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庭惊讶了一会儿，但很快平静下来，听完了长桐的论述。“你是很棒，但是我不需要一个比我优秀的人。”马庭耸耸肩，“郑晴只是一个能符合我的人而已……用你的话来说，是角色，在学校里的。她能让我轻松，给我带来快乐……这样就够了。所以你的担心都是无用的。”

“不，我知道你知道的，也知道你不知道的。”长桐继续说，“我知道你在很多人面前会紧张，实际上害怕过近的接触，非常害怕被人讨厌……所以你把自己变成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很好接触的人，但是一旦人多你就无法保证每个人都对你有好的第一印象……所以你紧张，在更多时候避免这种场合出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马庭睁大了眼睛，看着长桐。

“你凭感觉凭习惯做了很多事，但是没有刻意想过一切的根据。这很正常。”

背脊发寒。马庭看着长桐，忽然有了敌意。其实自己早就应该警惕起来，长桐就是这样一个聪明而敏锐的人。只是马庭一直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一切都很自然，长桐还是个孩子，就这样继续。

导火索居然是郑晴——找她可能也是因为自己开始害怕和长桐过于亲密的关系。长桐太聪明了。

“嗯，分析得很好，你以后可以当心理医生。但是，结论呢？”

“和郑晴分手。”

马庭摇摇头：“我需要她。既然都摊牌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马庭……”

马庭冷冷地摇摇头：“敏锐的人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长桐焦急起来，“那乐队……”

“算了吧，我其实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东西。而且你知道吗？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杀了你。”

“不，你说谎。”长桐冷静下来，“你喜欢火山的音乐，这也是真的。但是……你喜欢郑晴，也是真的。”

马庭的身体有些僵硬。

“她是冲着修泽才接近你的，相信我，无论她做了什么让你感动让你爱上她的事情，前提都是修泽。我能想象她和她的姐妹们对着修泽的照片笑着的样子，然后恶意地给他发短信……”

“闭嘴！”这次不是刚才那样的狠话，而是真真切切有了杀意。

“不让我亲口说出来，你能知道你有多爱她吗？”长桐悲哀地看着马庭。

马庭只是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喉咙发干。好久没有这么激烈的感情了。没想到会被长桐激起。

“不要想着用她来代替我，代替乐队了……既然我什么都知道了，也不需要逃避了吧。我真的比她要好，要可靠得多。回到以前的生活吧。”

马庭叹气，闭上眼：“我从没想过这样一天会到来，从来没有。我一直都很自信……可是你……”

“我不想看你继续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在意我？”

“因为你也给了我‘角色’。”长桐微微地笑了，其中的苦涩根本无处隐藏，“没有你，我是无法在乐队呆下去的。我想继续下去，失去你……一切都会崩塌的。”

“我……”

“你没有被任何人讨厌，你比你自己想象得要重要。不仅仅是换个鼓手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你退出的话，整个乐队都会毁于一旦。乐队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马庭看着长桐，心中有些东西被触动。他缓缓地点点头，觉得长桐的眼神刺眼得让人眼睛生疼。

“所以，就像以前那样继续下去吧……”

“……等等，那刚才那句表白一样的话是……”

“是真的，如果马庭对我表白，我是不会拒绝的。”

“那个，这逻辑有哪里不对吧……”

马庭和郑晴大吵了一架。以前从未听说过马庭会吵架，几乎所有人都很震惊。

接下来的结果，是必然的分手。郑晴所做的事情被马庭公示于众，被讨厌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当然因为这件事情，马庭也被郑晴狠狠地怨恨了。可是在同学间的评价，显然是向马庭一边倒。错的明明就是郑晴。因为这件事情，马庭的乐队也在学校传开了，传说中的贝司手也有了很高的人气，很多人想要一睹修泽的容貌。

接下来的喜讯，则是校园音乐节的邀请——火山应邀要在马庭的大学演出。

不过说大学生……也只有马庭一个人？这样也能参加？

“算我一个，老校友。”赵一鸣很是爽快地辩解。

于是这样，火山有了个在白天登台的机会。

专辑的录制已经开始。因为有一次经验，在罗素的指挥下，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赵一鸣调查着销售量，然后联系了KEY，打算来一个live。目标是在过年前完成一切。

