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老人家虽然硬朗,可乔大山自己也曾见识过的,那些个名门正派要折磨起人来,不仅只有肉体的疼痛,精神上的折辱,才是最可怕的。
乔大山简直不感想像,如果他没有一时兴起回丐帮,师父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不……对方已经算准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苦笑一阵,是了,无论是古墓派的画清界线,或是丐帮的归咎责怪,他相信其他武林传言他乔大山喜欢、或是交好的地方,恐怕也都收到相同的警告了。
还以为人家剿灭魔教多么无聊,多么没有效率,哪里知道,当「他们」真正想要毁灭一个对象的时候,可是这样漫天盖地而来,让他空有一身强悍武艺,也无能为力。
「我去换师父他老人家回来。」大汉轻道:「他们针对的人是我,我不会让师父受到伤害的。」
「大山,你别去。」丐帮前任帮主夫人咬牙道:「你师父不会希望你出现的!」
「师娘……」他弯下身去,与老妇人视线平视:「我怎么能放师父不管,师娘,师父他老人家,今年也有七十了吧?」
「……」老妇紧咬下唇,凄然点头,「可……」
「师娘,您可知大山的好处,是什么?」
她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你这孩子,把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嘿。」大汉搔搔头,「师娘,我其实要说,我的武功真要较劲起来,他们都及不上我,」
「让豆子和二苟同你去吧。」老妇流下泪来,就算我以后要被你师父念一辈子,你也要把你师父带回来。」
「没问题。」乔大山肃容答应。
于是大汉便与两个童年玩伴即刻出发。
几年不见,本来性格软弱的豆子变得干练了,调皮捣蛋的二狗,也稳重了不少,两人与乔大山都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几年的疏离在不过三两句话间,就烟散云消。
其中豆子早早便忍不住要问乔大山究竟事实真相为何,大汉也不隐瞒,
当下一五一十合盘说出,讲起两人同追一人时,被好友连啧几声;说到与魔教教主内力拚斗时,才忽觉其中的惊心动魄;谈至魔教教主无端退兵,相交好友不见踪影,两人为名门正派所误会,解释不清后,豆子和二狗这才长吁了口气,拍拍胸口。
「大山,人家是针对你们啊。」
「嗯,我现在也明白了。」
「救师父出来之后,你打算怎办?」
「我已经想过了。」
「怎么办?」
「嗯,怎么办呢……」
大汉虽然回答他们已经想定,不过似乎打定主意暂时不说,无论豆子怎么激怎么逗,乔大山都但笑不语。
丐帮的前任帮主,实际上是被带到距离丐帮总舵不远,一处华山派产业,别名「尤家庄」的地方。
老人家一向受到武林人士敬重,一时间就算木仁青已然入罪于乔大山,仍不敢轻易动这老不死的一丝一毫。
如果老人家是刚正不阿、火爆脾气型的,木仁青还会觉得好对付得多。可惜能调教出像乔大山这样的弟子,这老人家也不是好相与的,无论是温言相劝或怒目威胁,似乎都动摇不了这老人。
老人家似乎打定主意,只要装傻到底,间或以「大山是个好孩子不会做这样的事」之类的辩解,他就拿他们不能怎么办。
只可惜,遇上的是他木仁青。
这老人一旦落入他手,无论世局如何变化,无论乔大山是否能洗清通敌的罪名,最终乔大山总要戴上危害师门大不肖的帽子的。
他这人做事,总是一计之后还有一计,总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掉的。
所以,当听到丐帮现任帮主乔大山并二位丐帮弟子求见的讯息时,他满意的看见老人家第一次露出「不好了」的表情。
「乔老英雄,」木仁青悠然道:「实情为何,咱们很快便能见真章了。」
尤家庄的庄前大院,木仁青设下公审案席与座椅百张,广发信帖予所有关心此事的各路英雄好汉。
一时间,「公审乔大山」,变成整个江湖甚嚣尘上的头等大事了。
木仁青恭请德高望重的少林寺掌门居中位,嫉恶如仇的峨嵋派掌门师太居左,自家掌门越陵衫则居右,其余各派人士按位阶高低依序坐下,而那罪人乔大山的师父,则被安排坐在正中心的位置。
打从知道徒儿违背他的心愿找上门来之后,老人家便再不发一语,任凭木仁青如何软言相诱、旁敲侧击,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木仁青立于自家掌门身后兼任司仪,长声宣布武林公审开始,传乔大山入内。
虽一派仿官府文章的形式,被公审的对象却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乔大山脚步沉稳,领着豆子和二狗,见师父似乎无事,总算放下心来。
原本他是想仗一身武功直接闯入将师父计救出的,可大汉总忍不住想起小龙在古墓派遇到的无奈,以及师娘流泪的脸庞——以暴制暴固然容易,但无论是师父还是丐帮本身,恐怕永远都要因为他,而被一起染黑。
所以他选择配合。
少林寺大师白眉垂下,一脸沉痛:「丐帮乔大山,因你通敌魔教之故,正道损失好手无数,商议多时之剿魔大计亦毁于一旦,你可知罪!」
感情是真的将这儿当成官府,要开堂审犯了!
