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课上会很认真地听讲，课下也不怎么离开座位。几个打扮得很成熟的女生站在她的附近，讨论着一些关于男友的话题。

罗素眼睛不自觉地向女孩那边瞟。当瞟了几眼后，罗素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糟了，被发现了。罗素转过头，看着桌面，玩着手中的笔。

好友过来找罗素谈话，罗素心不在焉地回答，但看起来的确很镇静。

课下，那群女生去找她的麻烦，完全只是碰巧遇到了。女生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

“你们挺般配的。”有个红发女生笑了，然后她们离开了。她一脸镇静，似乎根本没有希望有人救她帮她一样。

罗素站在理她三四米远的地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现实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实际生活中罗素和那个女孩就这样保持着无言的交流，只是站在她三四米开外，相互有间断地注视着。谁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又充满默契地继续了下去。

直到罗素离开，也没和她打招呼。从始至终都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一次。

然后罗素慢慢地将她忘记——毕竟回忆也是相当有限的。

可现在忽然回忆起来，却比任何事情都要鲜活。没有试过定义，但如果试着去定义的话……那应该是“初恋”。

这样想有些悲哀。

梦里被改写的是，那天女孩并不是冷静地看着自己，而是流下了眼泪，简直就像在说“快来安慰我”一样。

然后梦中的罗素，几步走过去，抱住了她。那温暖在梦中奇妙地真实。

……之后的情节就忘记了。罗素醒来，浑身微微出汗。恐怕之后有牵手，接吻……还有其他的。

罗素闭上眼睛。记忆模糊却鲜活，他仔细地对照着自己现在的和当时的心情。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沉浸在回忆中，而且回忆居然缺少苦涩，充满了年少时青涩的芬芳。这份回忆拥有质量，浓厚，香醇。

美好的一切被门铃声打断。罗素打开门，居然是长桐。长桐满脸阴沉看着自己。

“怎么了？”所沉浸的回忆和现实差距太大，罗素目前还在调整。

“……跟同学出来玩，到这附近了，然后他跟着他的妹子两个人跑了。”

“……哦。”罗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长桐坐在沙发上，抱着靠垫：“你和修泽真的确定关系了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开口就是这个，罗素摇摇头：“而且现在应该不是谈关系的时候。”

“那你就把马庭的女人给搞走好不好！”长桐坐起来，“看着她就心里烦躁！”

“那叫他别带她女朋友来了。”

“对了，我今天看到西施了，”长桐坐起来，“他和马庭的女朋友，还有一群女人在一起。”

“哦。”虽然不知道太多细节，不过他也知道今天是帮人拍东西。

“修泽太打眼了，大老远就能看见，何况被一群女人围着。”

没有刻意想象，可脑中不住地浮现修泽被一群女人围住的场景。

“……等等，那就是说……现在马庭是一个人？”长桐忽然露出喜悦的表情。

“可能是在上课吧。”

“他这个时候才没有课呢，我知道。”长桐信心满满地站起来，“我去约他。之前全部因为女人给推脱了。”

“约他……干什么？”罗素不解地看着长桐。

“修复感情。”

罗素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很快长桐就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门关上，房子又只剩自己一个人。这种感觉似乎是久违了的。

以前就算一个人在，也想着修泽很快会回来。而现在……修泽和其他人在一起。

这样想，一切都显得不一样了。

罗素回到房间，坐在床上，看着墙上的照片，轻声叹气。明明已经面目全非了，但不经意间浓浓的过去的气息总会袭来。

忽然有一段旋律，罗素用鼻子哼了出来。以前罗素从不在没人的时候发出声音，但现在……总觉得有人在聆听着。

旋律来得比歌词快。大致记下旋律，一次哼完，罗素拿来纸笔写了下来。填词的话，可能要慢慢来。

忙活了一会儿，被手机的震动给打断了。罗素拿起电话，心中有些疑惑——是宋沅沅。

“喂，罗素？……中午有空吗？出来吃顿饭吧。”

尽管天气很凉，但沅沅穿得并不是很多，下面穿着裙子。最主要的是，看不出她是个怀胎四月孕妇。

“真希望有人给我让座呢。”沅沅笑着对罗素诉说着公交车上的感想。

“孩子……”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孩子应该要打掉才对。罗素看了看她微微鼓起的腹部。

“——我决定要生下他。”沅沅脸上是灿烂的微笑。

罗素一愣，心中的感情相当复杂，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挑了一句最主要的：“赵一鸣答应了吗？”

