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扉(出书版)BY 苍海
  发于:2013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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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堪称夺人视线的面容上,只有一如往常的平静淡漠。

可是,这也太不正常了。

既然阿瑟没生气,也并不认为对方有错,那又是为什么要对别人做出那么残忍的人身伤害?

费依实在无法理解,就像以前那样,他深刻地感觉到思想隔阂的存在。

一切仿佛又回到起点。

看费依许久没回应,阿瑟微掀嘴角:「我的问题让你困扰了是吗?抱歉,长官,你忘记它吧,反正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其实那件事我已经忘记了很多年,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起来。」

他的这番话听上去似乎很体谅人也很无辜,可实际上却给费依造成更深的困扰。

他越是这么说,费依就越是会跟着他的思路往下想,这是每个人的本能。而本能的结果,就是让自己越发疲惫不堪。

费依从来没发现一个人的思想会这么不成形状,没有套路,扭曲地难以解读。

或许阿瑟就是成心要让他掉入谜团?这个男人的心眼本来就有这么邪恶。当然也不排除他存在某些心理缺陷的可能,如果真是这样就更没必要、也不可能沟通什么了。

费依想着,放弃了继续用脑的主张。

这段时间以来,他真是累得够呛。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不被打搅,安安静静地休息一阵子,哪怕只有半个钟头也好。

然而阿瑟却不打算成全他这唯一的愿望,接着又说:「现在回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很多我都已经忘记,至于我记得起来的那些,我回想不出我为什么要让它发生,但我就是做了。」

这是最后一次……费依这样告诫自己,懒懒地响应:「这么说你是个过激型的行动派。」

阿瑟眼睛一亮,好奇似的问:「这是你对我下的判断?」

无稽的问题,可费依怎么样都无法置之不理——对那孩子气的口吻。

他再次回应:「哼,算是吧。」这次一定是最后一次。

阿瑟转了转眼珠,露齿地笑起来:「谢谢你的安慰,长官。」

「……」

好像有一桶冰水从头顶灌下来,费依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可理喻地向阿瑟瞪视过去。

「谁在安慰你?」费依认为自己必须澄清这个误会,「别想错了,我没有那么做。」

阿瑟抿起嘴唇,继续微笑:「可我觉得你有。」

「那么我就明白告诉你,你的感觉错误。」

「我的感觉一向不会有错。」

「呼……」费依深吁一口气,觉得头大如斗。

他感到这番对话从一开始就充满讽刺,半笑不笑地说,「好吧,就算是又怎么样?」他顿了顿,「能给你什么吗?能让你想到什么?如果真的可以帮到你(最好是能把你的脑子正常化),那是我的荣幸。」

「想到什么……」

阿瑟好像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嘲弄,独独抓住这几个字,默念几遍,眼眸异常地闪烁起来,仿佛有各色光线在里面不断旋转。

他紧盯着费依的眼睛,那样子看上去温柔而又执着,他说:「我想吻你,长官。」

「什么?」费依以为自己幻听,事实上他现在脑子里的确是一团糟。

而阿瑟仍一步也不放松地对他的大脑进行连番轰炸。

「想拥抱着你。」阿瑟说,暂停两秒钟,「我想跟你做爱。」

「……」

费依已经无法再怀疑自己的耳朵。震惊过后,他的脸色迅即阴下来,低沉地说:「这是我听过的最不好笑的玩笑。」

「当然不好笑。」

阿瑟眨一下眼睛,戏谑的味道很浓,语气却不对应的认真,「因为这不是玩笑。」

费依的瞳孔紧缩起来,他认为需要说些什么来推翻阿瑟这个只能属于玩笑的念头,房门却在这时被推开。

利安德尔·卢瓦尔省和另外几个男人陆续进来,其中利安德尔·卢瓦尔省走到费依旁边,把手里的毛巾往费依脸上捂过去。费依无从反抗,这是没办法的事。

大概捂了几秒钟,利安德尔·卢瓦尔省扔掉手帕,叫其他人过来,解开绑住费依的绳子,就要把人往外面抬。

阿瑟发现,这时的费依双眼无神,表情迷茫,显然已经陷入半昏沈状态——由于毛巾上的迷药作用。

「你们要干什么?」当利安德尔·卢瓦尔省来为阿瑟解绳子的时候,他急切地问。

利安德尔·卢瓦尔省眼神古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告诉他镇长和大家商量后的决定:

