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耀竟似笑了笑,仿佛其他人根本不存在,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他放下缰绳,缓缓下马,背脊挺得笔直,视线中,萧初楼的身影占得满满的。
萧初楼看着他完全不防范的样子,无奈道:“你不怕我真杀了你?你知道在我眼里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当日你逼我杀你,如今,皇兄逼你杀我,算不算是扯平了?”玄凌耀竟然微微笑起来,仿佛心中放下了什么重担,无比释然起来。
萧初楼微微一怔,这人原来一直……耿耿于怀。
是良心的谴责,还是恼他的狠心,抑或是……
不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TM还有心思开玩笑?!萧初楼在心中狠狠地问候了下他祖宗。
那些武林人士见这两人非但不拔剑相向,而仿佛多年老友寒暄招呼的场面,十分诧异,面面相觑。
乌云在天,渐渐挡住了太阳,山顶上风声格外的大,也不知是距离山下太远,还是这风声掩盖住了山下的交战之声。
背后丛林之中,隐隐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萧初楼心中’暗叫不好,虽不知此人到底是谁,但是……绝对是个高手。
奇怪的是,若非是大皇子的人,为何隐忍不发。不过此人气息全然陌生,也绝不是他所认识的,难道是凌耀带来的?
玄凌辉等得有些不耐,不过即将到手的猎物,他总有兴致,先玩弄玩弄的。
“二弟,不是大哥绝情,你也知道,这一山不容二虎,一国绝无二君,你要怪,就怪错身帝王家罢。待你和你的好属下好生叙完旧,皇兄这就送你上路,去陪你那苦命的母妃。”
玄凌耀从不曾正脸看过他的双眼这时才转过去,眼中突然蹿起的恨意让玄凌辉一愕,几乎退了一步。待他细查去,却又消散无踪了。
只听玄凌耀冷笑道:“皇兄,母妃的冤屈,你我心知肚明,暂且不提,不过皇兄只是要杀我,何必去动三弟!”
玄凌辉浑身不可察觉的微微一震,随即镇定的笑道:“二弟说笑了,我何曾动过三弟?若你识相,还是快快将三弟交出来,我或许看在你我兄弟份上,日后处置翟贤、北堂昂也手下留情些。”
玄凌耀却是毫不买账,一声比一声喝问的凌厉:“你到底对凌过做了什么?!害得他如今病体缠身,动不动便会晕过去,一听到你的名字,都会吓得脸色惨白,还有,他私自出宫寻我,你究竟知是不知?”
玄凌辉脸色数变,瞳孔一缩,隐约的闪过一丝痛楚,愈发阴沉下脸,眸中杀意越来越盛,双手握成拳,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好意思问我?!要不是因为你,凌过会心病沉疴?!要不是执意为了找你……他怎么会——”
他突然住了口,略略平静自己的失态,一想到那夜罗帐昏暗,他的凌过惨白却倔强的神情,他的心痛和恨意几乎炽热的要将一颗心都烧化。
玄凌耀、玄凌耀!
从小到大,什么都要同他抢,无论是父皇的宠爱,还是长辈的瞩目,所有的光辉,都是他的,若不是他母妃玲妃与人私通犯下滔天大罪,只怕那皇位早已是他的了!这些都罢了,但是,但是,为何连他最最珍视的三弟,竟然心中都对他——
“玄凌耀,你我之中,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玄凌辉冷冷的笑着,右手扬起,轻打一个手势。
杀——!
萧初楼心头一阵绝望,竟然就要这么死在这里?!
眼看箭雨纷至,萧初楼忽觉左手被一扯,玄凌耀竟然抱着他滚到那匹狮子骢腹下,贴着马肚子钻了过去!