“他嘛……还是心软了。”沅沅低下头，表情有些悲伤，“我没想过他会这么就答应了，自己都以为我会跟他拼得你死我活，心里没有底气……但是他居然昨天晚上居然说好。”

罗素点点头，想知道更深的原委——赵一鸣不是这么容易就改变的人。

“前几天我们去妇科看了，当然没告诉医生这孩子为什么要打。医生说，我们这个年龄正好生育，而且结婚了也没必要打掉。再说，流产对身体损伤很大，可能这次打掉了子宫受损就再也不能怀孕了……”

罗素对这一切似懂非懂，所以就一直一脸无知地看着沅沅。

“再说，这孩子……没几个人知道其实不是他的。不说出来就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养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我和一鸣的孩子，还能再怀……虽然怀上这个孩子真的很不负责任，我也很不要脸，但……就算我错了，这个孩子也没错。”

罗素看着她，感觉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打掉一个孩子，总感觉像杀了人一样，肯定会不安的。而且怀孕也不容易……既然这么巧合的话，就干脆把这个孩子留下……也为了尼采。”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有种久违的感觉。

“尼采是孤儿，没有被父母扶养长大，这么年轻就不在了，又没有子女留下的话……总觉得太不公了。简直没有活过的意义一样，只是这样想想就觉得难过……不知道为什么。”

“没错。”罗素也无数次质问过命运的不公，可没有人给出答案。

沅沅忽然笑起来：“但给我勇气的还是你啦。”

罗素莫名地抬起头，看着沅沅。

“你不是还老想着尼采吗？”沅沅捏住罗素的手，“那这个孩子，对你应该也是一种寄托吧。就算一鸣不能好好爱他，你也应该能像个爸爸一样好好照顾他吧？”

从来没想过类似于“爸爸”这样的词，现在听着觉得陌生且刺耳。他只能想起自己失败的爸爸……于是他很有信心地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沅沅笑着，另一只手也握住罗素的手。“谢谢。”她轻声说着，微微低下头。没过一会儿，泪水悄悄地淌下。

罗素看着沅沅哭的样子，再次感到语言的缺乏。“别哭了，”罗素有些笨拙地说，“这样……对胎儿不好吧？”

沅沅笑着擦干了眼泪：“对啊，现在干嘛还要哭呢。决定的事情，就好好做到最后才对，其他的事情暂且不管。”

“嗯。”

罗素看着坐在对面的沅沅，忽然对女人产生了些许好感。他庆幸赵一鸣和宋沅沅仍然相爱，同时也有些感叹。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违背伦理道德，但在罗素看来，却是可喜可贺的——尼采可以留下什么东西了。虽然代价可能有点过于大，但将一个生命作为比较应该也不算什么。

能办到这个的女人真伟大。

“那这个孩子该姓什么呢？跟赵一鸣姓？还是姓罗？”

“……说这个还有点早吧。”罗素开始为女人的美好幻想皱眉。

吃完饭，罗素陪沅沅逛了很久的街。一路上罗素心里不停地感叹，女人真可怕。走了这么久还不累，连气也不喘。就算是罗素，走了这么久也累了。

逛了半天，终于休息了。罗素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看着一脸满足的沅沅深深地叹气。不仅是腿，拎着衣服的手也要断了。

“以后就不跟电脑打交道了，宝宝出生之前就多出来好了，去公园逛街，跟好姐妹一起出来逛街……”

我难道是好姐妹吗？罗素在心里痛苦地问。

沅沅呵呵笑着，看着罗素疲惫的脸。“今天辛苦你了！果然感觉很好啊，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一鸣以前老说你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但这样看来还是很可靠的嘛。”

罗素趴在桌上，无力应答。

“乐队，加油哦，”沅沅笑得很灿烂，“记得给宝宝写歌。”

罗素微弱地点点头。

“……今天真是谢谢了。”

虽然很累，但看着沅沅精神而笑容满面的样子，也不太觉得讨厌。

“那我先回去了，还要回家做饭呢。现在先去买菜才行。拜拜！”

“路上小心……注意身体。”

最后沅沅稍稍走远了，罗素才想起是不是应该送她比较好。赵一鸣知道了肯定会教训自己的。

手上残留着沅沅掌心的触感。在逛街时，有几次沅沅拉着罗素就冲进店里。被人触碰的不适消散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泽。而且沅沅其实比自己高，两个人在一起，是像姐弟呢……又或者像母子呢……

