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那种华而不实的公子哥有什么好的,那才是真的中看不中用!
没办法,二少奶奶下了指示,荣越再不满也只能认命下了马车,心里安慰自己这叫能者多劳,关键时候还得看荣爷我的本事。
好不容易挤进路口密密麻麻的人群里,荣越挽起袖子,正准备暴力执法,将那两名堵在路中间对骂不止的两名壮汉一脚一个踹到路边水沟里去,忽听外围有人叫道:“瞧一瞧啊看一看,正宗朱武心法秘籍大派送啦,大家快来抢啊!”
荣越听得一惊,与场中上百号人同时齐刷刷转头,连那两个骂人不过瘾打算上演全武行的壮汉也止了动作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少年怀里抱着一撂书,手上还举着一本扬了扬,旋即转身就往旁边一条岔道上跑,一边跑一边叫:“一共二十本,数量有限,童叟无欺,欲得从速,晚了就没了哦!”
无数双眼睛看得清楚,少年手上那本小册子的封面上赫然印着“朱武”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那少年身材微丰,个头不算高,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胖脸,唇红齿白,一双小眼黑白分明异常灵动,动作也颇为敏捷灵活,眨眼间就跑得远了。
荣越没注意少年长什么模样,只被他手里的那本小册子吸引了全部心神,眼珠子都差点脱眶,不是吧,朱武心法什么时候像大白菜一样不值钱了,一发就是二十本!他当年可是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血流满面才向朱二公子求到的啊啊啊!
少年一跑,纷纷攘攘的路口静了一瞬,站在外围的一名肩扛大刀的汉子率先耐不住寂寞,拔腿就去追。
一石激起千层浪,路口余下上百人,无论是被堵的江湖人士还是街边看热闹的闲汉,紧跟着同时行动了,争先恐后地追了上去,原本拥堵的路面霎时间变得空空落落。
大伙儿对少年宣称的正宗朱武心法秘籍的真实性不是没有怀疑,可是少年的模样太可爱,乌溜溜的眼睛不染半点杂质,让人觉得如果怀疑他的说法就会良心不安,就像欺负一个纯洁善良的孩子一样,因此大部分人心一软就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对于少部分铁石心肠的人而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若那些书是假的倒也罢了,若是真的,要是得了一本,岂非可以像朱家人那样练成江湖顶尖高手!因此众人一窝蜂地去追落跑的少年,唯恐迟了一步那二十本秘籍就花落别家了。
骑着白马的兄妹俩——大家肯定猜到了,就是武林第一美女曲风柔与哥哥曲风劲——也同样动容,曲风柔有些迟疑道:“哥哥,我们要不要也去追?”
曲风劲虽然有些心痒难耐,但却摇着扇子故作镇定道:“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我们曲家人怎么能做,而且曲家的内功心法也不一定就比朱家的差。再说了,曲朱两家是世交,我们现在去登门拜访,朱老盟主说不定会亲手送我们一本心法。”
曲风柔听得眼中一亮,“不错,哥哥真聪明!”
曲风劲得意地哗哗摇扇,“那是自然。”
荣越听得羡慕嫉妒恨,正想返回马车向朱二公子讨还公道,却瞥见先前跑得没影的少年突然又从一条小巷里钻了出来,额上挂着亮晶晶的汗水,红扑扑的小圆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容,空着两手直直地向自己跑来。
本欲骑马弛往朱家的曲氏兄妹见到少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猜测。
曲风柔:“那小胖子是谁?怎么会有朱家的心法秘籍?该不会是骗子吧?”
曲风劲:“看上去好象有点眼熟……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五岁那年,我们跟父亲一起去朱家拜访朱老盟主,见到的那个小胖子?”
