腰,把小胖脸贴到他背上,满怀着某天与他一起去河里抓鱼的美好憧憬,很快也睡着了。
而与朱之梅夫妻叙完话后的朱家九子在听说小弟今晚与荣越挤一张床睡,好奇之余都有些担心,于是在陈嫂的带领下一同前来观摩。
陈嫂提了盏宫灯,灯光映照下,众人看得清楚,只见一张不算宽大的床上两个孩子紧紧抱成一团——不过,显而易见,是朱小肥抱荣越,荣越不得不被抱。
荣越睡得颇为辛苦的样子,姿势扭曲,眉毛纠结,额上渗出薄薄一层汗,被朱小肥挤到床边,一条腿悬空在床外,摇摇欲坠。
朱小肥则睡得别提多香甜了,一条小肥腿架在荣越腰上,小呼噜打着,小嘴巴翘着。不知道做着什么美梦,还砸巴了两下嘴,然后格格笑出了声。
众人一起失笑,看来该担心的不是小弟,而是荣越了。
朱之仁把荣越悬空的腿塞回床上,帮他盖好被子,摸了摸他出汗的额头,发觉热度基本降下来了,当下放了心。陈嫂再拿了两把椅子挡在床边,防止荣越后半夜再被朱小肥挤下来。
朱家九子与陈嫂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走了,床上抱成一团的两个孩子一无所觉,继续呼呼大睡。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荣越在透窗而入的灿烂阳光中醒了过来,第一个感觉就是浑身酸痛,比干一天活还累。
他睁开眼睛,就见面前一张放大的脸,肥肥白白嫩嫩,脸蛋上染着两抹粉晕,水蜜桃一般,
微微嘟起的小嘴半张着,口水在枕上洇湿了一片。
真不愧是猪!荣越嫌恶地撇撇嘴。掀起被子一瞧,腰上横着朱小肥的一条胖猪蹄,难怪他做了一晚被鬼压的噩梦呢。
当下火冒三丈,抬手便在朱小肥高高撅起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掌,低喝一声:“猪,快起来,重死了!”
朱小肥“嗷”的一声醒了,收回小胖腿,摸摸被打痛的屁屁,扁着嘴道:“荣越,好痛。”
荣越见他眼中泪光闪烁,怕他哭出声把人招来,那倒霉的一定是自己,当下连哄带吓道:“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流汗流血不流泪,你要是哭的话,会被人笑的哦。”
嘴上吓唬着,手却伸过去帮朱小肥揉摸被打的地方。
朱小肥赶紧吸了下鼻子,把眼泪缩了回去。
小胖子身上最不缺的就是肉,屁股上更是如此,肉肉又厚,又软,又弹,摸起来手感极佳。荣越便将两瓣肥肥的小屁股变着花样的揉圆搓扁,恶意地发泄着对小胖子的不满。
荣越刚才再恼火打的力气也有限,朱小肥被打的瞬间是有些痛,但主要是第一次被打给委屈的。荣越一哄,那点痛感就不算什么了。
不过,他不止怕痛,还怕痒,浑身都是痒痒肉,荣越一揉一捏的他就痒起来了,一边躲一边格格笑,“哈哈,好痒!”
荣越毕竟也才十岁,正是贪玩爱闹的年纪,朱小肥越是躲,他越是要挠,当下两人在床上一个前面爬一个后面追,这个叫“荣越别过来”,这个喊“我看你往哪跑”。
陈嫂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两个孩子在床上滚作一堆笑闹一团的光景,当下莞尔,“好了好了,别闹了。荣越,看样子你这病是好全了,赶紧起来跟长贵大叔学规矩去。小肥,你也该起来给大小姐请安了。”
能够躲开朱小肥,荣越求之不得,马上住手爬起来,三两下穿上衣服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而朱小肥才刚刚止了笑,气都还没喘匀。
陈嫂给朱小肥穿好衣服,就领着他去给朱之梅请安。两人进屋的时候,朱家九子与各自配偶已经都到齐了。
朱之梅仍旧倚坐床头,头发梳得很齐整,脸上薄施粉黛,除了瘦一些,气色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一见朱小肥进来,朱之梅就打招呼:“小肥来了啊,快到大姐跟前来。”
朱小肥昨天与她说话已经培养了一些亲近感,今天见她又恢复了中秋节的模样,便一点也不怕了,乖乖上前坐到床边,好奇道:“大姐,你的病好了么?”
