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梦(出书版)下 BY 泉凌波
  发于:2012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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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瓦片,更遑论登堂入室,沐猴而冠。」

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即使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向苏闻言,顿时变了脸色,扬起手,就是狠狠一记耳光打到任青脸上。

任青身子一歪,顿时摔倒在地。

「我就看你这高贵的玉石能熬到什么时候?」向苏一把拽住任青的头发,把他拽到自己面前,阴森森道:「你当初做御史

中丞时候的那些法子,我就一样一样让你慢慢尝尝滋味!」

任青闻言,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缓缓闭上双眼。

向苏见状,火气更大,一脚就踩到任青鲜血淋漓的膝盖之上,狠狠的来回踩踏。

任青只是咬紧了唇,一声也不吭。

等到发泄够了,向苏才恶狠狠地道:「给我把那些东西都搬出来!」

他又下令:「别弄死了,慢慢的折磨!」

◇◆◇

长安郊外,一处僻静的民宅内。

一大清早,哥舒碧命人把行李放上马车,就转身进屋去叫安笙。

「安笙,可以出发了。」他在屋外朗声道。

一切都已打点妥当,只等安笙出发,回到碎叶城。

可是屋子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安笙?」哥舒碧又叫了一次。

还是毫无声响。

哥舒碧皱皱眉,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安笙?」

他推推门,却惊讶的发现门没关,连忙推门进去。

屋内早已空无一人,根本就没有安笙的身影,甚至连床上的被褥等物都叠得整整齐齐的。

「一大早的去哪里了……」哥舒碧嘀咕,在屋外又查看了一次,还是没有发现安笙,便回到前院,询问下人,「你们看到

安笙少爷了吗?」

「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下人的回答让哥舒碧惊讶不已,「有没有说他去哪里?」

下人摇摇头,「没有,问他也不回答,不过看方向,是往长安那边去了。」

「长安?」哥舒碧略一沉吟,便已经明白安笙离开的目的,当下二话不说,连忙骑马追了过去。

原大理寺卿李任青被捕下狱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安笙的耳朵里,如今他回去长安,一定是想要再见狱

中的任青!

安笙的脚程并不快,哥舒碧没多久就追上了,见到他安然无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翻身下马就开口道:「为什么一声不

吭就离开?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见是哥舒碧,安笙低下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乖乖的接受训斥。

看到安笙这副模样,哥舒碧也无法继续,伸手挠挠头,叹口气,无可奈何的道:「算了,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别

耽搁了行程。」说完就去拉安笙。

不料安笙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仰起脸,倔强的开口:「我不回去。」

「你……」哥舒碧睁大了眼,刚想说话,却被安笙打断。

「我想见他!」

他的语气坚决,明显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有商量的余地。

哥舒碧哪里会不知道安笙口里的「他」指的是谁,暗叹一声,劝道:「他如今被关在御史院,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我知道。」安笙握紧了手里的弯月白玉佩,喃喃道:「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想离开……虽然你们骗我说他会随后赶来

,但是……我都知道……」

「安笙……」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番话来,哥舒碧顿时怔住了。

安笙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弯月白玉佩,半晌,才又低声道:「他在想什么我哪里不知道……他一心寻死,根本就不打

算和我一起回到碎叶城,一起回家……」

听到安笙的话,哥舒碧也哑口无言。

都说安笙单纯,可哪里知道,他却是最明白任青的人啊……

见哥舒碧呆立不语,安笙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

看着安笙离开的背影,哥舒碧心里思绪万千,父辈的嘱托、对任青的承诺……种种交织在一起,让他也不知如何是好。许

久,才把心一横,打定了主意。

就不妨让他当一次违约者吧!

这是他哥舒碧第一次言而无信,可是……难道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童年好友死在御史院大牢内?

眼睁睁的看着任青一心寻死,再无生志?

想到此,他翻身上马,就朝向安笙奔去。

听到身后马蹄声响,安笙刚回头,就被哥舒碧一把拉到了马上。

「石头?」他惊讶的问。

「去法会寺!」哥舒碧头也不回,朗声道:「要救他,我们就必须去法会寺,只有薛阿叔才有办法救他!」

◇◆◇

大唐天宝十一年十二月的一天,掌管皇宫禁军的龙虎大将军陈玄礼府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来人是法会寺的僧侣,样貌儒雅,气质斯文,自称俗家姓薛。

让下人们大惑不解的是,向来憎恶僧侣、道士的陈玄礼将军,竟一反常态,亲自把来人迎了进去,随后,就带着那位僧人

,连夜赶往皇宫。

◇◆◇

迷迷糊糊的,任青早已不知自己在这御史院大牢内待了多久。

向苏几乎是不分日夜的折磨着他,每当受不住酷刑昏死过去,总会被冷水泼醒,然后拖回牢房,等待着下一次的折磨与煎

熬。

全身早已鲜血淋漓,十指皮肉开绽,血肉模糊,衣衫早就在连日的拷问酷刑中破烂不堪,裸露出来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处是