为了从根源上扼杀厄运,他们要将「魔鬼」烧死,把邪恶的灵魂祭给上天。

第八章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

小镇西边,面积不大的广场上聚集了许多人,他们簇拥在一块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同意这种做法,但也没有人站出来讲话。

广场中间竖立着一根木桩,费依就被绑在上面,在他周围堆放着满地的木头,作为焚烧的材料。

如果费依的意识还清楚,或许他还有心情为这滑稽的场景大笑几声,然后把这些愚昧人士狠狠奚落一通。

问题是现在的他浑浑噩噩,不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又即将会发生什么。也或许他心里不是不明白的,但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表达出来。

人群最前方就是那个白胡子镇长,利安德尔·卢瓦尔省离他最近,再往后就是阿瑟。距离不远,但没有用处,阿瑟很清楚,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镇长都听不进去,或者根本就不会听。

镇长吩咐众人拿火把,将火把点着,就等着引燃木头的最后一步。

期间镇长叽哩呱啦地发表了老长一串言论,反正不外乎是些仪式上的祷告词之类,迷信者的典型作风。

阿瑟没心思听这些,他左右环顾着,明确了局势:来硬的绝对行不通。别说他手上没有武器,就算他有,也敌不过人群里那不下十位数的霰弹枪。

贸贸然冲出去,无非就是送死。可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费依被烧死。

那么除了硬来和沟通这两条走不通的死路,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阿瑟绞尽脑汁思索着,眉头拧得打成结,脸色阴得像要滴下水来。

可惜费依此刻看不到,他一定很难想象那张常常面具般淡漠的脸孔上,居然也会出现这么情绪化的表情。

不一会儿,阿瑟听见镇长下达了开始的指示,那几个举着火把的人纷纷走向木柴堆。

人群忽然安静,鸦雀无声。他们都在屏息等待着,「魔鬼」被抹杀的那一刻。

没有时间了……阿瑟昂起头仰望天空,晦暗的夜幕中找不着月亮的踪影,笼罩着厚厚的积云。

不知道是从天空里看出什么,那双烟灰色的瞳孔蓦地闪了一下,眼帘眯起来,透出精锐的光。

阿瑟低下头望着前方,木柴堆已经被点燃,火势正从边缘开始,往中间逐步扩散而去。

阿瑟闭上双眼,通过每一次深呼吸,细细透析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讯息。方才还阴沉的脸色渐渐亮了起来。