一轮箭雨落空的落空,许多射在狮子骢上,那畜生大痛,立即发起狂来,四蹄扬起,向玄凌辉发狂一般冲过去。
玄凌辉一惊,宝剑挥下,但在发了疯了畜生面前竟也无法相抗,旁边立即有人围过去,围攻之下也终于将狮子骢砍死。
玄凌耀将怀中的扇子抛给萧初楼,长剑在手,已经沾染了淋漓的鲜血。
有敌人的,亦有他自己的。
已发了几轮箭雨,掉落一地的箭头,萧初楼内力暂时失了大半,幸而身法依旧是一流,左躲右闪之下,仗着折扇中尖锐的暗器,身影腾挪之间,不但无人伤的了他,反而能时不时放倒几个。
只不过……
萧初楼转眼瞥见玄凌耀肩背插着两只利箭却依然兀自不肯屈服的削瘦身影,心里一阵刺痛,眼中蓦然发酸。
此时此刻,弓箭手忽然退去,那些早已摩拳擦掌的武林高手,这才渐渐围拢过来。
围攻中间两个强弩之末!
玄凌耀同时也住了手,一只手横在萧初楼身前,耳边是他细细喘气的声音。肩上的箭身已被劈去,只剩箭头还嵌在身体里,周围的衣衫尽被鲜血所染。
“撑下去……”凌耀未曾回头,这句话既是对萧初楼说的,亦是对自己说的。
撑下去……
萧初楼微微笑了,玄凌耀却无法看见,他眼中深不见底的黑暗。萧初楼深深吸一口气,右手抬起来,手心向下,正对自己天灵盖——
那些武林人士忽然愣住不动了,仿佛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们。
玄凌耀已察觉出不妥,他蓦然回头,瞳孔骤然紧缩——“不——!”
萧初楼的手已经拍下,猛击在自己天灵盖上!
刹那间,他精神一阵恍惚,似乎有剧烈的震动自头顶向下波及而去。片刻,萧初楼只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要飘然远去。
难道竟然还是失败了……这就是死的感觉么……
萧初楼苦笑。他……这算是客死异乡吧……原以为自己会不甘,不甘还没有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现在却只有淡淡的遗憾,一个模糊的影子罢了。
真正难过的是,那个男人,竟也被他拖累,要埋骨在此么……
谁知,却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玄凌耀嘶哑的吼声,越来越清晰——
“不要死!你又骗我是不是?!”
“我不准你死!”
“你给我回来——回来——!”
也不知是魔炼羽化大法发挥了作用,还是玄凌耀悲切的嘶吼将他的灵魂又叫了回来,萧初楼整个身体瞬间变得分外灵敏起来,甚至百丈外落叶飞花,都一清二楚,体内暖流舒展四肢,源源不断的力量游走身体,格外畅快。
“二弟!你的好属下知道你必输无疑,自己逃出生天无望,这才自尽,你何必还苦苦挣扎呢?哈哈哈哈哈!还不快去杀了他!”
周围众人这才哄然反应,冰冷的兵器在阴森的乌云下寒影幢幢,便要向玄凌耀身上招呼过去。
剑锋准确的刺进一人胸膛,热血嘭的喷洒出来。
玄凌耀双目暗红如血,他的瞳孔仿佛没有焦距,却又如此犀利。长剑在手一勾一削,又一个热呼呼的头颅随着四溅的血滚过空中,滚落在地上。
“等我,初楼。”玄凌耀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个,两个……
他不想去看身后的萧初楼,那个体温渐渐消散而去的人,那个给他带来希望、喜悦、愉快、寂寞、惆怅、悲伤的人就这么戛然而止,就这么……
离他远去——
雪亮的刀光高高扬起,狠狠朝他背后削下!
满是鲜血的草地上,被人当做死人忽略的男人,蓦然睁开了双眼——
腥热的液体洒上肌肤,滚烫如沸油。萧初楼甫一张眼,却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跌在他胸前。
一身玄衣已然破烂不堪,整个人仿佛力气全被抽尽,只剩一口气,若即若离。
萧初楼心头一颤,无法言喻的悲伤从喉咙中溢出来。
“凌耀……”
这一声,低沉压抑,彷如无穷尽的痛苦,又似乎释然和解脱。这时候,却如一声巨雷,砸在玄凌耀心上,他几乎震撼到无法言语,双眼的对视,一瞬间,世界似乎安静下来,他眼中,只剩下这个男人。
他看到萧初楼缓缓站起来,四周的众人包括玄凌辉几乎都吓住了,没想到一个击碎了天灵盖的人居然还活着,居然……还似功力大增一般,散发出无穷无尽的杀气!
