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一向清冷，算不上很磁性，但特别好听。

我还记得他弯下腰对我说，就算冷也该学会自己温暖自己时的样子。那么温柔温暖，却突然让人觉得冷。

72.

我捡起进囚室后随后丢在地上的那把大刀，刃口经过刚才那一系列的砍杀居然没有任何翻卷，触手寒凉无比，在手心一扫就划拉开了一个大口子。

应该算是把削金断玉的好刀了吧，我看着手上血流如注的伤口，想了想，将它带到洛非面前，“洛非，我先帮你把锁链砍断，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洛非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当他默认。

走到他身后，我执起锁链的一端，对着中间已经有些锈迹的接口用力砍了下去，刀与锁链发出刺耳的脆响，我被震得虎口发麻，松了刀去看，锁链依旧是那黑沉沉的锁链，居然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信邪的又试了几次，最后一次力气用的大了，刀飞出去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那柄在我看来应该可以削金断玉的好刀竟然硬生生的被砍断了，锁链依然一点损伤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看着断刀目瞪口呆，凭什么别人一刀下去那锁链就跟豆腐似的碎成沫沫？这难道还会是什么见了你个鬼的千年寒冰铁，有那么多千年寒冰铁干脆批量生产得了！

“这是血铁链，你不用白费力气。”洛非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什么是血铁链？”

“你是四年来第七十四个说要救我的人。”

洛非抬了抬眼，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几分熟悉的讥诮，“血铁链相传是以人血熔铁锻造而成，刀砍不断，火烧不融，你要弄断它，除非用血融。”

“用血融？”我微微一怔。

“没错。”洛非动了动身子，有些懒洋洋的半靠在墙上，伤口因他一动又开始大量的向外渗血，他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睫毛微微颤动了片刻。

“用你身上一半的血，或许可以融断这锁链，只要你救我，妖童这一生都会听命于你。”

他用平淡到近乎冷漠的声音说道，目光却没有从我身上移开，似乎在好奇我究竟会不会动手。

不，他不是好奇，他故意撕裂伤口，让我看到他身上汩汩流出的血，分明是在等我拿他的血来融这铁链。

他是故意的！

头一次，我有了想要揍他一顿的欲望。

没好气的丢下手中的锁链，我大步走到他面前蹲下，看他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的模样，突然就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我拍的并不重，甚至可以说刻意放轻了手势，不过他猛抬眼时暴起的金光还是让我吓的手一抖，差点跌坐在地上。

好吧，狮子就算小了几号还是狮子，被锁链锁住了也一样，冒犯了君威是我的错。

讨好的将手撤回搓了搓，顺便将身上中衣的袖子撕成几条替他包扎不停冒血的伤口。

“我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血，但你这样动来动去让伤口不停裂开的话，总有一天会流干的。”我小小声的抱怨了一句，怕他发怒，还偷偷瞄了眼他的脸色，见他只是瞪着眼看我，没有特别反应，舒了口长气，包扎完后立刻后撤。

咳，余威余威，典型的余威，我这是被他揍多了的条件反射。

“幸好你跟我说这条链子用血就能弄断，万一你告诉这是什么千年寒冰链，要救你需要找到什么上古神器之类的，我大概只有哭给你看了，现在要我冲出去只有两种可能，被外面的守卫砍成肉饼或者被外面的守卫剁称肉馅。呃……你说哪个好一点？”

我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断刀，指着自己刚才砍过的地方，“是这里吧？我注意到这里的颜色和其它地方都不一样。”

伸出左手胳膊，在洛非有些迷惑的眼神中划拉出一个大口子，看着自己的血滴在上面冒出丝丝的白烟，我有些得意的笑道，“我就知道，血铁链如果哪里都能融的话，你就不会被关到了现在了，对吧？”

“少了一半的血，你活下来的机会三成不到。放了我，你连一成的机会都没有。我不会让一个可能成为我主人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洛非的声音冷得都可以结冰了，我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其实我想说，如果能够救你，就算要我全身的血都没有关系，比起你为我做的，我这身血，这个魂魄，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这话太肉麻，我不敢说，怕说了以后他真的会在我失血过多昏迷的时候冲上来一脚把我踩死。

我还不想死，真的。

在我知道了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时候，

在我觉得也许自己也可以为你做点什么的时候，

在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冷这么寂寞的时候，

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活下去。

真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这个大囚室里。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湿气，我吸了口气，微凉的身体正在慢慢的恢复知觉，而手臂上火烧火燎的疼痛也越发明显，我试着动了动手臂，情况比想象中好，至少我以为会失去知觉的身体居然还能感觉到痛疼，还能让我有力气坐起来。