这是一道没有选择的选择题——他对自己说。

而后他张开眼,眼睛睁得很大,格外炯炯有神。

他向前迈了一步,扬声说:「天是眼睛,地是心灵。」

周遭的人们全体怔住,诧异的目光往他身上汇集。

阿瑟在心底暗暗舒了一口气。很走运,他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效果。

刚才他讲的那句话并不是信口开河,更不是突然神经质发作。情况是,从前他来到这座岛的时候,在旁观当地人在教堂举行仪式的过程中,他就听见主持者讲了这样一句东西。

其实一开始他也不能肯定,那个村庄里的东西是否在这里也同样通用——好在事实证明他走对了这步棋。

至于这句话后面的内容,当时他没有去留意,现在就只能自由发挥,也必须以他的方式来发挥了。

「在地上发生的一切都能够被心灵所感知,如果是错误的,大地一定会为之心痛。」阿瑟一边说着,一边向着火堆阔步走去。

也许是因为他此时的样子看起来太过肃穆,也许是他的语言引起了或多或少的共鸣,又或许是好奇他究竟要表达什么,总之没有一个人上去拦住他。

在四面八方的目光包围中,阿瑟庄重而从容地继续说着:「上天看到大地的心痛,也会不忍心。天是最明亮的眼睛,是眼睛就会落泪,为了它所看到的悲剧。」

说着,阿瑟一步跨出去,又是一步,毫不摇摆地走上燃烧着的火堆。他在火焰中央转过身,面向着惊呆了的人们,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因为冷漠而衬托出一种别样的神圣感。

「这个男人无罪,大地可以感觉到,上天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字字清晰地说,身体像雕像一般笔直,没有丝毫的退缩迹象,仿佛身边熊熊燃烧着的火焰都是不存在的。

尽管实际上他痛得要命,可表面上半点都看不出来——也许他真是戏剧方面的天才。

「大地的心痛,你们听不见;但上天的眼泪,你们一定会看得见。这个男人不应该死,它会这样告诉你们。」

说完阿瑟就再次转身,整个人就像一团燃烧的火,飞快跑到费依面前,紧紧把他抱住。

时间在人们的呆滞中不动声息地流逝着,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转眼间扑灭了火焰,把所有人都淋得湿透。

镇上的人们大概这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震撼的瞬间,一个个茫然杵在雨中,不可思议的眼神互相对视着,做不出任何回应。

他们之所以要烧死费依,是因为迷信。而由于他们这根深蒂固的迷信心理,阿瑟所演出的这台戏就有了更佳的效果。

虽然就算阿瑟不表演那样一幕,雨水还是必然会降临,但效果无疑就差远了。等到事后他再说些和刚才类似的话,威慑力肯定也不如这样的即兴表演来得更强。

所以说,命运还是要靠自己来掌握的,阿瑟想,他的故弄玄虚没有白费。

费依不会死了,他敢打保票,在经过刚才那一幕之后,这些人一定打消了处死费依的念头。

上天的眼泪呢,他们还敢再招惹吗?也许下一次掉下来的就不是「眼泪」,而是别的更有份量的东西呢?

不管怎么样,目的已经成功达到了,现在他可以放心地……倒下去了。

******

时间已经入夜。

在把费依和阿瑟送回镇长家之后,人们逗留了一小会儿,就各自散去了。

也许今天他们所目睹的东西,能让他们或惊诧或回味或深思地一晚上睡不着,总之对于那两个人,他们是不会再有任何不友善的意图了,包括那个不好说话的镇长在内。

事实上,现在的阿瑟在他们的意识里简直就是不同于凡人的存在,他们敬畏还来不及,哪还敢动他或者他身边的人?

人的既定概念,就是这么一种好利用的东西,只要利用得当,尤其对于迷信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与镇上的人们所受到的震撼比起来,费依则要相对冷静一点。他懂得从科学的方面看问题。

其实早在阿瑟跨进火堆的时候,费依的脑子就清醒了大半,只不过当时他所想到的是:这个笨蛋找死吗!这家伙要是死了,任务还怎么完成?……

当然了,接下来的发展就严重超出费依所能意料的范围。所以,他并不是不吃惊的,只是跟其他人所惊讶的不是同一回事。

阿瑟有可能早已预测到会降雨,费依想,根据天色以及空气中的湿度,这种事并不是绝对做不到。

但预测始终只是预测。

老天要不要降雨,几时降雨,可由不得阿瑟来使唤。

假如那场雨不那么给面子,迟上几分钟才降临,那么,阿瑟就会跟他一起被活活烧死。

可以说,这完全就是一场赌博。

这次阿瑟救他,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阿瑟保护了他,不计后果。

这个事实使得费依心里很乱,迟迟平静不下来。

一直以来,阿瑟是他的任务目标,更是他的保护对象。突然间两人的角色发生倒置,这让费依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去认识,去接受。