丐帮的活动范围深入民间,豆子肩负替叫化子们与官府沟通的工作,看多了这种爱摆官威的人,忍不住出言讥讽:「人说我佛慈悲,应说出家人应六根清净,这位师父倒热中得很啊~」
「哪来的小叫化子,满嘴胡话,给我掌嘴!」
只见师太单掌一拂,一只案上茶盏已然破空飞了过来,豆子的武功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一时间避无可避……
「豆子,怎可对大师、师太无礼。」乔大山伸手一接,白玉茶盏已然稳妥地停在他的掌心,连里头剩下的半口茶都还稳稳在内,不见泼出一滴。「这茶,还是让乔大山代接了罢。」
这一手功夫让人想起此人武功有多高,不少参与公审者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想要制服乔大山,确实就不能拘泥于一对一的公平公开,必须以多打一,才有胜算。
眼见自家帮主一出手便震慑全场,豆子反而更加有恃无恐:「当今朝廷严禁私刑,各位将我家老帮主『请』到此地软禁,已是犯法,如今又打算对我现任帮主进行私审私判,难道各位的心中,当真都没有王法了?」
若再让这小子继续说下去,一众名门正派岂不都要脸上无光!
木仁青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当下先转移掉居然被说服了的自家掌门的注意力,接着朗声反击道:「按贵帮主之能,恐怕一般朝廷无能为力罢。感情丐帮准备仗恃此点,逃避责任了?」
论起含血喷人的工夫,确实谁都比不上这个人了。
乔大山意外自己比想像中还要更心平气和,反正他也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接下来,就是把这一切,都收拾结束吧。
一二四
乔大山虎目环视四周,被他看到的人无不感到心头一颤,不知怎地,明明心中确信此人是江湖的败类未来的魔头,却不知怎地,感到了一阵心虚。
接着大汉咧嘴一笑,声若洪钟:「各位不过就是要乔某一人罢了,何须如此大张旗鼓?我师父已然退隐江湖多年,又何必如此惊动他老人家呢?有什么问题、什么要求,都尽管冲着我乔大山来吧。」
他龙行虎步行至场中,浑身散发的气息既不困顿更不委靡,深厚两个丐帮青年则早机灵地一边一个扶住前代老帮主,准备一有任何动静,就撤。
老人家已经有几年没见过这个徒儿了,这孩子明明是惹了麻烦回家,可却看起来这么自信稳重,像是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交给他就对了似的,忍不住唤了一声:「大山……」
「师父。」大汉温声回道:「是徒儿不好,给您、师娘和丐帮惹祸啦~」
怎么可能让他们有时间在这儿叙旧、套招呢?木仁青薄唇一抿,以着众人街可听见的音量,不疾不徐地道:「乔老前辈,您百般不愿开口,想要维护徒弟,却不想这一个照面,就是认了罪状啊!」
轻轻一句便扭曲了乔大山的言语:「今日众人聚集在此,确实就是要乔大山、乔大侠在这里认错受刑,为本次魔教偷袭受害的兄弟们讨回公道!而我们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乔大侠过去也曾为武林贡献心力,只要乔大侠愿意束手就缚,木某愿在此也为乔大侠求一个情,望方丈、师太及掌门大人,给罪人一个改过迁善的机会。」
少林寺掌门方丈捻着白须边听边点头,峨眉师太则冷哼一声:「我派里一个小徒儿是清白姑娘之身,还让魔教的脏东西给玷污了,这仇我可咽不下!」
