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怯怯看着我,突然挺起胸膛,大声道:“孤在这里赏鲤,你是何人,竟敢搅了孤的兴致,你可知罪?”
我愣了一下,大笑起来,伸手捏住他的脸,凑近道:“孤什么孤,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小太子呆呆地看着我,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非邪!”
爹一脸焦急地跑进来,我立刻松了手,小太子看见我爹,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
“少傅,今天分明说了不念书……”
我爹却在太子面前跪下,道:“犬儿无知,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我不满道:“爹,不过是个小娃娃……”
“闭嘴,给我去书房跪着!”
“少傅,其实没事的……”
“还不去!”
小太子满脸歉疚地看着我,我无所谓地一笑,乖乖去书房。后来挨了一顿打,三天起不了身,却莫名其妙地被皇上点做太子侍读
,别人都说是很荣耀的事情,我却觉得无趣,要我陪一个小娃娃读书,我满心不情愿。何况我爹还一再告诫我,太子是君,我是
臣,要对他恭恭敬敬。
等伤好了一些,我进宫陪太子读书,他一看见我,竟然很高兴。
“爱卿的伤好了吗?”
我一挑眉,爱卿?他到底会不会好好说话。
他看了看我,略微低下头,轻声道:“孤……我是说,上次我害你被少傅责罚,一直觉得不安心……“
我笑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挨了顿打,难道还得到处诉苦不成?”
小太子看我的眼神有些疑惑。
陪太子听课,头发和胡子都是花白的老先生板着脸说个不停,我倒是佩服起太子来,还能端正坐着。我斜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听先生跟太子讲什么五昏。
“殿下,五昏者,官吏贪污无能,百姓受冤而无处申诉,君王不能明察者,为第一昏……”
我打了个哈欠,听见身边的太子轻笑了一声。
“龙家少爷心不在焉,是不是已经知道老夫在说些什么了?”老先生瞪眼看我。
我略微想了想:“昏,昏昏欲睡才两个昏,先生要讲五个昏,不知道听完太子要睡几天?太子听得完吗?”我同情地看了李谦一
眼。
“你!朽木不可雕也,殿下将来要做贤君圣主,切不可与此等人为伍,老夫今日就去禀告皇上为殿下换个侍读。”
正合我心意,我一笑,偏头看李谦:“你要做贤君圣主?知道那是什么吗?”
李谦微微红了脸:“不是很清楚,父皇和先生们都说我还要学。你呢,你要做什么?”
“我吗?跟我爹一样做状元吧。”然后竟觉得没什么好做的了,我沉思起来。
老先生在旁边冷笑一声。
“那,你将来给我当宰相好了。”李谦笑着看我。
我撇嘴想了一会儿:“好像很无趣啊。”
“哪里会。”李谦有些紧张地看我。
“做将军好不好?金盔宝马,旗风猎猎,甲兵十万,天下无敌,我将来要征服天下,我做你的大将军好了!”我高兴地一拍案。
看李谦目瞪口呆的样子,我得意起来。
“小子,刚才不是还做状元梦呢?”老夫子冷冷道。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先做状元,再做将军!”我扬眉道。
夫子冷笑一声:“我可从没听说过模样比女人还俊的男人做将军的。”
我生气起来,挑眉看他,也冷笑道:“夫子的模样,倒有八分像我见过的胡人,怎么在做汉人的官?”
“你!”夫子拂袖而去。
“哼。”我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准备回去。
“卿家你……”
我不耐烦道:“什么卿家,我年纪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
李谦又张大嘴巴,好像一天会被我吓很多次的样子,还是小道童比较好玩儿。
我走到门口,听见李谦低声道:“非、非邪哥哥,我会去求父皇让你继续陪我读书。”
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听他这么喊我,心里舒服起来,走回去捏住他的脸,笑道:“好啊,下次进宫来,我给你带好玩儿的。”
后来我每次进宫,总是带着小玩意儿藏在怀里给他,他也很高兴,至于皇上会让我留下的原因,好像是自从我当了侍读之后,小
太子就每天盼着念书的时候。
承德十三年,已经致仕回乡休养十年的外公过世了,我陪娘回潭州拜祭,娘在回来的路上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我不再进宫去,
整日在榻前侍奉。爹对娘和我都很好,只是娘很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这几年我听着家里和外边的一些传言,偶尔和娘偷偷跑去
看爷爷奶奶的时候,也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事情,知道有一个姓江的,爹一直在找他。我想起来,爹当宝贝一样收着的那些书里,
批注都不是他的字迹,都是那个人的吧?明明两个都是男人,真是让人恶心。慢慢的,我每次看见爹,都忍不住心里升起来一股
怒气。
娘病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走的时候,望着门外,眼神哀伤又不甘,爹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爹赶回来的时候,娘已经看不见
也听不见了。
安葬了娘之后,爹在院子里,当着我的面,把书房里有那人批注的书都投进火里。火光映在他脸上,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非邪,对不起。”他搂我在怀里,轻声叹道。
我冷冷一笑,已经晚了。
他开始亲自督促我念书,我却醉心学武,又埋头研习兵法列阵。
“非邪,你不是一直想做状元吗?”