而他最最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阿瑟敢于、也肯于冒这趟险?当阿瑟站在火焰当中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阿瑟·加拉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费依突然很想知道,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想了解一个人。可是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去了解,怎么问出口,尽管阿瑟此刻就睡在他身边不到几公分的距离。

先前那些人把两人送到镇长家以后,不但专门找大夫来给他们处理伤口,而且还打点了一些食物,好生生地奉给他们,这才离开。

而之后,筋疲力尽兼水足饭饱的两人就躺下了,在同一张床上。

显然镇上的人已经把他们俩视为一体,至少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的确是。

豆大的雨点仍在不停敲击着窗户,啪啪啪,吵得人不得安宁。

当然费依的失眠并不能全都怪罪给雨,毕竟真正乱的不止是雨点,更是他自己的内心。

他侧躺着,听着身后传来的呼吸声,明明那声音很轻也很均匀,听在他的耳朵里就变得沉重异常,似乎比雨声还要扰乱他。

眼下可能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糟糕的时期了,费依琢磨着。他的头颅隐隐作疼,四肢又酸又软,身体一会觉得冷,一会又似乎在发热。

这也正常。旧伤,新伤,发烧,迷药,统统搀和在一块儿,他能感觉良好才怪了。

这样下去今晚要失眠了,作为一个特种兵而言,这可真是惨痛的失败——他们一向训练到能在最恶劣的条件下以最快的速度入睡。

费依叹口气,开始考虑要不要数绵羊,忽然感到腰上一重,是阿瑟的手放了上来。

起先费依不能肯定这是故意的,或者只是睡眠中的无心之举,而阿瑟随即把整个人都贴到他背后的行为,告诉了他答案是前者。

费依皱了皱眉,准备把阿瑟的手拿开,然而指尖刚一放上去,触碰到的却是一层质感粗糙的绷带。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之前看到的,那个下半身连同双手几乎被缠成木乃伊的阿瑟……他一下子气馁了。

其实阿瑟的烧伤不算严重,是镇上的人小题大做才搞得这么夸张,这情况费依很清楚,但阿瑟毕竟是受了伤——因为他。

原先的主张顿时灰飞烟灭,费依无奈地对自己说了句,「你就认了吧,谁让你欠人家一条命?」,就像捻灭烟头那样掐掉了心底泛上来的不适感。

房间里还是安静,直到费依难得地主动交谈,他实在是憋得不行了。

「刚才,你太冒险了。」他说,并提防着自己的语气中不能夹杂关切的意味。

有些误会不能再扩大了,他还记得在离开房间之前阿瑟讲过的话。

「或许吧,但挺有意思,不是吗?」阿瑟响应道,身体动了动,把两人之间的距离从半厘米缩短为零。

彼此的皮肤摩擦到一起,费依居然感到相当舒服。

没办法,他在发烧,而阿瑟的身体具有很好的降温效果。

「死了就什么意思都没有了。」

费依按住额头,「下次别再这样。」他顿了顿,有些含糊地说,「当然,这次我要感谢你帮了我。」

阿瑟沉默了一会儿,才对他的致谢做出回应。

「长官,你听过两只狮子的故事吗?」阿瑟问,话题似乎完全扯开。

费依回想了想:「没听过。」

「那你现在听听。」

阿瑟侧过头,右脸颊挨着费依的后颈,静静地说,「在草原上住着两只狮子,一只在南面,一只在北面。它们在南北两边各自称王,不过它们关系很好。每当其中一只狮子的领地遭到侵犯,另外一只就一定会去帮忙,合力击退敌人。

它们就这样相处了许多年。有一天,南狮子忽然对北狮子说,你到我的领地来吧,每次都跑来跑去怪麻烦的,反正我这边的环境足够肥沃,咱们俩一起享用它吧。北狮子没有同意,它说,我是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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