华山掌门越陵衫是三位上座当中最年轻的,他一直以来对乔大山都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怎么都没办法把他和十恶不赦之徒连结在一起,听师弟似乎语气有替乔大山求情的意思,忍不住出声附和:「师弟说的很是!乔大哥不是恶人……」
木仁青忍不住暗暗翻了一个白眼,伸出脚尖踩了掌门师兄一下,要他住嘴。
现场一副事情有了转机般地嗡嗡响起了讨论声,但大多数确实都能认同木仁青的说法,乔大山武功绝顶,若当真逼到绝境,正道方面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如果能以这种和平的方式收场,让双方都有个台阶可下,也是不错。
木仁青果不愧是华山派近年来除在武功上天纵英才的掌门外,最受瞩目的谋师,不仅可安抚伤亡者,亦让武林免于另一场腥风血雨!
不过这一番发言,不要说乔大山自己,在一边的豆子第一个不认同!
他原本还想着就交给大山自己去解决,却不想这些人根本是从内心就开始腐败了,叫他不讽刺几句他真的会憋坏:「好一个面面俱到,假仁假义!我们帮主不过交了让你看不顺眼的朋友,就得连同魔教的罪孽一起承担?真是好方便啊!」
「肮脏乞丐,给我滚远点。」峨嵋师太最是火爆脾气,「看来是没有得到教训!」一边说着,又是一只茶盏飞来,师太看准乔大山此刻距离更远,在茶盏上施上了峨嵋派九阳功内力,白玉茶盏里的茶水在一瞬间便被内力的炽热蒸了个干净,犹如一颗小火球击向豆子。
让豆子搀扶着的老人家虽年事已高,不过眼力犹在,以丐帮绝学降龙十八掌当中的「神龙摆尾」卸去茶盏来势,虽保全了豆子这个孩子,不过峨嵋掌门刻意加重内力的茶盏岂是如此简单,老人家闷哼一声,手掌已经烫出一个茶盏的痕迹。
「师父!!!」两个丐帮青年赶紧查看老人家伤势,倒是老人家自己大手一挥:「没事,师太,这孩子确实嘴巴不干净,就让我这个做师父的自行管教吧。」
师太哼了一声,「乔老儿,怎么搞的,你年轻时英雄气概,怎地教出来的徒弟一个个都是这德性?」
「哎,我不过一介乞丐,倒让师太抬举了。这些孩子们都本性不坏,大山的问题,也是……」
「师父。」沉默一阵的大汉,突然出声。
老人家看见他的表情,心中一跳,「大山,你可别……」
「师父,我身为丐帮邦主,身为您的弟子,却总是不事帮务、四处游荡,让您和豆子他们辛苦,以往不知珍惜,现在才知过错。」
「大山……」
「眼下,居然又让师父和丐帮,遭遇这样的羞辱。」大汉浓眉一轩,直直看着座上三人:「乔大山的问题,应该是个人的问题。还请方丈师太和掌门,放了我师父吧。」
如果让这三人回去,还有谁治得了乔大山?木仁青深知这点,更不可能让此事发生:「徒儿犯错,师门亦需负责,这一点,放诸各派皆准!」
「原来如此。」不给师父和豆子二狗他们继续说话的机会,大汉哈哈大笑不止,接着又道:「那么,乔大山今日便当着大家的面直说吧。」
不知怎地,豆子总觉得有种不妙的预感,和二狗对看一眼,了解乔大山性格的他们,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忧心忡忡。
大汉又道:「我乔大山,由今日起,与丐帮断绝关系。一切箭头,都全冲着我来吧!」
「大山!!!」丐帮前帮主与两个弟子忍不住惊呼:「你这是干什么!」
没有想到此人竟可做到这种程度,难但还真当自己是英雄好汉了?木仁青心下更是不快,冷冷道:「口说无凭,为了脱罪,谁都能这么说。」
乔大山是陷落到木仁青身上,像是要看穿对方究竟是对自己有什么仇恨,华山派的谋师咬着下唇硬是接了下来,他将是要当人上之人的人,怎可在这时候前功尽弃!