完好无损的,满是伤口,浑身上下就像是散了架一样,肋骨似乎断了,每次咳嗽都引起一阵阵剧痛。

任青痛苦的蜷起身子,胸口翻江倒海一般,喉头一甜,鲜血就沿着嘴角缓缓流淌出来,「咳咳咳……」他猛烈的咳嗽起来

,使劲把身体蜷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一点痛苦。

「母亲……」他闭着眼,意识模糊,低低的呢喃。

眼前似乎隐隐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任青又低声呼唤着那人的名字。

「安笙……原谅我……」他呢喃着,不停的重复着,「安笙……安笙……」

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日分别之时,安笙那逐渐被关上的房门挡住的脸,带着惊愕、带着担忧,还有……悲伤……

安笙,你为何要悲伤?

你知不知道,每次当你皱起眉头,我就会忍不住想要轻轻抚上那皱起的双眉,像小时候那样,温柔的抚平……

安笙,你是碎叶城外雪山顶上,那一抹初升的朝阳,让自己这恍若黑夜的一生,也能够见到一缕温暖的阳光……

唯一温暖的阳光……

「安笙……」任青的意识早已模糊了,朝向记忆里那熟悉的身影伸出手去,似乎那样就能再一次握紧那人的手,再也不会

分开。

朦胧中,似乎有谁真的握住了他伸出去的手,那样的坚定,那样的温暖。

◇◆◇

当任青再度醒来的时候,触目所见,让他不禁愣住。

不再是御史院大牢那蛛网丛生的屋顶,而是干净整洁的天花板,身下也不再是沾满鲜血的干枯稻草,而是柔软的被褥。

这里……是哪里?

一刹那间,任青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府。

但地府……会是这样的情景?

正在困惑的时候,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一张略显老态但是慈祥的脸就出现在任青面前,带着惊喜。

「李大人……啊,不,任青公子……」

竟然是唐玄宗身边最得信任的宦官高力士!

任青大惊,连忙想要起身,可刚一动身体,剧痛就让他动弹不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高力士见状,倒着急起来,连忙道:「任青公子别动,你身上伤口尚未痊愈。」

痛得喘息了好一会儿,任青才有力气开口道:「高总管……我怎么会在这里?」

高力士笑了起来,「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任青不解的问。

高力士点点头,「陛下想要见你,但是你如今这副样子,也见不得圣驾,所以陛下下旨让你先养好伤。」

「可是……」任青闻言犹豫起来,许久,才自嘲似的轻笑一声,道:「我乃是罪臣,就算死也毫不足惜,又怎敢惊扰圣驾

……」

「任青公子莫说此话。」高力士微微笑起来,「陛下见你,也不为其他,只为……」他话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

「只为什么?」任青敏锐地捕捉到了高力士话中的深意。

任青正待追问,然而高力士已经巧妙的转开话题,笑道:「如今公子也别胡思乱想,早点养好伤才是正事,毕竟,陛下还

等着呢!况且……还有法会寺中,那些等待着公子回去的人,难道你忍心让他们失望?」

「我……」任青哑口无言。

高力士话中的「法会寺」三字,让任青顿时心潮起伏。

是啊……他怎么能忘记,自己的薛钰舅舅?还有自己的安笙?

见任青神色不定,高力士又道:「而且,若不是法会寺中故人相救,陛下又岂会让老臣连夜前往御史院,把公子带到此处

?」

「故人……」任青听了,喃喃念了几遍,突地笑了起来,笑容苦涩,「是啊,真的是故人,都是故人……」

看到任青神色凄楚,高力士也没再言语,只是唤来太医为他换药包扎伤口,就静静的离开了。

◇◆◇

之后,高力士都没再出现过,每日只有太医来悉心的换药,在侍女的精心照顾下,任青很快就能下地行走,虽然双膝处还

是仿佛火灼一般的痛,但至少能够行动了,这时高力士才再度出现,带着他来到兴庆宫。

也许是知道任青大病初愈,高力士走得很慢,让任青也没有那么辛苦。

此刻天色已经亮了很久,来来往往的官员甚多,见高力士一行人进宫,都不禁把目光投到了任青的身上。

他早已削官为民,身上未着官服,只是日常的白色衣衫,在绣团锦簇花枝招展的宫闱之中行走,更显得引人瞩目。

百官都窃窃私语,这昔日李林甫的同党、心腹,居然能活着从御史院大牢中出来?不过看样子也是要不得好下场了!陛下

定然不会饶过此等奸徒!