朱之梅笑道:“是啊,见到小肥大姐就高兴,一高兴病就好了一大半了。”
也不知是大夫误诊,还是果真好心情的力量大过病魔,朱之梅昨晚服了朱之仁特别配制的药后,今早起来病情有了明显好转,目前已无性命之忧,让朱家人和梁府上下一同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朱小肥听了喜笑颜开,拍起巴掌道:“啊,那太好了!”
他的想法很单纯,因为知道生病是很痛的,所以不希望自己生病,也不希望身边的人生病,只希望每一个人都好好的陪在自己身边。
朱之梅将朱小肥搂进怀里,又问:“小肥昨晚睡得好不好?”
朱小肥响亮回答:“好!我跟荣越一起睡的,可暖和了,一点都不冷。对了,他还答应我有空的时候要带我去河里抓鱼呢!大姐,荣越煮的鱼汤最好喝了,等以后我们抓了鱼我让他煮给你喝,保证你喝了病马上就好了!”
朱之梅又是高兴又是感动,几乎落下泪来,在他软乎乎的胖脸蛋上亲了一口,“好啊,小肥真乖。”
因为过于激动,她说着便咳嗽起来,脸颊挣出两抹病态的红晕。
朱之仁连忙将朱小肥抱过来交到陈嫂手上,“小肥,你出去玩吧,大姐要休息一下。”
朱小肥乖乖应了,被陈嫂牵了出去。
一出来,朱小肥又惦记着找荣越玩,但又想起他昨晚说很忙,没有空闲时间,自己若去找他必定又要惹他生气,便只好作罢,怏怏不乐地嘟起了嘴。
陈嫂见状便道:“小肥,大小姐吩咐厨房做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奶娘带你去吃好不好?”
听闻有好吃的,朱小肥总算打起了精神,跟着陈嫂去觅食。
……
朱之梅病情好转,梁家堡上下的气氛也不那么紧张了,朱之梅的几个小孙儿也被允许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玩,又笑又叫的很是热闹,朱小肥见到同龄人玩耍自然就凑了上去。
可惜,朱小肥年纪虽然不大,但辈份着实不小,甫一在院中现身,院里所有人都忙不迭地过来行礼问安,几个奶娘丫环也忙把各自伺候的小主子拉到朱小肥跟前逼着叫舅爷爷。
舅爷爷是什么玩意儿朱小肥搞不清楚,几个小孙甥更是一头雾水,然而朱小肥很快就清楚了一件事,这几个小孩儿一点都不好玩儿,畏首畏尾的,连话都不怎么敢跟他说。就算一时忘形了跑到他跟前,也马上被如临大敌的下人们拉开,生怕一不小心冲撞到了舅爷爷的千金之躯。
一来二去的,没一会儿朱小肥就失了兴致,无聊地站到一边。
有比较才有鉴别,朱小肥本就觉得荣越好,现在更是觉得他无人能比,荣越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对他也不会低三下四唯唯诺诺,而是有什么说什么,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多厉害啊……
若有人此时听到了朱小肥的心声,肯定要哭出来,朱家几百口子宠出来的心肝宝贝,居然会觉得一个对他想骂就骂,想打就打的臭小子好,这个世界真是没天理了!
陈嫂见不得朱小肥不开心,便找了几名小厮陪朱小肥玩,在雪地里堆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或者互相之间打雪仗,被打中了就故意夸张地鬼哭狼嚎摆出各种滑稽丑态,总算博得了朱小肥的一笑。
从始自终朱小肥只是旁观而已,他怕冷,若在户外必会全副武装,除了露出一块巴掌大的小脸透气,其他部位纹丝不露。陈嫂也不敢让他亲自上阵去玩雪,那么一身软嫩嫩的娇娇肉,若是冻坏了磕伤了,一是担不起这个责任,二得心疼死多少人哪!
