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秋萤还是狠狠的瞪了何酴一眼,然后将木桃打横抱起上了楼去。
何酴向青羽青辰道了歉也欲离开,突然觉得少了一人,若是那人在,自己少不得挨他一顿痛骂,说不定还得被踹上几脚。
“嗯?怎么不见你们公子出来?”何酴终究忍不住问道。
“公子刚才出去了,应该是去寻二公子了?”青羽有点无奈地说。
何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就要入暮了啊。
第七章
怜玉一直不满白衣对自己的管制,因今早又被白衣阻止不准跟过去,越想越气,过往的种种限制一起涌上心头,便不顾劝阻出了思游阁。
很少一个人出来,认识的人也不多,没地方可去,怜玉漫无目的地在人往如织的街上走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怜玉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就看到了何锦心。
“怜玉你怎么了?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何锦心显然是跑过来的,还有些气息不匀。
“啊、没、没什么的。不好意思,没听到你叫我。”怜玉慌忙掩饰刚刚的失神。
“诶?难得见你独自一人出来,好不容易那讨厌的秋萤不在。你看起来也没什么事要做,怜玉去我家吧,刚好有几幅画给你看看。”何锦心兴致勃勃地说。
怜玉本无甚心思,终究不忍拂了他意,就点头应允了。跟着何锦心一起去了景王府。
白衣出了思游阁找寻怜玉,完全没有头绪,只得一条街一条街的找过来。整整一个时辰了,暮色也完全降临,却没见到怜玉的半个影子。
因为心急,再加之入夜后天气渐寒,白衣疲惫不堪,胸口处的寒意又开始蔓延,头也晕晕乎乎的。
“怜玉你个死小子,看我找到你不扒了你的皮!”白衣一边恨恨地骂着,一边强忍身体的不适,继续寻找。
在这平京里,怜玉认识的人少之又少,刚刚去找了几个可能的地方却没找到,难不成被哪个跟自己有过节的人给绑架了。那孩子软弱又单纯,肯定顾不全自己了。
白衣越想越担心。轻轻抚着胸口,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却是不知从何找起了。自子游离开后,是有多久没有这种又慌又怕的感觉了,就算遇到再难缠再不讲理的客人都没真正害怕过的啊。白衣第二次觉得无助,身子再也支持不住,缓缓地顺着背后的树干蹲下来,白衣怕冷似的抱紧了双臂。
“白衣?是你么?”一个清朗的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蹲在地上的白衣身子明显一顿,突然甩开打在自己肩上的手起身就跑。“你走,不许跟过来!”白衣头也不回的警告何酴。
许是起身的太急了,许是心疾发作,白衣话才说完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软软的就往地上倒。何酴运上轻功,一眨眼就到了白衣身前,堪堪扶住了倒下的白衣。
借着月色,何酴看到白衣精致漂亮的脸上未干的泪痕。
怎会这样?这么强悍的人,竟也会偷偷躲起来哭的么?何酴心里闪过这些想法。不过,还是将人带到四皇叔府上医治要紧。打横抱起晕倒的白衣,急急赶向景王府。
何酴到了景王府,双手抱着人,腾不出手来敲门,直接一个纵身落到了王府的前院。众家丁看着从天而降的人,都吓傻了。
“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何酴冲发愣的家丁吼了一句,然后抱着人直接冲进自己在王府常住的房间。
家丁也都认出了从天而降的人是常来王府的昭王爷,看王爷如此紧张怀里那人,忙不迭的跑去喊大夫过来。