任青视若未见,脸上表情淡然,只是当看到高力士居然带他来到花萼相辉楼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

天下皆知,花萼相辉楼乃是圣上为了李氏族亲而建,平时也是李唐皇室的人才有资格踏入。

可如今……他却在这里见自己?

任青心中忐忑。

和外面凛冽的刺骨寒风不同,楼内温暖如春。

玄宗正坐在案后,头发已经花白了,锦衣华服也掩不住老态,只有那双眼依旧精明犀利。

高力士把任青送到就退了出去,空旷的大厅中只剩下玄宗与任青二人。

「罪臣任青,见过陛下。」任青不顾双膝疼痛,连忙跪下行礼。

玄宗来到他面前,任青俯着身子,眼前只能看见一双明黄色的靴子。

「起来吧!」玄宗缓缓道。

任青应声而起,玄宗上下打量了他几番,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金口玉言,怎敢不听?

不知道玄宗到底在想什么,任青虽然心里不安,脸上却始终不曾表现出来,只好忍着疼痛依言坐下,看着玄宗又慢慢踱到

案后。

两人都没说话,厅中顿时沉默下来。

玄宗一直看着任青,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慢慢的开口:「孩子,你叫任青?」

没料到玄宗居然开口就叫自己「孩子」,任青明显愣了一愣,才回道:「回陛下,是的。」

玄宗点点头,却在案上拿起一枝笔,同时道:「以前有位老人,他有个很疼爱的小孙子。」

任青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笔蘸上了墨,在雪白的纸上慢慢写着,玄宗低沉而略显老态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个小孙子叫倩儿,倩儿认识的第一个

字,就是这位老人亲手教他的……」

随着柔软的笔尖划过,一个「倩」字渐渐出现白纸之上。

「那位老人一直记得,他教倩儿的时候,说,人字再加上青字,就是倩儿的名字……」

玄宗慢慢的说来,此刻,他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哪里像是平时朝堂之上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和寻常百姓家和蔼的老爷

爷没有丝毫分别。

除了那身象征皇权的明黄色龙袍。

任青一直听着,看着玄宗在纸上写出「人」字,再写出「青」字,最后合成一个「倩」字。

「……可哪里知道,倩儿家里忽然出了事,这个可怜的孩子,从此再也不知下落……」玄宗还在继续说来,眼神飘离,看

着花萼相辉楼的楼顶,却又像是透过那金碧辉煌的画梁雕栋,要看到不知名的远方去一般,「很多年了,那位老人很想念

倩儿,真的很想再看看自己的这个小孙子。」

「如果见到了倩儿,那位老人打算怎么做呢?」直到此时,任青才慢慢开了口。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是那样艰难,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双眼却炯炯有神,一直盯着玄宗,注意着玄宗的任何一

个表情。

「难道那位老人没有想过,倩儿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露面的原因吗?」

听了任青这句话,玄宗半晌没有回答,良久,才苦涩的开口:「也许……是因为倩儿的父亲吧……那位老人的大儿子……

被人陷害,家破人亡,可那位老人──」

「可那位老人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任青忽然打断了玄宗的话。

也许是自己平时说话,都是别人必恭必敬的听,从来不敢有人打断,没想到任青却中途插话,玄宗愣了愣,看向任青。

任青俊美的脸上隐隐带着悲伤的神色,双眼看着玄宗,道:「所以,那位老人下令杀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他不相信他们…

…所以,倩儿只好离开,年幼的他,只好被迫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从来不敢说自己就是倩儿,不敢说自己就是那位老人

的小孙子……」

玄宗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言不发的听着。

「倩儿过得很辛苦,他不敢相信任何人,甚至连当初救他逃走的亲人也不敢相信,只除了一个人,一个曾经和他共同患难

,长途跋涉的人……其实倩儿真的很想留下来和那个人在一起……可是……」

任青像是回忆一般慢慢的说来,两眼看着玄宗,看着眼前这位已经老态龙钟的九五之尊。「可是倩儿不能,他只能狠心离

开,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死得真的很冤,他想要报仇,所以倩儿狠心离开了自己最心爱的人,甚至伤害了他……为了报

仇,倩儿不惜被人骂认贼作父,不惜让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不惜把自己的最爱拱手让给别人……」

他苦涩的笑了起来。

「倩儿真的很辛苦,所以,当他大仇已报,就算是下一秒会被斩首、会被五马分尸,他也不在乎了,他累了,真的累了,

可血债血偿,他为了报仇曾经害死过无数无辜的人,如今也到了该他偿还的时候。如果有可能,他想回家,想回到自己心

爱之人的身边,好好补偿他,好好的在一起……可是……倩儿已经没有机会了……」

任青缓缓的,平静的说着,表情酸楚,眼角隐约有水光闪烁。

玄宗看见了,脸上也是一种复杂的神色,只是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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