回到家，一开门就听到长桐劈头一句“慢死了”。罗素看着屋子里的一群人，猛然想起今晚要去酒吧唱。

“……你该不会忘了吧。”长桐皱眉看着罗素惊讶的表情。

罗素镇定了一下，没说什么，然后就上楼去拿吉他。

“真是的，今天干什么去了，居然比马庭还晚。”

“我今天一直跟你在一起，所以是一起来的啊。”马庭小声吐槽。

修泽坐在沙发上，和往常一样沉默。

“奇怪了，又不是和西施一起出去……那他是干什么去了……”长桐自言自语道。

“难道是……”

“谢寒池？”长桐说出这个词就皱起眉头。

罗素下楼，长桐嚷嚷着“鸣叔在外面等着呢”，于是大家出发了。

坐上车，一路上和往常一样喧闹。不过也只是两个人的喧闹，赵一鸣偶尔插几句话。

少了马庭的女友，气氛好了很多。但罗素发现，修泽的脸色并不好。

“怎么了？”罗素问了出来。

修泽看向罗素，轻轻地摇头。

“拍得怎么样？”

修泽看向前方，表情没有变化，但回答只是轻轻的“嗯”的一声。

不知道“嗯”回答“怎么样”是什么意思，但无疑修泽现在心情不太好。

“那些女人……很吵？”

修泽闭上眼，点点头。看来猜对了。

后面两个人闹得正欢，没听到这边的对话。罗素知道，这次拍东西是马庭替他的女友拜托的，修泽不能不接受。但明显，修泽并不喜欢这样和人的接触——他一直以来拼命努力的种种，其实都是在避免和人的接触，不想被打扰。

无法拒绝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了。因为乐队——更深一层，是自己。

轻微有了负罪感——按修泽的本意，他不需要和自己以外的人交往。这不禁让人想起当时的自己——不需要和尼采以外的人打交道。而且他帮自己拒绝了和人的交往……这样看来自己远不如尼采的温柔，无微不至。自己是这么的后知后觉。

微妙的立场转换，失败的角色扮演。罗素感到苦涩——双重的苦涩。

他伸出手，按住修泽的手。

“对不起。”

“为什么？”修泽有些惊讶。

“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没事，是我一直在逃避而已。”

听到修泽这样的解释，罗素只能觉得更加苦涩。当时的自己，连逃避都那么理所应当。

真是失败的人，当时也是，现在也是。

罗素闭上眼，轻轻叹气。“还有太多的不足……这样下去不行。”

“嗯？”

“我……还没有下定决心。”罗素睁开眼，“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很多事。现在走一步算一步，对于我自己实在是太放松了。明明大家都很辛苦地活着，认真地思考着并为各种事烦恼着，只有我这样正直地轻松地过着，这样……”

“可罗素就是这样的角色啊。”修泽还是觉得这样就很好。

罗素摇头：“我的身份需要我负担更多。我现在应该需要一个结论，需要明确的目标，分明的选择。”

修泽没有说话了，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被罗素握住的手上。

关于这个的结论，修泽想要知道。

演出结束，新歌再次受到了好评。意外的，寒池也在。

看到寒池来找罗素，罗素身边的人都自动散开了。寒池有些羞涩：“那天真是不好意思了……”

“没事。”罗素摇摇头。

两个人间的气氛有些变化，但意外的比以前要自然。

“开场那首歌很棒，是谁的？”

“我写的。”

寒池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写的？”

“除了词，都是我写的。”罗素非常有底气地说着。

寒池顿了一下，然后笑了：“很好，很棒。”

罗素点点头，看着寒池很真实的笑容，忽然为自己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语而后悔。

“词是修泽写的吧……他是很不错的人。”寒池忽然这样评价着。

罗素觉得奇怪，他怎么改口了。

“前些日子他给我打过电话，问过我该怎么写歌。应该是想帮你吧。但是我……我的旋律都不是技术得来的，所以只能告诉他要注重感情，感觉很重要。他当时的语气很诚恳……所以我觉得，他看起来很完美先不说，对你真的是非常的好，很真心。”

这件事情，自己又不知道。罗素愣了一会儿。不知道修泽在背后还为自己辛苦了什么。

“他不像我，向你索犬爱’的形式，而是默默地为你考虑着，”寒池用自嘲的口吻说着，“比起来我真的实在是太差劲了，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我这么自私，被讨厌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