在进入游戏之前，地藏王曾经跟我说过，这是个真实度很高的游戏，它最真实的地方在于，在游戏了，我是一个真正的人。

有心跳，有呼吸，有痛觉也会流血，受了凉一样会感冒，太热的时候也会冒汗，同样的，失血过多也会导致休克甚至死亡。一个成年人血液总量约为4200—4800亳升，一般来说当出血量超过全身血量的20%时，生命就会发生危险，失去一半的血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

我抬起手臂，发现割开的口子已经被包扎过了，而且没有向外渗血，证明止血工作做得很成功。很惊讶的偏头望去，发现洛非身上的锁链已经全部断裂，他将身上的白袍撕成了碎布包扎身上的伤口，身上斜斜的披着我当时脱下来裹在他身上的外袍，支着一条腿，头有些疲倦的靠在膝盖上，长发软软的垂下来，落在地上，铺成一地碎锦般的白。

在我靠近的瞬间，他长睫一颤，忽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

“恩，”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洛非，这血锁链真的需要人一半的血么？”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休息一下我们就出去。”洛非捡起地上的断刀，将长至脚踝的白发割了大半，变成清爽的及肩短发，又开始处理身上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

他没有回答，我也就乖乖的不再追问。

环顾四周，这个囚室除了头顶那些透光的缝隙外，四面都是墙壁，进来的暗门只有外面才有打开，“洛非，你说我是第七十四个过来救你的人，那他们是怎么出去的你看到了吗？”

洛非手上的动作一顿，接着眉也不抬一下的说道，“死了。”

“哎？”

“来救我的，都死了。”猛的抬起眼，金色瞳孔里血色泛滥，连带着唇角那丝讥诮都变得有些渗人了，“我是吃人的，你不知道？”

我皱了皱眉。

“怎么，来救我的时候没收集资料？金眸妖童，白发恶眼，天生异能，最喜杀戮，好食人。我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很多人想要带我出去，将我驯养成他们的杀人工具，很可惜，他们都成了我的食物。”洛非靠的我很近，鼻子几乎贴上了我的，身上淡淡的血味就这样透过呼吸传了过来。

我眨了眨眼，注意到洛非的唇形状完美，是淡淡的粉色，很漂亮，笑起来时应该会比樱花还清淡还妍丽。

“可是没有骨头啊。”

有些好笑的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轻轻推远了些，方便我可以看见他那双比太阳还耀眼的眼睛，“这里一根骨头都没有，你别告诉我你连骨头都吞进肚子里了啊。”

金眸微微动了动。

“其实……就算你真的吃掉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就是，生吃会不会太不卫生了？”

似乎我注意的重点有些诡异，让洛非一时也有些怔愣。

良久，他轻轻挣脱了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我杀了他们，尸体定期会有人来清理，除了我以外，这里还养着一些大型野兽，那些人都被带去喂野兽了。”

“哦。”

“我需要的食物很简单，两三天不吃也没关系，一般你们用来果腹的东西都可以。”

“哦。恩？”

突然感觉有些奇怪，我看着坐在地上目光平淡的洛非，“什么意思？”

“我并不难养，如果你要让我帮你做事，只要让我吃饱就行，但如果你敢拿禽畜的食物给我，我会杀了你，就算锁了我找到机会我一样会杀了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漠然，“你来救我，不就为了这个目的么？”

“啪！”

我一巴掌拍到地上，其实很想往他脸上招呼的，但怎么也下不了手。只能铁青着脸瞪着他，“混蛋洛非，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突然就觉得难受了，洛非，这真的是你的记忆吗？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让我在这一瞬间，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73.

“洛非，你甘心做别人的奴隶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开口，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清晰，刺耳。

我知道他不会回答，所以我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认识一个人，很强大的一个人，他从来不会妥协，从来不会觉得害怕，也从来不会放弃，他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厉害，我知道，他的强大，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心。”我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他的内心很强大，强大到无坚不摧，所以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难倒他，没有任何困难可以击倒他，不管他经历过什么。”

闭上眼，想起和洛非的相识，忍不住连心都开始暖了。

“我记得在我最懦弱最无能的时候，他曾经对我说过，这个世界，对与错只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没有人生来就是强者，要想强大起来，就该先学会怎么为自己活着，不违背自己的本心，如果爱，就去努力得到你所爱的，如果恨，就将所有你恨的粉碎掉。”

睁开眼，我直视洛非，“假如你害怕今天被我救了，会被我桎梏，从此以后失去自我，那就杀了我。不要去想什么对或者错，你是你，洛非，做你认为应该做的。”

沉默。

良久，我听到身旁沙哑的声音问道。

“那个人……还对你说过什么？”

“那个人啊，”我微微仰起头，看着头顶开始变得稀薄的阳光，接近黄昏的时刻，就好像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一样，红色慢慢晕染，化开了这漫天漫野的金，美的让人心痛。