曲风柔:“那么小的事情,我哪里记得住。咦,哥哥,你不会说这个小胖子是朱家的人吧?据我所知,朱家的小胖子只有一个……”
曲风劲:“如果哥哥所料不错,多半就是他了。啧,小胖子当年不是蠢得像头猪么,怎么现在变聪明了,而且,好象比小时候长得要可爱一点了嘛……”说着凤眼微眯,兴味莫名。
此时曲氏兄妹说了些什么,荣越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脑中一片空白,整个喧嚣的世界在此刻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少年跑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每跑近一步,他的心就咚地狂跳一下,为什么他觉得他十分眼熟?眼熟到,少年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心坎上,让他的心脏都快负荷不了这种剧烈的撞击了。
与六年前相比,朱小肥的变化其实并不算大,只是稍稍长高了一点,也瘦了一些,不再是儿时似的圆滚滚的胖成球,但也没有暴瘦成猴,身材介于两者之间,有着绝不臃肿的小小圆润,脸上也仍是有点肉乎乎的,因此相貌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二十岁的人看上去像十六七岁的少年,虽与长身玉立丰神俊秀之类不沾边,却能用珠圆玉润粉妆玉琢来形容,颇有他娘杨玉真的神韵,犹如年画里菩萨座前的仙童一般。
朱小肥越跑越近了,近到荣越伸手就可触到他圆圆的脸蛋上若隐若现的酒窝时,朱小肥却一阵风般轻快地与他擦肩而过,直奔着朱家马车而去,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荣越一个,仿佛他只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路人。
荣越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下意识转身一把抓住朱小肥的手腕,当年叫得最顺口的称呼脱口而出:“小胖子!”
朱小肥被荣越拉得一个不稳撞进他怀里,荣越尚来不及感受带着温香的柔软,朱小肥就马上退一步站开,嫌恶地将荣越的手用力甩掉,淡漠道:“我不叫小胖子,我叫朱之信。”说罢转头继续向前跑。
一道道惊雷在耳边接连炸响,荣越石化当场。
他甩他的手他甩他的手他甩他的手!!!他说自己叫朱之信他说自己叫朱之信他说自己叫朱之信!!!
苍天啊大地啊,谁来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当年整天跟着自己的屁股后面转一声一声不停地甜甜唤他“荣越荣越”、如果自己不理他就会扁了嘴两眼泪汪汪、自己一给他个好脸就会笑逐颜开欢呼着扑上来的小胖子哪里去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他的相貌变化太大了,以致朱小肥认不出来了?他承认自己的确比六年前更英俊更有魅力了,那么朱小肥不是更应该对着他流口水赞美他“荣越你真好看”么,怎么能把他当作空气无视呢?
又或者,朱小肥出了什么意外,或者生了一场大病,失忆了,不记得自己了?
请原谅荣越进行这么狗血俗烂的猜测,实在是刚才发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承受能力了。
虽然荣越也曾经想过,时隔六年,或许朱小肥把他这个人给渐渐遗忘了,但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一可能。他宁愿朱小肥是因为出了意外记忆遭到损伤才不记得自己,也宁愿朱小肥一见面就用仇恨地目光怒视他,质问他为何离开这么多年才回来,而不希望朱小肥只是简单地把他给忘了,仿佛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一般。
23.颠覆
朱小肥径直跑向不知何时下了马车,脸上挂着温和微笑的朱之仁,欢呼一声扑进他的怀里,“二哥你回来啦!小肥好想你!”