接着大汉悠然道:「有酒吗?有的话便都搬出来罢,跟我乔大山有关系的人,乔某都一一敬了!就请少林大师作个证吧,有酒有证人,难道还不够?」
木仁青招了招手,吩咐了弟子去地窖搬酒。
乔大山或许是真英雄了得,他阴暗地想着,也有可能只是做戏——想要从他织就的网当中挣脱谈何容易?
既然你敢说出来,那么我就让他成真。
尤家庄的的酒窖为了因应本次「公审乔大山」大会的举办,备了足足百多坛竹叶青,在木仁青的指示下,全都一一搬出。
大汉接过一坛,拍开红色泥封,仰头喝了一口,嘴角微掀:「好酒好酒,师父,我敬你!咱们丐帮可从来没有饮过这么好的酒呢!」
老人家叹了一口气:「我不喝。」
「师父不喝,那就太可惜了。」大汉露出美味的表情:「豆子二狗,你们也喝吧。这酒香得很,又不必咱们自己出钱!」一边说着,一边以酒坛相敬,连喝了两大口,一时间酒香弥漫,只听得大汉喉头发出的咕噜噜吞咽声。
豆子和二狗脸色都非常难看,其中一直没有发言的二狗,忽然从大汉手中接过了酒,「大山,我敬你!」
「很好,果然是我的好兄弟……不……这酒喝下去,就不是兄弟了。」大汉喃喃道:「从今往后,就是毫不相干之仁!」
二狗定定点头,将酒坛捧起,一边的豆子怒叱一声,一掌将二狗手上的坛子打落,落在地上匡啷碎了一地,「二狗,你干什么!难道你真要背叛大山!」
二狗咬咬下唇:「豆子,你还不明白吗?」
「我就是不明白你!」
「大山做的决定,我们有谁能拗得过他?」丐帮青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只要是大山的决定,我二狗无论如何都会接受!」
豆子愣了一愣,「你到底在说什么?大山不是我们的兄弟吗?你难道要就这样跟他敬酒断义!?」
「如果这是大山的希望。」二狗常吁口气,「豆子,我只是想,不要枉费了大山现在付出的一切。」
「什……么?」
此时大山已然走离他们,往场中寻找其他与他交好之人。
这「乔大山公审大会」,不仅引来了许多嫉妒、怨恨他的人,当然也会招来为他担心、关心他的友人,乔大山记性极佳,眼力又好,一个一个敬了过去,一个一个都断绝了关系,大汉的酒量极佳,又兼以内力蒸掉过多的酒水,不到一个时辰时间,竟让他喝去三十余坛。
「好!」大汉喝了一声,将酒坛掷到地上去:「乔某已然断绝了所有关系,从今尔后,所作所为接由我一人承担,别让他人为难了!」
这般豪迈发言,即便是木仁青,一时间也哑口无言。
接着乔大山双眼如炬,看着堂上三人:「要定乔某之罪,未尝不可。不过乔某有些话不吐不快。」
木仁青正欲再言,却见那居中的少林掌门方丈嗯了一声:「就算是死囚,也有权为己辩驳。」
「多谢方丈。」乔大山道:「我乔大山向来认为,所谓的魔教,亦不过是相貌异于中原,有己身独特信仰之人罢了。人之正邪,在乎所为、在乎本心。而非是出身及身分。」
「到现在,还在为魔教说话吗!」一个少女从人群当中跃了出来:「我师兄可是被魔教人给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