好不容易捱完了一天,吃罢晚饭洗漱过后,第一时间便要奔去偏院找荣越,却被他大姐夫梁鸿远拦住了。
原来朱之梅得知昨晚小弟和荣越挤在偏院下人房的小床上一起睡后很是心疼,她倒没有觉得荣越是个捡来的孩子,身份只是低等的杂役就辱没了小弟,只是怕朱小肥睡得不舒服或者夜里会着凉,便亲自作主命荣越搬去朱小肥房里陪他睡,省得朱小肥跑来跑去得辛苦。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荣越的使命就正式多了一项暖床,为朱十公子暖床。在梁家堡期间如此,回了朱家本宅也一样,而且一暖就是六年。
直到朱小肥满了十四岁,脱离孩提时代成长为少年,朱家上下再也看不过眼,朱万年强行下达分床令,荣越才得以从悲摧的暖床人角色中解脱出来——不过,这是后话了。
07.灾星
荣越虽瘦,但体质不错,又服了一天药后病就全好了,重新变得生龙活虎精神奕奕,晚上吃了两大碗饭并肉菜无数。虽然成为朱家人已有两三天,但他一直病恹恹的没什么胃口,这还是第一回正经吃饭。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杂役,这饭菜的质量也不可与他原来吃的同日而语,要不是朱长贵拦着,说不定荣越直接就把肚皮撑破了。
然而,当荣越茶足饭饱摸着肚子打着嗝无比惬意地准备回偏院的小屋睡大觉时,噩耗传来,朱十公子召他今晚前去侍寝——说白了,就是陪睡。
满肚子大鱼大肉立时长了手脚开始造反,想想昨晚被压的悲惨遭遇,荣越就捧着肚子叫苦不迭,本能地就要开溜,却被静如老龟动若脱兔的朱长贵一把揪住后脖领子拖了回来,威胁他如果不尽心服侍小少爷,就要让他怎么把大鱼大肉吃进去的,再怎么原样吐出来,还要再饿他三天肚子不给饭吃。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于此刻的荣越来说,失节事小,饿死事大,没奈何只能再次向恶势力低头。
这一低头,眼光老辣的朱长贵便窥见了荣越耳后根与脖子里厚厚一层泥灰污垢,当下差点直接上刀子把那层泥垢连同下面的一层皮一起给刮掉。
侥幸逃过剥皮酷刑的荣越对朱长贵的过激反应十分不以为然,身上脏点怎么了,没饿死就是好的。不是他不想洗澡,大冬天的他也得有那个条件啊。而且,身上有层泥巴还能保暖呢,他可不像某个小胖子长了一身肥厚的脂肪可以抵御风寒。
不对,那小胖子虽然长得胖,但分明比他这个瘦子还怕冷,那一身狐皮大衣裹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家多有钱似的,真是白长了那一身肥肉!
发现自己正想着某个小胖子,荣越狠狠鄙视了自己一顿,管他有钱没钱,管他是胖是瘦,与自己有个鸟毛关系!
正乱七八糟神游天外,朱长贵已经揪着荣越的领子拖去了浴房,不顾臭小子脸红耳赤嗷嗷乱叫手脚扑腾地反抗,把衣服全部扒光了扔进热水池子里。然后两名小厮用掉三块香胰子,拗断两柄猪鬃刷,又换了两池水,才将荣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洗涮干净。
荣越到最后全身泛红犹如一只煮熟的大虾,奄奄一息娇柔无力,是被两名小厮犹如上贡的牲口一般抬进梁家堡最宽敞舒适的客房的,彼时朱十公子已经坐在可供数名成人打滚的红木大床上望穿秋水盼了一个时辰。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躺到了这么香喷喷软绵绵的高级大床上,不睡就对不起自己了。荣越潇洒地跟朱小肥打个招呼:“困死了,睡觉睡觉!”然后卷了被子蒙头就睡。
朱小肥惦记他一天了,又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哪容得他如此轻易就睡了,当下扒着他的肩膀无比认真地问:“荣越,我今天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荣越听得满身鸡皮疙瘩乱跳,忍着肉麻敷衍道:“想啊,怎么不想。”想你怎么那么肥还怕冷,一身肉白长了,好东西也全都白吃了!
朱小肥听得喜不自禁,抱住他的胳膊一面拿肉乎乎的胖脸蛋儿在上面蹭,一面抱怨道:“荣越,今天我跟几个小孩儿玩了一会儿,他们都笨笨的,除了叫我舅爷爷,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说,真没意思。”
想象几个和朱小肥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怯生生叫他舅爷爷的场景,荣越差点喷出来,真难为那几个孩子了,平白比小胖子矮了一大截辈份、像老佛爷一样供着他还要被他说笨,简直比自己的遭遇还要悲惨。
尽管心里为梁家小主子们鸣不平,但荣越却秉承沉默是金的缄言,一字不发,因为他知道,他若是说一句,朱小肥必定有十句等着他。为求耳朵少受荼毒,他还是当哑巴的好。
荣越不吭声,朱小肥也不介意,反正现在人被自己抓在手里,他就觉得安心,于是继续絮絮叨叨:“后来我就没跟他们玩了,去看几个人堆雪人,可是他们堆得好丑啊,我都认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他们打雪仗的时候更笨,躲也躲不开,被打中了就鬼哭狼嚎的,真是没出息。”
荣越翻个白眼,你还知道什么叫没出息?你有出息你怎么不下场去亲自堆雪人、亲自打雪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