一系列的活动的头阵，大学生音乐节就要开始了。曙光已经展现。

第四十二章

短发的罗素，真的像变了一个人。

他开始在意打扮，尽管不是很花哨，但并不像以前那样随意。演出的时候开始要求服装的配合，还有演奏的表情和动作……不只是音乐，罗素开始注意更多的细节。

赵一鸣很赞许这样的变化，说“他是动真格了”。

冬季音乐节是在室内举行的，由市内的几所高校联合举办，在各个高校见巡回演出，火山作为马庭的大学的代表之一出场。

演出当天，几支乐队互相打着招呼。几乎大家都知道火山，但也有少数只在学校活动的乐队完全不了解。有人开玩笑“火山在我们呆在这里有意思吗”，而赵一鸣只是笑笑，看着表情凝重的罗素。

紧张吗？第一次在白天，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不仅是声音，人的面目姿态，每个细节都会被看见。但这某种意义上也是长处——火山成员的长相，这应当成为看点。当然这不包括自己。

顺着罗素，他又看见修泽。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同时又勾住他人的目光。还是那样完美无缺，理想的无关，光洁的皮肤，高瘦的身材……黑色的皮衣让他多了几分摇滚的气质，有了硬质的美感。

不过他穿什么都好看倒是肯定的。

再看向一边，马庭和长桐还闹在一起，还有其他乐队的人。

时间快到了。出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马庭手气很好地抽到了第一个。

罗素立了立衣领，说了句：“走了。”

长桐和马庭安静下来。各自拿好乐器，站到罗素的身边，现在大家都为罗素的领导力而敬佩。

“修泽唱的时候多动一下，自然一点的就行了。”

“知道了。”修泽说。

“然后大家按之前练的就好了。加油吧。”

“好！”长桐很有干劲地说。

没有报幕，在演出即将开始的广播响起后，观众们安静下来。罗素一行人走到幕前，站在各自的位置上。

台下有无数的面孔，大多是喜悦而期待的神情。罗素看向修泽，示意开始。

“如果需要爱的理由

请将我的心拿走

It‘s yours”

以华丽的高音的开始，完全不输给女性的惊艳。没有前奏，随着演唱的开始，钢琴的伴奏进入，然后是一段以钢琴为主旋律的演奏，吉他用较低的扫弦衬出钢琴的清亮，鼓密集而不激烈。

观众已经为了修泽的声音和长相而激动不已，短暂的宁静后是尖叫，混杂在演奏中。

这首歌可以说是为修泽而写，编曲用了大量的钢琴，但也是摇滚的风格。这对于修泽应该也是一个挑战。

演奏结束后，鼓也停止了，只有钢琴的伴奏，些许吉他贝司的铺垫，和镲的轻响。

“无数个漆黑夜幕的晚

虚无地感叹

遇见你之前

不知道曙光的温暖

成千次擦身而过之后

抓住你的手

停下来看我

这一天等待了很久”

轻柔得像只对一个人诉说的细语，梦幻的真假音的转换，将人们的耳朵在不觉中俘虏。所有的心都沉下来，然后又被扬起。

平缓的鼓的节奏加入，吉他和贝司加重了情感，开始和钢琴融合。

“已经没有话能多说

压抑到现在的感情

下一秒都忍不来

不知道应该哭还是该笑

让我这样看着你就好”

尾音是绝赞的高音，响彻整个会场。从前修泽从未这样用情用力地唱出歌来，都是自言自语般轻柔的絮语，而这次几乎是用了让全世界都能听到气势唱了出来。

鼓的渐强，最强处吉他的扫弦同时告示着高潮的到来。

“只有我一直注视着你

能这样拥抱你的全部

微笑眼泪痛苦疲惫

如果需要爱的理由

请将我的泪水珍藏

它为你而流”

回归摇滚风格的伴奏，伴随着深情的歌唱，更加突出了感情的激烈。让人震撼却又不刺耳的高音，有力而温柔，修泽持续地唱着，直到最后的“为你而流”，归于平静。

像宣泄，像宣言，无法抑制的汹涌，最后却又温柔地包裹住一切。

准确地抓住了听众的心——那是透过听觉的表面的，更深的东西。在心中产生的颤动，强烈的共鸣。

罗素演奏的同时负责低音的和声，可是此刻他几乎也要被修泽的演唱给吞噬。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唱着，那些轻微的嘶哑和激烈的换气，撼动了罗素的心脏。这一刻，罗素才听懂了修泽所写的歌词的意义。

简直就像灵魂出壳的感觉，罗素的意识和演奏的手臂和歌唱的喉咙脱离，浸在了修泽的歌声里。

伴奏再次平息下来。罗素回过神，发觉自己浑身已经出汗，即使是这样的冬天。

“他们说你的笑容很少

看起来骄傲

可是我明白

你的笑只让我知道

不完美的伤痕布满

我们因相似而相拥

在寒夜依偎取暖

还有很多困难挡在前面

无论怎样我在你这边”