将白衣安放在自己的床上,何酴看着白衣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急得不知所措。只得去握白衣垂在床边的手,只觉入手一片冰凉,便用自己的手包裹住白衣略显瘦小的手,试图将其捂热。
何锦心得到的下人的通报,领着怜玉一起过来何酴的房间,想看看让自己小皇叔惊慌失措的人是何方神圣。
一进门,就看到何酴握着白衣的手的那副情景。再看清床上躺着的人的面貌后,何锦心和怜玉,一惊一慌。
“哥,哥你怎么了”怜玉一下子冲过去,什么不满呀,怄气呀,离家呀,全都忘了。
何酴本来气恼怜玉让白衣如此担心,但看到他这般着急白衣,也就作罢,出口的责问也就变成了安慰,“你别太担心,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就来了。”料想白衣这么爱护这个弟弟,肯定也不会忍心责怪的吧。
何锦心也过来安慰已经哭出来的怜玉,瞄了一眼自家风流多情的小皇叔,那眼神,意味不明。
正说着,一个家丁就领着大夫进来了。
诊断之后,大夫开了一张方子递给何酴,何酴看了一眼,神色莫辩。何酴也是略通医理,识得几味药草,什么药有什么功效也还记得的。
方子上写着的是:三七、当归、党参、茵陈、黄苓、青蒿
第八章
“大夫,白衣的病情如何?他这是宿疾是不是?”何酴也难得严肃地问道。他知道方子上的几味药草是主治心疾外加调理的功效。
年逾半百,留着几绺白髯的老医者,隐有几分出尘之态。沉吟半晌,老医者知道瞒着众人也是不行,叹了一口气,“唉~~~ 这位公子,想必也是略懂医理之人,老朽便实话实说了。那位公子的病疾远不是普通的病痛,他心力不足是从母胎里便有的,根本无法完全治愈,只能靠调养。”
“何谓心力不足?”何酴也只是懂得几味药草的半吊子,自然不懂更深的医理术语,听闻老医者这般说,不由得急了。
“使人皆是靠心脏的搏动使血液循环,从而维持人体各部位的功能正常运行。照一般说来,心力越强的人,身体越强壮,生命越长。而心力弱者,身体较虚弱,但没什么意外的话,亦能安然度过一生。这位公子心力不足,较之心力弱者,身体更多病痛。因心力不足,气血流动不畅,便时常手足冰凉,且畏寒,最受不得大喜大悲和剧烈运动。这位公子早些年应受过不少次。这次却是因为急怒和悲伤而复发,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如此一来,至少要休养半个月才会恢复元气,且往后要好生调养,切不可过度劳心劳力,否则到时,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了啊。”老医者一番话不急不徐的说下来,何酴心里却酸酸的。
付了诊金,何锦心亲自领着老医者离开,后又迅速赶回来。
“七年前那次之后不是就好了么,原来是骗我的、骗我的……”怜玉哭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何锦心一进来就看到要滑坐在地的怜玉,忙上前几步将人从背后抱住,小心的用自己的衣袖擦去怜玉脸上吓人的泪水。
“怜玉啊,不会有事的。你别这样,你要相信我,我可是小王爷,不会让你哥哥有事的。”何锦心小声安慰着。
怜玉却听不进,一个劲儿的掉眼泪和自责。
床上的人被吵得皱了皱眉,听着吵闹还未平息,白衣突然坐起来,“吵什么吵,这不是没死么?!”还是一如既往的稍显尖锐的少年音,却多了份无力。室内一时静寂,目光全集中在病弱的人身上。
“白衣你别动怒,我们安静就是了。”还是何酴先反应过来,坐到床边安抚着。
何酴刻意坐直了身子,有意无意的挡住白衣的视线。
白衣在昏睡中就听见了怜玉的哭声,此时也不管何酴刻意的遮挡,“怜玉你过来。”声音听不出喜怒。
怜玉忧心过后是后怕,自己可是离家出走啊。慢慢蹭到白衣床边,“哥,对不起,我……”怜玉声音弱弱的,一副做错事的可怜样。