我冷冷一笑:“那是以前,我为什么要和你一样。”我并不是恨我爹,只是很难再和他亲近,我心里恨的另有其人。
我十六岁的时候,新君已经登基快三年了。我爹自从孤身赴胡地和谈成功后,声名大震,官至吏部尚书,隐隐成了文官的领袖,
这种情况下,我其实也不大可能会参加科举了,因为考不中还只是丢脸,若是考中了,便会有人说是我爹徇私。后来我和皇帝商
量了一下,两人用化名参加科举,今天皇帝召我进宫,一脸高兴的样子,看见我,笑道:“你猜猜我今天有什么喜事跟你说?”
我坐下喝了口茶,偏头笑道:“是你中了还是我中了?”
“我亲自去问了主考官,他说龙无咎和李逊之的文章,都可以排进同进士之列,只是次序靠后一些,不过他问了半天,竟没人知
道这两个人是谁。”李谦兴奋地说,嘴角也扬起一丝坏笑来。
“同进士吗?”我略微皱眉,点头道:“差不多了。”
“要不要我给龙无咎一个官职?你现在是同进士了,我等着你做我的宰相。”
我双手搭在后脑上,靠着椅背:“考着玩儿罢了,我可不想给我爹添麻烦。我这次来顺便跟你告个别,我要去从军了。”
“从军?”李谦走到我面前来,惊讶地看着我。
我端坐好:“嗯,以前说好,你当皇帝,做贤君圣主,我做将军,保家卫国,现在你已经当了这么久的皇上了,我当然也该去从
军了。”
“这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封你做大将军。”李谦笑道。
我站起来,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太容易得来的就没意思了,何况你就这么封我做将军,哪有人服我?我要自己打拼出来
,你等着将来封我吧。”
“那你要去哪个军营?先跟在哪位将军身边做个小将好了。”李谦微微红了脸,笑着问我。
我摇摇头,笑道:“错。我要去边关当小兵,你可千万别跟人说,就是我爹也不能告诉他。”
第四十五章
番外:龙非邪三
跟我爹说我要出去拜师学艺,一个人跑到边关从军。新兵入伍都要刺字,那人看了我半天,啧啧道:“这么俊俏的模样,刺在脸
上就毁了。”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就刺脸上吧。”
“我可下不去手,不一定要刺在脸上,手臂上也可以。”
刺好字,我走出营帐,突然有人拉住我,我回头一看,是个武将模样的中年人。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龙无咎,十六。”我挑眉道。
“十六?年纪也正好,模样更好。新兵?来我帐下,只要伶俐些,爷保管宠着你。”
我皱眉看着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冷冷一笑,一脚踹开他。
“王八蛋,不识抬举,来人,把他抓起来!”
我咬牙看着围上来的士兵。
这时候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穿过围着我的士兵,淡淡看了我一眼,道:“还在这里干什么,跟我走。”说完从我身边走过。
我转过身,但是没跟上去。
“夏凌云!你再跟本将作对,本将让你连伙夫都做不成!”
那人回过头来,神色冷淡,看了那武将一眼,后者竟立刻噤声了。
我莫名其妙跟着他走了一阵,到了一个营帐前,这个叫夏凌云的突然转身一掌击向我胸口,我后退避过,怒视他:“你干什么?
”
“教教你规矩,新兵就敢和将领动手,你是来找死。”他淡淡道。
我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他能把小爷怎么样。”
他奇怪地看了看我:“脾气不小,倒像个富家少爷,你又来当兵干什么?不打你一顿,磨不了你的傲气。”
我唇角一勾:“你试试看。”
我和他在营帐前动起手来,帐里出来几个人,站在一旁。我们过了几十招,他功夫不错,不过我自信不输他。停手后,我从他的
眼睛里看到了欣赏,我一笑。
“老大,你不会打不过他吧?要不要去给你拿剑来?”旁边一个小个子开口道。
我挑眉:“拿剑又怎样,我也不输给你。”
“想打你一顿还不行了,这就算了,兄弟们,这是新来的,以后尽管欺负。”
众人欢呼一声。
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个叫唐明的,人有些瘦长,不爱说话,不管我跟他说什么,他总是简简单单一两个字应付过去,我顿时有些无
趣。
“新来的,快去挑水!”