朱之仁将他抱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二哥也想小肥,两年不见,小肥又长高一些了。不过,刚才你玩的什么把戏?骗人可不是好孩子啊,当心等下回家爹打你屁股。”
朱小肥从他怀中出来,扬着脸一本正经道:“二哥,你说错了三件事,第一,我已经二十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第二,我没有骗他们,那二十本书的确是咱们朱武的内功心法,只不过是初级入门的,每个朱家人都要学的——呃,除了我自己以外。第三,我拿那二十本书出来派送是经过爹同意的,后天就要开武林大会了,爹说这些入门心法就算咱们朱家召开大会附送给大家的赠品了,所以爹不会打我屁股。”说着从怀里掏出先前他招揽眼球的小册子,翻了几页给朱之仁看。
荣越在不远处看得一清二楚,那本小册子的确是朱武心法的入门篇,就连他自己当年也跟着朱长青学过,而不是朱之仁给他的那本精深了几十倍的高级篇。
不过,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小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居然想得出这种鬼点子来忽悠人,这还是那个天真单纯到有些傻乎乎的朱小肥么?不过六年时间,一个人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大?外表看来朱小肥还是那个朱小肥,荣越看着觉得亲切而熟悉,可现在小胖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处处有别于自己对他根深蒂固的印象,让荣越又有种颠覆了的陌生感。
一刹那间,荣越心中升起物事人非的沧桑幽怨。
而一旁的曲氏兄妹则在心中暗道侥幸,还好先前没象那帮人一样去追朱小肥,否则这人可丢大了。
“还有,”朱小肥歪头一笑,神情间掩饰不住地小小得意,“那些人刚才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如果我不用这种方法把他们引开,二哥你只怕天黑都进不了家门了,所以,二哥是不是还得感谢小肥?”
一向持重内敛的朱二公子听了哈哈大笑,抬手又摸摸朱小肥的头,满含宠溺道:“好好好,二哥感谢你!小肥真的长大了,这么聪明能干,真让人刮目相看。二哥这次回来带了许多南边的特产,等下回了家让你第一个挑,作为二哥的谢礼,如何?”
朱小肥伸手抱住朱之仁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好啊,我就知道二哥最好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回家吧,爹和大伙儿都等着给你和二嫂接风洗尘呢。”
如今的朱小肥仍会开口闭口说些甜言蜜语,只是再不会把喜欢一词随便挂在嘴边。
曲氏兄妹听到此处连忙牵着马走上前来,朝朱之仁齐齐下拜:“晚辈曲风劲(曲风柔)拜见朱二世伯。”
朱之仁若有所思地看了曲风柔一眼,旋即抬手虚扶一下,“不必多礼,上次见到两位贤侄还是十多年前,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还都出落得如此龙凤之姿,果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曲风劲直起身,一扫先前的风流之态,尽显世家子弟风范,优雅而得体地答道:“世伯谬赞了,小侄不敢当。世伯是刚从南津朱武分馆回来的吧,小侄正要去贵府拜望朱老前辈与各位世伯,不期在这里先与世伯遇上了。”
朱之仁笑道:“的确是巧了。令尊呢,没与你们俩一道同来吗?”
曲风劲侃侃做答:“小侄出门那日爹正好要处理族中一件紧急纠纷,所以没能与我们一同启程,不过最迟明天应该就能到了。”
朱之仁点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对话期间,朱小肥一直睁大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与二哥似乎十分熟稔的曲氏俩“兄弟”,隐隐觉得自己好象曾经听过两人的名字。而曲风柔被朱小肥无遮无拦纯粹得好似能透视一般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趁朱之仁不注意,偷偷瞪了朱小肥一眼。
换作一般人,收到这种白眼也就明白对方的不满了,态度便会收敛一下,但朱小肥却是一愣,诧异道:“风柔贤侄,你为什么要瞪我?”
曲氏兄妹的爹与朱之仁同龄同辈,而朱小肥是朱之仁的弟弟,因此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比曲氏兄妹高了一辈,而且他自己也有一大堆年龄大过自己的侄儿外甥,所以现在这一声贤侄也叫得格外自然。
然而,在曲氏兄妹听来就别扭无比了,脑门上齐齐挂下一排黑线。尤其是曲风柔,更是懊恼到极点,这叫她如何回答?