白衣细瘦的手已经挥起,看到怜玉脸上那骇人的泪水什么的,怎么也下不去手了。顺势一转,改为轻轻擦拭怜玉脸上的泪水,动作虽轻柔,嘴里说出的话却不怎么中听,“怜玉你个死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还敢跟我玩离家出走,怎么没被谁谁谁拐走呀你。又弱又笨的,一点用都没有,成天就知道来气我。你个祸害,丢了到好了……”说着说着,渐渐没了声音。
何酴看得真切,那亮亮的泪水就在白衣眼眶里打着转,怎么都不肯落下。
回到了思游阁,何酴将裹着厚厚外袍的白衣交给得到消息等在门口的未央,低声在未央耳边嘱咐了几句,未央连连点头。
“喂,你还不走,别想勾引我家未央。木桃,扶我上楼去。”白衣凉凉的说完这话,便在木桃的搀扶下上了楼。
“怜玉你们都上楼休息,无关的人可以离开了。我这阁里没那么多空闲房间,何公子抱歉了。”白衣倚着二楼栏杆,笑眯眯的对楼下的何酴说。说完转身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家公子就是这般性子,他是把你们当朋友才会稍稍、稍稍放肆了点,望两位公子谅解。”未央送何酴和何锦心出门,临别前还想何酴二人解释了一句。何酴微微挑了挑那双桃花眼,不辨多情还是无情,手里折扇一展,潇洒离开。
“真是没见过性子这般恶劣的人,好歹小皇叔救就过他命的啊。”何锦心一路不满的小小抱怨着。
“小子啊,所以说你还不懂情爱。白衣这是觉察到危险,故意不与我进一步相交。哈~~~想我花名在外的堂堂昭王爷,又怎么会看不穿他这一招呢。锦心,看着吧。”何酴说的信心满满,手里的折扇摇啊摇,桃花眼眨啊眨。
何锦心背后不禁一阵恶寒,花名在外这也可以得意的起来啊= =。
“随你说,不懂就不懂。反正我知道这白衣,说话刻薄,贪好钱财,现在还可以加上一条,知恩不报。”何锦心愤愤地说。
何酴没说什么,一扇柄敲在何锦心头上,轻叹一声,微不可闻。
第九章
这几日,何酴成了思游阁的常客,每次必到暖香居,只是一直未见到想见的人。
白衣每次必以身体不适为由,遣了未央、秋萤、青羽……众人中的一个过去招呼,到何酴离开再询问情况。
“哥,你既然在意那位何公子,怎么不自己去看看呢?”怜玉端下喝完了的药碗,递上一杯花蜜水。
白衣一把夺过蜜水,忙不迭的灌下,这几天吃的药太苦了,白衣受不了那苦,却被阁里人依次逼着喝下,今天轮到怜玉。
嘴里的苦味稍稍淡了一些后,白衣凤眼一瞪看向怜玉,“怜玉你乱嚼什么舌根,谁在意他了。我身为思游阁的主人,只是怀疑他的目的。每日花大把的银子,却只是暖香居坐半天,不听曲不赏舞,就纯喝茶聊天,鬼知道他打什么注意呢。”
怜玉心道,以何公子的财气,若真对思游阁有什么不好的心思,还不是手到擒来,又何必每干那么些无意义的事。可怜玉不会傻到去跟白衣讲道理,只得小小声的提醒道“哥,那何公子是救国你性命的人啊。今天是桐音哥哥作陪,依桐音哥哥那脾性,怕是会做出一些不合礼节的事来的。哥……”
白衣愣了一下,何酴连续十多天来不明不白的赖着了思游阁,依桐音那副烂脾性,少不了尖言利语招待一番了。
“怜玉,跟我去暖阁看看。”说着便下了床,随手拿一件外衣披上。怜玉欢欢喜喜的选了一件较厚的外袍跟上去,心想哥哥终于肯让自己与他并肩而行了。
暖香居内,桐音一脸不爽的拨弄着琴弦,琴音细细碎碎的飘逸出来。
何酴看着桐音那仿佛别人欠了他许多银两的脸色,依旧一脸闲适的听着琴曲,半晌,悠悠地开口了,“我以前见过你的。”漫不经心的语调,却让桐音无法屏蔽掉。
“可是,在桐音记忆中,未曾有过何公子的半点印象。套近乎也不是这么套的吧,何大公子?”桐音不屑何酴貌似搭讪套近乎的手段。
何酴沉吟了一会儿,很肯定地说,“应该是在六年前,烟阳李府,李家公子晋远身边那位执一管玉箫的少年,是你没错的吧?那时晋远与我说,桐音吹的一口好箫。如今,你竟改弹琴了么……”
看着对面桐音的脸越来越阴,何酴蹙了修眉,没再说下去。