我和唐明一起走出去,在门口被人撒了一脸的柴灰,唐明却好好的。
“你!”我怒瞪着比我矮一个头的小士兵。
“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他也回瞪我。
“小武,别闹了,”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伸手帮我擦掉脸上的灰尘,笑道:“我叫淳于,你这个样子出去总是招惹是非,军营里
都是些粗人,你好像是过惯了精细日子的人,受不得委屈,不过要不是不改改脾气,以后可是要寸步难行的。”
我乖乖站着让他把灰涂在我脸上,听他笑一声:“这样就灰头土脸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多谢。”我不自在地谢一声。
跟着唐明去河边挑水,摇摇晃晃挑不稳担子,唐明虽然不说话,一直轻蔑地看着我。
到军营一个多月,每天除了操练,就是挑水劈柴,烧火做饭,虽然很不甘心,可是一到晚上倒头就睡,居然没心思想别的。
“小龙做的饭真是难吃,老大,以后别让他做了吧。”
我白了小武一眼:“能煮熟你就该偷笑了。”
“报告老大,小龙没有追求!”
“已经不错了,刚来那时候不是煮不熟就是烧焦了,咱们火头军差点给士兵们骂死了。”淳于轻笑起来。
我轻哼一声:“我来从军,可不是来打杂的。”
“那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杀敌立功。”
“年轻人都有这个干劲。”嵩叔感叹道。
“杀什么敌建什么功啊,老老实实当火头军呗,至少不用去拼命。”胖子支支吾吾道。
我不满地皱眉。
“你一来就得罪了吴起练,能平平安安呆在这里就不错了,不要想那么多。”夏凌云淡淡看了我一眼。
我一窒:“他还能只手遮天不成?秋天考武技的时候,我至少也能升步军。”
嵩叔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这种事,你问凌云就知道了,他以前是陪戎校尉,现在还不是这样。”
我看向夏凌云,他垂下眼帘淡淡道:“去年胡人来的时候,我领兵伏击,小赢了一仗,吴起练说我不听军令,就贬我来当火头军
了。”
“他分明是忌惮你。”
夏凌云唇角的笑有些嘲讽:“那倒没有,他的军令就是严守不出,我的确抗命了,没被罚军棍已经是万幸。”
“老大,你还年轻呢,别泄气啊。”小武道。
众人又笑起来,我笑问:“凌云,你多大了?”
夏凌云看了我一眼:“十七。”
我差点跌倒:“十七!你才大我一岁!”
“看不出来?”夏凌云难得地挑起眉毛。
连唐明也瞪大眼睛,明显一副不信的样子。
“你十七就是陪戎校尉了,我明年至少也要做到仁勇校尉,你等着!”我握拳道。
“说不定我明年还是游击将军呢。”夏凌云淡淡道。
“说不定我还是郎将呢。”唐明冷冷开口。
另外几个人大笑起来:“天黑了,是做梦的时候。”
“小龙你还是先把水挑好吧!”
“就是,老大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武功很厉害呢,要升马军也不难,小龙你还是多练练吧!”
在军营慢慢习惯下来,肩膀和手掌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快到秋天,我和夏凌云、唐明每天都会抽时间比试拳脚。夏凌云的剑法很
漂亮,有时候我和唐明会求他舞剑,我们一群人在旁边看。
“凌云,昨天那套剑法,再耍一次吧。”我笑道。
夏凌云的语气有些无奈:“你又不想学。”
“可是想看啊。”
“好啊,你过来让我揍一顿。”
“都快半年了你还想揍我。”我笑起来。
“居然打不过比自己年纪小的,我一直都想揍你来着,你怎么练的功夫?”
“其实我最厉害的是玩飞刀,以后有空打给你看,你先舞剑。”
“不行,”夏凌云唇角微微一勾:“一坛酒换一次。”
我一笑,偏头看淳于:“淳于,好不好?”
淳于愣了一下,点头道:“好,我酿了几坛酒。”
胖子嘟囔道:“淳于这小子,平时谁都不舍得给,小龙要就给。”
“才不是,淳于对谁都这么好的,是不是?”我一手搭在淳于肩膀上,他冲我一笑。
“屁,对你这臭小子最好!”
这天正从河边挑水回来,看见军营里一阵骚乱,拉住身边跑过的一个士兵:“怎么了?”
“有匹劣马原本要被处死,突然发疯了,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