“他说，不要逃避，不要害怕伤害，不要忘了自己的责任和自己选的路，那条路，就算冷，也该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因为那是，最接近我本心的，我的选择。”

“你很幸运。”我听到一声冷哼。

忍不住就笑了开来，“很荣幸，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看来你的精神恢复的不错。”眼前一花，白色身影骤然移到我的眼前。

“可以出去了？”

“应该没问题了吧。”我试着动了动胳膊，起身，“你知道怎么出去？除了进来的地方，这里还有其他的暗门吗？”

“暗门？”洛非挑了挑眉，好奇的看着我，“要这个做什么？”

说话间，他一直握在手心的断刀已经如流星般破空飞出，击在墙上，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烟土飞扬中，半面墙壁就这么华丽丽的倒下了。

我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看着眼前破的惊天动地的大洞，再看了一脸理所当然若无其事的洛非，顿时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狠狠地寒了一寒。

“那个什么，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

我们刚才说的好像是想办法‘逃’出去吧。

“可以出去了，走吧。”洛非完全无视我小小的挣扎和抗议，拉着我径自向外走去，被他拉住时我楞了一下，微凉的掌心被他扣住，才发现他的手竟然比我还要暖和。

我几乎是条件发射的反手握住了他。

“洛非……”

“洛非，是我的名字吗？”前面大批大批的守卫听到动静正朝这里狂奔而来，他却微微回头，看着我的眼睛，很执着的问道。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

我怔了怔，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我看着眼前的少年，额前碎发飘飞，一双璀璨的金眸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比夏日里的骄阳还要耀眼夺目。下一瞬间，少年的身影已经飞跃而出，拾起落在墙角的断刀，微微一笑，笑容轻浅如春风，吹起时，却无端让人觉得寒冷。

“妖童，妖童被放出来了！”离得近的守卫看清站在他们面前的洛非，猛然爆发出一声恐惧的低嚎，接着他的脖子就如喷泉般开始向外喷血，不过眨眼间，他的脑袋已经和脖子分了家。

洛非舔了舔手背上被溅到的血液，微微眯起眼睛，带着如野兽般残暴而危险的气息，纵起身子，双手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在那些人恐惧的尖叫逃窜中，轻易地收割着生命，血液四处飞溅，妖异如莲般绽放，修长纤瘦的身姿穿行在这漫天飞舞的血莲之中，连白发都被血染红。

我静静的看着，没有不安也没有恐惧，只是静静的看着。

也许在这一刻我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个沐浴在血光里的白发修罗，才是洛非最真实的模样。

比猛兽更凶狠残暴，却又如战神般威风凛凛，神圣不容侵犯。

原本让我头疼的蜂窝守卫们在洛非的屠戮下变得溃不成军，而这样的战局在一道挟着青光的剑气加入后更是呈现了一面倒的趋势。

“我原以为这一趟会是无功而返，没想都竟会这样的幸运。”青影在将最后一个守卫的胸膛刺穿后，挡住了洛非的飞刀，旋即落到他面前，露出了我从没有见过的笑容，“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修罗之子。”

洛非有些无聊的抬了抬眼，似乎在评估要不要将他也一并干掉，不过在看到他将手中利剑回鞘的动作后，断刀上的杀气也敛了下来。

转身向我走来，“走吧。”

“哎，去哪里？”我瞄了眼瞬间青黑了脸色的‘青’公子，有些同情的在胸口阿门了一声，在洛非身边就要习惯被无视，他的眼里通常只有三种人，一种是任务对象，一种是敌人，还有一种可能大概也许会是我们吧。其余人，在没有惹怒他的前提下，只会成为他的视觉盲点。

“离开这里。”洛非恢复了在地牢里的面无表情，淡淡说道。

“恩……”

“正好，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先出去再说，我已经安排好了。”青公子收起脸上的狂怒，露出笑容看向我，“长命，你暂时应该也离不开我吧。”

他将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捻，提醒我身上还中着他的三日蛊。

“你认识他？”洛非蹙眉望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否认，于是点点头，“很好，带路。”

青公子果然准备充分，甫一离开申屠渊立即有两台轿子迎了上来，将我们接了进去。

他率先钻入一顶青轿子里，我和洛非自然坐进了后面的轿子，抬轿的轿夫该是都会功夫的，而且很厉害，我并没有感觉到轿子剧烈晃动，但从窗口飘飞的布幔向外望去可以看见外面景色的飞速变换，如果你坐过车子当然不会觉得稀奇，这和坐在车里的感觉很相似，而且还不是那种马力很足的车，但单以坐轿子而言的话，你想想八条人腿追赶汽车的样子就能想象我此刻的惊讶了，就连洛非都露出了些许诧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