由于曲大小姐太过美貌,往日出门没少受登徒子的调戏,因此这趟出来特地女扮男装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而朱小肥这句话虽然问得一本正经,听着反而倒像是不正经的,因此被刺激得不轻。若不是顾虑朱之仁在场,曲大小姐说不定会当场拔出剑来向出言轻薄的朱小肥砍上几下以泄心头之愤。
曲风劲虽然也很囧囧有神,但也不得不出来帮自家妹妹说话,“那个,小肥……世叔,你误会了,风柔没有瞪你,只是向你打个招呼罢了。我们俩十三年前曾随父亲去贵府拜访过令尊,还与世叔一起放过风筝,不知世叔是否还记得。”
十三年前,朱小肥七岁,曲风柔五岁,曲风劲十二岁,三人的确在朱家的花园里一起放过风筝。那风筝还是朱之仁亲手做的,朱小肥很是喜欢。
曲风柔倒罢了,当时年纪还小,玩什么都可以,半大不小的曲风劲却是被自己父亲逼着陪朱小肥这个人人当成宝的小屁孩儿玩的,面上还不能显出半点不耐和不满,心里自然憋了一肚子气。曲大公子在家时也是人人捧在手里的娇骄大少爷,什么时候纡尊降贵给别人当过陪衬啊,于是越看小胖子就越觉得他傻头傻脑笨手笨脚地惹人厌,后来便偷偷把风筝踩个稀巴烂丢进一个假山洞里。
第二天风筝残骸被朱家下人发现捡出来,但却查不出谁是真凶,朱小肥颇为伤心,一天都提不起精神来玩,曲大公子便落得了一天轻松,同时暗自得意了一天。
咳,当然了,谁都有少不更事的时候,这种有损自己光辉形象的事曲大公子现在自然是不会向朱小肥提起的了。
朱小肥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们俩个啊!不过,风劲贤侄,我记得当时你是带着妹妹来的,怎么现在突然变成了弟弟?”
曲风劲年纪比朱小肥还要大五岁,一听这声贤侄差点喷出一口血来,小胖子,你肯定是故意的吧?想占本公子的便宜!哼,刚才还觉得你有一点可爱的,现在本公子收回这句话!
曲风柔则几乎风中凌乱了,抢在哥哥前面磨着银牙道:“小肥世叔,我就是那个妹妹,为了方便出行才女扮男装的,谢谢!”
朱小肥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我刚才看着有点别扭,觉得你长得像女人一样秀气呢。”
曲风柔一颗玲珑水晶少女心登时碎了一地,她的确是女人不假,可是这句话怎么听着就这么让人想杀人呢?她一直觉得自己男装和大哥一样英俊潇洒啊!
朱之仁看得暗自好笑,面上仍做肃然状,适时出来打圆场,“好了,闲话少说,趁现在路上人少赶紧走吧,省得再被堵了。”
曲氏兄妹虽有满腔愤懑,也不敢在朱二公子面前放肆,当下应了是后翻身上马。
被人无视冷落许久头上快要生蛛网的荣越赶忙趁机上前来,勾出一个自认为魅力无穷的迷人微笑,带着几分自己不想承认的讨好意味,怀着侥幸问:“小肥,你不认得我了么?”
朱小肥瞄他一眼,皱眉做思索状,片刻后不确定道:“你是荣越?”
“是啊,就是我!”荣越大喜过望,心中呐喊,小胖子,快,快点眼泪汪汪扑过来叫“荣越你终于回来了!”
朱小肥随意点了个头,“原来真是你,我说怎么有点眼熟,这么多年没见,我都快想不起来你长什么模样了。”
小胖子真地把自己给忘了……最不愿看到的残酷事实摆在眼前,令荣越一瞬间如堕深渊。
朱小肥刚要转身,又想起来什么似地回了头。
荣越心中生出一线希望,挣扎着爬到悬崖边。
朱小肥云淡风清道:“对了,以后你还是称我为小肥少爷吧,省得外人听了说我们朱家的下人没规矩。”
荣越终于绝望地摔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朱小肥上前再次抱住朱之仁的胳膊,亲亲热热道:“二哥,我们快点上车回家吧。”
“好。”朱之仁应道,意味深长地看了死无全尸的荣越一眼,与朱小肥携手登上马车。
荣越不知道自己后来是如何上的车,又是如何魂不守舍地回到朱家,只是心中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在南津六年,他得到了许多东西,似乎也失去了某些他曾经没放在心上、而今却觉得弥足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