“你……你还活着……”玄凌辉又惊又怒。
萧初楼并不说话,只是望着他,冷冷一笑。
霎时间,天地变色,轰隆隆的巨雷滚过天际,大雨倾盆而下——
半山腰上,北堂昂的脸色仿佛比天色还阴沉。周林戒备的望着不远处,正从山下来的黑压压的军队,两面旗帜在阴霾的天幕下不甚清楚。
却依稀可见,一片银色的“龙”字,另一片,竟然是明黄夺目,上面一金色的“皇”字!
北堂昂心中震惊,他再三叮嘱山下飞龙军不得军令不可随意上山,可如今不但违令,却竟然和皇家御林军一同前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驱马向前,远处远远策马奔过来两人,其中一人身着暗黑战袍,神情同样的戒备。
北堂昂忽然神色一动,惊讶道:“是你?!”
山顶上,北风呼号,腥风血雨滂沱而下。苍穹被乌云血日染成暗红一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冷漠的俯瞰大地。
喊杀声在玄凌耀而旁飘过,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他眼前似乎只剩下一个人。
那个人青杉蓝袍,皆为鲜血侵染,乌黑的长发四下飞扬,四周尽是断臂残肢,或有苟延残喘,或有跪地求饶。
只有那个人,背脊挺直,青衫磊落,手中折扇已然换成玄凌耀的那柄三尺宝剑,银光闪闪,立在天地之间,仿若天神。
玄凌辉被一群黑衣死士护在后面,慢慢退走。他浑身颤抖,若不是心中那越燃越旺的仇恨,他几乎无法稳稳站立。他眼中满满是不可置信。
楚啸?!是人?还是鬼?!
从必死绝地突然奇迹般的恢复过来,死而复生,功力不但没有散去的样子,反而更胜从前!瞬间将最近的十几人毫不留情的诛杀!那燃烧的肃杀之气,竟然让人胆怯到不战而退。
连他苦心招揽而来的冰缔亦不是其对手,白招之后,也受伤败退下来。
冰缔护在玄凌辉身边,目光盯着萧初楼不可直视的身影,眼中光华闪动,也许其他人都被萧初楼气势所折,但是他却没有,冰缔在武学上的造诣绝对不能同这些普通高手相提并论,如果他没猜错,萧初楼必是以魔炼羽化大法激起身体最大潜力,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天灵盖是人体极要害之处,其中凶险不言而喻,就算成功,也会元气大伤,折损功力不说,每用一次,阳寿都会折损上十年。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可轻易使用。
磨炼羽化大法是极其玄奥的一门奇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楚啸竟然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九品大宗师!
冰缔心底泛起一个仿佛高山仰止般的敬称,冷漠的脸孔忽然出现一抹狂热,楚啸,你究竟是谁?
双方僵持着。
大雨纷纷,一时间,血流成河。
萧初楼冷然望着周围残兵,淡淡道:“下一个,谁来?”
玄凌辉心中怒极,他手中的武林高中几乎在萧初楼一人中折损过半,剩下的也被他威势所震,不敢妄动。玄凌辉大吼道:“全部一起上,给我杀了他!谁取此人首级,赏他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此言一出,果然引来一阵蠢蠢欲动。
却在此时,似有闪电破空之声——
“谁敢动我们主子?!”