这里是一段solo，是长桐的部分，罗素在后面加入。两把吉他的声音交错在一起，然后回到平静。钢琴的solo，贝司的根音，宁静得像最初那样。

“为你的悲伤而悲伤太多

我们痛苦着不停错过

能不能从今天开始

结束这个无谓的沉默”

宁静的华彩，接着又是副歌部分，激烈的伴奏和摄人心魄的高音。

“只有我永远相信着你

能继续站在你的身后

支持期待欢呼喝彩

如果需要爱的理由

请将我的心拿走

It’s yours”

唱完后，修泽睁开眼，手离开麦克风。罗素一边和声，一边觉得胸腔被压迫得要窒息。这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然后修泽侧过头，笑着看了罗素一眼，又开始弹贝司。

修泽没有在很多人面前笑过，更何况，这是个充满了浓浓笑意的笑容，温暖得让罗素想起春天。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了，罗素努力让自己演奏好末尾的旋律。钢琴清脆的响声还在继续，修泽却又开口了：

“带上我

以后的路 两个人走”

随着话音落下，演奏也结束了。

品味余韵的短暂的寂静后，全场爆发出惊人才掌声和欢呼声。修泽带头鞠躬，罗素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忘了呼吸。

——最后一句，是修泽的即兴。

第一次觉得音乐是这么好的东西。

罗素追忆起第一次听修泽唱歌时的感觉，又追忆起第一次听尼采弹吉他的感觉，再追忆起第一次听到的live……每一次都是震撼，每一次都会默默认定“这是不可超越的”，可每每心灰意冷之时，有些东西都会被唤醒。

曾经认为歌手是很愚蠢的——只用唱出来就好了。而好嗓子往往是天生的，唱功也能无师自通。这实在是方便和廉价的才能。

看不起无法原创的人，当然也包括自己。不会乐器，却说爱着音乐，明明只是把听到的旋律重复出来。那些唱情歌的明星，只是写几句烂俗的歌词就有匪夷所思的人气。

世界真是奇怪——所以罗素坚持着自己。见到尼采后，这个观点更加坚固了。

或许就因为这个原因，对寒池才有不满——天生的好嗓子，不懂乐理却能作出漂亮的曲子。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不公的。

可实际上……

修泽也很完美，有很好的嗓子和聪明的脑袋，他对音乐的爱并不纯粹，但能很好的演唱和演奏。这是不公的，比寒池显得更加不公。

他学贝司为了艾尔莎，加入乐队为了罗素，可现在唱着罗素作曲自己作词的歌曲，却能唱出这样的效果——罗素相信被震撼的不止是自己，但最震撼的只能是自己。

音乐到底只是载体，传达给自己的，是感情，是修泽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话。

爱音乐，是因为音乐能更好地表达这一切。

罗素将手按在胸口。这么久以来，自己好像一直都误会了什么。

眼睛有些湿润。可能这是第一次，为了一首歌而哭出来。

开场曲结束后，有一段休息时间，该其他乐队演出。后台都纷纷赞赏着修泽，看起来是偶像派，其实是实力派。

“我被吓到了，”长桐静静地说，“原来西施还会这种唱法，说实话，有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在弹什么。”

“我也是……他的声音完全越过鼓传到这里了。太棒了。”马庭补充。

“高音太美了，”赵一鸣点上了一根烟，“我的手抖了几次。这种水平，完全超过了寒池什么的。”

然后大家都看向罗素，似乎在等待他的评价似的。

罗素抬头看着修泽，温和的眼神，和台上笑着时的眼神一样。泪水应该忍住了，罗素慢慢地说：“应该和水平无关吧。”

旁边的三个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修泽笑了：“我第一次觉得能唱歌太好了……我想唱下去，唱你写的歌。”

“我也觉得……”罗素掩饰着心跳，“想让你唱下去。”

修泽笑着，没有说话。

歌声才是音乐的灵魂。

罗素撇开其他人，独自在一边休息时，大家终于开始议论。

“他的眼圈红了。”第一个说出这个的人是马庭。

大家陷入沉默。赵一鸣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也就不怎么惊讶。

长桐皱起眉头看着修泽：“说实话，你们俩到底进展得怎么样了？”

修泽回过神来，表情又陷入了轻微的冷漠中。“我不知道，”他恢复到轻声细语的状态，“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这样吊着也不好。”长桐虽然不支持两个男人在一起，但这种情况更让他看不下去，“明明有明确的感情，却没有名分，每天这样生活在一起，不累吗？”

“所以人家才要唱啊，”赵一鸣点破，“修泽这是在向罗素表态，希望罗素能回应。”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马庭敏锐地说着。

“好像你在逼他一样。”长桐附和着。