毕竟自己好多年没见过晋远了,也不清楚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亦不知桐音为何来到了这思游阁,索性止住了话头。
桐音最是不喜听到有人提起在烟阳的事,更不消说与那人有关了。性子本就不怎么沉稳,此时怒上心头,戾气涌上,什么都顾不得了。
眼前人影晃动,桐音已从瑶琴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秋水长剑,直取何酴胸口。何酴瞄到门口的人影,本来已经要避开的身子便又生生顿住,任由长剑刺来。
这时,一袭白衣挡在了何酴身前。何酴一惊,本是想使用苦肉计来博得白衣同情,完全没想到白衣就这样冲过来挡在了自己前面。
心念电闪,何酴双手一环护住身前的白衣,一个转身,后背正对着直刺而来的长剑。
桐音甫一出剑就后悔了,看到白衣直冲过来,剑势立刻朝侧面一带,堪堪避过了何酴的后背,砍在了旁边的半人高的大盆栽上,绿色的叶子撒了一地。
这一幕太过惊心动魄,太多的意料之外。何酴没料到桐音突然发难,没料到白衣会冲过来,白衣也没料到何酴会反护住自己……
房间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平复下了心态。
白衣挣开何酴的手,走向剑已扔在地上,低垂着头的桐音面前。
“桐音,当初你进这思游阁我就对你明说了的。你该记得我的规矩的,如今你已犯规,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做的吧。”声音不含一丝怒气,平静的让人心悸。
桐音这是第二次见到白衣这种心平气和的样子,第一次是三年前将双城赶出思游阁时,也是这般的平静,丝毫不像平时动辄怒喝、揍人的阁主。
知晓白衣越是平静,怒气便越盛,桐音的脸霎时一片苍白,竟然噗通一声跪在比自己更为瘦削单薄的白衣身前。
“公子,桐音知错了。不该为不值得人动气,不该在无生命威胁时出剑。望公子原谅桐音这一次,以后绝不再犯。公子……”平日盛气凌人的声音,不觉带了一丝颤抖。
白衣闻若未闻,径自转身离开,衣衫飘扬,却无该有的风流潇洒。留下跪在地上一脸不知所措的桐音。怜玉见了这一出,忙离开去找未央等人。
何酴看了白衣决绝的背影,再看一向骄矜的桐音竟如此慌乱无措的样子,心想这下闹大了。安fu性地拍了拍桐音的肩膀,随即追上白衣。
一路无语,进了房间后,白衣背对何酴站着,“不必为他说情,既然做错了事,就该有受罚的觉悟。”
何酴上前欲板过白衣的身子却被白衣伸手拂开,“白衣,你又何必对自己如此严苛,明明不忍却还是非做,对他人是,对自己亦是。”
白衣不肯转身,只是挥了挥手,苍白细弱。
何酴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是无用,站了半晌,转身走出了房间。
第十章
“小皇叔啊,没想到那白衣如此倔犟,一点都不肯退步,连门儿都不让不让你进的。”去思游阁打探消息的何锦心对坐在思游阁对面的醉归楼二楼的何酴说。
何酴晃着手里的酒杯,神色稍显凝重,“想必是那日听到了我与桐音的对话,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了。”毕竟,能跟御丞李晋远称兄道弟的人,必不会是简单的富家子弟,白衣心思那般灵巧,怕是将我的身份猜得不离十了。何酴深深的纠结了,到底要不要对白衣坦承自己的身份呢?
“锦心啊,白衣恐怕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你说,我要不要对他坦白?”何酴无法,抓着何锦心便问。
何锦心这三四天日日进出思游阁,想方设法找机会跟怜玉、未央、青羽个好相处的聊天说话,隐隐约约也觉得,白衣似乎真的被万人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