声音落处,三道身影如电光眨眼扑来,一人手持双剑流光淬影,俊颜冷笑,一人宝剑反握,古铜皮肤,另一个竟是女子,欺霜胜雪,长鞭如电。
第二十五章:转机
三人从天而降飘然落在萧初楼身前,花霖皓、雪涯还罢了,还有一人竟是夏桀。
萧初楼目光与夏桀相交,见对方狂傲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担忧和佩服之意,萧初楼怔了怔,这时却无法细想,淡淡对三人道:“小心。”
花霖皓笑的无比灿烂,却又无比冷然:“交给我们罢。”
雪涯早已第一个冲出去,长鞭飞舞几乎化作一道暗红色的飞龙,所到之处惨叫声不断。
夏桀手中一柄宝剑微泛蓝光,他倒是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冷冷的盯着远处被黑衣死士密密护住的玄凌辉,右手越握越紧,眼中泛起浓重的杀意。他之前虽为玄凌辉追杀,但玄凌辉并没见过他的面,是以这时候反而认不出来。
冷冰冰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丝毫没有停下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脚下的泥土泥泞不堪,一些沙砾覆盖的地方微微有些松动,血水横流,惨不忍睹。
萧初楼扶起玄凌耀,在花霖皓三人的掩护下输真气为他疗伤。
“我不碍事。”玄凌耀看着他渐渐苍白的脸色摇了摇头,眼光慢慢转向那势如破竹的三个年轻人,淡淡笑道,“终于来了。”
萧初楼微有些惊讶,随即明白过来:“他们已经先与你会合了?”难怪这家伙敢独自上山,原来留了后手……
玄凌耀点点头,又望望山下,眉头微微皱起来。
两人脸颊衣衫尽被雨水浸湿,山顶上又是寒冷刺骨,体温不断随着伤口的血流逝而去,再这么下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萧初楼感觉到对方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微微颤抖,不由将怀里的男人搂紧了些,只感觉到玄凌耀身体一绷,便渐渐放松不再动了。
直到这三人出现,一直隐藏在丛林之中的神秘人似乎才有所动作,只要靠近树林一点的那些武林高手立即莫名其妙的倒地而亡,闹得人心惶惶,加之萧初楼那些人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顶顶难缠的人物,早就起了惧怕之心。
知道这个神秘人竟然帮着自己,萧初楼二人都有些惊讶,他们惊喜之后对其身份又有些疑惑。
冰缔眼见事情越来越不妙,虽然己方人数远远多过去对方,但是情势却越来越倒向玄凌耀那边,这么下去实在不妙,当下对玄凌辉道:“殿下,不如您先走一步,这里有我来垫后。”
“哼!”玄凌辉双目几乎快喷出火来,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就这么被那个楚啸生生破坏!“我不甘心!不甘心!程简呢?御林军怎么还没来?那两万精兵难道还对付不了飞龙军一万人?”
冰缔道:“或许被拖住了脚步,无法及时前来保驾,殿下还是先行一步吧。”
玄凌辉咬牙看着中间那些坏他好事的煞星,冷哼一声,终于点头先行。
忽然眼前一道黑影挡住了去路。
“哪里走?”
玄凌辉惊怒交加的看着眼前一身蓝衣的男人:“你是何人?还不快快闪开!”
一道闪电袭过漆黑的天空,夏桀冷傲的俊脸瞬间被照得惨白一片,手中宝剑倒映着他寒光四射的星目,他狂然大笑:“取你狗命的人!”
话音未落,宝剑的蓝芒已势如破竹直冲玄凌辉而去!
然而他来势虽猛,玄凌辉手下的黑衣死士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众人拼死全力挡住,“铮铮”数声,各自后退几步,夏桀长剑一斜,依然不曾让开。玄凌辉被剑锋扫过,气血翻涌,自然也不会好过多少。
大雨袭人,电闪雷嚎,蒙蒙的天幕阴暗一片,苍穹四野,隐隐有不祥的暗红。
就在剑拔弩张之时,众人脚下的大地忽然震动不休!
众人大惊失色,随即恍然见到山下两面旗帜隐约迎风而来。正是一面绣金黄旗,一面银色龙旗。
玄凌辉心知强援已到,惊喜交集,冰缔却隐隐奇怪,为何飞龙军竟也一同上了山来。
“哈哈哈,御林军已到,你们这些叛逆还有什么可说?!”玄凌辉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模样,眼中凶光毕露,显然是仇恨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